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旅居帕米尔高原八年的汉族姑娘(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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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的作者莱丽古丽,是我在新疆旅游时候认识的朋友,她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原汉族人,又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塔吉克人,这是她的故事。这是第十五篇,底部有前几篇链接,你也可以点击上方专辑阅读。以下为正文:
无花果树的果子渐渐成熟,葡萄树开花放香。我的佳偶,我的美人,起来! 与我同去。
不知不觉,在古村满满一周了,虽然因为没有信号,手机只有拍照和时钟功能,然而这一周每一天的生活都很新鲜,没有无聊的时间!
塔吉克的饮食习惯倒不是一天两天能够习惯的,塔吉克人炒菜的时候只放盐和西红柿酱,他们只有在做拉面和米饭的时候才多做菜,我平时一顿饭消耗的蔬菜是他们一家人消耗的蔬菜总和,说到这里…嗯, 我已经很想念青菜豆腐了,哪怕是能吃上一包泡面也能解馋呢!好在早饭后一杯咖啡能够暂时满足我的味蕾。我在咖啡里加牛奶和奶皮子,虽然不能做拉花,我还是尝出了一丝丝卡布奇诺的味道。
吃饱了不想家嘛! 说了物质生活,就该说精神生活了。这些天,热洋古丽每天都会带着几个小学生来找我,他们本来是找我玩,我却趁机把他们组织起来,每天给他们上课。西部边区的教育水平和内陆的差距,实在让我有些吃惊。这些小学一二年级,包括幼儿园的孩子们,问起他们的功课,回答都让我大失所望。我决心通过这个假期,提高他们的水平。
“阿西亚,你知道雨是怎么形成的吗?”我问。
阿西亚想了想说:“天上掉下来的。”
“热洋古丽,你知道雨是怎么形成的吗?”我想初中生应该知道吧?
“雨…”她拍了拍脑袋,说,“雨是天上的水吧?”
这些基本的科学常识,不要说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父母也不知道呀!有一天晚上,散步时候遇到邻居大嫂,她问我“你的家乡有没有月亮”。
一天天,来找我的小朋友越来越多,伽玛丁跟我一起教他们,热洋古丽做我们的助教,北京魏老师就每天来“打卡”给我们摄像。
“莱丽古丽,你不要走了,在这里当老师吧!等我毕业我们一起做老师!”伽玛丁不止一次这样说。
傍晚,孩子们都回家了,伽玛丁陪我在吾拉木丁的花园散步。
“这些花里面,你最喜欢哪一种?”我问伽玛丁。
“红玫瑰,”伽玛丁说,“就像你一样,360度无死角,都是美的。”
我笑了,他已经学会了我说的“360度无死角”。
“估计你玫瑰、月季、蔷薇分不清吧?”我歪着头看他。
“你猜对了,吾拉木丁在这方面是专家,好几次我买回来花苗,以为是玫瑰,他就笑我,说是月季,到现在我还是没学会,太难了!”他憨憨地笑了笑说。
“在中世纪的阿拉伯,只有皇室才能种玫瑰,平民不许种,”我说,“或许没有人能拒绝玫瑰的美丽,所以'玫瑰玫瑰人人爱’。但是,如果我是玫瑰,我希望爱我的人更是懂我的人。”
说着,我拍了一下伽玛丁的手臂,说:“你分不清玫瑰月季蔷薇没关系,可别把我当成别人。”
“莱丽,你是独一无二的,我对你的爱是独一无二的。”伽玛丁说。
“哈哈哈!古埃及的拉美西斯王把他爱的宣言刻在了神庙上,就是这句话,我对你的爱是独一无二的。”
“真的吗?这个主意好! 那我也把这句话刻下来!”伽玛丁兴奋地说,“莱丽,这些天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我很小的时候,刚刚记事吧!我爸爸还没有去世,在古尔邦节前,爸爸从马尔洋公社买了一个西瓜回来,还给我们买了新衣服,那天我们特别开心,那是第一次吃西瓜,穿新衣服,西瓜好甜,衣服好漂亮!”
说着,他的神色渐渐黯淡下来“后来,爸爸去世了,我的妈妈再没有开心地笑过。可是,上天把你带到我身边,莱丽,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的日子。”
“伽玛丁,你的普通话越来越好了,还不谢谢我这个老师!”我避开他炽热的目光,开玩笑说。
今天吾拉木丁很沉默,只有喝奶茶时候见过他,他一句话都没说。都到了掌灯时候,他屋里的灯没有开,吾拉木丁去哪儿了?
我找了个独处的借口,实则有意寻找吾拉木丁,终于,在放牛的草场找到了他。
“吾拉木丁!”我叫他的名字。
他正拔出拴牛的楔子,牵着牛往回走。
“这边有流浪狗,快回家!”吾拉木丁说。夕阳的余晖在他的脸上镀上一层淡红色的光芒。
“吾拉木丁,跟你商量个事!”我说。
“什么事?”
“我想参观一下你的小屋。”我无法掩饰自己的好奇,终于提出了这个要求。
“薛定谔的猫。”他冷冷地说。
我怔住了,他的思维可真有意思,这颗小脑袋里不知道装了多少有意思的事情。来这里之前,我是怎么都预料不到,在这样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子,会有这样一个少年,还能听他说“薛定谔的猫”。
“吾拉木丁,你不想离开村子,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吗?”我问他。
“谁说不想? 我讨厌这个村子,可是我有病……”他语调缓慢而又忧伤。
我这才想起来他类似癫痫的怪病,真希望他得到医治,自由释放,到他向往的外面世界去啊!我…我能帮到他吗?正思忖,见不远处娜西卜站在牛圈门口,微笑着望着我。
“你能帮到他,只有你能帮到他,真主把你带到了这里……”娜西卜的声音向我飘来,她的嘴唇明明纹丝不动,难道是幻觉? 我一个激灵,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她会腹语?
吾拉木丁牵着牛进了牛圈,娜西卜绿宝石似的目光向我投来微笑,我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移步向吾拉木丁的屋门口走去。
他的屋门是锁着的,但活动了几下门鼻,门链子就掉了下来。推开门进去,掩上门,打开灯,玫瑰花香一下子把我包围了,眼前的视觉冲击力令我惊呆了。他的房子里都处是花,墙上用干花标本装饰,有干花,有他写的字,画的画,花瓶里插着鲜花,灯罩上装饰着干花标本,在地上投射出花的图案。更独特的是他的炕上罩着一个蓝紫色的帷帐,帷帐上也装饰着干花标本。他的屋子没有书柜,炕头靠墙的地方堆满了书。
这哪里像塔吉克人的屋子呀——除了炕上的和田地毯和被褥还有塔吉克元素。吾拉木丁,你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敢于打破传统的人绝对超凡脱俗的人。
墙上的字有中文,英文,波斯文,希伯来文,藏文…都是吾拉木丁书写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吾拉木丁的屋子,内心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那是一种真善美的力量,对知识的热情,对美的追求,对真理的执着……这种氛围一层层地,一层层地把我包裹了起来。
“吱呀”——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我打了一个哆嗦,吾拉木丁进来了!
“谁让你进来的?”一句生硬的话从他喉管里迸出。
“你呀!”我说。
“我什么时候让你进来了?”吾拉木丁在炕上坐下说。
“你说薛定谔的猫,就是默许啊!”我灵机一动说。
“好吧!”他望着我说,“好奇心满足了吗?”
他冰蓝色的眼睛闪烁着理性智慧的光辉。不知道他发病的时候什么样,很难把此时的吾拉木丁和发病的吾拉木丁联系起来。
古村的电都是太阳能发电器供应的,为了节省用电,通常不用度数高的灯泡。昏黄的灯光下,吾拉木丁灵魂的智慧之光分外夺目,那种感觉就像你见到了一位超级明星,完全被他的气场吸引了。
“吾拉木丁,你真的很有天赋,我…我很欣…欣赏你。”我吞吞吐吐地说。
“喵……”门外传来猫的叫声,感觉有人在门外。
我对吾拉木丁说:“我出去了,谢谢你让我参观你的房间,别生气啊!”
推门出去,果然阿西亚和猫在门外,阿孜古丽大婶站在蓝盖力的门口,看到我从吾拉木丁屋子出来,她向我走来,挽着我的胳膊,笑容像糯米团一样的粘人。
“莱丽,饭好了,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们的饭习惯吗?”阿孜古丽大婶说。
“都习惯呢,今晚做了什么饭?”我笑着问。
“抓面,”阿孜古丽大婶说。
“我特别喜欢抓面呢!”我说,“我们老家也做抓面呢!”
抓面类似于蒸面呀!塔吉克的抓面里面因为有羊油,吃起来别有风味。尤其一家人用手抓着吃,这不仅仅是吃饭,更是体现一家人相亲相爱的塔吉克餐桌文化。
“吾拉木丁从不让别人进他房间呢!除了我和娜西卜去过他房间,别的谁都不让进。”
吃饭的时候,却不见吾拉木丁。
晚上,我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我看到娜西卜出去,又从外面回来,接着她开了灯,拍了拍阿孜古丽,叫她起床。
“啊——啊——”接着听到一声一声痛苦的喊叫。是吾拉木丁房间传出的。
全家人都醒了,娜西卜从壁橱拿出一个熏炉,阿孜古丽递给她火柴,她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把几种叫不出名字的草药放进熏炉里,用火柴点着。她和阿孜古丽一起去吾拉木丁的房间。
阿西亚醒来,正要跟过去,被夏木西丁拉了回来,这种事怕吓着小孩子了。
我穿好衣服,和伽玛丁一起来到吾拉木丁房门口,正要进去,被阿孜古丽婶婶拦在了外面。
我只能透过窗帘透出的缝隙向里窥探。
只见吾拉木丁像跳霹雳舞一样,脸部扭曲着,眼白充血,身体扭曲着,时不时地变幻着姿势,他的喉咙发出痛苦的喊叫,皮肤鼓起一个个的大包,好像里面有什么虫子在游走。
娜西卜大婶一手拿着一个铜镜,一手拿着熏炉,围着吾拉木丁走,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
在外面看不真切,慢慢地吾拉木丁的声音小了。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困意上来的时候,里面的动静渐渐平息了。我长出一口气,一阵凉风吹来,我打了一个寒战,睡意顿无。
“走吧,”我拉着伽玛丁散步,做了几个深呼吸。
“你弟弟太痛苦了,”我叹了一口气说,“很希望能帮助他。”
“弟弟跟我们就不像一个世界的人,全部塔县的塔吉克都没有他聪明,他要是没有病,一定大有作为,可惜……”
可是怎样才能帮到他呢?我望着天空,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莱丽会感觉娜西卜说,只有她能帮到吾拉木丁呢?吾拉木丁的病能好吗?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