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囊》闺智·闺中贤哲全文,翻译赏析
【原文】
匪贤则愚,唯哲斯肖,嗟彼迷阳①,假途闺教②。集“贤哲”。
【注释】
①迷阳:此处指头脑糊涂的男人。
②闺教:此处指闺房中的妻子对丈夫的指教。
【译文】
一个人如果不是天生的智者就是愚人,总希望自己可以有学习、仿效的对象。那些糊涂的男人,有时也不妨就教于闺中的妇人。集此为“贤哲”卷。
马皇后
【原文】
高皇帝初造宝钞①,屡不成。梦人告曰:“欲钞成,须取秀才心肝为之。”觉而思曰:“岂欲我杀士耶?”马皇后②启曰:“以妾观之,秀才们所作文章,即心肝也。”上悦,即于本监取进呈文字用之,钞遂成。马皇后
【注释】
①宝钞:纸币。
②马皇后:郭子兴养女,朱元璋在郭子兴手下时,嫁给朱元璋。她有智鉴,好书史,常劝明太祖定天下以不杀人为本。
【译文】
明太祖即位初期想发行纸币,但筹备过程中屡次遭遇困难,有一天夜晚梦见有人告诉他说:“此事若想成功,必须取秀才心肝。”太祖醒后,想到梦中人话,不由说道:“难道是要我杀书生取心肝吗?”一旁的马皇后提醒太祖说:“依臣妾的想法,所谓心肝,就是秀才们所写的文章。”太祖听了大为赞赏,立即命有关官员呈上学者的研究心得,终使纸币得以顺利发行。
唐肃宗公主
【原文】
肃宗宴于宫中,女优弄假戏,有绿衣秉简为参军者①。天宝末,番将阿布思伏法②,其妻配掖庭③,善为优,因隶乐工,遂令为参军之戏。公主谏曰:“禁中妓女不少,何须此人?使阿布思真逆人耶,其妻亦同刑人,不合近至尊之座;若果冤横,又岂忍使其妻与群优杂处,为笑谑之具哉?妾虽至愚,深以为不可。”上亦悯恻,遂罢戏而免阿布思之妻,由是咸重公主。公主,即柳晟母也。
【注释】
①有绿衣秉简为参军者:唐代的参军戏是一种滑稽表演,其中参军的角色穿绿衣、持牙简。
②阿布思伏法:阿布思,突厥人,为唐番将,被杨国忠、安禄山诬陷冤死。
③配掖庭:即配入宫中为奴。
【译文】
唐肃宗在宫中欢宴群臣的时候,宴席中有女艺人表演助兴,其中有一段是穿着绿衣手拿着简牌,模仿参军打扮的表演。天宝末年,番将阿布思获罪被杀,他的妻子被发配宫廷,她善于演戏,就隶于乐工。肃宗让她表演参军。公主劝阻他说:“宫中女乐已经够多的了,怎么用得着这个人呢?再说,如果阿布思真的是个叛将,那么他的妻子也该被视为受刑之人,按法律是不能接近皇上身边的;如果阿布思是含冤而死,皇上又怎能忍心让他的妻子和其他的艺人杂处,成为别人娱乐助兴的工具呢?臣妾虽然愚笨,仍然深切认为不可以这样做。”肃宗听后,不由得同情起阿布思的妻子来,于是下令取消了演出,另外也赦免了阿布思的妻子。从此以后对公主也就更加敬重。这位公主,就是柳晟的母亲。
乐羊子妻
【原文】
乐羊子尝于行路拾遗金一饼,还以语妻,妻曰:“志士不饮盗泉,廉士不食嗟来,况拾遗金乎?”羊子大惭,即捐之野。
乐羊子游学,一年而归。妻问故,羊子曰:“久客怀思耳。”妻乃引刀趋机①而言曰:“此织自一丝而累寸,寸而累丈,丈而累匹。今若断斯机,则前功尽捐矣!学废半途,何以异是?”羊子感其言,还卒业,七年不返。
乐羊子游学,其妻勤作以养姑②。尝有他舍鸡谬③入园,姑杀而烹之,妻对鸡不餐而泣,姑怪问故,对曰:“自伤居贫,不能备物,使食有他肉耳。”姑遂弃去不食。
〔评〕返遗金,则妻为益友;卒业,则妻为严师;谕姑于道,成夫之德,则妻又为大贤孝妇。
【注释】
①机:织机。
②姑:指婆婆。
③谬:误。
【译文】
有一次乐羊子在路边捡到一锭金子,回家后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妻子,妻子说:“有志节的人从来不喝'盗泉’之水,廉节的人从来不吃乞讨得来的食物,更何况是捡来的金子呢?”乐羊子听后非常惭愧,立即把金子放回了路边。
乐羊子离家求学,一年后突然返回家中。妻子问他为什么,乐羊子说:“长时间客居他乡心中想家,因此就回来了。”他的妻子拿着剪刀走到织布机旁边,对乐羊子说:“这匹绢布是从一丝一线累积而成尺寸,再从尺寸累积而成丈,最后成为一匹,现在如果我剪掉织布机只织到一半的布,那么以前所织的布,就全都成为没有用的废物了。现在你求学半途而废,和我将这个半成品毁掉有什么差别呢?”乐羊子被妻子所说的这番话所触动,回去接着完成了学业,七年没有回过家。
乐羊子离家求学期间,妻子辛勤持家,侍养婆婆。有一次,邻居家所养的鸡误闯入了乐羊子家中,婆婆就将鸡抓住做菜吃。到吃饭的时候,乐羊子的妻子知道了鸡的来历后,一直对着那盘鸡流泪,也不吃饭。婆婆感到非常奇怪,询问她原因,乐羊子的妻子说:“我是难过家中太穷,没有好吃的菜,您才去吃邻居家的鸡的。”婆婆听到后非常惭愧,就把鸡丢弃不食。
〔评译〕劝勉丈夫不拾遗金,乐羊子的妻子可以说是一个益友;断织布鼓励丈夫坚持完成学业,乐羊子的妻子可以说是一个严师;用道理晓谕婆婆,保全丈夫的名声,又可以说是一个贤德的孝妇了。
陶侃母
【原文】
陶侃母湛氏,豫章新淦人。初侃父丹聘为妾,生侃。而陶氏贫贱,湛每纺绩赀给之,使交结胜己。侃少为浔阳县吏,尝监鱼梁,以一封鲊遗母,湛还鲊,以书责侃曰:“尔为吏,以官物遗我,非唯不能益我,乃以增吾忧矣。”鄱阳范逵素知名,举孝廉①,投侃宿。时冰雪积日,侃室如悬磬②,而逵仆马甚多,湛语侃曰:“汝但出外留客,吾自为计。”湛头发委地,下为二髲③,卖得数斛米。斫诸屋柱,悉割半为薪,剉卧荐④以为马草,遂具精馔,从者俱给,逵闻叹曰:“非此母不生此子。”至洛阳,大为延誉,侃遂通显。
【注释】
①孝廉:当时一门选举科目的名称,推举能孝顺父母、德行廉洁清正之人。
②悬磬:形容空无所有,喻极贫。
③髲:假发。
④荐:草垫。
【译文】
陶侃的母亲湛氏是豫章新淦人,早年被陶侃的父亲纳为妾,生下陶侃。陶家穷困,湛氏每天辛勤地纺织供给陶侃日常所需,让他结交才识高的朋友。陶侃年轻的时候当过浔阳县衙的小吏,曾经掌管鱼市的交易。有一次他派人送给母亲一条腌鱼,湛氏将腌鱼退回,并且写信责备陶侃说:“你身为官吏,假公济私把鱼拿来送给我,这不但不能让我高兴,反而会增加我的忧愁。”鄱阳的范逵以孝闻名,被举为孝廉。一次他投宿在陶侃家,正好遇到连日冰雪,陶侃家中空无一物,而范逵随行仆从和马匹很多,湛氏对陶侃说:“你只管到外面请客人留下来,我自有打算。”湛氏剪下自己的长发,做成两套假发,卖出去后买回来几斗米,再将细屋柱砍下作为柴薪,然后将睡觉用的草垫一割为二,作为马匹的粮草,就这样准备了丰盛的馔食,周全地招待了范逵主仆。范逵后来知道了这件事,感慨地说:“没有湛氏这样的母亲,是生不出陶侃这样的儿子的。”到了洛阳之后,他对陶侃大加赞赏,极力推荐陶侃,后来陶侃终于出人头地。
赵括母 柴克宏母
【原文】
秦、赵相距长平,赵王信秦反间,欲以赵奢之子括为将而代廉颇。括平日每易①言兵,奢不以为然,及是将行,其母上书言于王曰:“括不可使将。”王曰:“何以?”对曰:“始妾事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饮而进食者以十数,所友者以百数,大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予军吏,受命之日,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向而朝,军吏无敢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藏于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父子异志,愿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决矣。”括母因曰:“王终遣之,即有不称,妾得无坐。”王许诺。括既将,悉变廉颇约束,兵败身死,赵王亦以括母先言,竟不诛也。
后唐②龙武都虞侯柴克宏,再用之子也。沈默好施,不事家产,虽典宿卫,日与宾客博弈饮酒,未尝言兵,时人以为非将帅才。及吴越围常州,克宏请效死行阵,其母亦表称克宏有父风,可为将,苟不胜任,分甘孥戮。”元宗用为左武卫将军,使救常州,大破敌兵。
〔评〕括母不独知人,其论将处亦高。
括唯不知兵,故易言兵;克宏未尝言兵,政深于兵。赵母知败,柴母知胜,皆以其父决之,异哉!
【注释】
①易:轻率。
②后唐:这里指五代十国时期的南唐。
【译文】
战国时期秦国和赵国两国的军队在长平列队对阵,赵王中了秦国的反间计,想要派赵奢的儿子赵括代替廉颇为将。赵括平素轻率谈论用兵,赵奢对此不以为然。赵括即将率兵启程的时候,他的母亲亲自上书赵王,说:“赵括不能担当将领的职责。”赵王问:“为什么?”赵母说:“当初赵括的父亲在世为将时,想要去亲身侍奉他饮食的人就有十几个,和他结交为友的则有一百多位;国君以及宗室所赏赐的东西,先夫都会全都分给手下的官兵;每当接受君王的命令之后,便不问家事专心投入战事准备之中;现在赵括做了将军,军官们没有人敢抬头看他,君王一有了赏赐,他就全部拿回家中收藏起来;看到便宜的田宅,能买的就将它们买下来。他们父子的心志是不一样的,希望大王不要派他去。”赵王说:“你不要再多说了,孤王已经决定了。”赵母说:“既然大王已经决定,如果今后赵括做了不称职的事情,请不要治我的罪。”赵王答应了她。赵括代替廉颇做将军之后,完全改变了廉颇的作战方式,最后果真兵败身死,赵王因为有言在先,因此赵母并没有受到牵连。
南唐的龙武都虞侯柴克宏是柴再用的儿子。平素不善言谈但是喜欢帮助别人,平时不重视自家产业的经营,虽然他身为禁宫警卫,但是每天和朋友下棋喝酒,从来没有听到他谈论用兵之道,有人因此断定他绝非将帅之才。后来吴越围攻常州的时候,柴克宏请求准许自己随军御敌,他的母亲也上表章说儿子有乃父的风范,可以任命为将领,如果日后柴克宏有失职之处,愿意领罪受罚。元宗于是任命他为左武卫将军,让他救援常州,结果果真大破敌兵。
〔评译〕赵母不仅了解自己的儿子,而且议论为将之道的见解也颇为高明。
正因为赵括只知道死读兵书,不懂得军事,因此才敢轻易地谈论兵事;柴克宏没有谈论过兵事,却是深懂得用兵之道。赵母知道自己的儿子带兵必定失败,柴母知道自己的儿子为将必定成功,两位母亲都是从他们的父亲来评断儿子日后的作为,不能不令人称奇。
陈婴母 王陵母
【原文】
东阳少年起兵,欲立令史①陈婴为王。婴母曰:“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封侯;不成,非世所指名也。”婴乃推项梁。
王陵以兵属汉,项羽取陵母置军中。陵使至,则东向坐陵母,欲以招陵。陵母私送使者,泣曰:“愿为妾语陵,善事汉王,汉王长者,毋以老妾故持二心。”遂伏剑而死。(边批:干净。)
〔评〕婴母知废,胜于陈涉、韩广、田横、英布、陈豨诸人;陵母知兴,胜于亚父、蒯通、贯高诸人。姜叙讨贼,其母速之,马超叛,杀刺史、太守,叙议讨之,母曰:“当速发,勿顾我。”超袭执叙母,母骂超而死,明大义也;乃楚项争衡,雌雄未定,而陵母预识天下必属长者,而唯恐陵失之,且伏剑以绝其念,死生之际,能断决如此,女子中伟丈夫哉!徐庶之不终于昭烈也,其母存也,陵母不伏剑,陵亦庶也。
【注释】
①令史:县里的官吏。
【译文】
秦朝时期东阳的年轻人起,兵想要拥立县里的官吏陈婴为王。陈婴的母亲说:“突然获得这么高的名声不是什么好事,不如依附他人,如果起义成功了,日后仍然能够封侯;即使是失败了,也不至于成为后人唾骂的对象。”于是陈婴就率军推举项梁为王。
王陵率兵投靠汉王刘邦,项羽把王陵的母亲请来,安置在军中,王陵派人探问消息,项羽就让王陵的母亲坐在东面的位置上,以表示自己的尊敬,想以此来招降王陵。王陵的母亲在私底下送别使者的时候,哭着对他说:“希望你替我转告王陵,让他好好侍奉汉王,汉王是长者,不要因为我而对汉王抱持二心。”然后引剑自杀了。(边批:王陵的母亲事情做得干净。)
〔评译〕陈婴的母亲在起义之前,就已经断定必败,仅这点就已经超过了陈涉、韩广、田横、英布、陈豨等人;王陵的母亲断定刘邦必胜,也超过了亚父、蒯通、贯高等人。姜叙讨贼,他的母亲催促他,马超叛乱,杀死刺史、太守,姜叙商议要讨伐马超,他的母亲说:“应当迅速发兵,不要管我。”马超突袭抓住了姜叙的母亲,姜叙的母亲大骂马超而死,这是深明大义的行为;楚汉相争,胜负没有定论的时候,王陵的母亲已经断言天下必定会属于汉王所有,唯恐王陵失去辅佐汉王平天下的机会,而引剑自杀,了断王陵心中的牵挂,在生死关头能够如此果断,真可以说是位女中丈夫了。徐庶最后不能辅佐刘备,是因为要保全自己母亲的性命,如果王陵的母亲没有自杀,那么王陵的遭遇也将会和徐庶一样吧!
叔向母
【原文】
初,叔向晋大夫羊舌肸欲娶于申公巫臣氏,其母欲娶其党。叔向曰:“吾母多而庶鲜,吾惩舅氏矣。”其母曰:“子灵之妻夏姬也杀三夫、一君、一子,而亡一国两卿矣,可无惩乎?吾闻之:甚美必有甚恶。昔有仍氏生女,发黑而美,光可以鉴①,名曰玄妻。乐正后夔取之,生伯封,实有豕心,贪惏无厌,忿颣无期,谓之封豕。有穷后羿灭之,夔是以不祀。今三代之亡,共子之废,皆是物也,汝何以为哉?夫有尤物②,足以移人③,苟非德义,则必有祸。”叔向惧,不敢取。平公强使取之。生伯石。伯石始生,叔向之母视之,及堂,闻其声而还,曰:“是豺狼之声也!狼子野心,非是,莫丧羊舌氏矣。”遂弗视。
【注释】
①光可以鉴:光亮可以照人。
②尤物:极美的女人。
③移人:使人迷失本性,丧失理智。
【译文】
春秋时,晋大夫叔向想娶申公巫臣的女儿为妻,可是叔向的母亲却希望他娶自己娘家的人。叔向说:“我的庶母虽然很多,但是庶兄弟却很少,我讨厌亲上加亲。”他母亲说:“子灵的妻子夏姬害死了三个丈夫、一个国君、一个儿子,导致一个国家和两位卿大夫灭亡,这还不够可怕吗?我听说:世上出现过分美丽的女人,必然有凶险万端的祸事伴随而来。古时的有仍氏生了个女儿,一头青丝又黑又美,光可鉴人,人称她为玄妻。后来乐正后夔娶她为妻,生了个儿子名叫伯封。这儿子的性情像猪一样,贪婪无厌,凶狠无度,所以人们给他取了一个'封豕’的外号。后来有穷国的后羿把伯封杀了,从此夔氏断了香火。三代的灭亡,和晋太子申生的废立,祸端都是出在美女,你为什么还要娶美女呢?天生的美人足以迷惑人心,假使没有完美的品德,一定会带来灾祸。”叔向听了母亲的话,觉得害怕,就打消娶申公巫臣的女儿为妻的念头。可是晋平公却强逼叔向娶申公巫臣的女儿。婚后生了个儿子名叫伯石。当伯石出生时,叔向的母亲前去探视,才到堂前,听见婴儿的哭声就掉头而走,说:“这哭声简直像豺狼的声音!狼子野心,如果有了他,恐怕我们羊舌家会灭亡。”她因而不肯探视孙子。
严延年母
【原文】
严延年守河南,酷烈好杀,号曰“屠伯”。其母从东海①来,适见报囚,大惊,便止都亭②,不肯入府。因责延年曰:“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③,我不意当老见壮子被刑戮也,行矣,去汝东归,扫除墓地。”遂去归郡。后岁余,果败诛。东海莫不贤智其母。
【注释】
①东海:指东海郡,严延年的家乡。
②都亭:官府在城外设置的用于招待的亭舍。
③人不可独杀:指杀人的人也应当被杀。
【译文】
汉朝河南郡太守严延年凶狠好杀,河南郡的人都称他为“屠伯”。一天,他的母亲从家乡过来,正好遇到他在处决囚犯,看到之后大为震惊,便留在都亭,不肯走进郡府。她看到严延年后便责备他说:“人一定要敬畏天道神明,不可以任意杀人,我不想在年老之时看到自己正值壮年的儿子遭受刑戮。我要回去了,离开你向东回家乡,为你整理好墓地。”于是她回到了东海郡,一年多之后,严延年果然被判死刑。东海郡的人都称赞他母亲的贤明与智慧。
伯宗妻
【原文】
晋伯宗朝①,以喜归。其妻曰:“子貌有喜,何也?”曰:“吾言于朝,诸大夫皆谓我智似阳子。”对曰:“阳子华而不实,主言而无谋,是以难及其身,子何喜焉?”伯宗曰:“我饮诸大夫而与之语,尔试听之。”曰:“诺②。”其妻曰:“诸大夫莫子若也。然而民不能戴③其上久矣,难必及子,盍亟索士,憖庇④州犁,伯宗子焉?”得毕阳。后诸大夫害伯宗,毕阳实送州犁于荆。初,伯宗每朝,其妻必戒之曰:“盗憎主人,民怨其上,子好直言,必及于难。”
【注释】
①朝:上朝。
②诺:好的。
③戴:拥戴。
④憖庇:托人保护。
【译文】
春秋时期晋国大夫伯宗早朝后非常高兴地回到家里,他的妻子问他说:“夫君的样子非常高兴,有什么喜事呢?”伯宗说:“今天我在朝上奏事,大夫们都夸我和阳处父(晋国的太傅)一样有智慧。”妻子说:“阳处父徒有美丽的外表,可是他的内心却不实在。说话冲动而没有经过深思,因此后来才会惹祸上身。他们夸夫君像他,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呢?”伯宗说:“我请那些大夫到家中来饮酒,你听我和他们的议论,就会知道了。”妻子说:“好。”之后,妻子说:“其他大夫都不能比上夫君您,但是百姓不满长官已经很久了,我怕夫君会因此遭受殃及,为什么不招募侍卫保护州犁(伯宗儿子)的安全呢?”于是找到毕阳。后来诸大夫想要陷害伯宗,州犁于是在卫士毕阳的护卫下逃往楚国避难。当初伯宗每次上朝之时,他的妻子都会提醒他说:“盗匪憎恶有钱的富人,饥民怨恨不爱民的官吏。夫君平时喜欢疾言直谏,要提防因此而招致灾祸。”
僖负羁妻
【原文】
晋公子重耳至曹,曹共公闻其骈胁,使浴而窥之。曹大夫僖负羁之妻曰:“吾观晋公子之从者皆足以相国,若以相,夫子必反①其国,反其国,必得志②于诸侯,得志于诸侯而诛无礼,曹其首也,子盍早自贰焉。”乃馈盘餐,置璧焉,公子受餐反璧,及重耳入曹,令无入僖负羁之宫。
〔评〕僖负羁始不能效郑叔詹之谏,而私欢晋客;及晋报曹,又不能夫妻肉袒为曹君谢罪,盖庸人耳。独其妻能识人,能料事,有不可泯没者。
【注释】
①反:同“返”,指返回晋国执政。
②得志:这里指称霸。
【译文】
晋公子重耳到达曹国时,曹共公听说重耳天生肋骨连成一片,于是就趁重耳洗澡时,故意走近他身边偷看。曹大夫僖负羁的妻子说:“我看晋公子重耳的随从,个个都是将相之才,重耳在他们辅佐下,日后一定能重返晋国,登上王位;重耳成为晋君之后,也一定能成为天下诸侯的霸主;一旦成为霸主,必然会诛伐以前曾对他无礼的国家,那么第一个遭殃的一定是曹国。你为什么不趁现在结交重耳呢?”于是僖负羁派人送了一盘食物给重耳,并且暗中放了一块宝玉在食物里,可是重耳只收下食物,却退回宝玉。日后,重耳即位为晋文公,果然攻打曹国,他念及僖负羁当年的厚遇,特别下令三军不得侵入僖负羁住的地方。
〔评译〕僖负羁不能仿效叔詹劝郑伯杀重耳在先,却私下巴结重耳;等重耳再返曹国,僖负羁又没有挺身为曹共公的怠慢谢罪在后,实在是没有见识的庸人。唯独他的妻子,不仅有眼光,而且能推断事理,不得不令人另眼相看。
李夫人
【原文】
李夫人①病笃,上自临候之。夫人蒙被谢曰:“妾久寝病,形貌毁坏,不可以见帝,愿以王及兄弟为托。”李生昌邑哀王。上曰:“夫人病甚,殆将不起,属托王及兄弟,岂不快哉!”夫人曰:“妇人貌不修饰,不见君父,妾不敢以燕媠②见帝。”上曰:“夫人第③一见我,将加赐千金,而予兄弟尊官。”夫人曰:“尊官在帝,不在一见。”上复言,必欲见之,夫人遂转向嘘唏而不复言。于是上不悦而起,夫人姊妹让之曰:“贵人独不可一见上,属托兄弟耶?何为恨上如此?”夫人曰:“夫以色事人者,李夫人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上所以恋恋我者,以平生容貌故。今日我毁坏,必畏恶吐弃我,(边批:识透人情。)尚肯复追思闵录其兄弟哉?所以不欲见帝者,乃欲以深托兄弟也。”及夫人卒,上思念不已。【注释】
①李夫人:汉武帝的宠妃,其兄李广利、李延年,皆武帝朝中重臣。
②燕媠:仪容不整的样子。
③第:只要。
【译文】
李夫人病势危急之时,汉武帝亲自来探病,李夫人听说皇帝来了,赶紧用被子蒙住脸说:“臣妾生病期间,形容憔悴,不敢见皇上,只希望将臣妾儿子昌邑哀王以及臣妾兄弟托付给皇上。”(李夫人生昌邑哀王)武帝说:“夫人既然病重,快要不行了,当面托付昌邑王和兄弟,那样不是更好吗?”夫人说:“女人不修饰容貌,不能见君主和父亲。臣妾没有修饰装扮,不能见皇上。”武帝说:“只要夫人肯见朕一面,朕立即赐予千金,封夫人的兄弟高官厚爵。”夫人说:“封官是陛下的恩典,和见面没有关系。”武帝仍然坚持要见一面,可是李夫人索性转身向内,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汉武帝十分不高兴地离开了。夫人的姊妹纷纷埋怨说:“你为什么就不肯见皇上最后一面,托付自己的兄弟呢?为什么要让皇上怨恨呢?”夫人说:“以容貌侍奉君王的人,一旦容貌衰老,对方的爱意也会随之衰退;爱意一旦消退,那么恩情也就要断绝了。皇上之所以对我还恋恋不舍,就是因为贪恋我往昔的美貌,如果今天看到我憔悴的样子,一定会失望厌恶的,(边批:李夫人看透了人情世故。)还怎么肯以往日的恩情照顾我的兄弟呢。我之所以不肯见皇上,正是为了要托付自己的兄弟啊。”不久李夫人死了,武帝对她果然是思念不已。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