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传承 厦大精神
1926年,“三一八”惨案发生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兴起学潮,鲁迅和一些学生一样,被列入黑名单,鲁迅在亲友和学生们的敦劝下离家避难。
另一方面,北京大学因为经费困难,开始拖欠教员工资,在厦门大学高薪的诱惑下,北大的一批在编教授纷纷南下厦门。7月28日,鲁迅也收到厦门大学寄来的薪水和车旅费共500大洋,抵挡不住月薪400大洋的诱惑,抱着“换一个地方生活”的想法,他接受了厦门大学林语堂的邀请。
就这样,鲁迅与顾颉刚、沈兼士、孙伏园等20多名著名学者来到厦门,这就等于“半个北大”来到了厦大。
来厦门前,鲁迅曾经考虑过多次,绝不能把教书当成终生的职业,他把教书看成是短期的“休整”,并为以后的生活积聚一点必需的钱。他与许广平上海分手时相约:准备在厦门住两年,彼此再见面。
鲁迅在厦门大学开设中国文学史和中国小说史课,还兼任国学院的研究教授。鲁迅每次上课,钟声刚响,教室里早就坐满了人,后到的学生只能凭窗倚墙站着听讲。不仅文科的学生来听课,法科、理科、商科的学生也来听课,厦门大学不少年轻的教员也到场听课,还有很多校外的记者、编辑也闻风而至,场面十分壮观。
鲁迅在厦大讲的中国小说史课,在校内外也同样产生了强烈的反响。据当时的学生俞荻回忆:“鲁迅讲学,并不像一般'名教授’那样,只干巴巴地一句一句地读讲义,枯燥无味地下定义。他的讲话也和他的作品那样地丰富多彩。他讲到某时代的代表作家及其作品的时候,善于引证适当的、丰富的资料来详尽地加以分析,雄辩地加以批判,说明什么应当吸取,什么应当摒弃。听他讲学,好像小学生听老师讲有趣的故事那样,唯恐时间过得太快!”
学生们不满足于只听鲁迅讲课,他们把鲁迅看成引路的导师,许多厦门本地的学生,有时星期天都不回家,留在学校里陪鲁迅,鲁迅倘若上街,他们便随同去当厦门闽南话的翻译。鲁迅的宿舍里,经常有学生来请教各种各样的问题,传出鲁迅与青年们亲切交谈的话语和爽朗的笑声。在鲁迅的支持和帮助下,学生先后成立了“泱泱社”和 “鼓浪社”两个文艺团体,筹办《波艇》月刊和《鼓浪》周刊。
鲁迅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他天生就是一位斗士,敢爱敢恨。对于学生,他视如己出,愿作一头孺子牛;而对于他所厌恶的人和事,他也会在第一时间指正出来,即使以针尖对麦芒的方式,也在所不惜。
当时厦门大学校长是医学家林文庆。1925年是陈嘉庚的事业进入鼎盛的时期,由于资金充裕,林文庆主持下的厦门大学取得了很快的发展。但林文庆是个尊孔派,他开口不离孔子,并把《大学》中的“止于至善”当做校训,以“人人为仁人君子”作为培养学生的宗旨。他热衷于倡导国学,建立了国学院。
1926年10月10日,厦门大学国学院正式成立,林文庆兼任国学院院长,沈兼士任研究院主任,林语堂出任总秘书,工作由沈兼士具体负责。林文庆校长有两个特点:一是以孔教为办学的“纲”,提倡复古、尊孔,让学生背古书,弄古文;二是以“金钱万能”为办学方针。
最让鲁迅反感的是每逢星期四上午的纪念周会,教授们个个衣冠楚楚地对林文庆点头作揖,“唯校长的喜怒是伺”。按惯例先是校长的开场白,接着就是教授们的《论孔教的真义》、《孔子何以是圣人而不是神人》之类的演说,因为学生们早已经听厌了这种老调子,所以会场里冷冷清清。为了借重鲁迅的声望来装饰门面,林文庆特地邀请鲁迅在周会上演说。
1926年10月14日,鲁迅在周会上作了《少读中国书,做好事之徒》的演讲,提出青年学生要救国,并不在读中国书,而是要勇于做改革社会的“好事之徒”。鲁迅的演讲让主持演讲的林文庆瞠目结舌,不知所措,从此鲁迅与林文庆的矛盾进入公开化。
一次,一位大银行家来到厦门。林文庆为了攀附银行家,设宴招待,并邀请鲁迅等知名教授作陪。鲁迅接到赴宴通知单后,随手在上面签了个“知”字,但根本未去赴宴。
第二天,林文庆问鲁迅:“你签了字,怎么又没去呢?”鲁迅说:“我是没打算去的。我签个'知’字,是不去可知矣。”林文庆又说:“北京大学的同仁都去了,还照相、题诗了呢?”鲁迅不以为然地答道:“我固然也是北大同仁之一,也并非不知银行可以发财,但我对'毛钱换铜子,铜子换大洋’的学说,实在没兴趣。”又说:“我看了许多人,捧名人是为了挤入名人行列,正如拍马是为了上马,这是祖传的章法。而我对于名声、地位,什么都不需要了。”林文庆听后无言以对,只好悻悻而去。
当然,这只是鲁迅与林文庆之间矛盾的其中两点而已,随着两人矛盾的激化,愈演愈烈,再加上以鲁迅的性格,也被很多同仁甚至一同南下的北大同事们视为“刺头”,导致鲁迅在厦大期间,左右碰壁,甚是难受。
厦大是靠理科起家的,经费、校舍资源等各项政策都向理科倾斜,国学院兴起后,分去近一半的研究经费,其造成的财政压力让厦大教务长兼理科部主任刘树杞等人难以忍受。于是,刘树杞就利用自己掌管财政之便,借题向鲁迅发难,几次逼鲁迅搬家,最后一次,居然让鲁迅搬到了厦大的地下室居住。鲁迅的屋子里原来有两个灯泡,刘树杞说要节约电费,非得让人摘下一个不行,这件事情把鲁迅气得够呛。
鲁迅忍无可忍,终于决定离开厦大,他在给许广平的信中说:“我是不与此辈共事的。”还说,“我本想做点事,现在看来,恐怕是不行的,能否到一年,也很难说。”
厦大的学生听说鲁迅被赶走了,发起了学潮,强烈要求驱逐刘树杞。校长林文庆只得设宴挽留鲁迅,并给予刘树杞处分,以平息事端。
在厦大生涯中最困难的关头,厦大的学子们,都站在鲁迅一边,给了鲁迅莫大的欣慰与鼓励。但此时,鲁迅也已意识到,他与校长势力的矛盾,已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
1927年1月15日午后,鲁迅在许多教师、学生的陪伴下登上了一艘小船,离开了厦门大学。
百年之后,物是人非。当年的是非恩怨,也早已没入历史的尘埃。如今的我们,无法从单一的角度去主观评价谁对谁错。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工作职责,不同的理念,也造成了人与人之间的分歧。
站在教授的角度上,鲁迅只希望教授就是纯粹的教授,不应与其它官场势利的东西混杂在一起;而作为一校之长,林文庆担任的是行政职务,除了管理,还要尽其所能向社会各界募捐,以维持学校的各项费用的运营,毕竟学校的开支就如无底洞一般。事实上,被誉为“海峡华人三杰”之一的林文庆,其成就是世人共睹的,而且他对于厦大的发展,也作出了极其巨大的贡献,甚至在他临终前,立下遗嘱,将全部身家的五分之三和鼓浪屿的别墅,以及他担任鼓浪屿医院院长时所有的收入全部捐献给了厦大。
所以,纯粹以“金钱观”来衡量孰是孰非,都是不客观的,因为不管鲁迅也好,林文庆也罢,他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大学的发展,都是为了学生的培养,都是为了国家的振兴。
鲁迅在厦大时间虽然只待了短短的几个月,却留存丰厚:完成了好几部书的编辑、校订工作,讲授和编写了《中国文学史》和《汉文学史纲》,创作故事新编《铸剑》、《奔月》,写下了家喻户晓脍炙人口的散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和《藤野先生》等,共约17万字,还作了五次演讲。
而其实,对于当年的厦大学子们来说,鲁迅留给他们的,远远不止这些创作,更重要的是一把“剑”,一把斗士之剑,一种斗士的精神。这种精神激发了学生们自由的意志,以及对落后的学术和对“权威”的抗争精神,从而使这所大学的基因里,更具活力和生机。
如今的厦大校园,大师的身影无所不在:鲁迅当年在厦大居住的集美楼,被辟为鲁迅纪念馆,还有鲁迅的花岗岩塑像、鲁迅广场;厦大校门上校徽上的“厦门大学”是鲁迅的墨迹,信封上证书上的“厦门大学”是鲁迅的手书,连《厦门大学报》的副刊“波艇”和中文系的文学刊物《鼓浪》都沿袭了鲁迅在我校时帮同学创办的文学刊物的刊名……
这些,便是厦大学子们,对这种精神的追求与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