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岳||【散文】一段消失的路

         一段消失的路
 
                       文/立岳
 
我的老家原来有一条斜不啷当的捎近路,是通往镇上的,村里人都亲切地唤作“赶集路”,它是活生生从地当中杀出来的。听老一辈人说,原先这里并没有路的,只是有些富裕人家上坟祭奠踩出来的,走的人多了,也就形成了一条宽不到五拃的田间小路。它弯弯曲曲的,像顽皮的孩子在捉弄人,不时露出一点点影子,不时又隐没了踪迹。
 
这条路给村民带来了便利,主要是近啊,省去了很多脚程。秦家堰凹、赵家堰凹、贺庄的老老少少都喜欢打这儿赶道往镇上去,或办事,或赶集。堰凹的集市是逢双的,赶集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老太太们三五一伙,小媳妇们七八个一群,老头们有牵着羊的,有拉着牛的,有担着挑子的,有推着独轮车的......经年累月重重叠叠的无数杂乱的脚印都反反复复印刻在这蜿蜒曲折的小路上。我想南宋楼钥的那句“步履未倦夸轻翩”的景况也不过如此吧。
 
熟悉的,碰面时会先问声吃了没?弄啥呢?赶集去!
 
赶集去!这声音里充满了几分亲切和期盼。吃了吗?这看似朴素、简单的问候,实际是乡邻之间人际关系沟通最好的润滑剂,约定成俗一样一代代传了下来。你想打破吗?你就是圣人蛋一个,入乡随俗,到这山唱这山的调,你就是漂亮的歌者。
 
母亲也喜欢赶集,常约的有大珍婶、老韩婶、国敏婶,仨人都是平时打牌的牌友,有着形影不离的感觉。母亲有时会㧟上满满一筐柴鸡蛋拿到集市卖,往往刚走到西门口,就被街上那些小贩拦住收了去,价位不错,钱给的也利索。因为他们知道像母亲㧟着的这些鸡蛋是正宗土生土养的柴鸡蛋,转下手,不多也不少的钱又赚到腰包里了。母亲倒也是乐意,不仅落了个轻省,更不用担心鸡蛋被街上往来赶集的人碰碎,大可一门心思地逛街了。卖鸡蛋的钱,顺便换些盐巴、火柴、白糖等家庭日常用品。偶尔也会在大珍婶的劝说之下光顾一下布店,碰见自己喜欢的布料时,母亲也会大方地撕个几尺布,送到老乔缝纫店里量身做件褂子。当然更少不了给我捎几个水煎包和糖陀螺,乡下叫“绣包”。那时每个孩子都好嘴,我也不例外,并且会通过“绣包”的大小来观察、衡量自己在亲人们眼里的“娇看”程度,就像脚下的这条小路,不知被自己丈量了多少遍。
 
沙土花生粘土麦。因为沙多,小路两旁的土地多种花生,品种一般都是俩仁的,坐果厚、仁饱满、出油多,喜欢它们的自然是农人。在花生即将成熟还未摘收之前,孩子们之间流行一件趣事叫“扒花生”。那些俩仁的花生根本入不上孩子们的法眼,专一挑四个仁的“老婆脚”,或“小矬子”(后来才知道浙江新昌一带叫小京生)来扒。“老婆脚”的秧子是扑棱秧,喜欢匍匐于地,箭子扎得也深,但不知何故,产量并不高,恰恰与俗语“花生不扎针,一年空费心”相悖。“小矬子”的叶子稍小,末梢呈尖菱形,俩仁或仨仁的间或有之,果壳纤细如桑蚕,果仁小若指甲盖,但却奇香,生吃香,炒了更香,诱人舌蕾。村里放电影,称上一毛两毛“小矬子”炒过的焦花生,是很难得的享受。强子哥“扒花生”是老手,我负责放风,他猫腰蹿到地里,两眼放光,机警异常,一旦听到我发出的警告或风吹草动,便以特有的方式逃匿,滑得像泥鳅,这也许叫自我保护吧。强哥扒花生自有自己的主张:不能太靠地边,那样容易被主家发现;一窝还不能扒太多,太多伤了根,秧子很快就会蔫了;露了馅,戏就不好唱。摘了花生还得把浮土围上,细心程度就像埋地雷,要善于伪装,让人发现不了被扒的痕迹,如此细水长流,我们才有了持续的口福。
 
我刚刚学会骑自行车那阵子,时不时骑一辆烂杆自行车上街流逛,没闸没铃,闸靠脚,铃靠喊。因要越过一道高岗(护河大堤),上坡的时候要弯着腰,需要打俯冲,使出吃奶的力气踩,下坡的时候如过山车,风驰电掣、乘势而下、势如破竹。路上人多,道窄,脚也刹不住,情急之中,扯开嗓子吼:闪开,快闪开,大路朝天,屙屎旁(pang)臭!前面赶集的人见状忙躲避开,好像真的要飞溅一身屎似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调皮鬼在路中间挖了个小坑窝,疾飞的自行车“咯噔”一声掉进了小坑窝,继而借着惯性猛地弹起,重心失调,连人带车翻进路边的土沟里,满脸灰不拉几,狼狈异常,膝盖上磕出青一片,紫一片的淤血来,刚才让路的那帮大娘们便嚷着:谁家娃啊,烧毛鬼!赶着投胎呀!小小年纪的我只能是眼里噙着泪花,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自己跌倒自己爬,在众人的戏谑声中忍着疼痛骑上车七拐八扭逃离了。
 
夏天老白河涨水,水漫过半个小腿,可还是阻挡不了人们赶集的热情。脱了鞋,淌水过河,最可爱的要数家养的那条大黄狗了,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母亲后面,撵它回家也不回。母亲淌水,它也跟着淌水,狗刨式,哗哗地游过了河,上岸再耸耸身,抖抖水,湿淋淋的毛发迅速又蓬松出黄楞楞的绒毛来,继续摇头摆尾跟着母亲一块赶集了。
 
立秋十八,河里没娃渣。久违的老白河难得一片寂静。平静的水面反射着月光,银光闪闪亮晶晶的,静静的河面就像一面磨光了的镜,平静极了;但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一群群小鱼悄悄地游在月影上,划破月影,月影就像一块块破碎的玉,附着习习凉风荡着层层涟漪,但小鱼儿好像并不在意,仍然悠闲地在一块块碎玉上游来游去,忽视周遭的存在。我想这景色怕是白天看不到的吧,不是看不到,而是慑于夜晚鹊尾坡上那静躺着的一个个坟头,一通通墓碑,杳然黯然、肃穆森然;或更慑于老人们口口声声鬼火的传说,偶尔飘来几声猫头鹰的泣声,额外平添了几分恐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瞬时也就起来了。这个时候涛子三哥总爱喊几个小伙伴,相约一块到小石桥下抓“石光皮”,临行前嘴上纷纷念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三哥在前,胆小的紧跟身后,遇上月色昏黄、迷离难辨,大家止不住有点缩手缩脚、噤若寒蝉。怕归怕,做归做。当时,个个手上提个罐头瓶,瓶口系上织箔用的细麻绳,里面放些碎馍花,扎堆于石桥,躬下腰,提着罐头瓶,往那小石桥墩边一丢,约摸半个钟头,再麻利提起瓶,总能收获十几条“石光皮”。它们裸露着黑黑的脊背在瓶里转啊转啊,却总逃脱不离瓶子的囹圄。好在这鱼十分的好养,不若鲁迅笔下的白颊的“张飞鸟”,性子很躁,养不过夜的。只需把它们挂在灶屋的屋檐下,隔三差五换次水,放一小节水苲草,扔几片馍花,就能没心没肺地活着。直到雪花飞舞,看到似标本模样的“石光皮”没在晶莹的冰棱当中,才后悔睡觉前忘记把这些精灵拿进灶屋里了。
 
梧桐落,蓼花秋;秋日尽,苍耳熟。护河大堤上结满了厚实实的“毛苍子”(苍耳子),过路顺手捋些放在口袋里,上课时趁人不备扔到前桌女同学的头发上,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往往还没等女同学发现,就被身边的同学写小纸条告了密。下课时那女同学并没像其他女同学一样叽叽喳喳、冲冠一怒,而是弱弱地说了句:黑蛋娃,考试时你不想抄俺的答案了吗?我顿时蔫得像霜打的茄子,乖乖地道歉,表白下次再也不敢。可每见到大堤上那一簇簇瓷实的“毛苍子”,忍不住手痒痒,摘了些放在口袋,却因贪玩,便忘却了这茬。而留在口袋里的毛苍子,成了母亲洗衣服时翻出的“罪证”,难免被骂几句,唯一能做的就是胡乱应付两句,撒开腿跑了。
 
小路的消失,缘于家乡的新农村建设。小路的出口处盖起了一座座小洋楼,那是农人们梦寐以求的小洋楼啊!那条再熟悉不过的小路也随即淹没、消失,成为断头路,成为无数堰凹人心底的记忆。这样的路不知道还有多少,正被遗忘,被改道,它们在日新月异的变迁中此起彼伏地消失、新生。
 
小路一去,没有归途。几缕惆怅,绵绵如愁。站在一排排的楼房跟前,我心生感念:沧海桑田,历史的风尘掩埋了多少令人感叹的故事;物换星移,若干年后秦家堰凹会不会同它的故事在人们的记忆中消失?
 
朴树在《平凡之路》中这样唱着: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的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别奢望什么东西都是永恒,其实永恒的东西是不存在的。土地如此,人亦如此,路也如此,轻轻的来,悄悄的去,没有一个人在离开之前能带走任意一片云的。而我深深感觉这小路像围系在灵魂深处的一条带子,长长的,无论走到哪里,都紧紧地系着,仿佛从来没有松开过,就像儿时母亲的背带......

立岳:

        原名秦丽月,河南新野人,文风散淡,个性随和,爱书法,好行隶,喜游山水,聊寄情怀。

谷亮:

      70后,自由职业者、主持人、教书匠、演员。无科班出身的光环,千禧之年与麦结缘,而立之年方幡然醒悟:此生应属于舞台,遂创立主持工作室。

      为了传承主持和声音艺术,开始带成人学生,因成人学生时间无法满足教学的热忱,不惑之年起像带小徒弟一样带播音主持与表演班孩子,成立教书匠谷亮私塾。

【联系方式:13803773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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