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出来的书法味道:沿着古人的文献足迹品评当今书法艺术
对审美描述,从美学角度讲,西方言“美”,中国言“品”和“味”。
西方人重理性,对审美的评述一般以完整的、具有严密系统性的美学理论为支持。中国人重感悟,三言两语式评述,是极有价值的资料,但会存在片面性。例如,清代刘熙载的《艺概》以及其中的《书概》,就是这类著作的代表,多是语录型、即兴随感型的著作。
王羲之《得示帖》
因此在艺术的审美上,西方讲“批评”,中国古代则讲究“品”,这个“品”里还隐含着一个“味”字,如:“品酒”“品茶”(或称“品茗”)“品尝”“品人生”我们还常说这个人没“品味”,这里的内涵和外延比较广。“品”作为动词,既有分辨优劣、深入地鉴赏之意,又有仔细地辨别微妙的、难以言传的滋味之意“品”的对象,可以是艺术和美的事物,这是品评、品赏等意;“品”的对象还可以是人物,如“品藻”其意是评论人物。在中国文化史上,从汉代以“九品论人”开始,至魏晋时代,社会上品第人物的风气颇盛。到了南朝,品第之风更扩展至艺术方面,在书法领域,梁代的庾肩吾写有《书品》,最早给书家分等,分为上之上、上之中、上之下……凡九等。
以后,唐代李嗣真写有《书后品》;在绘画领域,南朝齐的谢赫写有《古画品录》,把画家分为六品;而有些书画品评著作还把书画家及其作品分等,如唐代张怀瓘《书断》分列神、妙、能三品,直至清代包世臣《艺舟双楫·国朝书品》,更立有神、妙、能、逸、佳五品,这是又一种品第方式。由此可见,“品”在中国文化艺术中的地位和内涵,是它既有风格、类别之意,又有品类繁盛或品目众多之意,王羲之的《兰亭序》中,就有“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之语。
在这方面,书法领域一马当先,唐代窦臮(ji)之兄窦蒙的《述书赋语例字格》其字格即“品”之意,如“拙:不依致巧曰拙”;“雄:别负英威曰雄”;“质:自少妖妍曰质”等等,这是通过“品”对书法审美的评述。另书画作品“神”、“能”、“妙”、“逸”的等级之分,绘画作品的“静”、“远”等,都是品出来的审美感觉。
皇象章草《急就章》
又如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评皇象书法所说:
“世称'沉著痛快’”
这类书法审美评判从古代出现,一直沿用至今,成为品评书法书写时间质的重要风格。
“品”,对品评者有较高的要求,无论是从事书法创作还是从事书法品评,不但要工夫在书内,而且还要工夫在书外。这书外所下的工夫,就是要增强自身的文化修养和审美能力,拓展眼界,提高悟性,培育哲学的思维和诗意的情怀。
在书法领域里,黄钺的学生杨景曾又作《二十四书品》,其序云:
“偶阅先生仿司空氏之《诗品》为《画品》,因更仿先生《画品》为《书品》。”
遗憾的是,《诗品》、《画品》流传甚广,而此《书品》世不多见,鲜为人知,现从珍本《诗画书三品》中录其品目于下:
神韵、古雅、潇洒、雄肆、名贵、摆脱、遒炼、峭拔、精严、松秀、浑含、澹逸、工细、变化、流利、顿挫、飞舞、超迈、瘦硬、圆厚、奇险、停匀、宽博、妩媚。
除了杨景曾《二十四书品》外,卢派也作有《二十四书品》,其中有秀丽、雄健、苍古、圆浑、冲淡、沉著、肥劲、峭拔、飘逸、奇险、自然等,这些已成为当代书法评论常用的评述用语,是颇有参考价值的。
王献之《鸭头丸》帖
对于书艺的审美风格及其价值,林语堂曾指出:
通过书法,中国的学者训练了自己对各种美质的欣赏力,如线条上的刚劲、流畅、蕴蓄、精微、迅捷、优雅、雄壮、粗犷、谨严或洒脱……这样,书法艺术给美学欣赏提供了一整套术语,我们可以把这些术语所看作中华民族美学观念的基础。……这些美学范畴会使西方人大为吃惊。
不过,就杨景曾《二十四书品》来看,其中有些品目还不尽合理,如“名贵”就不能算审美风格,因为任何风格的作品都能达到“名贵”的程度;有些则不是从传统品评用语中提升出来的,如“摆脱”,词意就很含糊,没有讲凊要摆脱什么;还有的基本属于创作范畴,如“变化”,是讲在临摹继承的基础上创新,这就不是什么审美风格。当然,《二十四书品》中确有较多可借鉴之处,其中有些品目概念可以直接移用于本章,如作为审美风格的潇洒瘦硬、宽博等,只须从理论、历史与审美实例三方面进行补充、加工和展开;有些则可通过合并等方式部分地吸收进来,如工细、古雅、奇险、峭拔、圆厚等,将其改组为更合理的新品目;而有些观点又是本书所不能赞同的,如对“妩媚”风格的极意贬抑,等等风格,这是艺术创作臻于成熟的标志,是艺术家所应攀登的叠峦层峰,是艺术领域所应展现的风光无限、令人应接不暇的美。
陆游书法 尺牍 《上问台阙尊眷》
数千年的中国书法发展史,无数经典、无比丰富的风格作品,给人类给中国人甚至全人类,带来美的享受;同时那些古代留下来的书法相关的文献,又为中国人提供了一整套书艺审美风格术语,并使其不断拓展、深化,从而成为中国风格美学乃至中华民族美学观念的基础。此外,它们还可成为发展各种门类艺术的审美风格的一个辐射源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因此,当代著名书法理论家、书法家,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邱振中先生提出:“书法,是中国艺术最好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