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诗歌●名家有约】吴忌 ▎雨有阴影(组诗)
【名家简介】吴忌,安徽宿松人,1963年生,高中语文特级教师,偶有诗歌散文发表,著作有散文集《雨的缝隙》(1998)《凝视一切》(2006)《以痛止痒》(2007)《稀薄的秋凉》(2012)《被收缴的语文》(2014)等五部,两次获得安徽省政府颁发的文学奖。
有日出,但偏冷
有日出,但偏冷。阳光
从遥远的天边看过来,看我
越过了山丘以及河流
越过了树木和隔壁楼顶、窗台
我怀疑日出的纯粹
以及那些间隔的存在之物,在我面前
它们是故意遮挡了光阴
还是暗暗庇护着我
说到左琴科
往事。有一篇课文说到伟大的列宁
他那么谦和。使我幻想
长大之后也要成为忠于职守的卫兵
成为左琴科,将故事也留在中国的教室里
凡事都要讲秩序,更得懂礼貌,有温暖的语言
这就是左琴科的深邃。可后来
忽然抑郁了,他以皮匠身份在路边谋生
晾着伦理想象的背影
有些往事就是深邃的故事。我们熟悉
俄罗斯有白雪皑皑的冬天,在荒原的边界
弥漫,还有阿赫玛托娃
爱情与诗歌同等高贵。这可以热搜到
古拉格,顺及扑朔与迷离
往事顺及我的小学,还有隐秘的忧伤
我的课本里,我以为左琴科他姓左
以为他一直住在左边的院落
我为此深信不疑,人类
唯一的劲敌就是我们自身。往事包括我
调整一下呼吸
是的。我应该调整一下呼吸,不轻
不重,不愤怒,不类似绝望的东风
春天就在窗外,总有一天
我可以下楼,获得春游的许可
可以到邻居家串门,到城北访友
可以给学生讲课,与兄弟们集会喝酒
可以摘掉口罩,使局促打开眼界
使心灵的恐慌趋于凝固
那时。阳光也会调整起伏的言语
说出海阔天空,说出前程似锦
说出里里外外的秘密,平坦而澄澈
那时。我再将柔软的呼吸调整一遍
在大街上奔跑,隔着桃花呐喊
就像那匹发情的野马,嚼碎笼头
恣意地踢踏,那些飞扬跋扈的坎坷
雨滴以及与塔利班的和解
今天是连着昨天的
雨滴也从午后密密麻麻降落
光阴开始转暗,沉重
头顶上的事物开始低落下来
包括武汉的疫情
包括本地并不确切的消息
日本的韩国的伊朗的意大利的消息
但不包括新冠病毒
不包括美国去年就开始的流感
这涉及与阿富汗塔利班所达成的和解
足球场上的夜色
越来越接近雨水中的青草
接近城西城南
接近湖北省的黄梅县
接近乳白色的簇拥着的望春花
接近淡淡的紫晕
这不是今天的雨滴的忧伤
不是接二连三的飞鸟越过路口的检测站
越过满城的体温枪
口罩,越过出行的秘密和庆幸
雨有阴影
雨有阴影,并不湿漉漉,只是
天色黯淡,低沉
这并非坏事。楼下就有
盛开的春茶正一堆一堆地红
杏花也是红色的,但浅于雨声
凌乱那些辛夷,抵达《楚辞》的沉思
远处有喜鹊在叽叽喳喳说话
不多,就一只
她的言语就晾在雨的缝隙里
晾出了春天的滋润
这比呼啸而来的城南的地铁冲动一些
也比方山安稳
闭城何所惧。实实在在的一切都已在线
包括武汉的新闻
包括小区门口监测到的体温
包括网上签到,学习打卡,上班说话
包括健康,包括规矩
生命在线,琐碎却也踊跃
这都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有春雨就是很好的日子,就可以读书
可以读加缪的《鼠疫》
读西西弗斯神
天空虽然阴暗,但美过那些圆滚滚的石头
众生也高于所有的山谷
那只喜鹊,真的是一只中国的喜鹊
看似无心无肺,可不比另一只
长年啄食着心肝的老鹰
这一刻
时光是这样慢下来的
我刚到天御溪岸楼下,桃花就开了
令我想起五十七年之前的春天
我才是一个微微寒冷的男婴
母亲很开心,笑着像桃花一样的脸
是的。慢下来的时光每一年都会有
桃花盛开的美
它催促我青春,催促我激情
邂逅三十七年前那也是一场轰轰烈烈
春天何曾孤独过,也未必有阵痛
但有花瓣入怀,遍地落英尤美
越来越慢里,慢慢就会有焦急
就会有空落落的对于时间的焦虑
我对即将出嫁的闺女说
过眼的一切,都是你的童话呢
你在幼儿园的时候就问过我
王子穿过树林之后,他那匹白马
要不要奔驰二十五年的遥远
楼上,有人抱怨,一棵树的从前
那没有微信就发不了红包了
地铁要不隐蔽在地下,就悬在半空
春天如流水,哪里就客观了呢
我刚刚走进家门,阳台上就挤满了阳光
仿佛重叠了宇宙的十维
小圩村
现在所呈现的,只是昨日下午的乡村
如图,如色,其声隐隐
我昨天看见的,亦如你现在所见
这次第,需要省略一些炊烟的味道
留着竹林里珍稀的鸟鸣
忽然就有了雨后的好天气,我禁不住
稍微抬头,遇见天空下那矗立
在村边地头的逼仄路标。这里会有
什么事情可以越来越窄
正如八重的樱花在东风里越开越盛
还有一只母鸡站在黄昏的满足里
站在远山遮挡的阳光对面
她黑色的羽毛就是过往的乡村背景
还有两只呆鹅,门里门外
在怎样的梦中,也都无话可说
另有绿树掩映了小河流
另有简洁的石板桥横在一家制衣厂背后
另有一只小狗曲径通幽
一切都在蓝天下,都在春色里
大地的光阴被缝制,成为落日或者云彩
路边那些好看的房子
路上那些来来往往的看风景的人
都被那些树木的影子生长着
越来越浓的暮色落入溪流
使我再一次听见,夜晚的雨声
春风化
在清明日,在起起伏伏的松树林
我忽然明白,春风可以化……
但清明丽日何以化雨
一滴滴何以化成一个个孤孤单单的行人
询问中的一滴滴老酒,浅白的
一朵朵杏花经过高铁站
一句咿咿呀呀的童谣,早已没有青草
也没有了短笛,更无青牛可供少年骑行
春风化成了漫山遍野花朵的寂寞
化成了一截截完整的夜色
化成上半夜的月光下半夜的眼泪
逆流成河,由此向远
化成了一粒粒的灰烬,堆积在
肩头之上的天空之下
引领我穿过这些松树林,穿过
一只松鼠的逃逸,穿过一座座
长满青草的坟墓,但看不见具体的人
只记得有父母,记得祖母的摇篮曲
而祖父,早已逝去的叮叮当当
还在江西瑞昌某个铁匠铺子里打铁
春风这就低了身段,下了一半的旗帜
随着杜鹃化作了呜呜咽咽的声音
停不下来,正如我的呼吸
正如孩子们手机上持续的禁聚令
远方并不打算返回到故里
春风化作了微信,化作共克时艰的说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