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冀||那年那月 / 开普饭

作为当年的知青，我的朋友李志平有几个美好的故事……

春播开始，岱岳公社小农场的知青们踊跃投身于热火朝天的春播中，领班的把一个动轱辘交给志平：跟着前面那个摇耧的，把他播下的用动轱辘压实，动轱辘要压到墒沟里。

这是当知青以来的第一次田间作业，志平把腰绳捆在腰上，像一个小马驹一样欢快地跟在摇耧者身后，笨重的动轱辘发出吱吱的响声，在他看来好比一支优美的乐曲。

摇耧的是个老农民，他不紧不慢地摇着，嘴里好长时间才“的、的”吆喝一声拉耧的毛驴，边把鞭子虚晃一下。嘴里的长烟杆一直没有离口，一股股辛辣的兰花味呛得志平不停地咳嗽。

“这孩子，不懂事，你怎能这样紧跟着我。照你这个走法，三圈下来就走不动了。拉动轱辘要不紧不慢地走，这样才能坚持到最后。我赶的是驴，你能一直追上吗？”

倔强的志平紧走几步，抹了抹满脸的汗水：怎不能，您不看我一直跟着吗？

“好，不和你理论了，你能跟到底就跟。不过，累趴下了别怨我没告诉你怎拉。”

一个来回过去了，他紧紧跟在后面；两个来回过去了，他差下了一大截，脸上的汗水渗了出来；三个来回过去了，相距更远，浑身的汗水把衣服都湿透，他的双腿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需下大的决心，和摇耧的人相错时，老农又点了一锅烟：怎的个，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吧。

是的，凡事都需循序渐进，拉动轱辘也不例外，看似三个小小的石轱辘，时间长了就如拖着三座大山，吃一堑，长一智。之后，志平深有感触地回忆：从此之后，我凡事都不再任性，这也是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时最初也最有效的收获，更体会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确实很有必要。

志平回忆起在俱乐部门前掏厕所的情景是极富教育和启发的。

一天，场里安排他和另外两名知青去完成这一任务。他们庆幸周围没有熟人，便毫不犹豫地跳进茅坑干了起来。谁知不一会儿，看电影的人群陆续而来:这不是和咱们一届的x x x吗？厕所里站着呢。还有人说：那孩子家和我们一个巷子哩，平时家里他爸爸掏厕所他都躲得远远的……，他们越听越不是滋味，羞愧得恨不得地下有个缝钻进去。三个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好像商量好似的，连铁锹也没拿就爬上茅坑，尾随着观众进了俱乐部。

周围人闻到他们身上散发的味道，纷纷捂住了鼻子，有人唾开了唾沫，有人面露不悦的神色，他们只好远离人群，倚着墙角看了一场电影。羞愧、气愤，电影内容一点都没有看进去。等场里派车来拉粪时，连车厢底都没有盖住。场长问清真相后，语重心长进行了批评教育。政治思想教育确实管用，第二天他们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进茅坑，人围得越多他们干得越欢，议论也好，挖苦也好，他们全当成了耳旁风。也有熟悉的围过来，他们把场长教育他们的大道理一讲，倒让对方脸红着离去。大人们听见了，当众翘起了拇指：看现在的孩子教育得就是好，多能吃苦。

迈出了第一步，志平他们就再也感觉不出有什么异样了。之后再去，还故意满街吆喝：喂，掏厕所去。

当知青第三年春，县里正普及有线广播，二十岁的志平和他的朋友文亚等一群小伙子被安排到某山区公社散电杆，为秋后栽电杆架线安喇叭做准备工作。

志平和文亚被安置在一农户家住宿，这家的家庭主妇四十多岁，是这个公社闻名的裁缝。家里有两个十七、八岁的水灵灵的女儿，大女儿跟母亲学了手艺，二女儿在公社广播站担任广播员。平时就歌声不断的家庭，至住进来两个小伙子，活泼的二姑娘歌声更甜了，内向的大姑娘笑容也整天挂在脸上，尤其是她们的母亲对两个小伙子更欢迎。数天之后她对志平和文亚说：明天收工后就不要去吃派饭了，在哪住在哪吃，保你们睡得好吃得香。他们以为是客气话，便答：住您家就添不少麻烦了，再吃在您家，哪行。次日收工刚进村，他俩就远远看见这名热情的主妇在村口站着张望，见了他俩，笑从双脸生：走，莜面鱼鱼搓好了，我怕凉了，还炖在锅上呢，不由分说拉回了家。同伴们议论：看人家的房东多好，咱们就没有这么个房东，还得回去啃窝窝头。他俩也为自己有这么热情好客的房东而欣慰，甚至有自豪的神色……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第五天的一个晚上，这位主妇开门见山对他俩说：我的两个女儿也不小了，你们这些天也惯了，我和当家的商量，想把她俩许配给你俩。大女儿许给志平，二女儿许给文亚。他俩一听，拿筷子的手竟忘了干什么，怔在炕上许久说不出一句话，你瞅我一眼，我瞅你一眼，最后还是志平开口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做不了主，回家和父母商量再定。文亚也紧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我们不能自作主张。主妇瞧着他们的窘样，大方地说道：我也不是让你们现在办，你们先确定关系，等安排了工作后再完婚。他们还以终身大事须和父母商量为由推脱。主妇开导他们：现在是新社会婚姻自由，不能由父母包办。志平见主妇追问得紧，答应人家根本没有思想准备，不答应又让如此热情的房东下不了台，思谋了一会儿说：工程再有几天就结束，这几日请假也不准，等结束后我们就让父母决定。

他们的权宜之计使对方更热情了，富有山区特色的风味小吃让两个“女婿”吃了个遍，还让年幼的儿子叫他俩“大姐夫、二姐夫”。志平说：你叫干姐夫吧。文亚则红着脸举着拳头吓唬：再叫小心挨揍。孩子被吓跑了，仍叫个不绝。大女儿性格内向，见了志平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笑。二女儿活泼好动，下班回来就找个理由闯进他们的屋子约文亚出去溜达，使文亚一筹莫展。这一家人的热情让他俩受不了。而他们的同伴则个个羡慕“能吃小灶”，他俩不好意思去解释，只是说“房东好”。一天主妇又让他们订婚，还说：旧社会象你们这个年龄早就几个孩子了。并拉起他俩量身高，想利用自己的手艺给他俩各做一身订婚衣服。他们死活不让量，主妇只好给每人做了一副垫肩，说：扛电杆压得肩疼，垫上这就好点了。文亚终于沉不住气了，野外作业时和志平说：我准备请假回家。一天也不能再坚持，夜里睡不好，白天脑子也乱混混的。并让志平工程结束后把他的行李带回。志平倒还沉得住气，便去找带班的老郑。老郑一听缘由大笑：真是两个孩子，这事得两厢情愿，不准备找，她们还能把你们拉进洞房。好吃好喝住几日，我再和房东谈谈。后来老郑把他俩的苦恼找房东谈了，房东也表示理解，但依旧热情对待。又过了一段日子，施工结束，他俩买了一大包礼品送与房东，谢这段日子的热情照顾，还邀请房东全家明年六月二十四在岱岳过赛时去做客。

每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是县城岱岳镇的庙会。这十余天，乡村的男男女女如潮水般地涌来，在县城的亲戚便张罗着接待客人。第二年房东俩口子带着两个女儿来了，志平全家热情招待，尽管因孩子们小婉拒了婚事，但却成了一门特殊的亲戚。第三年、第四年……直至今天，他们仍是一门无任何血缘关系的亲戚，这在当地成为一段佳话。

志平常常把自己当年的知青生活讲给孩子们听，其目的是让他们珍惜现在的生活，刻苦学习。他深有感触地回忆：那年那月生活虽然艰辛，但我们更多更早地挑起了家庭的担子，历经磨难，对社会的认识比较深刻。他对孩子们讲起昔日的经历，孩子们似乎在听一个个动人的故事，羡慕父辈自由快乐的生活，厌烦自己枯燥紧张的学习。对此志平颇不理解，他说：现在的孩子们很少和社会接触，对农村生活知之甚少。某年他带孩子们去扫墓，面对遍野的荞麦，孩子们说：这里栽了这么多花。从小吃苦长大的志平听后心里颇不平静，扫墓结束，他带孩子们把周围的农作物逐一作了介绍：不要只认得煮玉米棒，五谷杂粮都需认识，更不要只知“西瓜是在瓜果店出售”的蠢事了。

如今的李志平正因为有当年艰苦生活锻炼的基础，所以才在新的生活里没有被时代淘汰。他筹建的教育印刷厂在竞争日趋激烈的情况下已稳妥运行五年之久，并且陆续培养出十余名电脑操作员。人到中年的他不仅甘于奉献、乐于奉献，并且思想活跃，更有开拓精神，是那代知青中的佼佼者。

是的，那年那月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它会时时告示：不忘记昨天，更要珍惜今天。

2002年8月3日

作者简介

黄冀，山西省山阴县人。1961年出生于河北省阳原县。1976年山阴一中高中毕业后在雁北地区林科所插场工作十年之久。现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原山阴县文联主席。著有《难忘那段情》《独来独往》《情不自禁》三部散文、随笔作品集，主编或共同主编有《山阴县志》《山阴军事志》《山阴老区志》《古城镇志》《北周庄镇志》《岱岳镇志》《青春岁月》《印象朔州》《玩转朔州》《朔州导游词》等。有多篇作品散见于各级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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