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放下执念,寻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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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禾勿人子,来源:唐诗宋词古诗词(ID:tsgsc8)

出生寒微却坚守底线的才子

他也曾想走进小说的结尾,让幸福能如预期落轨,纵然时光短暂,也必将守候在旁,寸步不离,那这一生也就可以完美收尾。

可幸福却像泥沙总是从指缝中悄然溜走,欲握还休,摊开掌心,还是空空如也,只留下无尽的感慨和悲伤:

“为何在浩瀚宇宙中,幸福星座里,苦苦寻求,却怎么样也寻不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抹幸福。命运无我,又该如何?”

千年以前,在摇摇欲坠的大唐帝国,就有这样一个,对照他自己的理想看来,不是那么幸福的人,他就是李商隐。

他有才情万斗,恒心亿担,心无旁骛地致仕求途,光耀门楣,摆脱困境,并将此定为人生最高理想。

然而一生兜兜转转,有求必应,却也只能在最下僚的仕途底层徘徊,终未能实现毕生所愿。

难得的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背弃过自己的逝言:“不忮不求,道诚有在,自媒自炫,病或未能”,坚守底线才是他的操守。

公元812年,李商隐出生于河南荥阳,虽说祖上都中了进士,却也只是一个微末小官,三代孤贫。

父亲都是在子女幼小时就病丧,靠母亲抚养长大,可想而知,这种童年生活,会是怎样的光景,也许这种基因刻进了家族血脉。

父亲李嗣给他取名李商隐,字义山,也许是希望他能像“商山四皓”那样来经营自己的一生,如果是这样,那义山可是辜负了这份期望。

3岁时(公元815年),因父亲调往浙江任职,随父移居江南。与雄浑粗犷的北方不同,江南的每一缕风光都是那样旖旎秀丽。

院落里的烟雨斜阳,府衙中的亭台水榭,街道上的参差人家,伴着无忧无虑的童年欢声笑语,义山在江南度过了5年的欢乐时光。

是的,5年,也许这5年,是他一生中最接近幸福的日子,至少有双亲的关怀备至,弟妹的嬉戏打闹。

因为这时他还没有将致仕求途当作最高理想,也还不懂“幸福是什么”。待他懂时,幸福已越走越远,青鸟再是殷勤,也难以探看。

所幸的是父亲无论多么忙碌,也总要教儿子读书习文。本以为这样就能在江南度过诗画人生,然而父亲的突然离世将这一切提前结束。

唐朝是非常讲究叶落归根和丧葬礼仪的,而这些都是要花费巨资才能实现。年仅8岁的李商隐和母亲带着更加幼小的弟妹,扶着父亲的魂幡回归河南故里。

对于多年在外漂泊的李商隐一家人来说,家乡就像是异乡,他说:“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倚之亲”。悲凄如此,夫复何言?

为了安葬父亲,加上唐朝规定守孝的三年不能从事任何劳务,家中的积蓄完全耗尽。

年仅10岁,作为长子的李商隐就要挑起全家人的生计负担。“佣书贩舂”是他唯一能做的。

凭借着幼时跟父亲的学习积累,一边帮人家抄书,一边和母亲买来稻米,将壳打碎剥离,研出细粮再贩售,以此挣得钱财,供养家庭。

也就在此时,义山遇到了他生命中的第一个贵人,他的堂叔李处士。李处士博学多才,精通古文要义,是家乡有名的饱学之士。

李处士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而“五岁诵经书,七岁弄墨砚”的李商隐也没有让恩师失望,学识精进。

16岁那年(公元828年),就写出了《才论》和《圣论》而获得才名。多年的学习,让儒家思想浸入骨髓,学而优则仕,是天下读圣贤书的人的共识。

正值豆蔻年华,朝廷似乎有中兴之象,血气方刚的李商隐内心汹涌澎湃,那股昂扬向上的斗志如同旭日阳光,冉冉升起。

沉沦下僚却坚守正直的微末仕子

从此踏上了致仕求途之路。也是在这一年,贤良方正的士子刘蕡在殿试时,面圣直陈:“宫闱将变,社稷将危,天下将倾,海内将乱”。

令天下学子为之惊叹,也让义山对他钦佩一生,一语道破晚唐政治腐朽的三大顽疾:宦官、藩镇与朋党。多年以后,两人成为挚友,坚守正直才是他的品德。

此外,他的诗坛偶像杜牧也在这届科举中榜上有名,也许杜牧,对他来说仅仅是文学上的崇敬,毕竟两人的身世与性格都有不小差距。

二十年后,同在中央为官的“小李杜”终于相遇了,一向内敛细腻的义山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狂热和欣喜,立即写诗相赠,笔端流露出对杜牧才华浓浓的敬意。

高楼风雨感斯文,短翼差池不及群。

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勋。

——《杜司勋》

公元829年,李商隐遇见了他生命中的第二个贵人,洛阳首席长官令狐楚。令狐楚于他亦师亦父,也是他在政坛上仰慕崇敬的标杆。

令狐楚从一介书生,进士及第后,因一手锦绣文章获得赏识,在政坛逐步高升。李商隐也希望自己能像令狐大人一样,凭借自己的文采获得赏识,实现致仕理想。

然而,当时唐朝官方流行的是六朝骈文,而自己擅长的是古文,令狐楚看到了这一点,遂将自己所习得的骈文写作技法,都毫无保留地相授于他,并让其与自己的儿子一起交游。

义山文学天赋极高,很快就掌握了其精髓,深受令狐楚的赏识,让他做了巡官,并资助他参加科考,一介青衣,能受到如此恩遇,这让李商隐无比感怀。

由衷而发,写下了《谢书》一笺:“自蒙半夜传衣后,不羡王祥得佩刀”,他不仅对令狐楚如此,对任何有恩于他的人都如此,坚守感恩才是他的性情。

经过科举几次失败后,屡败屡战的李商隐,终于在公元837年的那场科考中高中了,除了自己多年的勤奋刻苦外,也得益于令狐绹的举荐。

年仅25岁就进士及第,这在“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的唐朝,已算是少年得志。

童年时的困难艰辛,少年时的寒窗苦读,青年时的自卑隐忍,随着皇榜的揭落而一扫而光。

命运有时轻薄如蝉翼,经不起一丝一毫的碰撞;命运有时又厚重如石,任凭雨打风吹,也可以纹丝不动。

仕途蹭蹬却终获开悟的有情君子

命运总在悄无声息中轮换,雁塔题名后的曲江宴上,他不经意的一瞥,就笃定了今生来世,也改写了自己一生的命运。

他遇见了时任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小女儿。那个温柔贤惠,优雅端庄的大家闺秀,敲开了李商隐沉郁苦闷多年的心扉。

在世俗的人眼里,他们是不该缔结姻缘的,而应深埋心底,因为婚配从来都不只关乎当事的两个人。

李商隐深受令狐楚的恩德,是“牛党”,王茂元与李德裕交情深,是“李党”。牛李两党水火不容,非此即彼,互相排挤,史称“牛李党争”。

而于他自己来说,他不属于任何党派,他只属于妻子的丈夫,他也许也只想如此。但对牛党来说,他与李党结合,就是背主忘恩。

事实上从九世纪初就开始的牛李党争,到这时也快接近尾声了。随着党首牛僧孺(847年)、李德裕(849年)的先后病逝,历经40余年的牛李党争宣告结束。

只是党争后续的影响却仍然存在。李商隐高中后做过校书郎、县尉,都是沉沦下僚。他也曾卸下尊严哀求过令狐绹,而对方置之不理。

公元842年,被誉为晚唐最后一位能臣李德裕被升为宰相,这时的李商隐本可以有大好的晋升机会。

然而不幸的是,母亲在这一年去世,守孝三年,错过了最佳仕途升迁时机。这一次的错过,就成永远。

多年仕途仕途蹭蹬,尽管如此,但他对这次婚姻从未后悔,妻子对不得志的义山,也从未有过任何怨言。夫妻情分12载,义山四处求职。

两人聚少离多,生活拮据,妻子却从未责怪过义山,忍辱负重,操持家务,情深意笃。

多年以后,抑郁寡欢的李商隐,在四川梓州幕府就职时,一场夜雨将他对妻子的思念穿越千年,淋湿现在,成为不朽: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在时空的穿梭与交替中,互倾衷肠,诉说着对亡妻的绵绵相思、恋恋情深。也许真正相濡以沫的夫妻情分,是可以没有海誓山盟,没有蜜语甜言。

只要稀疏平常的真心话就足矣。耿耿星河也无法阻隔彼此的这份思念;朗朗日月也无法磨灭彼此的这份真挚。

他归心似箭,念妻儿;她思君心切,盼早归。彼此无时无刻不想着能秉烛谈心,共话家常,直至蜡泪成干,这也许才是幸福。

但他一生为仕途所累,为之喜,为之怒,为之哀,为之乐,他将人生的大部分年华都付诸于这若隐若现又若即若离的如梦似幻之中,而她只在一旁没有怨尤地静静守候,直待他归来,哪儿也不去。

牡丹花前的一声叹息,残留着彼此相遇时的心悸;四目相对时的羞涩,透视着彼此不宣的铭刻。命运让他们相遇,却吝惜相聚,时常天各一方,为理想,为生计。

妻子逝世以后,义山心中渐起归隐之心,终于放下了人生的执念,不再那样痴迷于仕途。终究要将“求而不得”让位于“唾手可得”,这也许是幸福的所在。

公元858年,李商隐在为世间留下了那首最迷离、最难解、最恍惚、也最壮丽的《锦瑟》之后,撒手人寰,结束了他那才情万丈却终不得志的抑郁人生,任世人去解锁,去窥奥。对他所思、所想、所念的人和事,都化作他这最后的绝笔: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人生起起落落,命运跌跌撞撞,世道已历经千百次的轮回,在生命的尽头,他终于放下了执念,在另外的时空里寻获了幸福的模,找到了最暖的伴,可以永远地与盼他平安,盼他早归的那个人共话家常。

-作者-

禾勿人子,偶尔在文字中找寻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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