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诗人 | 李南:美好的事物总有缺憾

《草堂》2019年第7期

李 南,1964年出生于青海。1983年开始写诗,2017年出版诗集《妥协之歌》。作品被收入国内外多种选本。曾获十月诗歌奖、河北诗人奖、昌耀诗歌奖等。现居河北石家庄市。

行至仙岩梅雨潭

这山,已是不可描述

这潭,也无法重新命名

姚姓郡丞《仙岩铭》飞上石壁

朱先生已把绿色用尽。

山涧小路,我为几片落叶拍照

红色,绿色,黄色

我想创造另一种美——

从易朽的生命中发现重生。

人生已实属不易

登高却是灵魂层面上的事

几只斑鸠在树杈间鸣叫

借助形色,我认识了菝葜和梵天花……

山风吹乱了头发

这样也好。梅雨潭平静如画

一条瀑布砸进潭底

带着某种快意的仇恨

而潭水依然如镜面平静

仿佛一个经世的老人,不计恩怨

在你们中间

在你们中间,就像树干与枝条中间

长着各自的心事

第一枝迎春花开了

却不明了春天的盛大蓝图。

我是被神拣选的人

和你们不同,心中刻着戒律。

一生过于漫长

需要糊涂的日子

我在你们中间

需要给苦涩的生活加点糖。

阳光多么和煦

落叶在头顶上轻轻旋转

我会偶尔发呆

望着一片树叶出神……

我们喝茶,评论服装和美食

秋天成全了旅行计划

让我们百度一下大好河山

不谈政治,也不谈宗教

沮 丧

我把一首诗写糟了——

携带它奔向一条死胡同。

我把一件事搞砸了——

没能接住,晨曦中漏下的微光。

我把摇滚唱成了民歌

错把月季当成了玫瑰。

我爱上了一个无情的情人

不回转的心,比埃及法老更刚硬。

现在,我跪在沙滩上

让眼泪痛快地流入海水

抬起头来,我第一次发现

地平线在晚霞中颤动、颤动

亲爱的诗句

我亲手为你们编织,描画

谁挨着谁

哪一个需要什么色彩

要选谁当这支队伍的指挥官。

常常,我并不急于寄出你们

鼠标在诗句之间抚摸

我沉思着你们的力量

聆听你们内心翻滚的呼告。

你们有的戴花,有的佩剑

更多的却是普普通通的女童子军。

这也让我无端地忧思

牵挂你们的命运——

我不指望你们能在人间传唱

只是担心你们流亡、诛灭、失踪

唉,我的诗句,我的姑娘

你们总是让我左右为难:

怕你们过于耀眼,被红笔勾划

又怕你们庸碌无光,被人遗忘

忧思抓住了我

忧思抓住了我

走起路来跌跌绊绊。

灰鹤爱上了清唱

晨光在树林中抛出曲线。

我并不是那个为众人抱薪的人

却在惊颤中度过每一天。

史书一页页翻过

盛怒的皇帝杀人如麻。

恕我老眼昏花,看不到未来

甚至在人间也会迷路。

幸好我还有儿童的眼神

幸好我还存有一座富饶的粮仓。

让音乐漫过回忆

让汽油、花香和酒精弥漫在空气中。

而警察、医生,初恋男友

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

偶遇南京

没有泥浆的街道

晚秋的蔷薇还未枯败

中山陵游人稀少

屠杀纪念馆抑郁难耐……

在六朝古都

我的心事太沉重,思想又太苍白。

直到你适时地出现

一道强光照彻了我的幽暗。

我们聊天,说起家乡和近况

说起蓝色大海和可爱的朋友

我有陈酒,但我们没喝

我新谱的曲子,也没有人会唱

这也足够了——空气中有蜜

灵魂得到了最高奖赏!

唉,美好的事物总有缺憾

十一月追赶着十二月。

可是……世上有一种不期而遇的相见

还有一种不说再见的道别。

中年况味

记住一个词需要反复几次

忘记一个人却在分秒之间。

窗前的梧桐越来越粗

世上的亲人越来越少。

回忆越来越多

而泪水越来越少。

这些年,我奔波于

病榻和坟前

面对险峻的山峰

懂得了望而却步。

那一晚,我辨认着天秤星座

估算着飞向那里的距离。

多年前,一个雪夜

有些秘密,在酿酒的木桶里

有些事件,在上帝的预言中

有些风,专门收集痛苦和叹息

有些人,为你预备了来世的姻缘。

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我们俩从夜晚一直走到天亮

在多年以前。

在爱情诞生以后。

我 有

我有黑丝绸般体面的愤怒

有滴水穿石的耐心。

我有一个善意人

偶尔说谎时的迟疑。

我有悲哀,和它生下的一双儿女

一个叫忧伤,一个叫温暖。

我有穷人的面相

也有富人的作派。

我有妇女编织毛衣时的恬静

也有投宿乡村旅店的狂野。

我经过吊桥

小丑在城楼上表演。

死亡早已准瞄了我

但我照样品尝新酒,哈哈大笑。

我有傻子和懒汉的情怀

活着——在泥洼地里、在老槐树下。

我还有这深情又饶舌的歌喉

谁也别想夺去。

八行诗

在雨中发一会儿呆,

向那对甲虫情侣微笑一下。

日子,尽可能从容起来

激情,请不要瞬间燃烧殆尽

留一点回忆给未来。

留一点氧气给郊外的紫苜蓿。

让时间成为流年

让我们在罪中堕落得慢一些。

我在几千个汉字中忙碌……

文/李南

对于诗歌,有时我有满腔的话要说,有时却保持了适当的沉默。现在,诗人们相见,不会再为了诗歌争辩得面红耳赤,甚至很少谈论诗歌,诗人们都变得圆滑了,虽然各执己见,但是都能够巧妙地把诗歌的秘密藏在心里。的确,对于个人化的写作,你的经验不会适用于他人,他的感受也不同于你,由此,千差万别的文本便出现了。

有朋友总是问我,为什么我的诗作几乎都没有写作日期?原因在于我并没有把自已看做一个重要的诗人——我的诗对大众来说,可有可无,也不存有让后人来考证、研究我的心思。我只是想印证一点:我写出的每首诗在相对的时间段中是否能保持审美的有效性。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我们亲历、见证了太多的一夜走红的诗歌,如今,不过只是三十多年的时间,存留下来的诗篇屈指可数,有的是时代的产物,有的艺术上尚欠成熟,显然,我不愿意是这种结局。

我写出了一些诗,但不是为了发表。

由于我天生的愚钝,学会诗歌鉴赏至少用了十年的时间。我们同时代的诗人大多数放弃了写诗,从事了更有意义的工作,而坚持下来的少数人注定是热爱诗歌,无法割舍诗歌的,爱上了诗歌就等于爱上了写诗带给你的命运。

进入了新世纪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写诗的人越来越多,写诗的目的也越来越复杂,大大小小的诗歌事件令人目不暇接,形形色色的诗人粉墨登场。加之论坛、博客、微博微信等自媒体的兴起,写诗似乎是每个人都能够摆弄的了,人人都成了“著名诗人”,专家们对这一现象深深忧虑,在人人可成为诗人的年代,在大量诗歌的同质化面前,真正意义上的诗人用文字来抵抗庸俗化的写作、来捍卫诗歌的尊严。

多少年来,我在几千个汉字中忙忙碌碌,把其中的一些锤炼为诗行,并乐此不彼,如果说我有什么“野心”,我期盼一种巅峰式的写作状态,语言和体验淋漓尽致地合为一体,但可能穷尽一生也无法抵达,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写作,我读书,我沉思,大多时候忘记了写诗的目的。

德国哲学家泰奥多·阿多诺在反思二战时写道:奥斯维辛后写诗是野蛮的。其意在说,当诗人面对这些人类的苦难背过身去,仍然歌颂世界的美好,就是对自身的不诚实,对世界的冷漠。面对阿多诺的责难,波兰诗人切·米沃什做出了回应——“有时候世界失去其面貌,它变得太卑鄙。诗人的任务是恢复其面貌,因为否则的话就会迷失在怀疑和绝望中。它表明世界不总是老样子,它可以是不同的。”也正如波兰诗人扎加耶夫斯基所写的——尝试赞美这残缺的世界。

是的,诗人的嘴唇,可以诅咒,但也可以用来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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