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主创访谈:南京戏剧市场是一片孤岛,我们相拥取暖丨AMNUA访谈
近日,独角戏《女仆》作为艺术城市项目创建的“剧艺”单元的启动剧作,于南艺美术馆公共空间上演。我们与《女仆》的主创团队——导演黄沁潇,演员姚奕、栾雷英、黎雨晴以及特邀嘉宾周隽进行了对谈,听他们将青年戏剧人的梦想、困顿与坚持一一道来。
◎视频:《女仆》排练花絮
采访:南美小白
编辑:蚕宝宝
整理:菜包
Q:介绍一下《女仆》这个戏和你们的机构好吗?
A:我们几个都是南艺影视学院毕业或者在读的,手上有“七点半”“面剧”“凹刺”几个戏剧工作室,加上“爱看戏”这个公众平台,一块做的这个戏。特点就是跟体制不沾边,是完全独立的。
我们在学校学的剧本分两类,一类喜剧、闹剧、商业剧,是以后经常可以演的,还有一类是很少有机会演的,《女仆》就后一种,因为它是一个非现实主义作品,还是个荒诞派,在中国不是那么受欢迎。但对于我们来说,这样的尝试是我们作为戏剧从业者应该去完成的,就算票房不那么好,但它所表达的东西有价值,所以我们希望在市场上做一个尝试。学生毕业之后很少有这种创作上的高姿态,实际是在挑战商业化的底线。我可以说,我们做戏剧不是为了迎合观众,因为有时候观众的笑声是一把双刃剑。《女仆》公演那几天,我自己关注了一下周围的观众,人不多,但基本每个观众都是全身心投入的,我们不要人多,要的是观演的质量。
Q:南京的受众面比一线城市要窄,你们在这样的土壤上去做戏剧,有过怎样的考虑?
A:南京相对北京上海,不管是观众的数量还是质量都肯定有差别。一线城市的观众会养成看戏的习惯,而南京这类人就少一点,大家宁可花那个钱看电影,不会就是养成。我觉得就是话剧相对高级一些,比商业电影更值得观赏。我如果事观众,听说有人排《女仆》,还改成独角戏,我肯定会去看。但其实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可能南京的观众还不太能接受这种类型。
但是有些观众是特别执着的,他会听说谁最近有什么戏了,冲这个人我就去买票,所以说为了这些观众,我们觉得还蛮值得。《女仆》这个戏本来就很难,再去改成独角戏,我们整个暑假都耗在上面。平时商业话剧一般二十多天就排出来了,但这回战线拉得很,大量的时间花在修改剧本上,前后大概七稿,不断地排了再推翻再排,创作过程非常痛苦,演员跟导演吵架什么的。但是这么多场演下来,从效果和观众的回馈来看还是蛮值得的。虽然人不多,但是整个过程观众都特别专注,没有人玩手机,还蛮感动的。
Q:你们三个人在不同的场次演同一个角色,会做出区分吗?
A: 三个演员对剧本的理解和表现方式都不一样,导演在这方面也没有框死,演员有自己的创作空间,你会看到三个不一样的女仆。现在观众的口味也慢慢被带起来了,我可能既去看《秋子》也来看《女仆》,因为它是两种审美和品味。看惯了主流意识形态的可能会觉得太程式化,我就会选择看《女仆》,因为它表达的是人性的两难,每个人心里都有。导演说过,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女仆。
Q:最近孟京辉也在做《女仆》,你们怎么看?
A:孟京辉版的《女仆》,他们真的没怎么宣传,票务渠道信息平台发过了之后,就没什么动作了。所以这事让我们不太舒服,就是撇开所谓的出身和影响力,两个城市,相同的文化产品,受到的关注天差地别。一线城市的观众会去追求一些思想上的、精神上的东西,这是南京很多人,包括很多大学生不具备的素养和精神意识,这让我们觉得很痛苦。照这个道理,那干脆算了,该转行转行。首演结束后,各种人跟我聊这个问题,说你这个戏票房赚吗?不赚。你这戏来的人多吗?不多,但是反应挺好。那天还有几个阿姨,太让人感动了,四个姐妹花,年龄很大,冲过来说我还看过你演的《洋麻将》,那是我大二的时候台词汇报,说明影视学院的她都看,后面我们演出她们都会看。还有个观众跟我说,看过你的两个戏之后,开始挑在南京演出的剧目了。这是对我们的认可,我们影响了一部分观众,他们开始对自己要看的戏有选择、有审美意识了,这让我们看到了希望。
所以这个戏在账面上说并不值得,但如果能通过这样的作品一点点影响一个两个四个八个,滚雪球一样往上涨了之后,也许未来这个市场会受到我们的影响,会变好。虽然难过,但我们看到了回应,所以要在有限的条件里尽量地坚持。
Q:除了自己的坚持,有没有尝试过寻求外部的帮助?
A:北京好戏网采访的时候我们提过,北京所有剧场都有独立的演出资质和演出审批权,对于申报剧目是有帮助的,但在南京没有一个民营剧场是被政府认可的,所有剧场全都是在政府管控范围内,也就是体制内由院团使用。我们由学校培养,但出了社会之后政府就不管了,项目得自己谈投资、谈商业合作,依靠民营机构和商业团体,有时甚至要自己省下生活费去做,这都不是长远的健康的方式。黄沁潇和姚奕两个导演系毕业的学生,直接面临的问题就是江苏省三大话剧院团不招导演,又没有民间团体能去,所以有了现在独立制作演出的一个状况。这些阻力是由于政府的失职,一个国家级艺术院校出来的,不光是表演类的学生,其他门类的艺术生也是,没有人愿意提供平台和土壤。那就直接抑制了我们的生存和发展,如果靠这行是完全吃不饱饭的,这是一个困局。我们这样靠自己做《女仆》,还能做几部?还能做到什么时候?很可能什么时候就会因为个人的生存问题放弃这行。我们觉得挺悲哀的是南艺这么多年了,影视学院开办也有十年了,到现在没有在本地出过一个特别好的演员,特别好的导演和编剧,我觉得不完全是我们的能力问题。
高校作为一个行政体系,老师、学生的在校时间是被分割成条块化的,要排这个戏排那个戏,所以能够来参与《女仆》的人,真的是挤海绵里的水一样,把时间挤出来。政府在文化上总是拣现成的、已经有影响力的,而不是主动地培养市场和本土的从业者。政府是人傻钱多,行政口号化。相关的项目,客户都是以宣传效果,以单位利益来出发,而不是去培养观众,让观众得到审美的提高。这行里很多人会误解,大家想学百老汇那种成熟的商业模式,包括这两年政府投钱搞的什么大型的秀什么魔幻演出,其实全是领导去了国外看了觉得人家的好,一拍脑袋就要搞。但西方戏剧的繁荣是由他们的民间组织业余戏剧的繁荣带出来的,土壤不一样,而我们的环境是反过来的,某种程度上有点像十年前的中国足球。
Q:你们刚才讲了那么多,有一点悲观,当代艺术也一样,在其他地方并不能把北京上海作为标准化来复制,其实南京这样的城市在中国才具有普遍性。文化产业随着大家的了解和政府的支持会好起来,早几年昆曲被称为活化石,几乎觉得这个剧种要灭亡了,但是现在也好起来了,每周六可以去固定的几个剧院听戏。这是一个习惯的培育,大家都在玩手机的时候,依然有那么几家书店屹立不倒。即使是一个孤岛,总还有一些岛民,大家互相取暖,才会把这个小岛慢慢变成一片繁荣的大陆。
A:刚刚你提到一个概念,玩手机的同时还有人看书,手机是new,看书是old,你们前面讲的new and old,其实运用新媒体这个平台,可以帮话语做一个非常好的包装和推销。你们的微信号上有很多粉丝,他会关注戏剧的发展的动向,关注当代戏剧从业者的生存现状,我们在各个方面也尽量地去做到和现在的阅读习惯结合。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是信息不对称,我们的信息如果想对称到合适的人群,比如上大麦、上永乐、上中演票务,本身一张票就一百块钱,最便宜的票五十块钱,每张票要给票务机构分成15%到20%,那购买这个渠道的代价太大了,负担不起,只能依靠一些自媒体平台去传递,但时效性和有效性并不是很大。所以目前的情况,除了这个戏本身不够商业,还受到的影响就是信息没有办法对称到真正愿意看戏的人群中去,好多人根本不知道。
Q:你们觉得导演怎么样?
A:黄沁潇是非常好的导演,这个好不是说好人的好,而是说他真实,对待演员对待观众都很真实。你看一些画家书法家,头发油油扎个辫子,穿个对襟唐装,写字之前噗噗吹两口气,那都是鸟蛋。黄导这样穿一个汗衫坐在这儿,教演员怎么做,我觉得这是好导演,他不装。等他哪天戴着墨镜貂皮穿起来,那我就不想认识他了。
Q:你们排练过程中最大的困难是什么?是台词吗?
A:吵架,跟导演吵架,背词才不难背呢,排练场天天撕逼,真的,感觉永远做不了朋友,就排完戏大家拜拜那种感觉。一到排练演员坐那边,导演坐这边,拿根烟点着了,说吧有什么不理解的?有什么不同意的……因为这个戏本身难度非常大,而且导演这么民主,竟然允许演员说话,那演员就使劲说,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排完每个人都是导演。
这也能反映几个问题,首先对这个作品,很多人是不容易接受和理解的。一个荒诞派的作品,它有它要表达的问题。但是我们在生活中压根就没想过这些问题,更加没有解决过,也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去思考。可怜的就是不谈我们,我们是就是因为学戏剧接触到了,可怜的是现在南京最好的大学,研究生也好博士生也好,只要不跟文学沾边,你让他去看去谈,都是谈不出来的。这种东西在国外是分分钟能聊的,分分钟能演的,为什么我们要费那么大的功夫?《女仆》想传达的主题,我们读解出来之后就脑洞大开,然后天天撕逼,也撕出来了。
说实在话,这个戏不是一个赚钱的活出名的活,这个项目对于三个演员来说吃力不讨好,暑假两个月可以出去旅游,去拍影视剧挣生活费,耗在这个项目上面,天天累死累活跟你撕逼。我们就想把这玩意搞好,把该研究的东西给研究透,所以大家的态度都是挺纯粹的,我在她们身上看到了希望,就是一群有梦想的的年轻人在做事。
◎《女仆》主创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