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眷顾人间（四）
一
如果说，奥黛丽·赫本是降临人间的天使，那么，费雯·丽就是误入凡尘的精灵。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灰蓝色的迷人眼睛，是一个像猫一样的精灵女子。
在《乱世佳人》中，她狡黠得像精灵；在《魂断蓝桥》中，她温柔得像少女；在《汉密尔顿夫人》中，她优雅得像贵妇；在《安娜卡列尼娜》中，她又绝望得像病人……
有奥斯卡评委评价费雯·丽说：“她有如此的美貌，根本不必有如此的演技；她有如此的演技，根本不必有如此的美貌。她是一位技艺绝顶的女演员。”《乱世佳人》制片人大卫评价她说：“费雯·丽没有一丝怯懦和造作，她的柔媚可人中混杂着惊人的桀骜不驯，这种非凡的个性，可以让一个女人在任何时候都与众不同。”
是的，她或许天生就是为戏剧和电影而生的。可惜，1913年11月出生于英属印度西孟加拉邦的费雯·丽，1967年7月病逝于英国伦敦家中，年仅54岁。
她是用生命演戏的天才演员。或者说，她不是在演戏，而是她就是角色本身。正如《霸王别姬》中那个“不疯魔不成戏”的程蝶衣，她也常常沉浸在角色中，无法自拔。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究竟孰真？孰假？似乎再也分不清。
她将所有的美好，献给了银幕，所有的不堪，留给了自己。仅此一点，足以让千万影迷尊敬、怀念。
二
第一次看到费雯·丽，好像是10岁那年。一个冬日的午后，我守着12寸的黑白电视机，随意地换着有限的电视台。忽然，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个穿着白色芭蕾舞服的美丽少女，在台上跳着轻盈的小天鹅圆舞曲。谢幕时，对台下的一个英俊军官嫣然一笑。她的下巴小小的，皮肤晶莹剔透，头发拢在额上，浓密美丽。
那一刻，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西方女子也可以这样古典，这样美丽。
于是，我如痴如醉地看完了全剧，记住了这部黑白电影的名字——《魂断蓝桥》，记住了这个美丽的芭蕾舞团少女玛拉的扮演者——费雯·丽。
费雯·丽的精彩演技，赋予了玛拉无处不在的美。她跑进雨中时的脚步，像小鸟一样轻盈；她和恋人分离时泪水迷离的眼睛，闪烁着期待和憧憬；她和恋人重逢时悲喜交加的眼泪，百感交集；她万念俱灰冲向卡车时那惨白的脸和绝望的眼神，让人心碎……
她在剧中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笑，每一个背影，都让人难以忘怀。我想，使经典成为经典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她的演绎。因为一个人，成就了一部电影。
从此，我喜欢上了她和她的电影，贪婪地在电视机里重温她塑造的那一个个经典形象。不得不惊叹，这该是一个内心多么丰富的女子，方能诠释剧中人物如此复杂的内心世界？
三
费雯·丽的一生，有两大最爱。一是她的戏剧和电影事业，二是英国戏剧舞台上最伟大的莎剧王子、比她年长6岁的的劳伦斯·奥利弗。
对于这两大最爱，费雯·丽倾其一生，爱得那样狂热，那样执着，如飞蛾扑火，不顾一切，不惜一切代价地去爱。即使将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长期忍受双重人格导致的精神压抑，依然无怨无悔。她只是对自己的疾病遗憾，说“为什么我就不能得一种体面一点的病呢？”但对她钟爱的事业和爱人，她依然坚持：“如果能重新拥有一次生命，我还会做一名女演员，还会嫁给奥立弗。”
讲述费雯·丽，奥利弗注定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
劳伦斯·奥利弗，1907年5月出生于英国伦敦。1922年，15岁的他初登舞台，出演莎士比亚的戏剧《驯悍记》。从此，一生都与莎士比亚的戏剧结缘，成为将莎士比亚戏剧表达得最成功的奥斯卡影帝。
奥利弗声名鹊起时，费雯·丽还名不见经传。1935年，奥利弗主演戏剧《皇家剧场》，她是他的忠实粉丝，去剧院反反复复看了十四遍。舞台上的奥利弗，是那样的光芒四射。费雯·丽越来越狂热地崇拜他，并对一起看戏的女伴立下誓言：“总有一天，我要嫁给这个人。我宁愿和他度过短暂的一生，也不愿和别人共度漫长的人生。”其实，此时的费雯·丽，已和伦敦律师利·霍尔曼结婚三年，此时的奥利弗，已和女明星吉尔·埃斯蒙德结婚5年。费雯·丽的冲动，在女伴看来，只是异想天开而已。
但是，很传奇的，他们果真有了交集，且互相吸引。1936年，奥利弗与费雯·丽首次合作，主演电影《英伦战火》。1937年，两人再度合作，主演戏剧《哈姆雷特》。
1938年，25岁的费雯·丽，成功出演《乱世佳人》中的斯佳丽。或许，一千个读者心中，就有一千个斯佳丽。但费雯·丽饰演的斯佳丽，无疑是最接近我们心中的那一个。她那像猫一样蓝绿色的狡黠的双眸，映射出了一个熠熠生辉的时代。毫无悬念的，她凭借斯佳丽一角，一举获得第十二届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成为第一位获此殊荣的英国女演员。那一刻，她最大的喜悦，或许不是奥斯卡本身，而是终于可以和心上人并驾齐驱了。
一起经历了千难万险后，他们终于挥别各自的婚姻，如愿以偿地走到了一起。1940年8月29日零点过一分，他们在圣巴巴拉结婚，只有证婚人凯瑟琳·赫本和加森·卡宁参加了仪式。如水月华，见证了这对舞台上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这一刻，月正圆，花正好。
如果抛开奥利弗和费雯·丽的道德不谈，单从他们结婚后彼此在事业上取得的更大成就来看，他们确实是王子与公主的完美结合，才貌双全，堪称电影史上明星夫妻中最养眼的一对璧人，没有之一。
1941年，他们联袂主演了电影《汉密尔顿夫人》，堪称绝配。在此后的黄金岁月里，他们合作主演了十多部电影、戏剧，携手创造了英国戏剧界和美国好莱坞的辉煌岁月。
四
然而，正如每出戏剧都有高潮也有低谷，有开始也有落幕一样，奥利弗和费雯·丽的幸福生活，并不长久。这其中最根本的原因，是费雯·丽的健康出现了问题。
费雯·丽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她和《乱世佳人》中的斯佳丽一样，为了自己的理想和目标，会义无反顾地全力付出。但她却少了一点斯佳丽身上的乐观——“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奥利弗曾说，费雯·丽对自己要求极高，很容易焦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担忧自己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好。她虽然在好莱坞取得了巨大成功，但在返回英国和奥利弗专研戏剧后，有评论家批评她声线单薄，不适合舞台表演。她一度认为自己拖了奥利弗的后腿，备受打击。高强度的工作，长期负累着压力的内心，越来越频繁的失眠，总也暖不过来的手脚，舍生忘死去投入的那些角色……渐渐让费雯·丽越来越喘不过气来。1944年，由于坚持在刺骨寒风中身着薄裙扮演《凯撒与克丽奥帕特拉》中的埃及艳后，费雯·丽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伤心不已，因为这是她和奥利弗的第一个孩子。从此，再也没有怀孕。
这次流产，或许是导致她精神异常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某天傍晚的饭桌上，原本谈笑风生的她，突然对奥立弗歇斯底里大发作，之后又把当时的情形忘得一干二净。这一年，她才31岁。从此，她似乎再也赶不走这种不受控制的东西，催促她往崩溃的那一刻走去。
1951年，费雯·丽拍摄《欲望号街车》，饰演一位精神崩溃的女性。虽然这部电影给她带来第二座奥斯卡小金人，但对她的身体的伤害却是毁灭性的。她拍完这部影片，就倒下了，直接送往了医院。
她间歇性发作的狂躁症，不只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奥利弗和身边的朋友。她发病时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会骂人、打人甚至做出更无礼的事情。虽然恢复正常之后她会懊悔地写信给朋友们一一道歉，但当她又一次发病时，她又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终于，1960年，费雯·丽47岁生日那天，奥利弗向她提出了离婚。费雯·丽没有拒绝，她平静地说，作为奥利弗夫人，她应该满足奥利弗爵士的一切要求。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刚好20年。爱情的诡谲之处就在于，相濡以沫，或许会厌倦到终老，相忘于江湖，或许会怀念到哭泣……
失去了奥利弗的费雯·丽，依然希望人们称她为“费雯·奥利弗爵士夫人”，并一直以此自称。奥利弗，始终是她心中挚爱。7年后，54岁的她，走完了她短暂的一生。她床头供奉的，依旧是有着迷人微笑的劳伦斯·奥利弗的照片。
晚年的奥利弗曾接受过一次采访，记者问他为何在费·雯丽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了她。他回答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好比一条救生筏已经不能再上人了。你只能见死不救，否则会同归于尽。死一双而不是死一个。而且，问题还不仅在于我想活下去，我担心我会杀了她……”
或许，公平地说，在狂躁症患者身边生活的痛苦，并不亚于患者本人。奥利弗曾经是深爱过她的，并且一生最爱的女人一定也是她。但，他最终还是离开了她。
五
爱恨离别，世事无常。或许，奥利弗也是凡人，他也有他的痛苦和脆弱，他也是不堪重负了。但至少，他们曾经相爱过，一如汉密尔顿夫人爱着纳尔逊将军，一如罗密欧爱着朱丽叶。费雯·丽一句“如果能重新拥有一次生命，我还会做一名女演员，还会嫁给奥立弗”，说明了一切。
或许，费雯·丽最希望后人记住的，是她和奥立弗在银幕上演绎的一对对情侣。从这个角度来说，光影世界，远比真实世界宽容得多。他们的绝代风华，永远定格在了大屏幕上，也永远沉淀在了全世界影迷心里。无论多少年后，每每看到，依然惊叹。
谨以此文，纪念那个电影的黄金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