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届“三木秉凤杯”4016【古月】作品:四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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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盏灯

作者|古月    图片|网络

那时候我年龄小,辈分相应也小。在我们胡氏大家族中,长辈们差不多都是叔叔辈儿、爷爷辈儿的人。家族大了,什么样的人都有,我这爷爷辈儿里就有几个人,按年龄他们分别是我的大爷爷、二爷爷、四爷爷和六爷爷,他们一个个性格鲜明、特点突出,何时想起来,都让我感到是那样的亲切,他们就像我记忆里的四盏明灯,至今“亮”在我的脑海里。
我的大爷爷,身材高大,面长而白,五官端正,仪表不俗。大家明里呼他“白福(夫)”,背后叫他“白脸”,甚至老白。据说他小时候读书不行。上了几年学,也没有认识几个字。种地不出力。那时,我们家族在村北的那块肥田里,绿油油的大片庄稼地里,总夹着一条又黄又矮的弱苗田,不用问,就知道是谁家的,定是我大爷爷的无疑。但光凭这一点儿你也不能从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常言说得好,什么虫儿打什么木头,什么鸟叼什么虫。别看我大爷爷读书不行,种庄稼不在行,但偶尔的一个出门的机会,跟外地的一个老爷子学了唱戏(河北梆子),他举手投足,有模有样,天生有嘹亮的嗓音,迅速成为了当地名角儿,竟然主攻了老生,我们当地叫“胡子生”,是个最“吃劲”的活。我父亲小时候看他主演(唱)的戏,像《失·空·斩》《借东风》中的诸葛亮,《红鬃烈马》中的薛平贵、《斩子》中的杨延昭,《渭水河》中的周姬昌等人物,都说他的扮相好、唱功好,野台子戏当时没有扩音器,在冬夜里的平原上放开了,他那明亮的嗓音能传好几里,总是赢得台下阵阵喝彩。
每年一入冬,大爷爷就被山里人请去唱戏了。直到年根儿下,人家赶着大车把他送回家来过年,同车拉来好几袋的白面、小米和许多的核桃、柿子等山货。这让村里人很羡慕:啧啧,种地“二把刀”胜过庄稼把式!有一年还带回来个女孩子,身材苗条,面目白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顾盼生辉会说话似的,身儿不离大爷爷左右,不停地给他点烟、倒水,还一口一个“干爹”的叫得很甜、很热乎。那时唱戏都是清一色的男演员,光听说有“坤角儿”,这是头回见,挺新鲜,都涌到我大爷爷家里去瞧……有人还小声地嘀嘀咕咕,说她是我大爷爷的“红颜知己”、“相好的”。我们都说那是瞎掰、胡说,大爷爷和大奶奶是出名的恩爱夫妻,哪能办这样的事呢?
我的二爷爷,是一个人称“小诸葛”的人,口才文采过人,能言善辩,能写会算,工于心计,遇事善于谋划,都说他肚里有“计谋”,“城府深”。由于他在十七、八岁时,在鬼子炮楼上当过两天的伪军,后来又当过不到一年的国民党的兵,哪怕是几个月,虽然没干什么坏事儿,仍被人揭发了出来。归入了“五类分子”,被实行了“专政”,天天晚上被治保主任喊去“训话”,天天扫大街和大队的公厕……其子女也受到了株连,不得上学、参军,也影响了出嫁、找媳妇等生活问题。二爷爷不该入“黑五类”吗?可是他不仅避开了祸殃,而且居然成了明是大队的财会,实为基层权力的“智囊”、“军师”。这就招致一些人的嫉妒和厌恶,骂他“舌头长”,除了“溜”“舔”,啥也不会。我想是否误解了他、冤枉了他呢?
“适者生存”不仅是我们生物界,也是人世间最实用的生存法则。我二爷爷不过是用自己之所长保护了自己进而做事、谋生罢了。以后“四害”清除,“文革”结束了,后来改革开放搞起了现代化,似乎都遗忘不得我二爷爷,他成了村里的“四朝元老”的“不倒翁”,一直主管村里的财会,村里的许多许多的事都装在他的脑瓜里。他也是最早的思想解放者,因此抓机遇、抢市场,先于村里人倒腾买卖。让孩子们开商店、办工厂,属于最早富起来的一批人,可见我二爷爷的意识超前,眼光过人,不愧“小诸葛”的称号。
我的四爷爷,是个性格粗豪、狂放之人,我们在小时候,亲眼见过,他把那两寸来长的张牙舞爪的大青蝎子,人人见了人人惊恐、色变,他不慌不忙的捏起来,掐去尾巴尖儿上的毒钩,整个送进嘴里,就听见“喀吧喀吧”的咀嚼之声,那叫一个香,想吃小龙虾似的。小胳膊粗细的菜蛇(长虫),经常从墙角、背阴儿里爬出来,吐着长长的芯子,十分的瘆人。别人见了吓得急忙躲避、甚至屁滚尿流……急忙去通知他,他总是很快赶来,走上前去,一伸手揪住蛇的尾巴,提起来在自己的头顶“呼呼”地抡几圈儿,然后猛地甩到空中,那蛇“啪”的一声落到地上,一般都一动不动的死去了。四爷爷还爱打狗,人称他“狗阎王”。秋天是狗交尾的季节,谁家养了母狗了,晚上便招来许多的公狗。主人家十分厌烦,因为它们做爱不规矩,胡颠乱窜,扰乱人的休息,还把院里栽种的蔬菜、花草,堆放柴草,折腾的狼藉不堪。便喊来四爷爷去打。他一般要找来俩帮手,拿绳子、杠子隐藏在一边,等公狗母狗进入“锁”住之际,他们突然蹿出,绳索杠打……,场面很乱、也很惨,那公狗正行风流畅快的正晕头晕脑时,便在瞬间毙了命。他们立即剥皮、下锅。那时日子艰苦,一年也难得吃上几回荤腥,四爷爷慷慨大方,每次都招呼大伙来吃。我们乡间有俗规,吃狗肉不许动家里的刀案。人们捣几头大蒜、抓一小把花椒(麻椒),耐心的等到后半夜煮熟了,各自伸手捞一块,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的狗肉,蘸上蒜泥、花椒(麻椒),一顿大啃大嚼,那时感到是那么香,很解馋……
又一次,单独和四爷爷碰到一起,我对他吃活蝎子的事十分的好奇,便问了问他,那是咋回事。他面色有点黯然,跟我讲起了一段往事。那是在饥饿的一九六零年夏天的时候,一天,他在生产队里干活,从房顶发现了一口小麦面的馒头。“我的眼都绿了。”四爷爷说。他把那口馒头踢到半块砖下面,并在更深夜静的时候爬上屋檐。“我不敢上房,大摇大摆的上去吃,我只能从房檐上探手,从砖头下去抓那块馒头,一把抓住,又一下子吞进嘴里。”这时我清楚的看到四爷爷的嘴唇哆嗦一下,他接下去的话让我恐惧。“馒头上爬着一只蝎子,它,差点把我蛰死。当时,我感觉我的嗓子眼肿得比腰还粗。四、五天时间,我眼看着棒子面粥,但只能在嘴唇上抹水。”从此,就和蝎子结下了仇,只要让他看见,就吃了。
我的六爷爷,人称“鬼难拿”,这里说的“鬼”,是说他浑身上下都是心眼,仿佛有72个转轴,120个心眼似的。他的东西,旁人沾不得,否则让你丢点损失点。他所谓的“腿快手长”,拿上京(北京)下卫(天津)当赶集玩,说走就走的,并且回来总带些新不新旧不旧的毛巾、袜子、小衣服或铅笔、墨水之类的小东西。东西容易出手,出手就是钱。这相当于今天的“倒爷”的行为,不过他只能偷偷摸摸小打小闹,不敢明打响鼓的干,那时经商叫“不务正业”、“投机打吧”,弄不好还要逮“进去”。为这些事,从小就没少挨我太爷爷的骂,当时他骂他的,六爷爷还是照干不误。
人们说他鬼,其诡秘”别人也琢磨不透,谁家的地里庄稼、场上的粮食、院中的鸡鸭丢了、少了,总是怀疑到他的头上,不免背后有人对他指指点点或对着他的背影吐口唾液,可是从来没有发现有谁为此骂他或打架,因为没被抓现行,没有证据。他当然也听到了背后的那些议论,但哪个不“背后骂皇帝”?他也从来没有在乎过,就像没有听见一样,照样做事做人。极“左”危害最酷烈的时期,六爷爷自然成了“资本主义”尾巴被割了,在大会小会上经常被“敲打”或“提醒”。虽然他“家庭出身不好”,但打的是“擦边球”,最终没有给划进“五类分子”的行列。六爷爷依旧是六爷爷……
那时由于我的乖巧、听话,长辈们(爷爷们)跟我格外亲热,四爷爷喜欢带我捉鸟捕鱼……,还让我吃过好几回狗肉,狗肉蘸花椒吃很香,也是他教我的。大爷爷曾经教我唱过戏,由于当时我年龄太小,啥也没有学会,白费了他的一番心血。他小时候学习不好,却经常鼓励我好好学习,用心读书,做一个有出息的孩子。二爷爷管着村里的公章,我在外求学,断不了开信填表,盖章从不用求人,他立刻成全。六爷爷见多识广,爱给我讲外边的故事,什么北京全聚德的烤鸭最好吃!天津的包子为什么叫狗不理?麻花有多大?保定府的驴肉火烧怎么做?正定城里马家卤鸡的老汤有几百年了?让我很开眼界。我考上大学愁出远门,六爷爷亲自带我乘汽车、坐火车的,送我进了大学的校门。
天理是平衡之理,人的生命、寿命是人生最终的裁决和平衡。前一段时间,我堂弟从老家来,谈到爷爷们的状况,让我又生感慨。大爷爷八十而逝,生平随意、快乐,堪称高寿。二爷爷年逾花甲就离去了,按说他的生命之火然得过旺,可能心血耗得苦吧。六爷爷年近古稀,突然得了脑血栓,时间不长就去了,一生活得自由不自在,不然还能长寿。四爷爷乐观大度、放荡不羁,现年已超过九十,身板依然硬朗,为胡家院的老寿星。只是年事已高而生活宽裕,不再吃蝎子和打狗了,这使家乡缺了不少的热闹和乐趣。
岁月路上的长辈们的缕缕行踪,点点履痕,给我儿时的的印象极深,当然还有其他的长辈们,都各有各的脾气秉性,各有各的爱好活法……生活的万花筒,也生产着形形色色的人物,形形色色的故事,看起来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要不怎么叫“大千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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