贾国勇/佛寺梵音（散文）
一段传奇印证了金戈铁马的传奇故事。
一座兰若记载了李唐王朝的慈悲渊源。
如果没有缘分走进河南省淮阳县黄集乡的李家营，走进千年古刹遇佛寺，倾听那一段历史风云的传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座小小的佛家兰若会和李唐王朝的兴盛联系在一起，更不会想到在这座小小的佛家兰若身上记载了一段因缘果报的故事。让人更想不到的是，在唐太宗李世民“贞观之治”这段灿烂辉煌的历史长河中，竟然有遇佛寺星光闪烁，印证着佛家的菩提智慧。
这年的深秋，我驱车从郑州而来。在通往黄集乡的公路上，可以看到李家营的村头飘逸着袅袅的炊烟，萧瑟的寒风从村头刮过时，枯叶欲落的杨柳摇动身枝“啪啪”作响。遇佛寺前在村道上开始有农人们扛着家具下地耕田，一路的说笑印证着如今太平盛世的欢乐和幸福；寺前河沟的堤坡上，一只白色的羊用嘴拨弄在脚下那些杂乱无章的落叶，准备啃已经匍匐在地的枯草。“咣”的一声，佛罄响处，遇佛寺里传出来了僧人们早课时的诵经声，白羊抬起了头，眯起了眼，被这些诵经声所吸引，在悠然悠扬的梵呗声中，如老僧般灵魂入定……
不知道这只羊是否穿越千年的时空而来，能否告诉我一千多年前发生在遇佛寺的那段故事？谁又能告诉我那个被王仁则追赶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李世民是怎样的惶恐不安、又是怎样地在佛祖面前许愿承诺？
遇佛寺住持释妙稳师父从寺里迎了出来。在遇佛寺的山门外，我把心中的疑问说给了他听。释妙稳师父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双手搓着念珠，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告诉我说：“那一天，是观音菩萨显灵了！”
一
这一段故事不仅在李家营的百姓中间口口相传，而且还记载历史的册籍中。曾经有一天，我来到了淮阳县博物馆内，在一个幽暗的环境中，我打开了一卷发黄的史书，随着“啪”的一声，一只干瘪的蠹鱼掉了出来，那段已经尘封了千年的历史再一次展现在我的眼前。
那是唐高祖李渊武德四年(公元621年)的秋天，为一统李唐天下，李世民带领唐将出关进攻孤守洛阳的郑王王世充，没想到被王世充的侄儿王仁则率军打了个伏击，仓皇之中，李世民独骑逃窜，被王仁则率领虎狼之将追赶到淮阳县李家营，藏身在李家营附近的遇佛寺。王仁则很快就把李家营包围了起来，挥舞着马鞭说，如果搜不出李世民，就把整个李家营屠杀殆尽。
一时间，铁蹄嗒嗒，荡起一阵阵的烟尘；旌旗翻处，飘动着杀气腾腾的军威声。眼看着一场劫难无端地降落在李家营……
史载遇佛寺开刹于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摄摩腾和竺法兰两位高僧先后开辟了巩义青龙山慈云禅寺、登封县嵩山大法王寺、伊川县鸾浴沟净土寺、西华县丹凤山龙泉禅寺，一路西行，受到了淮阳顷王刘昞的热情接待。作为汉明帝的儿子，刘昞同样对佛教有着极大的热情和尊崇。摄摩腾和竺法兰两位高僧说服刘昞拨出十顷公地，在李家营（如今属淮阳县黄集乡管辖）一带建起了他们东土之行的第五座民间佛教寺院。到隋末唐初之际，经过一代代佛门弟子的努力，遇佛寺已经初具规模，大德高僧多次驻锡遇佛寺弘扬佛法普度众生，一时间香火鼎盛，信众如云，是当时豫东一带重要的佛教活动场所。
对李世民，遇佛寺住持师父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更相信了民间传闻。尽管是厮杀于乱军之中，征袍上血迹斑斑，却掩不住李世民脸上慈悲恩泽。住持师父慧眼识出李世民是恩泽天下的菩萨转世，将来会登上九五之尊成为皇家天子，平定天下乱世救人民于水火。由此，住持师父打定了主意，要解李世民于危难之中。当听到遇佛寺外人声鼎沸，战马嘶鸣，住持师父走出了遇佛寺，冲着坐在高头大马上叫嚣不止的王仁则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念了一声佛号后呢？”听了释妙稳师父的介绍，我的好奇心开始张扬，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师父，一声佛号可以退百万雄兵吗？”
听了我的问话，释妙稳师父慈悲地笑了，他告诉我说：“一声佛号，念的却是十方三世一切诸佛的总名号。何止是可以退百万雄兵？”
确实如斯！念诵阿弥陀佛，确实有无限的功德。记得第一次见释妙稳师父时，他送给我的名片上写的仅仅是“感谢恩人，原谅仇人，敬请常念，阿弥陀佛”一句话，再也没有其他的开示。当时，我还不以为然，总认为怀着非常虔诚之心来到遇佛寺，释妙稳师父即使没有可以让我赫然顿悟的指点，也总会得到人生的启迪吧？没想到仅仅收到了这样一张名片。再问下去时，他嘴中说的还是“感谢恩人，原谅仇人，敬请常念，阿弥陀佛”这句话，这怎能不让人失望？但是，在后来的日子中，通过践行释妙稳师父这句话，突然感觉到人生的道路上豁达起来，一切的障碍总会在不知不觉间消弭，得到了无限的欢喜和清静。后来，我把对释妙稳师父这句话的体会写到了《立地成佛》的后记中，“从在遇佛寺皈依我佛以来，我到过很多的禅院丛林，也和很多的朋友谈禅论道，日益精进……皈依我佛这么长时间来，仅记下释妙稳师父'感谢恩人，原谅仇人’一句禅语，让我受用无限……”
李世民与遇佛寺的渊源并没有在蒙观音菩萨所搭救解脱危难之后结束，遇佛寺内上演着一幕幕因果报应的故事。五年之后，唐高祖李渊在太史令傅奕七次奏本灭佛的蛊惑下，在武德九年（公元626年）的五月不顾群臣的反对，下诏曰“京城留寺三所观二所。其余天下诸州各留一所”，其他寺庙、道观拆毁，只供养精进的佛、道家弟子，其他都令还俗。当时有几千座的佛家道场被拆毁，近五十万的僧尼被赶出了寺院，历史上称之为“李渊灭佛”。当没顶之灾降临到遇佛寺身上的时候，因李世民在遇佛寺蒙观音菩萨显灵救助而躲过了一劫。到李世民亲政后，天下佛寺已经瓦砾一片，遇佛寺香火却遇劫不灭，才有了唐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春天，唐太宗李世民下旨重修遇佛寺，并御笔题写了“遇佛寺”寺名。
二
斗转星移，时光荏苒，历经沧桑的遇佛寺在历史的长河里多灾多难，在兵燹匪患面前多次焚毁，屡屡遭受洗劫。可谓是被水淹过，被火烧过，被土匪占过，被暴徒拆过，一时间殿圮墙倒，佛祖蒙尘，佛法遭劫。到1999年释妙稳师父回到位于淮阳县黄集乡李家营的遇佛寺遗址时，这座佛家的道场早已经是残垣破壁，杂草横生，狐行鼠穿，倍感凋零。为弘扬佛法，续佛慧命，初到遇佛寺的释妙稳师父住的是茅草庵，喝的是雪化水，通过近十年的弘法传道，信众如云，在众善士的资助下，释妙稳师父终于在遇佛寺原址建起了一座金碧辉场煌的佛教道场，大雄宝殿宏伟肃穆，天王殿宝象庄严，还有那高高的藏经阁也建设得美轮美奂，完全具备了中原佛教的“七堂伽蓝”规模，其晨钟暮鼓，梵宇崇闳，是豫东一带最大的佛教道场。从2008年起，释妙稳师父又发愿建设遇佛寺两侧的庑殿，为的是让前来参禅拜佛的居士们有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有一个回家的感觉。
最早一次见到释妙稳师父，是在遇佛寺的天王殿前，我和姚健、梁生还有个叫建设的小兄弟一块儿去遇佛寺玩耍，看到一位老和尚在天王殿前打扫卫生。我去法物流通处请佛香烧了，老和尚就给我们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我们这才知道他就是遇佛寺的住持释妙稳师父。寺院的住持师父还要亲自扫地吗？面对我们的疑问，释妙稳师父告诉我们说，佛家弟子与寺院的关系不是店与客的关系，而是家与孩子的关系。是孩子就要回家，僧人作为一家之主，就要负责把庭院打扫好，等待着远方游子的归来，同证净土之果。
也就是在这次谈话中，释妙稳师父告诉我说，他是从桐柏山太白顶云台禅寺回到淮阳县中兴遇佛寺的，承继的是太白顶临济宗白云系法脉。他自幼生长在李家营村，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八岁的时候为了活命有一口饭吃，就跟随母亲皈依了佛陀，离开李家营村到太白顶云台禅寺当了一名小和尚。50岁上，释妙稳师父离开了太白顶云台禅寺，发下誓愿，广建佛家道场，弘扬佛法，普度众生。为了修建寺院，他总是从一个茅草庵建起，吃红薯叶，吃自然水（雨雪之水），化缘求斋，陆续在许昌、漯河、周口等地建起了十八所寺院。
“我少年时不善言谈，口齿结巴不清，别人把经书读得滚瓜烂熟，随口引用，我却磕磕巴巴不利索，一部也背诵不成。如果不是观音菩萨为我加持智慧，恐怕我现在也不会完整地诵读一部佛经。”说到自己的僧侣生活，释妙稳师父告诉我说，“我从太白顶云台禅寺下山时，梦到了观音菩萨，她教我学会了念经，让我弘扬佛法，利乐有情，我一夜之间学会了诵读经书。”
我们不难想像，当年少的释妙稳师父坐在禅堂中枯燥地背诵佛经时，那种求法的心情，是何等的急迫；我们还可以想像得到，在太白顶修行了多年的大和尚释妙稳得道时的喜悦，如果不是这种喜悦让他品尝到成佛的自由自在，他怎么会放弃在太白顶的修行，一个人下山，在中原大地上修建这么多的佛教丛林道场？孜孜不倦地弘扬佛法，普度众生。
最后一次见释妙稳师父时，遇佛寺庑殿建设的工程已经结束，寺院西门也装饰一新，门额上的“清静门”匾额还系上了一只红绣球。清静门两侧的对联是“无簧门门明一根，名根见性本来面”，释妙稳师父得意地告诉我说，这对联是他突然想到的，在中国的佛教寺院中独一无二，并笑呵呵地问我这对联之意。在中国的佛教文化中，有着很多非常有名的成语或典故，诸如“明心见性”、“色即是空”、“佛法无边”等等。其中，明心见性一语应该和这“名根见性”有点关联，其他的就是靠自己瞎猜测了。所以，我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释妙稳师父的问话，恍若之间似乎明白却又说不上来其中的真正含义。
三
遇佛寺天王殿前悬挂着“年年做冷山门，接张待李总见他欢天喜地、日日携空布袋，少米无钱却剩得大肚宽怀”的对联。据说，这是清朝乾隆年间福建按察使王廷争的佳作。经查阅资料发现，王廷争的对联更长，是“日日携空布袋，少米无钱，却剩得大肚宽肠，不知众檀越信心时，将何物供养；年年坐冷山门，接张待李，总见他欢天喜地，试问这头陀得意处，有什么来由”，有人说这是王廷争对人世间的深切感慨，表达了那些饱尝人间冷暖的文人墨客在颇不得志时郁郁寡欢的心情。在我看来，这对联说的正是佛家的道理，追问的是众信徒对佛祖的虔诚态度，抒发的是佛家恬淡心情的无上境界，岂不正是我辈应该正视的？
再站到遇佛寺天王殿前时，释妙稳师父已经圆寂四年了，但是，他在天王殿前扫地的身影还在我眼前不停地闪过。这个时候的释妙稳师父不是在清扫尘俗的污垢了，而是在轻念佛号“阿弥陀佛”，清洁我心中的偏执与烦恼。每一次听到这声“阿弥陀佛”的佛号，我总能看到站在云端的释妙稳师父，那宽大的僧袍随风飘扬，慈祥的目光俯看着红尘俗世中的众生，是那样的端庄，那样的郑重；时空变幻之中，我又看到了释妙稳师父幻化为观世音菩萨，手执柳枝从净瓶蘸出甘露洒向人间……
作者简介：
贾国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行为证据》杂志社主编，新媒体《行参菩提》创始人。著有长篇小说《测出的不仅是心跳》、《谜底就在现场》、《致命谈判》、《命案现场》、《神探》、《大测谎师》、《市长命案》、《市长夫人》等，以及散文集《立地成佛》、《心止即岸》、《行参菩提》等。创作、投拍了《命案现场》（20集）、《捕狼人》（20集）、《完美指控》（30集）、《博弈》（30集）、《糊涂县令郑板桥》（36集）等电视连续剧、系列剧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