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音乐的人应该具备什么样的音乐常识？

昨天和好友王琳琳先生闲聊，聊到音乐常识这方面，我们两个都觉得现在很多音乐专业的学生连一些音乐常识都没有。这点作为一个大学老师，我个人觉得特别的头疼。因为经常一些在我觉得根本不是问题的问题，竟然现在都成了问题了。比如有的学指挥的学生竟然没听过韦伯的《自由射手序曲》，不知道Adagio什么意思，甚至不知道降B调单簧管怎么移调；或者某些学钢琴的人竟然连涅高兹是谁都不知道，我记得有一次让我们乐团20个小提琴学生给我说出20个小提琴家的时候，他们把帕格尼尼吕思清盛中国都塞进去了才凑满了20个小提琴家当时也让我觉得大跌眼镜。

那么今天就说说一个学音乐专业的人应该具备哪些常识。

所谓常识，就是大家都应该知道的事情，当然，专业常识是从事专业的人都应该知道的事情。音乐专业也有音乐专业的常识，只不过不同的行当可能对应的常识不一样，但是专业常识涵盖的基本内容其实都差不多，我个人认为大概分几部分：1. 整个专业的发展史其中包括技巧的发展史（器乐的也包涵乐器的发展史）、重要的历史人物和他们的贡献；2. 整个专业涵盖重要音乐作品和作曲家；3. 了解自己专业相关的音乐史（比如学西洋乐的要对西方音乐史有一定的了解，学国乐的要对中国音乐史有一定的了解）；4. 要了解或者熟悉最起码也要听过音乐史上最为重要的音乐作品。

这四个方面之所以叫做常识，就在于这些内容对于专业本身来说很重要，但是却不是针对专业能力的。就比如我认识的一些发烧友，他们对于他们所热衷的领域的常识性了解可能会超过相当一部分专业人士，就比如我见过有些爱好者知道的指挥或者钢琴家比我这个弹钢琴的指挥要多，当然如果谈起实际的专业，他们也是不折不扣的小白，但是他们通过阅读和聆听在常识性问题上有着比较深厚的积累，甚至一些非常识性的内容比如一些非常不出名但是其实很好的指挥家或者钢琴家，在他们在阅读和聆听的过程中也会接触到，知道一些我们专业人士可能也没有涉猎过的内容，但是这些内容只是一种知识性的储备，算不上专业方面的能力。所以，这些常识性的知识虽然不会决定一个人到底会不会专业，但是却能反映一个人在专业相关的知识面的宽窄，这个对于一个人在专业上的长远发展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从上面的四个方面来看，其实基本上都是跟历史、人和曲目有关系的。

在第一点关于专业技巧发展史、乐器发展史和重要的人物和贡献这个方面中，要求一个学生能够系统的了解自己的专业从哪里来又要向哪里去，这个专业的技术发展有什么趋势，学习器乐的人就需要了解乐器的发展对于技术的影响有哪些，这些影响是怎么来的，最后就是要了解这个行业里面有哪些猛人。音乐和很多专业都不一样，很多其他的专业知识都可以依靠文字来传播传承，音乐是无法用语言和文字来进行传承的。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我们基本上看到的专业论著就那么几本，因为顶级的音乐家都在钻研演奏了，没心思把自己的一些心得写在纸上，而且就算写上了，看的人也未必看得懂。就比如涅高兹那本《论钢琴表演艺术》，我现在看这本书的认识和20年前是截然不同的，也应了我钢琴方面最重要的老师——远在加拿大的史老师当年说的那样：你认为你读懂了的东西，其实未必真是你想的那样。如果我们在很多认识上达不到涅高兹那个高度，是很难正确理解他的文字的。好像有点跑题了。。。但是，这些文字内容，依然是我们了解前人一些思想的重要线索。结合我们在器乐发展史上的认识、一些高度凝练的文字资料和一些音响资料，我们在学习过程中是可以对过去的一百年中，专业的发展情况有一个比较全面的认识的。而这个过程中，很容易让学专业的学生树立起一个正确的音乐价值观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审美问题。我这里没有想贬损谁的意思，但是在我看来，一个听王羽佳长大的钢琴家和一个听科尔托长大的钢琴家在品位上会有巨大的差距的，这其实就是一个对专业发展史是否了解的问题。人在专业发展层面了解得多了，结合自己对专业的认识，很自然就会了解哪些人更高明哪些演奏方式更合理。

在第二点关于整个专业涵盖的作曲家和作品这个方面，不同的专业在难度上是不一样的。就比如中提琴、低音提琴或者长号和大号，它们相关的独奏作品乐谱在图书馆的架子上也许只有两层的空间，但是钢琴或者小提琴的独奏作品可能有两柜子，但是这个不代表着就完事了。很多乐器有很多周边作品，就比如室内乐作品，就像中提琴，独奏作品虽然非常有限，但是弦乐四重奏的作品那可就多了。钢琴也一样，虽然钢琴有山一样的独奏作品，从巴洛克到近现代，几辈子都弹不完的钢琴作品，但是钢琴还是有很多周边作品，比如艺术歌曲的钢琴部分、钢琴室内乐，这些都是在学习过程中需要了解和知晓的内容。

至于第三点和第四点，关于音乐史和音乐作品，我其实觉得音乐史本来不应该是问题的问题竟然成了学生们挂科的重灾区。我有时候觉得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挂的那么惨，后来我慢慢明白了，学生们在基本常识上都是空白，也就是说他们学音乐史之前，对于很多音乐史的相关常识性的认识基本上是0， 他们听过的音乐史为0，再加上音乐史课程时间少，内容多，自然像狗熊掰玉米，一边学一边丢。其实音乐史在基本的史实内容，如果有兴趣自己把音乐史当做故事慢慢读下去，我估计比上课的效果要好得多。但是前提是，得自己读自己听。我刚工作的时候，对于学校还给专业学生开音乐名著欣赏这种课程是非常反感的，尤其看到他们用的教材竟然和我当年上学用的教材差不多的时候，我觉得就更反感了。因为在我看来，今天如此发达的网络和数字音乐资源，这种课显然就应该丢进历史的垃圾箱里去的，因为我们学校的校园网是可以免费使用库克音乐里面所有的音乐录音和录像的，何必还要像几十年前把学生们聚到一起听点东西呢？而且即使我刚刚上大学那个时候，我听过的也远比那本教材里面的内容要多得多。就说很多跟音乐相关的英语，都是我当年逛唱片店买不起唱片挨个看的时候学的，后来买盗版碟也是，恨不得背着家里那本音乐辞典去买盗版CD。现在我们条件好了，很多唱片也便宜了，网络上免费的东西也不少，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好好听听呢？

记得我在卡尔斯鲁厄上学的时候，我的同学王博问我哪个版本的贝多芬交响曲好，他要买一套听听，我当时就说：“你们长号在贝多芬交响曲里面就只有三首出现过，其中两首还就是那么一点点，你买这玩意干嘛。”他很认真的对我讲：“我教授说，没听过所有贝多芬交响曲的人在他看来就不是个音乐家，所以我得好好听听。”后来我在柏林的教授Köhler先生（他原来是学大管的）在上课的时候跟我们讲他年轻的时候和他的好朋友著名的小号教授Reinhold Friedrich先生假期一起学习贝多芬弦乐四重奏的事情，当时我们班上一个同学就问Köhler先生：“您和Friedrich先生一个是学大管的一个是学小号的，凑一起学贝多芬的弦乐四重奏干嘛？又没有什么实际的使用价值。”Köhler先生的回答让我现在还是记忆犹新，他说：“是的，我们两个肯定是演不了贝多芬的弦乐四重奏，但是你们要清楚，我是学大管的，他是学小号的，我们专业里面的音乐整体质量都不高，也就是说我们的独奏作品虽然也有，但是那远远算不上高质量的音乐，就比如大管的那首莫扎特的协奏曲或者小号的那首海顿协奏曲，虽然在专业内来说都是重要的音乐作品，但是如果横向比较一下钢琴或者小提琴的作品，这两首作品就显得很不够分量了。作为音乐家应该努力去多了解最好的音乐作品，而不是只是盯着自己领域的那几个作品，特别是我们这种比较危险的乐器，本身没有太多高质量的作品，人总是盯着自己的领域里面那点东西就会变得愚蠢。”这段话我觉得我能记一辈子。

很多常识性的问题虽然不会直接影响到一个人专业的能力，但是会影响一个人专业发展的走向和天花板的高度。我个人认为我们在这方面知识有时候确实没法跟哪些疯狂的发烧友去比，因为他们比我们疯狂，我们职业音乐家有时候巴不得让自己清净一个星期什么都不听，跟音乐暂时告别一下，而发烧友们把音乐当做爱好，他们听音乐的时候是一种放松和消遣，所以他们在这方面的韧性比我们做专业的要好得多。只是我们也总不能太差，不能差到让人觉得难堪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