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 ‖ 窦小四
早 读
文:窦小四 | 图:来自网络
是在一个慵懒闲散的中年里的某一个早晨,看到这两个骨骼清奇,面容紧致的字的——早读,“早读”,我已经多少年没有早读了?
小学里是如何早读的,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无比清晰的是中学时候的早读。
村西台距离四中步行半小时路程,总是起得很早,天黑漆漆的时候,就已经揉着惺忪的睡眼,脚步行走在通往四中的路上了,没有洗脸的概念,仿佛也没有专门梳头发、扎辫子的记忆,只记得从巷子里出来,右拐下坡,走过一条悬挂在半壁上的鸡肠小道,再几乎俯冲的样子奔跑着下一个歪歪扭扭而坑坑洼洼的陡峭山坡,就走上大道了,大道通往四中所在地石板川,途中要经过哈家坝,白山底下,后川里,杨马家,再穿过石板川十字,就到了四中了。
十七岁之前,那是我所到达的最远的地方,至于从石板川纵向十字那条路下去,经过石板川桥更远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对于我,是完全没有概念的,因此,可以说,我的记忆和眼界的最远处就是四中,石板川外面更宽阔和多彩的世界,对我来说,是根本不存在的。
于是,专心致志也只在四中了。
及至到了学校,进了教室了,天也还未大亮,放下书包,拿起书本就开始早读了,那时候,不管在教室里面还是在教室外面,都是放声朗读的。
我喜欢在教室外面找个墙壁,在下面早读,或者有树的有花草的角落里。
不用顾及英语的发音标不标准,也不必在乎说的普通话被谁笑话成洋子弹,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大声早读,对于我,更像是一种带有训练说话和宣泄我那沉闷性格之下的小小沉闷情绪的意思,但是,我记忆力也好,那些知识点也就随之记下了。
和我这样情况和姿态早读的人太多了,四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每天,从天还未亮的时候,就在各个教室里,学校围墙以内的角落里,花前,檐下,树下,墙下,甚至是厕所门外,或者出了校门的小巷子或者多走几步路的四崖坪上,到处都是这样怀着青春羞涩的欢喜和年少时候的一腔温热的怀抱和梦想早读的年轻人,和我一样的,他们形容消瘦,面容朴素而拘谨,见了人会微微笑,不笑的大多是羞涩内敛不敢笑,那时候,大约也是觉得突兀地对人笑是放肆的行为。和我一样的,他们衣衫简陋,色泽灰暗,款式陈旧,都一例地包裹得严严实实,哪怕是在炎热的夏天,也不会穿短袖而胆敢把雪白的胳膊露出来。没有披着头发的女士,所有的要么是马尾,要么是两只麻花辫,要么是短发,都内敛而拘谨,拘谨而羞涩。他们和我一样的,和我一样地在校园的某一个自己喜欢的角落里安静的读书,哪怕是在课堂上被老师骂了,说数学和物理不是靠背能学好的,可是,其实是什么都无法改变那个年代里,那一群正处在国力上升时期,但是尚还没有完全兴旺发达时候的学子的青春蓬勃的向上努力的情怀和沉默拼搏的精神的。
那时候,也没有什么专门吃早餐的概念,绝大多数是带了母亲早就做好的馍馍,在早读结束以后,就去跑操,跑完操,就开始正式的第一节课——早自习。在早自习结束以后,几乎所有的人才会从书包或者书桌里摸出那干硬冰冷的,或者是白面,或者是玉米面的馍馍吃,有时候会是菜饼子,包子,或者焪面。
后来有一次听课,老师讲的是《故都的秋》,里面有一段,郁达夫先生说:“正像是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讲课的过程中,那位老师对“馍馍“这个词语做了一个专门的解释,说”馍馍“就是圆形的馒头。有个学生就问包不包括包子、菜饼子之类的。老师说不包括。
她这样回答了,可是,她心里还是有疑问,下课了她就来找我探讨,说你们北方的馍馍到底指的是哪一些食物。我只好按照我对我们在老家生活时候的习惯和理解给她说,馍馍,应该包括各种粮食做就的各种形状的馒头、面饼、菜饼、包子等等,比如你们重庆人说的“粑粑“(零食的意思,这个零食里面就有用面做成的各种吃食),应该是一个统称。我给这位老师说,比如说刘亮程老师在《寒风吹彻》里说:”我静坐在屋子里,火炉上烤着几片馍馍,一小碟咸菜放在炉旁的木凳上,屋里光线暗淡。许久以后我还记起我在这样的一个雪天,围抱火炉,吃咸菜啃馍馍想着一些人和事情,想得深远而入神。“那么,刘亮程老师围着火炉吃的,有可能是馒头切成的片儿,但是,也有可能是别的面做成的饼子。
我不知道我解释的对不对,然而,我只能这样解释了。中学所有的日子,在早读结束以后,我们所有的学生才会开始想起吃生冷干硬的馍馍,可是,那时候也并不觉得生冷干硬,有,就已经很好了,而能在吃着馍馍的时候还有水喝,那简直是奢侈的事情了,十之八九都是干啃。
通校的学生还好一点,离家远住校的学生就很受罪,年轻正在长身体,难免容易饿,偷嘴,星期一,星期二,甚至星期三的时候,还可以,到了星期四,有的就没有馍馍可以供早读之后吃了,要么就天气热,馍馍放的时间长了坏了发霉了,要么在冬天,就冻得硬邦邦的,像河边冰雪中僵硬冰冷的石头,啃不烂。这一批学生里,后来肠胃不好的也多,我家那位就是,他说,用来烧饭的煤油不富裕,天冷水烧不开,于是蒸的面常常半生不熟,夹生的样子,又没有多少油和菜,最奢侈就是一撮韭菜和土豆,他胃不好,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
其实,不管是什么面做就的馍馍,也不管是否生冷坚硬,能有,能拿到学校吃的,还是好的,有一部分学生甚至没有,就只好空着肚子来学校,上完一节早自习,四节正课,一直到中午饭的时候才能吃到一天中的一顿饭。
有很多人因为不堪其苦而放弃的学业。而令人欣喜的是,绝大多数还是坚持了下来,在每天天还没亮的时候早读结束以后啃了很多年的干馍馍以后,终于过上了比较满意的生活。
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大雪天气,在石板川本村的学生比较少,多数是周围村庄里的孩子。都一例地穿着厚重的棉衣,条件好的有棉鞋,围着围巾,一路风雪地按时赶到学校,于是,头发和眉毛上都结冰了,手上脚上生了冻疮的同学到处都是,疼得碰都不敢碰。
我记得那时候,就有个老师,半开玩笑地跟我说:“打一只麻雀下来,用它热脑髓抹在冻疮上面,就可以治好了。”可是,不管是说这话的老师,还是听到了那么多的学生,都没有一个人去伤害任何一直那时候其实是随处可见的麻雀。
不管天气多么冷,不管头发眉毛上结了多少冰,可还是要跑早操,茫茫的大雪,蹦蹦蹦的笨重的脚步声,白雪飞扬,队伍前头的看不到队伍后头的人,跑几圈以后还是早读,教室里的一边跺脚一边读,在教室外面的,也是一边垛着脚步一边读,不然脚面上会结冰的。
寒冷的冬天里,早读间隙也有嬉闹的时刻,那就是实在冷得受不了的时候,我们会在墙根下挤来挤去,算是笑闹,也算是取暖。
我没有住过校,可是,我想住校的学生们,在晚饭之后晚自习之前的那一段短暂的光阴里,也必定是在争分夺秒地读书吧,在教室里,在墙壁下,在檐下,在墙下,在树下,摇头晃脑地读书吧,清贫艰难不改其志,一寸光阴一寸金,一点都不假。
难能可贵的是,那时候的老师们也早读,他们要比我们还早起,我们早读的时候,他们要么在讲台上看书,要么有个别的也摇头晃脑地和我们一起放声朗读。
那时候的日子是简单而清贫的,可也是充实而快乐的。苦则苦矣,多年以后回首望,我想,曾经经历过那样认真而持久的早读的人们,谁都不后悔,这就够了。
作者简介:
窦小四,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有文学综合集《雪落在马关的村庄》和《无尽的白雪》公开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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