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诗人】王成道｜最后的小辉（组诗）
最后的小辉（组诗）
文/王成道
一、小辉
在人世间
我找不到知心朋友
却找到
一条知心的狗
掰着手指算算
我活过了五十三岁
它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头
每天下午四点半左右
它就等我在家门口
高兴的时候
跑过来围着我跑跑跳跳
不高兴的时候
躺在门口摇几下尾巴
我的两鬓已经靛染清霜
它的皮毛不再亮丽鲜光
我的眼睛看不清远方
它的眼睛亦难得糊涂
我静静地坐着
它就静静躺在我身旁
抚摸它小小的头
它总是很享受地眯起眼睛
有一天
我用脚拇指触碰它的鼻子
它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
低声怒吼
转头咬住我的脚趾
告诉我
做狗有做狗的尊严
小辉真的很老了
黄色光亮的毛发
如今夹杂了白色的花斑
已经到安享晚年的时候
它还不服老
找年轻的母狗谈情说爱
与壮实的公狗打架斗殴
二、小辉
小辉
想起你
我的心中充满深情
只要轻轻呼唤你--小辉
你就转过头
黢黑的眼睛
流动着纯真的笑意
小辉
你总是在门口等我
仿佛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
只要看见我
你就飞奔到我身边
围在我身边蹦着跳着
还假装撕咬我的裤管
小辉
面对你的热忱
我无限惭愧
我很少给你带去美味
我很欣慰
你愿意与我爬山涉水
在山巅陪我
享受夕阳的温暖
来—小辉
我为你翻虱子跳蚤
你跑过来躺在我身边
伸开四腿闭上眼睛
享受着我的手指
掠过你皮毛的愉悦
我把手指伸到你的嘴边
你伸出舌头舔了又舔
我把脚放到你的嘴边
你懊恼地转过头
对着我低声怒吼
小辉今天
是不是遇到什么伤心事
看见我
只是敷衍地摇几下尾巴
原来你叼回一只死老鼠
被我的岳母
你的啊祖抽了几下嘴巴
三、衰老的小辉
日渐衰老的小辉
历经很多生生死死
累积很多处世原则
在不同的生活圈
能够活得称心如意
这就叫做智慧
它明白
在强者面前摇尾乞怜
在弱者面前飞扬跋扈
是做狗的信念
把自己磨砺光润圆滑
并非真正的弱者
它明白
老了仍要装出有用的样子
当健壮的狗从门口走过
可以飞奔而去对它咆哮
让强者落荒而逃
宣告这是自己守护的家园
它明白
出门在外
就要夹着尾巴做狗
不能理睬那些威猛的狗
绝不能一时逞能
弄得自己全身累累伤痕
它明白
当自己被主人呵斥
就算不是自己的错
也要装作可怜的样子
当主人举起棍子
可以哀嚎着逃之夭夭
日渐衰老的小辉
蓄积许多处世原则
之所以能够如此长寿
无非是
自己少长了几斤肉
无非是
自己多长了几分乖巧
不为委屈辩护
不为劳累烦恼
四、岳父与小辉
岳父说：人老了，什么事都做不了。输不完的液吃不尽的药，死又死不了，活得太难堪了。
儿女们说：怎么会难堪呢？只要活着，我们回来时，能够喊一声爸，家还是家，家里溢满了温暖。
岳父靠在躺椅上
闭目养神
小辉蜷曲着躯体
躺在岳父的脚边
岳父与小辉
已经步入耄耋之年
岳父拄着拐杖
爬上二层楼顶眺望远方
小辉紧跟在岳父身边
时不时看岳父一眼
岳父眺望的
是身后远方的世界
小辉关注的
是此时自己的主人
岳父靠在躺椅上
闭目养神
小辉蜷曲着躯体
躺在岳父的脚边
庭院洒满暖洋洋的阳光
相信小辉与岳父一样
有很多很多陈年往事
在心头沐浴今天的阳光
岳父的皮肤
镌刻着岁月的斑斑点点
小辉的皮毛
依旧泽亮光鲜
小辉不明白
岳父的眼里
为何时不时跳动灵光
岳父明白
小辉
为何时不时
看自己一眼
磅礴的朝气已成遥远
偶然回头
就算是淡泊了红尘
就算是心灰意冷
活着
何尝不是一种修炼
不管苍老还是病魔缠身
只要一息尚存
儿女归来时
能够叫上一声爹
家中溢满亲情的温暖
小辉拥有温馨的家园
五、忧伤的小辉
有人骂你是狗的时候
你的胸中
一定塞满枯草与荒荆
当你身边跟着自家的狗
你一定感到做主人的骄傲
并非是狗主动降低身份
也不是你从狗的身上
找到做人的尊严
它让你
感悟到你对它如此重要
当你粗糙的手触摸到
小黄牛一般柔嫩的皮毛
小辉很享受地闭上眼睛
蜷曲在你身边
甚至假想你是一个按摩师
你走后
小辉常常呆呆守在门口
那一双明亮的眼睛
总有一抹淡淡的哀愁
它的心事总让人读不懂
小辉一定知道
老主人走了之后不会再回来
它忧伤地望着门口
生怕有那么一天
独自守望紧锁的大门
有些世事想忘却
无法忘记
有些世事不想忘
却已忘个干净彻底
有些世事
轻巧如云随风而去
有些世事
载不动一个偶然必然的话题
有些世事长长久久
有些世事稍纵即逝
小辉守望的是
一个清醒的梦
一个伤心的理由
六、最后的小辉
生亦何乐死亦何忧
尘终究归尘土终究归土
小辉
为你裹紧塑料口袋
为你撒下第一把土
小辉
把干净的土刮进坑里
再加些可以温暖你的枯草
小辉
或许明白大限将至
明知道我归来
就是不来找我
小辉
或许不想让我看见
生命如何从你身上泄去
小辉
看见我
你没有站起来围着我跑跳
甚至没有抬起头
只是努力摇了几下尾巴
小辉
你没有闭下失去光泽的眼
你没有落下眼角的泪点
但你的身体已经冰冷
小辉
背着你
走在无数松树矗立的山路
走在孤独的山路
走在陡峭的山路
小辉
任清风吹落我的汗水
任清风吹落我的眼泪
任声声鸟鸣增添寂静
小辉
为你挖个宽宽的坑
为你挖个浅浅的坑
小辉
从此你就
在岳父身边来回奔跑
或者蜷曲在他的身边
小辉
最后看你一眼
你已经闭上了眼
你已经进入安详的
永恒的梦
小辉
相信来生你不再是畜生
相信下一个轮回能够相遇
小辉
为你包紧塑料口袋
为你撒下第一把土
小辉
把干净的土刮进坑里
再加进些可以温暖你的枯草
小辉
回头看一眼岳父的墓
回头看一眼
枯草覆盖的小辉
最后的小辉
我生命中唯一的小辉
我不再回头
我无力回头
小辉
看惯生死的我
看不透悲伤的告别
小辉
生亦何乐死亦何忧
尘终究归尘土终究归土
小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