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心怀愧疚——为那些我曾经伤害过的人
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会出现怀旧的现象，越近的事情越容易忘记，越久远的事情反而越记得清楚。现在，我就是这样，昨天的事情都可能难以记住，而小时候的事情却历历在目，清晰异常，如在当下发生。
人生苦短，转眼之间，就会匆匆走过，从哪里来又回到哪里去，没有人能够例外，其实，这挺好。如果不能在这件事情上平等，这个世界将更加不堪，因为那些“万岁”们，会凭借自己的权势，永远霸占着社会的制高点，控制着人们一切的恐怖将会永远持续，那真的将是恐怖的黑洞。当人生进入尾声，人应该总结自己的一生。曾经的辉煌，都已经是过眼烟云，而曾经的困境，也已经成为一种走过的坎坷成为记忆的亮点，唯有对别人的有意或者无意的伤害，成为一种心结，需要慢慢理出头绪，不是给自己找一个借口或者理由，而是要给自己的良心一个安顿之处。
回想过去的岁月，我们遇到过无数的人，许多人已经消失在我们的记忆之中，而许多人仍然活在我们的脑海里，时不时地冒出来，和我们对话。有两种人，你想躲也躲不开，一种是我们有意无意伤害过的人，一种是伤害过自己的人。曾经伤害我的人，有的当时恨之入骨，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时间的流逝，我都已经原谅，恨意也随着时间的河流随波而去。然而，那些我曾经伤害过的人，我要为自己找出一个说法，也要为他们表示我的愧疚和忏悔——无论这种说法，这种愧疚对于他们有没有意义，对我，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解脱。
年少时，因为幼稚，所以遇事总是以自我为中心，鲜有考虑他人的感受和需求。因为身处那个赋予革命使命的时代和被强制灌输的斗争哲学，所以不懂得仁慈。不懂得爱。因为没有社会经历，也就没有畏惧，所以不懂得退让妥协。常常在待人处事的时候任性肆意，想什么说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经常被人伤害，也容易伤害别人。都说青春无悔，其实，最有悔的就是青春，我们每个人都曾经年少，曾经无知，曾经幼稚，曾经被人伤害，也曾经伤害别人，这种伤害，有些可能留下一生的阴影……
我曾经伤害的人，有的本与我无关，只是因为偶然的境遇，发生了交集，却因此而受到伤害。我曾经伤害的人，有的很在意我，或是真诚地爱我、或是真的信任我相信我，因为没有防备，我却伤害了他们，并且伤得很深很重。也许是无心、也许是不经意、也许是没想到，也许是人性的弱点自私的本能，也许是因为履行自己的职责和上级的指示而没有别的选择......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总之我伤了他们，或是伤了他们的心，或许是伤了他们的利益。
记忆中有的伤害，不是有意，而是那时的自己还很年轻，还很青涩，不懂世事，不理解感情。特别是对曾经爱恋过的人，有的因为害怕匆忙，不知怎样迎接或怎样拒绝，于是回绝得那样生硬，那样的伤人，觉得别人的爱与支持只是一时兴起，完全没有估计她的感受。有的因为自私，没有顾及对方的感受和处境，总以为我就是上帝，未来有很多的选择，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停下脚步。多年之后忽然回过味来，伤害了的是真心对我好的人。只是当我成长，当我受过伤害，当我懂得温柔，当我懂得仁慈，当我懂得退让的时候，对当初的不经意有了更深的理解，而那些曾被我伤害过的人，早已散落在永远撞不到的角落，连说一声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了。
记忆中最早被我伤害过的人，是儿时的玩伴们，他们和我一起成长，一起玩耍，上学，放牛放驴，一起打架斗殴。对他们的伤害，有的是因为少年的幼稚和无知，有的是因为儿童的任性和顽劣，也有的是因为深藏在人性中的残酷和自私被激发出来。“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当进入人生的后半场，那些小时候的往事一齐涌上心头，如同沉积在深海里的沉淀物漂浮到海面。我们这一代人生于贫困和饥饿，在食物短缺，基本的生活资料极度贫乏的年代，在教育文化极度贫乏的小山村里长大成人，我们如同那山里的野草一样卑微，无声无息的来到这个世界，喝着山村甘甜的泉水，吃着瘠薄的山地奉献给我们的五谷杂粮一起长大。占全、志刚、和平、转来、小续、金银、石成、招财、招五、招六、醒儿、存福、连儿、连福、米娃.....这些儿时的伙伴们，多数比我大一两岁，和他们一起的时光是令人怀念的。我爱他们，如同爱我的兄弟姐妹。作为十几个孩子的孩子王，我曾经带领着他们，干过许多至今想起来都让人不齿的坏事，也挟众伤害过不那么服从或者得罪过我的伙伴，有的伤害之深，至今让人想起来都感到汗颜和羞愧。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计较过，仍然是心无芥蒂，亲密无间，现在回想起来仍令人感动。
文革时期学校停课闹革命，一个三百多人的学校，只剩下五十多个学生，我们村里的学生也有几个辍学，弟弟也因为勤快而辍学，被哥哥留在家里放驴，我却因懒得福，天天到校。尽情玩耍之余，就找张定邦老师借小说看。张老师管理学校的读书室，说是读书室，其实书少得可怜，两个书架都没有摆满。同时哪个时候因为所有的文化都被视为毒草，是封资修，因此，借阅是冒风险的。张老师为人善良，当找到他的时候，都能看出他的难为，但是他的善良又不好拒绝一个学生看书的祈求，于是总能满足我的要求，不过总是叮咛不要让人看到。那个时候看的许多书籍我还能记得，例如《林海雪原》《红岩》《创业史》《暴风骤雨》《铁道游击队》《铁道游击队的小队员们》《解放一江三岛》《红旗谱》《鸡毛信》等等充满革命激情和暴力文化的书。这些书籍看过以后，就想在现实生活中扮演其中的角色，于是带领着村里的伙伴们，寻找敌人，模仿英雄。而找来找去，只能把邻村的学生当做敌人。于是和董家坪、水沟等村的学生打仗。比我们大的学生明显打不过，就专检和我们一般大的学生和女生下手。最令人愧疚的是埋伏在玉米地，等董家坪学生走过的时候，突然喊一声“冲啊”，拿着土坷垃当手榴弹，劈头盖脑就打过去。记得董家坪有个女生叫改改，被我们打得不敢走正路，只好绕道从李家山走学校。每每想起这些事情，就感到愧疚。后来改改辍学去了新疆，再也没有见到她，也不知道和这事有没有关系，真想对她真诚道歉，可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些被我伤害过的人，时光不能倒流，如果能相见道歉，可以宽慰我们的心灵，如果再无缘相见，那就只有谢谢你们伴随我的成长，用你们的心教懂了什么是伤害、什么要珍惜。
“眼前红日已西斜，疾似下坡车”。岁月如梭，今天，我能做的就是回忆往事思考自己的过去。思考过去，叙述自己的不成熟，忏悔自己的种种罪愆，这是我后半生可以做的事情。在叙述中忏悔，在忏悔中让心灵净化，让我的灵魂升腾而上，进入天国，而不是坠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