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平定河北始末（十一）：勾结突厥，刘黑闼二次起兵
武德五年（622）三月李世民讨平刘黑闼第一次起兵之后，由于李渊突然紧急召回李世民，同时李渊在河北采取了很不妥当的善后政策，导致河北当地民怨沸腾。武德五年（622）六月，刘黑闼勾结突厥，二次起兵，引导突厥兵大举南下入侵河北。本文对此进行详细分析。
一、刘黑闼二次起兵的兵力特点
武德五年（622）六月辛亥（初一日），刘黑闼引导突厥兵入侵河北，“六月，辛亥，刘黑闼引突厥寇山东”，同月丁卯（十七日），刘黑闼又引导突厥兵入侵定州，“丁卯，刘黑闼引突厥寇定州”（《资治通鉴》），从而拉开了刘黑闼第二次起兵的大幕。
刘黑闼
刘黑闼二次起兵，其兵力主要由三部分构成。
（一）突厥兵
突厥兵是刘黑闼二次起兵的主力。
根据史书记载，我们可以很明显的看出，刘黑闼第二次起兵的主要兵力，与第一次起兵有着根本的区别。第一次起兵，刘黑闼是以窦建德旧部为主力，而随着武德五年（622）三月洺水决战的结束，刘黑闼的这一主力被李世民消灭殆尽，因此，刘黑闼第二次起兵，必须寻找其他力量，刘黑闼为此找到了突厥。刘黑闼第一次起兵也曾借助突厥，但那主要是借助突厥这面大旗，那时突厥派出的兵力并不多。而第二次起兵完全不同，刘黑闼不仅要借助突厥的大旗，还需要直接借用突厥兵力。
据《旧唐书》突厥传记载，“（武德五年）六月，刘黑闼又引突厥万余骑入抄河北”，可见，六月份有1万余突厥骑兵跟随刘黑闼杀入河北。当时，这1万突厥骑兵有着怎样的战斗力呢？我们可以横向做个对比，就在武德五年（622）当年，突厥有数千骑兵入侵关内道，“又遣数千骑西入灵、原等州”（《旧唐书》突厥传），就是这区区数千骑兵，一路抄掠，自灵州向南，杀入原州，并继续南下攻入陇州，一度攻陷陇州大震关。陇州在长安以西不到500里，天子脚下，突厥仅凭数千骑兵就敢如此横行。可以想见，当时在河北，1万多突厥骑兵在刘黑闼配合下，可以对当地唐军造成多么大的军事压力。
武德五年突厥入侵关内道
此外，刘黑闼借用的突厥骑兵，很可能不止六月的这1万余骑兵，根据史书记载，武德五年（622）九月，唐朝定州总管双士洛曾在恒山以南与突厥交战。当时，定州是突厥南下入侵河北的主要通道，看地图可知，突厥南下定州，必须翻越恒山。
定州与恒山
可见，继六月入侵之后，突厥在九月还有一次入侵，具体兵力不详。至于其他时间是否还有入侵，目前无法确定。据此看，突厥在武德五年（622）入侵河北的总兵力，要比1万余骑兵多，甚至可能会有数万之众。
可见，突厥这一次为了支持刘黑闼，是下了血本的。当然，突厥自然不能白白支持，为了争取到突厥的支持，刘黑闼在武德五年（622）四月，协助突厥击败了唐朝代州总管李大恩。
当时，隋末群雄之一的苑君璋割据马邑，与唐朝为敌。在武德五年（622）年初，唐朝代州总管李大恩奏称突厥出现饥荒，想趁机攻取马邑。李渊派出殿内少监独孤晟与李大恩一起进攻苑君璋，原计划在当年二月在马邑会合，结果，独孤晟未能在约定时间赶到马邑，李大恩自己无法攻下马邑，只好率部在在新城驻守。李大恩孤军悬在新城，给了突厥一个机会，颉利可汗派出数万骑兵，在刘黑闼配合下围攻李大恩，“颉利可汗遣数万骑与刘黑闼共围大恩”（《资治通鉴》）。李渊派出右骁卫大将军李高迁救援李大恩。但是，还没等李高迁赶到，李大恩就因粮尽而被迫趁夜突围，结果失败，所部大溃，李大恩也被突厥杀死。
配合突厥击败并杀死李大恩，对于刘黑闼来说，一方面给突厥纳了投名状，另一方面，也扫清了突厥入侵河北的道路。看地图可知，当时，突厥颉利可汗的牙帐在关内道五原以北，他想要入侵河北，必须自西向东调兵，并通过唐朝的河东道北部，而李大恩当时驻守在河东道北部的代州，对突厥构成了威胁。
现在，李大恩被杀，唐军在代州的兵力大为削弱，突厥调兵道路上的障碍就被扫清了。突厥可以将兵力调到东面的飞狐，经飞狐道南下，可以到达定州、恒州。
武德五年突厥进攻李大恩
（二）刘黑闼一次起兵的残部
刘黑闼引导突厥进攻定州后，他的旧将曹湛、董康买，原本亡命在鲜虞县（后改名为安喜县，定州州治），现在纷纷招募旧部响应刘黑闼。
在经过武德五年（622）三月洺水决战后，刘黑闼第一次起兵的旧部（同时也是窦建德旧部）已经所剩不多了，李建成官属王珪和魏征在为李建成分析形势的时候指出，“今黑闼率破亡之余，众不盈万，加以粮运限绝，疮痍未瘳”（《旧唐书》李建成传），即刘黑闼所部不足1万人。
对比洺水决战的战果，当时刘黑闼最后的主力2万人，被斩首1万余，淹死数千，另有数千人被俘。据此推测，刘黑闼第二次起兵的本部兵马，其主力很可能就是洺水决战的那几千名战俘，当时被李世民释放，现在又起兵响应刘黑闼。
上述这两股力量，共同构成了刘黑闼第二次起兵的基本力量。
（三）临时招募的新兵及河北地方豪强
除上述两股力量外，还有一股力量，那就是刘黑闼在进攻河北过程中，临时招募的新兵、以及河北部分起兵响应的地方豪强。这股力量，就其兵力而言，可能不在少数，但是，对刘黑闼的意义并不大。在窦建德旧部消耗殆尽的情况下，临时招募的新兵，毫无战斗力可言，只能起到辅助作用，关键时刻不顶用。至于起兵响应的地方豪强，只不过在名义上归附刘黑闼，实际上刘黑闼无法自由调动，遥壮声势而已。
二、唐朝应对措施
面对刘黑闼二次起兵，李渊也相应采取了措施。
（一）命幽州总管、燕郡王罗艺出击
早在武德五年（622）六月初一日，刚接到刘黑闼引突厥进攻山东的消息后，李渊就命令燕郡王李艺（罗艺）率部出击，“诏燕郡王李艺击之”。
从这个命令来看，李渊反应虽然及时，但是对形势的严峻程度明显判断不足。
罗艺当时仅仅是幽州总管，本身力量有限，而且罗艺是隋末群雄之一，虽然已经归降唐朝，但是与唐朝相互之间并不完全信任。因此，罗艺不可能用全力进攻刘黑闼和突厥联军。
罗艺
也正因为如此，李渊在武德五年（622）七月采取了进一步的措施。
（二）任命淮阳王李道玄为河北道行军总管，讨伐刘黑闼
武德五年（622）七月甲午（十五日），李渊任命洛州刺史、淮阳王李道玄为河北道行军总管，讨伐刘黑闼，“以淮阳王道玄为河北道行军总管以讨之”（《资治通鉴》）。同时，以时任陕东道大行台民部尚书的史万宝担任副将，辅助李道玄。
通过这两项任命，我们大致可以看出，李渊仍然在尽量避免李世民介入河北事务。
李渊命令罗艺征讨刘黑闼的时间是在武德五年（622）六月初，当时，李世民就在河南道地区讨伐兖州的徐圆朗，距离河北很近，但是，李渊没有调李世民去河北。
此后，李渊命令李道玄征讨刘黑闼的时间是在武德五年（622）七月十五日，那时，李世民刚刚于七月乙酉（初六日）班师回朝。也就是说，李渊完全可以暂时不让李世民班师，而是就近率部北进河北，征讨刘黑闼。值得注意的是，李道玄时任洛州刺史，史万宝时任陕东道大行台民部尚书，都是李世民在陕东道大行台的部下，其中，史万宝刚刚跟随李世民征讨过徐圆朗。
可见，李渊用的就是李世民陕东道大行台的将领和兵马，调李世民的人马去河北，却不让李世民本人去，可以看出李渊对李世民的防范。
当然，对于李世民班师，李渊的表面文章是做足了的，七月丙戌（初七日）、即李世民班师回京次日，李渊大宴并赏赐唐军将士，“七月丙戌，以太宗征刘黑闼班师，宴旋师，赐帛各有差”（《册府元龟》卷79）。很熟悉的做派不是吗？在武德五年（622）三月李世民洺水决战大获全胜的时候，李渊也有类似操作，三月丁未（二十六日）洺水决战获胜，两天后，三月己酉（二十八日），李渊大宴并赏赐群臣及京城父老，“三月己酉，宴群臣及京城父老，赐帛各有差”（《册府元龟》卷79），然后，四月庚申（初九日），李世民返回长安时，李渊亲自到长安城东的长乐坂迎接，“（四月）庚申，世民至长安，上迎之于长乐”（《资治通鉴》）。
李渊
可是，这种表面文章对于河北局势的改善毫无用处，从后来的情况看，武德五年（622）六月至七月，是唐朝扑灭刘黑闼第二次起兵的一个时间窗口，如果这段时间李渊能迅速调李世民去河北讨伐刘黑闼，河北战火应该能控制住。
但是，李渊没有这么做，结果，进入武德五年（622）八月后，形势陡然严峻，突厥以其主力对唐朝发动大规模入侵，李渊不得不把主要兵力用来对付突厥，征讨刘黑闼的事情只得暂时往后放。
三、突厥全面入侵
武德五年（622）八月上旬，突厥颉利可汗开始对唐朝发动大规模入侵。据《资治通鉴》记载：
（八月）乙卯（初六日），突厥颉利可汗寇边，……丙辰（初七日），颉利十五万骑入雁门，己未（初十日），寇并州，别遣兵寇原州。
可见，突厥兵分两路，颉利可汗亲自率领15万突厥主力（《旧唐书》突厥传记载为5万骑）入侵河东地区（雁门、并州），同时派出偏师（《旧唐书》突厥传记载为数千骑）入侵关内陆区（原州）。
如果我们把刘黑闼引导突厥入侵河北，与上述情况合起来看，就会发现，截至武德五年（622）八月，突厥实际上是兵分三路入侵唐朝：
15万（一说5万）突厥骑兵入侵河东地区；
数千突厥骑兵入侵关内陆区；
至少1万余（可能多至数万）突厥骑兵，联合刘黑闼，入侵河北地区。
可以说，到了武德五年（622）八月份，刘黑闼的二次起兵，已经不仅仅是唐朝内部的斗争，而是突厥入侵唐朝的一部分。
面对局势的变化，李渊不得不调整策略。
当时，要想解决河北问题，必须首先解决突厥入侵的问题，原因有二：
第一，只有突厥主力退走，唐朝才有可能派出必要兵力解决河北。
在面对突厥全面入侵的情况下，唐军主力必须用来对付突厥主力，不可能大规模增援河北，而河北当地兵力，则根本不足以抵挡突厥与刘黑闼联军的进攻。因此，唐朝想要腾出手来解决河北，必须让突厥主力退兵。
第二，如果突厥在河北的兵力也退走，则解决刘黑闼本部兵马易如反掌。
上面已经分析过，刘黑闼二次起兵，主要依靠的并不是他自己的兵马，而是借来的突厥兵，刘黑闼本部兵马不足万人，且多为残兵败将。如果能让突厥在河北的兵力撤走，则刘黑闼瞬间就变成了死老虎，只有挨打的份了。
因此，能否让突厥退兵，成为了平定刘黑闼第二次起兵的最为关键的问题。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李渊采取了军事和外交两手政策。李渊的基本思路是先与突厥交战，取得一定胜利，然后再与突厥约和，就如中书令封德彝所说：
突厥恃犬羊之众，有轻中国之意，若不战而和，示之以弱，明年将复来。臣愚以为不如击之，既胜而后与和，则恩威兼著矣。（《资治通鉴》）
封德彝
为此，李渊于八月庚申（十一日）命李世民出蒲州道（一说泰州道），对付突厥颉利可汗主力，命李建成出豳州道，对付突厥偏师。能否阻挡住突厥主力入侵步伐，实现与突厥约和的先决条件。
应该说，这个任务不轻松，李世民面对的是突厥颉利可汗亲自率领的突厥绝对主力，在李世民接手河东战事之前，突厥主力横冲直撞，自雁门南下，攻并州，经介休，穿过雀鼠谷，打到了晋州，几乎打穿了河东地区。
武德五年突厥入侵河东道
李世民接手之后，自己亲率唐军赶到蒲州布防，阻挡住突厥继续南下的步伐。与此同时，八月己巳（二十日），唐军在并州和汾州的守军也相应出兵，取得了局部胜利：
并州大总管李神符，“出兵与（突厥）战于汾水东，败之，斩首五百级，虏其马二千匹。又战于沙河之北，获其乙利达官并可汗所乘马及甲献之”。（《旧唐书》李神符传）
汾州刺史萧顗，“破突厥，斩首五千馀级”。（《资治通鉴》）
武德五年李世民出兵蒲州
就这样，突厥主力被阻挡在了晋州，同时连吃两场局部败仗。唐朝基本满足了“既胜而后与和”的先决条件。在这一过程中，李世民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这里多说一句，很多人似乎把挡住突厥主力入侵看的过于轻松，认为李世民并未与突厥主力进行决战，因此作用并不大。如果大家看一看武德八年（625）八月的战况，会有清醒的认识，当时也是在河东地区，张瑾率领的唐军主力试图在并州一带挡住突厥主力的入侵，结果如何呢？结果是张瑾所部唐军在太谷之战中被突厥打的几乎全军覆没。可见，挡住突厥主力，并不像有些人想的那么简单，是非常考验统帅的智慧和勇气的。
李世民
然后，大约在八月底，李渊派出外交使节、太常卿郑元璹面见颉利可汗，开始和平谈判。通过外交努力，颉利可汗同意退兵约和。
当然，在具体退兵时间上，突厥各路兵马的撤退时间并不一致。
最早撤退的应该是河东地区的突厥主力，查史书记载，武德五年（622）八月之后直到当年年底，突厥再无在河东地区的作战记录，因此，河东地区的突厥主力，应该是在八月底前后撤退的。
其次撤退的应该是关内陆区的突厥兵，查史书记载，武德五年（622）九月十五日和十八日唐军在关内陆区还与突厥有局部交战，此后直到年底再无记录，大致判断其应该是在九月底前后撤退的。
最后撤退的应该是河北地区的突厥兵，查史书记载，武德五年（622）九月二十四日，定州总管双士洛在恒山以南与突厥交战。同年十月，河北道行军总管李道玄在冀州下博与刘黑闼交战，当时刘黑闼军中，应该还有相当数量的突厥兵，“刘黑闼引突厥寇河北，复授（李道玄）山东道行军总管。师次下博，与贼军遇”（《旧唐书》李道玄传）。此后直到年底再无记录，大致判断其应该是在十月底前后撤退的。
无论如何，截至武德五年（622）十月底，突厥的大队人马基本完成了撤退。从突厥的作战特点上分析，突厥也不可能拖到十一、十二月份，因为，突厥是骑兵作战，草料供应非常重要，十一月已是寒冬，突厥大队骑兵在农耕区是找不到充足的草料的。此外，突厥人冬天需要寻找合适的牧场过冬，也无心继续大规模作战。
至此，对唐朝而言，平定刘黑闼二次起兵的最为关键的问题、即排除突厥干预的问题，基本解决。唐军主力得以腾出手来赶赴河北，同时，突厥在河北的大队人马退走后，刘黑闼的势力大为削弱，即将成为死老虎。
在促使突厥退出战争的同时，唐军于武德五年（622）九十月间在河北对刘黑闼也采取了军事行动，但非常可惜，由于时机把握不准，地点选择不当，外加将帅不和，唐军这一阶段的军事行动以失败告终。
具体情况，我们下文详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