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普罗米修斯的火种（4）
文/吕施张
【简介】他救过她，也度了她，对她意义非凡，她喊他老师。现如今，她却要围猎他。
一切的故事都围绕着这个终极目标而展开。
心理学上有句话：你心里有钩子，别人才能往上面挂东西。一切的前尘往事都掩映在以自己为诱饵的棋局下，步步为营，环环相扣；卷进棋局里的每一个人既是棋子，也在执子；子子关联，人人各有图谋。
商场上的伐谋伐交，看似步步蚕食，实则为了烧毁一切阴郁污秽，浇筑通向希望的生门。
爱情、友情以及亲情都被搅进了棋局内，成为她谋胜的筹码……但正如老子的《道德经》所言：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是的，就如普罗米修斯的火种降临，烧出了人性中的一片温暖光明。
第四章 我们以前认识吗？
庄则晔在郊外有一独栋别墅。依山傍水，风景好，空气好。平日工作太忙，他不常过来；每次过来，都是想要安静地想些事情。
回别墅的路上，他拨通了一位颇有交情的朋友的电话。这位朋友在德盛的督导券商处工作，虽然不负责德盛，但大小是位领导，他想要打听的消息应该也能问出些端倪吧。
电话接通后，对方一听他的来意，立马就笑了，“怎么连你也在打探这个事情？”
杜德生藏得越深，其他董事自然越好奇，自然千方百计地去打听。能找什么人问？无非就是券商和律师。但这些人要讲职业操守，如果老杜事先打过招呼，铁定封口。其实这位貌似神秘的董秘，庄则晔心里已有人选；这通电话不是为了求证，他只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这件事情要遮遮掩掩？难道还藏着什么计算？但以庄则晔对杜德生的了解，他不像是那种深水井的个性。
券商朋友也说自己不清楚，最后还追问庄则晔，“你这是担心人家还是纯八卦？”
庄则晔笑骂了一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这会还没到晚高峰，一路上还算畅顺。
前方有一个大型的指示牌，写着“桃源盛世”。这是本市一个有名的郊外公园，占地面积很大，大约相当于1000个标准足球场；青山绿水，田园牧歌，鸟语花香，清幽宜然，据说绿色植被覆盖率高达90%，周末很多人或呼朋唤友，或拖家带口到这里吸氧。
景区的西部，有一个碧波湖，浩浩渺渺的一片水域，如同将天空剪落一角。湖边有茂盛延绵的竹林，苍翠的林中栖息着成千上万只鹭鸟。而竹里馆就在竹林的边界处。庄则晔想着，晚餐干脆到竹里馆打个包吧。
车右拐后，来了一个电话，是毛置行。
这些天，庄则晔忙着理清头绪，拒听了毛置行几个电话；现在也算是片刻空闲，可以应酬一下这位有些呱噪的小朋友。
“四哥，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电话通了，毛置行一副埋怨的口吻。
庄则晔没给他好语气，“有屁快放。”
“呲……”毛置行像是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然后雀跃地说，“四哥，我恋爱了。”
庄则晔讥讽道，“你哪天没在恋爱。”
“这次可不一样啊。”
毛置行就像是溺水后挣扎的人抓住了救生圈，冲着庄则晔絮絮叨叨讲了一大通，连个插话的空隙也没留给他。
毛置行无限憧憬地说，“这就是缘分啊，开车的时候遇到她，吃饭的时候也碰到她，她一笑……”
“你们不合适。”庄则晔不耐烦听下去，骤然打断了他的话。
电话那头的毛置行显然愣怔了一下，再拾起话头时，语气中有些沮丧，有些懊恼， “你怎么跟三哥说的一样啊。”
三哥就是方挚仁。因为投缘，他们5个人结了异姓兄弟。毛置行原本不在这里面，但他这个人除了让人无法忽视的背景，还有不少其他优点，比如热情，脸皮厚，大方，真诚……缠着缠着，也就默许了这个人。“
毛置行动心的人是简钰，理所当然先找方挚仁。姑娘家的资料总得要了解一下，然后在方挚仁那里什么也要不到，于是跑过来争取庄则晔的支持。
庄则晔说，“既然三哥也这样说，你就该死了这份心。”
“但是……”毛置行显然有些不服气，还想着扑棱一下；庄则晔没有给他机会，直接找了个无法抗拒的理由要截断两人的通话，“好啦，你爸给我来电话了，有什么下次见面再说。”
“哦……”毛置行的尾音像是无尽的惆怅，“那我不妨碍你了。”主动挂了电话。
庄则晔在心里无声发笑，真是个好孩子。
车已经进入景区；庄则晔打开车窗，带着众多生动气息的山风习习，做了几个深呼吸，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简钰这个名字在心头无意识地滚了几遍，下意识想给方挚仁打电话；但念头一出就被理智给按下去了，关键是这通电话没有任何立场。他不是毛置行，毛置行也只能是毛置行。纵然毛置行任性，无礼，幼稚，冒失……大家都会因为他的老爸给予包容。
那夜在竹里馆的饭局，方挚仁怕简钰不舒服，特地另外给她安排在一个小房间。后来毛置行偶然发现了简钰的车，一打听原来有过一面之缘的美女也同在竹里馆，而且还是三哥的朋友，这份加量的缘分让他春心萌动。
他说，红绿灯那里自己表现得有些无礼；既然老天又给了一个机会，应该认真道个歉。毛置行表现得很真诚，但在座都是老于世故、八面莹澈的各行业精英，谁听不出他的小算盘。一桌八人，一时间鸦雀无声；毛置行看着方挚仁，方挚仁示意方挚政；剩下的四人都好奇着，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方家两位兄弟小心护着。
简钰出现的时候，自然没让那些抱着新奇猎艳心态的人失望。简钰是那种浓眉大眼高鼻梁的长相，五官单看线条有些硬；但她的清雅、淡然、知性的气质又很好地调和了一下，难得见到一个女子将端庄、脱俗、英气、秀雅都很好地融合在身上。美得自然生动，美得随性丰富。
毛置行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简钰，全程满脸痴汉笑。
虽然被众多各怀心思的目光盯着，简钰一直表现得落落大方，优雅得体。
客套了几句话，简钰就同方挚政先行离开了。她要送他到机场。
那一夜的事情，就如一层轻薄的雾慢慢聚拢，但是风一来就散了。雾散后，竹里馆就出现在眼前了。竹里馆是类似会所的私房菜，每天限额接待客人，通常都要预订。但庄则晔跟这里的老板很熟，大门的门卫遥遥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竹里馆有两栋房子，都是青瓦白墙。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大的是营业的主体场所，小的是老板一家人的住所兼茶室。老板叫陈哥，爽朗好客，博古通今；有时候庄则晔他们过来，习惯先到茶室找陈哥聊两句。
停车场有一条石子路直通茶室。走了半程，遥遥就听到了狗吠声。老板娘陈嫂收养了两条狗。一条牧羊犬，叫斑竹；一条金毛，叫欢欢。乖巧通人性，很讨人喜欢。
再走，路将尽，庄则晔却将脚步停驻了。
虽已近黄昏，但暮色未上；能清楚看到，一人两狗，正在屋前玩得欢腾。是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穿着白衬衫、牛仔裤；一条粗壮的麻花辫，随着轻盈的跳跃有节奏地摆动着。斑竹和欢欢不停地扑腾着，想要抢夺她手中的玩具。
欢欢肥硕憨厚，跳不高还落地不稳，啪叽一下，摔个四脚朝天。女子笑得畅意欢快，咯咯咯……像是风穿过竹林，沙啦啦地穿透他的耳膜。有人一笑坐生春（辛弃疾的作品《浣溪沙·赠子文侍人名笑笑》），看来简钰就是这样的人。
世事也真是这般奇妙，听别人讲了大半天的简钰，一转角就俏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
汪-汪……斑竹最先发现了他，四蹄生风地朝他奔了过去。庄则晔凌空就接住了斑竹，然后被舔了一脸口水。
欢欢抢到了玩具，乖巧地蹲在简钰脚旁，大脑袋一拱一拱地往她手心蹭；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快乐地摇摆着。
“庄先生，这么巧。”简钰微笑地打了个招呼。
庄则晔同样微笑着回应，“简小姐，也是巧。”
陈嫂从小楼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一男一女相向站立，身边各有一条狗，莫名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别站着，都进来坐啊。”陈嫂招呼两人。
庄则晔对简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茶室里没人。陈嫂说来了一位老朋友，是教陈哥吹尺八的老师傅，陈哥亲自下厨去了。
陈嫂问简钰，”知道尺八吗？”
简钰点点头，先前跟着一位朋友听过几次。声调空寂悠长，似乎能抚平脑海中那些毛躁不安的意念。简钰还挺喜欢的。
“下次过来，我让陈哥吹给你听。”说起自己的老公，陈嫂眼里有光。
简钰柔顺地点了点头。
庄则晔立马有些不乐意了，半开玩笑地说，“陈嫂，我怎么就没有这份待遇？难道旧交还不如新识？”
“你啊，”陈嫂斜睨了他一眼，“不是有缘人。”
简钰被逗乐了，眉眼弯弯地看着庄则晔；庄则晔佯怒，对着陈嫂做了一个“沉眉怒目”的表情；但眼角的余光却如同纱帐笼罩着简钰，轻轻的，悄悄的。
陈嫂亲昵地拍拍简钰的肩膀，带斑竹和欢欢去吃饭了。
两人在茶桌前坐下。庄则晔坐到了简钰的对面，负责煮茶。
茶室的正中挂着一幅书法，是“博雅”二字。笔酣墨饱，气韵生动。
“是陈嫂的字。”尽管没有抬头，但庄则晔似乎注意到了简钰欣赏的目光，对她解释道。
“嗯，”简钰点点头，“都是风流雅致的人物，陈哥陈嫂真是珠联璧合。”
开始有水蒸气冒出来，看着氤氲的水汽，简钰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我们，以前认识吗？”
庄则晔抬眸看了看简钰，眼眸里水波不兴，反问：“为什么会这样问？”
简钰无意识地耸了耸鼻子，说，“因为我觉得你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
这时候水开了。温具-置茶-醒茶-冲泡-奉茶，一整套操作，庄则晔做得行云流水。
简钰平素只喝咖啡，对茶文化没有什么深刻的认知。但是煮茶的手法，每一个动作都轻巧柔和，如同芭蕾的优雅，韵味悠长。一遍下来，她还发现，庄则晔的手长得很好，指甲剪得短短的，干净修长，骨节分明。
庄则晔将一杯红褐色的茶汤推置她面前，方才回应，“简小姐看着，不像是这般直接的人啊。”
简钰用拇指和中指捏起茶杯放到鼻翼下，先闻了一下，很特别的茶香；然后送到嘴边品了一小口，苦甘苦甘的。方才听庄则晔介绍，这是陈年普洱，养胃。
闻香，品茗，简钰倒也熟悉。庄则晔安静地看着，眼前的简钰很真，但是这份真又跟先前看到的那份真不一样。跟狗玩耍时，真得很灵动恣意，有些娇憨，有些随性。眼前的真，是面对一个还不熟悉的人时表现出的沉稳、坦然、轻松；不刻意，也没有矫揉做作，她自有自己的节奏。
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但简钰显然是特别的。她身上有一种比容貌更突出的气质；矛盾又融合，就像是一根韧性十足的竹子，可随风弯腰，也可笔直冲天。
放下了茶杯，简钰倒也不介意庄则晔的直视。她说，“我听别人说过这样一句话，爱喝茶的人，应该都如茶汤一样清明坦荡，色暖回甘。”
庄则晔笑了。这番话看似是回应他对她的判断，但更像是意有所指， “我不是爱喝茶的人，我只是单纯喜欢煮茶。”
从前，煮茶是一门行走江湖的手艺；现在，煮茶，只为愿意，只为静心。
简钰的杯子空了，他又给续上。果然，他是一杯不喝。
“别喝太快。”庄则晔嘱咐道，“怕你醉茶。”
上述的对话，都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随性而言，没有任何连续性；但偏偏这两位都是七巧玲珑心的人，话虽含蓄，不言而喻，但是想要的答案不一定非得从对方口中知晓；表情、态度、行动，都远比嘴巴诚实。
聊天原本就不是一个有特定目的的行为。有时候，问一句话，就像是投下一个鱼饵，当下或许不会有收获，但放着放着，兴许在未来的某个瞬间，就能收获一个惊喜。世间事的因缘巧合，谁又说得清呢？
“简小姐是做什么工作？”庄则晔又起了一个话题。
“嗯？”简钰微侧着头，露出了一个思索的表情。
“若不方便说，就当是我唐突了。”
简钰摇摇头，她只是在想一个合适的表达。
“我们，也算半个同行吧。” 庄则晔给她递过名片。
庄则晔略一颔首，没有追问下去。 聊天，不是为了刨根问底。
这时候，陈嫂拿着三个食盒出现了。简钰和庄则晔一人一个，是他们各自打包的晚餐。剩下一壶是药汤，给简钰的。
陈嫂说，“这是药膳，方医生特意交代熬的；现下这个天气，又潮又热，怕你会水土不服。”
方挚仁跟简钰说过，他跟陈哥陈嫂认识多年，这两位都是豪爽洒脱的人；若你过分客气，反倒会让他们不舒服。
简钰自然地说了句“让你们费心了，谢谢。”
陈嫂听得出话里的真诚，笑着又是拍了拍简钰的肩膀；看得出她很喜欢简钰。
“你回哪里？”这句话是陈嫂问庄则晔的。
庄则晔随口回了句，“别墅。”
“那正好，帮我送送简钰。”
庄则晔还没来得及表态，就听见简钰说，“不用麻烦的，反正也不远，我走回去就好。”
“不麻烦，”陈嫂代庄则晔回答，“则晔也住香格里拉。”
这一下，轮到惊讶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目光里满满都是不可置信。
正如地球围绕太阳公转自转，月球围绕地球公转自转，因为不同频，所以大多数时候见太阳不见月亮，见月亮不见太阳；但事实上，会有这么一天，太阳与月亮同时出现在地平线上，于是日月同辉了。
大多数不可能的事情，时间会给出证明；大多数看似没有交集的人，命运会给出安排。如同向湖心投了小石子，涟漪从两人视线相交处一圈一圈荡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