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赏|颜真卿《祭侄文稿》|颜真卿|祭侄文稿|祭书法

  来源:中国艺术期刊

颜真卿《祭侄文稿》

行草 纵28.2厘米,横72.3厘米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释文]:

  维乾元元年。岁次戊戌。九月。庚午朔。三日壬申。第十三(从父涂去)。叔银青光禄(脱大字)夫使持节蒲州诸军事。蒲州刺史。上轻车都尉。丹阳县开国侯真卿。以清酌庶羞。祭於亡姪赠赞善大夫季明之灵曰。惟尔挺生。夙标幼德。宗庙瑚璉。阶庭兰玉。(方凭积善涂去)。每慰人心。方期戩穀。何图逆贼开衅。称兵犯顺。尔父竭诚。(□制涂去改被胁再涂去)。常山作郡。余时受命。亦在平原。仁兄爱我。(恐涂去)。俾尔传言。尔既归止。爰开土门。土门既开。凶威大蹙。(贼臣拥眾不救涂去)。贼臣不(拥涂去)救。孤城围逼。父(擒涂去)陷子死。巢倾卵覆。天不悔祸。谁為荼毒。念尔遘残。百身何赎。呜乎哀哉。吾承天泽。移牧河关。(河东近涂去)。泉明(尔之涂去)比者。再陷常山。(提涂去)。携尔首櫬。及兹同还。(亦自常山涂去)。抚念摧切。震悼心顏。方俟远日。(涂去二字不辨)。卜(再涂去一字不可辨)尔幽宅。(抚涂去)。魂而有知。无嗟久客。呜呼哀哉尚饗。

  《祭侄文稿》又称《祭侄季明文稿》,颜真卿50岁时书。计25行,共230字。

  这篇文稿追叙了常山太守颜杲卿父子一门在安禄山叛乱时,挺身而出,坚决抵抗,以致“父陷子死,巢倾卵覆”、取义成仁之事。季明为杲卿第三子,真卿堂侄。其父与真卿共同讨伐安禄山叛乱时,他往返于常山、平原之间,传递消息,使两郡联结,共同效忠王室。其后常山郡失陷,季明横遭杀戮,归葬时仅存头颅。颜真卿援笔作文之际,悲愤交加,情不自禁,一气呵成此稿。

  《祭侄文稿》有三大特色:

  一、圆转遒劲的篆籀笔法。

  即以圆笔中锋为主,藏锋出之。此稿厚重处浑朴苍穆,如黄钟大吕;细劲处筋骨凝练,如金风秋鹰;转折处,或化繁为简、遒丽自然,或杀笔狠重,戛然而止;连绵处,笔圆意赅,痛快淋漓,似大河直下,一泻千里。

  二、开张自然的结体章法。

  此稿一反“二王”茂密瘦长、秀逸妩媚的风格,变为宽绰、自然疏朗的结体,点画外拓,弧形相向,顾盼呼应,形散而神敛。字间行气,随情而变,不计工拙,无意尤佳,圈点涂改随处可见。在不衫不履的挥写中,生动多变。可以强烈地感受到刚烈耿直的颜真卿感情的起伏和渲泄。行笔忽慢忽快,时疾时徐,欲行复止。字与字上牵下连,似断还连,或萦带娴熟,或断笔狠重;或细筋盘行,或铺毫直下,可谓跌宕多姿,奇趣横生。集结处不拥挤,疏朗处不空乏,可谓疏可走马,密不透风,深得“计白当黑”之意趣。行与行之间,则左冲右突,欹正相生,或纽结粘连,或戛然而断,一任真性挥洒。尤为精彩的是末尾几行,由行变草,迅疾奔放,一泻而下,大有江河决堤的磅礴气势。至十八行“呜呼哀哉”,前三字连绵而出,昭示悲痛之情已达极点。从第十九行至篇末,仿佛再度掀起风暴,其愤难抑,其情难诉。写到“首榇”两字时,前后左右写了又改,改了又写,仿佛置身于情感旋风之中。长歌当哭,泣血哀恸,一直至末行“呜呼哀哉尚飨”,令人触目惊心,撼魂震魄。

  三、渴涩生动的墨法。

  此稿渴笔较多,且墨色浓重而枯涩。这与颜真卿书写时所使用的工具(短而秃的硬毫或兼毫笔、浓墨、麻纸)有关。这一墨法的艺术效果与颜真卿当时撕心裂肺的悲恸情感恰好达到了高度的和谐一致。而此帖真迹中,所有的渴笔和牵带的地方都历历可见,能让人看出行笔的过程和笔锋变换之妙,对于学习行草书有很大的益处。

  这件作品原不是作为书法作品来写的,由于心情极度悲愤,情绪已难以平静,错桀之处增多,时有涂抹,但正因为如此,此幅字写得凝重峻涩而又神采飞动,笔势圆润雄奇,姿态横生,纯以神写,得自然之妙。通篇波澜起伏,时而沉郁痛楚,声泪俱下;时而低回掩抑,痛彻心肝,堪称动人心魄的悲愤之作。元代张敬晏题跋云:“以为告不如书简,书简不如起草。盖以告是官作,虽楷端,终为绳约;书简出于一时之意兴,则颇能放纵矣;而起草又出于无心,是其手心两忘,真妙见于此也。”元鲜于枢在《书跋》中称:“唐太师鲁公颜真卿书《祭侄季明文稿》,天下第二行书。”此评为历代书家公认。原迹现藏台湾故宫博物院。

  历代集评:

  《广川书跋》 宋 董逌

  峻拔一角,潜虚半股,此于书法其体裁当如此矣。至于分若抵背,含如并目,以侧映斜,以科附曲,然后成书,而有人于此盖尽之也。鲁公于书,其过人处正在法度备存而端劲庄持,望之知为盛德君子。尝问怀素折钗股何如屋漏水,曰老贼尽之矣。前人于其隐处亦自矜持,不以告人,其造微者,然后得之。此二体又在八法六体之处,乃知书一枝,而其法之重至此。公祭兄子文殆兼存此体者也。

  《跋》 宋 陈深

  公字画雄秀,奄有魏晋而自成一家。前辈云,书法至此极矣。纵笔浩放,一泻千里,时出遒劲,杂以流丽。或若篆籀,或若镌刻,其妙解处,殆出天造,岂非当公注思为文,而于字画无意于工而反极其工邪。苏文忠谓:“见公与定襄五书草数纸,比公他书尤为奇特。”信夫。如公忠贤,使不善书,千载而下,世固爱重,况超逸若是,尤以宝之。

  《跋》 元 张晏

  告不如书简。书简不如起草。盖以告是官作。虽端楷终为绳约。书简出于一时之意兴,则颇能放纵矣。而起草又出于无心,是其心手两忘。真妙见于此也。观于此帖,真行草兼备三法。前宋名重当时。

  《跋》 元 鲜于枢

  唐太师鲁公颜真卿书《祭侄季明文稿》,天下行书第二。余家法书第一。

  《跋》 元 陈绎曾

  前十二行甚遒婉,行末“循尔既事”字右转,至“言”字左转,而上复侵“恐”字,“有”旁绕“我”字,左出至行端,若有裂文,适与褙纸缝合。自“尔既至泽”逾五行,殊鬱怒,真屋漏迹矣,自“移牧”乃改。“吾承”至“尚飨”五行,沉痛切骨,天真爛然,使人动心骇目,有不可形容之妙,与《禊叙藁》哀乐虽异,其致一也。“承”字掠策啄碟之间,“嗟”字左足上抢处隐然见转折势,“摧”字如泰山压底柱鄣,末“哉”字如轻云之捲日,“飨”字蹙衄如惊龙之入蟄,吁,神矣。

  《跋》 明 文徵明

  元章独称《座位帖》,盖尝屡见,而《祭侄》则闻而未睹,今《宝章录》可考,宜其并称《座位》而不及此也。世论颜书惟取其楷法遒劲,而米氏独称其行草,为劇致。山谷亦云,奇伟秀拔,奄有魏晋隋唐以来风流气骨,回视欧、虞、禇、薛辈,皆为法度所窘,岂如鲁公萧然出于绳墨之外而卒与之合哉。盖亦取其行书之妙也。况此二帖皆一时藁草,未尝用意,故天真烂漫出于寻常畦径之外。米氏所谓忠义愤发,顿挫鬱屈,意不在字者也。

  《书法雅言》 明 项穆

  行草如《争座》、《祭侄帖》,又舒和遒劲,丰丽超动,上擬逸少,下追伯施。

  《跋》 清 王顼龄

  鲁公忠义光日月。书法冠唐贤。片纸只字,是为传世之宝。况祭侄文尤为忠愤所激发。至性所鬱结,豈止笔精黑妙,可以振铄千古者乎。

  《初月楼论书随笔》 清 吴德旋

  慎伯谓平原《祭侄稿》更胜《座位帖》,论亦有理,《座位帖》尚带矜怒之气,《祭侄稿》有柔思焉,藏愤激于悲痛之中,所谓言哀已叹者也。

  《祭侄文稿》小评 今人 郭子绪

  书法创作,抒情是第一难事。《祭侄稿》辉耀千古的价值就在于坦白真率,是以真摯情感主运笔墨,激情之下,不计工拙,无拘无束,随心所欲进行创作的典范。个性之鲜明,形式之独异,都开历史之先河,是书法创作述志、述心、表情的典型,体现出大胆和勇往直前的精神品格和无以伦比的艺术家的魄力和胸怀。作品中所含蕴的情感力度强烈地震撼了每个观赏者的心,以至于无暇顾及形式构成的表面效果。这恰是自然美的典型结构。

  以情感人,是人人通晓的艺术诀窍,书法创作尤以情真思深为极致,撼动读者心灵的妙笔必系于真情,神高韻远的境界必成于深思。所谓艺术价值的创造,即是指在一般形式中包含了普通结构所无法包含的独立存在。它既是物质的存在,又是人格的存在。体现在书法创作中,往往是其它东西所不能替代的一次性获得。《祭侄稿》正是这样的作品。它是特殊感情支配下的唯一形式存在。在这里起决定作用的是真挚的感情和激越的情绪,它好像划破夜空的一道闪电,一闪即逝,不可复得。

  人世间事,唯有真情能感人,文艺更是如此。罗马时代郞加纳斯在他的古典文艺理论名著《论崇高》中提出崇高风格的五个来源时也曾强调了这一点,他说:“第一而且最重要的是庄严伟大的思想,第二就是强烈而激动的情感。”并说:“激情对创作和风格的重大作用,足以使整个结构堂皇卓越。”

  书法创作,正是以情感主运笔墨,一切基于心性的驱使,作品中生动的形象和深刻的意蕴是融情入书的结果,“情不真则物不能依而变,情不深则物不能引之起”(刘永济《词论》)。唯至情、至才、极思,“情方得以畅宣,物方得以具露。”尤其触物类情而发于不自觉者,更能创造出生动感人和新奇美妙的作品。故至上之佳作,必系于深情,笔虽简而意工,貌或丑而情真,其感人的程度决定于作品中所蕴涵的情感力度。

  《祭侄稿》是由真挚感情浇灌出来的杰作,是心灵的奏鸣曲,是哀极愤极的心声,是血和泪凝聚成的不朽巨制。在“忘情”状态下的无意识的表现手法使作品产生出无比优美的艺术效果。“醉翁之意不在酒”,“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不是在写字,而是在述说心中的悲愤,他不是在搞艺术创作,而是深情地自言自语地倾吐,话说完了,作品也写完了,一篇任何人,包括他自己永远也不可能重复的杰作就这样产生出来。这正是创作成功的秘诀,也是经过长期探索而在这非常的一瞬间产生创变突破的实例。

  其线的质性遒劲而舒和,与沉痛切骨的思想感情融和无间,此尤为难能可贵。在书法技巧中这是最难的技巧。在中国书法史上唯有此一件作品最为遒劲,且和润。所谓“干裂秋风,润含春风”,也唯此作品能当之。元代鲜于枢评此作为天下第二行书。“天下第一行书”已被王羲之《兰亭序》率先占有,故此作不得不屈居第二位。其实,《祭侄稿》当为天下第一行书。《祭侄稿》是无法之法,直抒胸臆,无比率真的天然美的典范,而《兰亭序》虽也无上高美,但毕竟是人工美多于天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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