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301章）

755年十月，灞桥的柳树早已凋零了碧绿的树叶，只剩下三五枯枝在秋风萧瑟中摇摆。王维和綦毋潜在此话别。

这是綦毋潜第二次辞官归隐。早在734年春天，受好友储光羲辞官归隐影响，綦毋潜也萌发了归隐之志，辞去集贤院著作郎一职，到江淮一带游历，足迹遍布江南的名山胜迹，写下了诸多山水诗作。

742年，綦毋潜来长安看望王维等好友。闲谈中，王维希望綦毋潜能重回朝廷任职，大家彼此有伴。于是，綦毋潜回到秘书省供职，从事书籍编纂等工作。

如今，是755年，王维从中书省的吏部郎中调任门下省的给事中。给事中的职责是侍从皇上左右，备顾问应对，参议政事，不过，由于李隆基认为当时天下太平，政简事少，大多将政务交由杨国忠处理，因此，给事中一职形同虚设，王维倒也落的清闲。

“綦毋兄，你去意已决了吗？”

“是的，摩诘，你看如今朝政如何？”

“唉……”王维深深看了綦毋潜一眼，摇了摇头，低声长吟：“'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近来常读卧龙先生写给后主刘禅的《出师表》，字字句句，无不呕心沥血，读之令人动容。”

“是的，后主刘禅还有卧龙先生在身边苦口婆心劝谏，但如今呢？有人赶劝圣上吗？圣上不理朝政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内有杨国忠小人得志，外有安禄山狼子野心，朝廷上下，官况日恶，朝政日非！我本庸碌之辈，此次去意已决。摩诘，你多保重。”

“綦毋兄所言甚是，其实，我也厌倦官场日久。与其在朝廷身不由己，不如回归田园，与诗酒为伴。”

“不，你我有所不同。我已年过六十，还在秘书省供职，此等小官薄禄，弃之何惜？你身居清要之位，不能说走就走。再说了，当年李林甫大权独握时你都已经熬过来了，如今杨国忠的能耐，到底不如李林甫，你不妨再耐心观望一些时日再说不迟。”

王维自嘲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綦毋兄，这些年来，我一直留在朝廷，旁人以为我是谨遵张相当年嘱咐，其实是我个性使然。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骨子里有多懦弱。这些年来，我一次又一次退缩，一次又一次沉默，归根到底，是因为我不敢站到李林甫的对立面。李林甫离世后，我以为我可以做些什么了，但两年过去了，我依然还是那个尸位素餐的立仗马而已！你说我是不是可笑之至，可怜之至，可叹之至！”

“摩诘，你不必如此自责。你还记得么？35年前，我科举落榜，你写诗送我，其中有一句是'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你我都是读书人，都希望'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只可惜，我们生不逢时罢了。”

“綦毋兄，我自然记得。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小弟我无以为赠，愿写诗一首，诗名就叫《送綦毋秘书弃官还江东》，聊表心意可好？”

綦毋潜眼角已经有些湿润，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王维仔细折下一枝柳枝，上前一步，递到綦毋潜手中，徐徐吟道，“明时久不达，弃置与君同。天命无怨色，人生有素风。念君拂衣去，四海将安穷。秋天万里净，日暮澄江空。清夜何悠悠，扣舷明月中。和光鱼鸟际，澹尔蒹葭丛。无庸客昭世，衰鬓日如蓬。顽疏暗人事，僻陋远天聪。微物纵可采，其谁为至公。

“余亦从此去，归耕为老农。”綦毋潜细细品味王维的送别诗，紧紧握住王维的双手，一字一句道，“摩诘，多多保重，后会有期！”

说着，綦毋潜翻身上马，秋风吹过，扬起尘土无数。王维目送綦毋潜远去，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这年十二月，他便向朝廷递交辞呈，从此彻底回归田园，过琴棋书画诗酒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