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导向”乡下行

上小学时记性好,有一段时间,有个叫“安东尼奥”的名字耳熟能详,这个意大利人拍了个叫《中国》的纪录片,被认为存心给中国抹黑。现在那个纪录片成为了解那个时代中国“有图有真相”的珍贵资料。批这个姓“安”的老外时,众口一辞的说法是他戴着“有色眼镜”看中国。“有色眼镜”大概就是现在的“问题导向”。不久前下了一趟乡,我存心想找些问题,果然发现农村的问题不少。当然,我并不是要去挑刺,只是想看看自己还有没有发现问题的眼力。

我发现不少问题根本不用找,它们就像脸上的胎记,大大咧咧地摆在那里。比如从一条桥上经过时,我看到了河滩里就有个“问题”。这个“问题”是个铁家伙,正用长长的手臂,把河里的沙子挖起来堆到一边。说穿了,那是一台挖土机。我以前听说农村不少地方滥挖河沙,经常发生纠纷。我相信像这样的挖沙是没有人管的,破坏环境还在其次,我首先想到的是小孩要是到河边玩水,那些深坑可能会出人命。依照法规,挖沙属于挖矿,管理的重要手段就是办证,但给谁办不给谁办,有的地方跟我写文章一样“文无定法”,还有的官员私下入伙沙场,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管理带来的问题似乎并不比撒手不管少。

我看到路边地里长着绿油油的“问题”:很多豆角成熟了却没有采摘,一个旧房子前有个妇女守着一个磅秤,旁边堆着小山似的“问题”。据说现在的豆角都不好卖,种与销未能有效接轨。我想到种豆角还有很多“问题”,比如豆角招虫,要喷洒农药,怎样让菜农不使用剧毒农药?怎样控制农药残留不超标,确保从田头到餐桌的安全?

车子从一个村子中间穿过时,有个“问题”一晃而过:不少人围聚在树荫下,我知道那一定是个赌摊。现在农村的赌博现象不是一般的少,像黑洞一样吸光了农民的钱。一些村子的农民拿到征地款后,立马去买摩托、汽车,反正得风光时且风光;还有人拿了钱去赌博。要解决这个问题,最好是把农村的赌博禁绝了,但这似乎很难办到。问题还在于,即使禁住了赌博,也禁不住非法集资、高息揽储之类伸向农民的手。

在那个赌摊旁,我还看到一个猪肉摊,半个猪头挂在屋檐下,冲我咧着大嘴,我对那半个猪头说:“我猜你一定没有检疫过。”这无疑又是个“问题”。在猪肉摊周边有四五条狗,有白有黄,或站或趴。我想起每次回老家,村里也是人少狗多。小孩每年会打疫苗,但农村的狗几乎没有打疫苗的,有的地方每隔几年就会出现一拔狂犬病高峰。疯狗咬人显然是个“问题”。

我还看到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孩,背着一个小孩,和另一个两三岁的女孩站在路边,看着我们的汽车驶过。想起很久以前上海有个作家说起对广西的观感,说自己印象最深就是“小孩背小孩”。看来几十年这种情形并没有改变。一对夫妇可生育两个孩子的规定前不久才颁布,但有的地方似乎从来没有过计生一说。

农村的风景的确很好,田里刚收过稻谷,弥漫着一股让人沉醉的稻香,我还看到几只白鹭,扇着翅膀朝远处黛绿色的山丘飞去,不禁想起“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和“西塞山前白鹭飞”的诗句。但今天我是找“问题”来的,冲淡了我对风景的陶醉。我看到的“问题”挂一漏万。每个现象后面都藏着一个甚至一堆问题:比如我在村里只看到有老人和小孩,农村因劳动力转移出现了“空壳化”问题;比如猪圈粪水横溢难以插足,折射出农村环境卫生恶劣的问题;比如水库干渠杂草丛生,农村水利设施年久失修是个老大难问题;比如有村民说怕耕牛被盗,晚上把牛绳绑在脚上过夜,农村的治安是个大问题;比如建成的五保村无人入住,这种集体供养的方式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比如田野里塑料薄膜飘飞,谁来解决农村土地污染日益严重的问题;比如许多新房子杂乱无章地建在农田里,村庄建设缺乏规划是个亟待引起重视的问题;我还看到有个“废佬”在公路游荡,农村的精神病人疏于监管,是社会管理的突出问题。

除了这些直接看到的问题,我还“想”到了许多问题,如农村的贿选、农村的黑户、农村的文盲、农村的邻里纠纷、农村的留守儿童和留守妇女、农村的封建迷信、农村的传统工艺失传、农村补助的“跑冒滴漏”、农村的森林防火、农村的耕地丢荒……诸如此类,有老问题,也有新问题;有小问题,也有大问题;有真问题,也有伪问题;有普遍性的问题,也有个别的问题;有正在解决的问题,也有一筹莫展的问题;一个问题解决了,又冒出其他问题,一个问题“倒”下去,千万个问题“站”起来;对问题的解决,就是问题的催生,解决问题的过程就是出现问题的过程。

我们的汽车一路经过的都是新修的硬底道路,看来农村的“行路难”问题已经有了明显改观,但我发现不少新修的路都没有路肩,让人不禁替来往的行人捏一把汗。修路时怎么没想到这个安全问题?我还发现一些路段已经变得坑坑洼洼,估计用不了多久村民又会无路可行,谁来养护建好的道路,不让超载的大车压坏,看来又成为一个新问题。

“问题复问题,问题何其多”。想起一句话:世界从来不缺乏美,缺少的是发现美的眼睛。其实“问题”何尝不是这样?而“发现问题”永远是“解决问题”的前提。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