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

　　作者：尤今

　　弟弟国帆有一双很结实的腿，跑起来风快。小的时候，他最喜欢玩捉迷藏——姐姐发号施令、他藏、我捉。姐姐一数完“一二三”，他便像融进沸水的砂糖一样，转瞬消失。当我把他从暗处揪出来时，他总尖声叫嚷，声音里有处于下风的不甘；有时，他藏得太密了，我遍寻不获，耗去了他的耐性，他便像露出半截尾巴的狐狸般，从灰蒙蒙的床底探出头来，得意洋洋地喊道：“我在这里！”

　　有一年，父亲带着全家到波德申海滩游逛。好风如水，游人如织。沙滩上，贩卖各类小食的摊子鳞次栉比。母亲在选购糕点时，把四岁的国帆交给我照顾。我紧牵着他的小手，津津有味地看摊贩做棉花糖，看得入神，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手。等发现时，弟弟已经像是渗入泥土中的水滴一样，踪影全无了。沙滩上人头攒动，上哪儿去找呢？母亲抓狂，边跑边喊；我五内俱焚，边哭边喊，心想：弟弟也许只是在和我玩捉迷藏罢了，他会在某个地方冒出来，朝我喊道：“我在这里！”果然，不多久，便听到弟弟以哭腔大喊：“我在这里！”一个善心人把迷路的他抱在怀里，等我们来接。这场“捉迷藏”，惊怵得我不忍回顾。

　　今年，63岁的国帆，又和我玩了一场比上回在沙滩更为惊怵的捉迷藏。罹患末期胰脏癌的他，病发后不足两个月，便把自己藏在一个我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然而，我确知，他藏身的那个地方，再也没有痛楚了；我也确知，他会朝亲爱的爸爸妈妈喊道：“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