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运东:淌满记忆的河 | 就读这篇
淌满记忆的河
张运东
老家门前那条小河,不宽,最阔不过三五丈。它紧贴山沿随山势由南向北迂回而行,细沙卵石铺就的河床,常年浅水没膝,即使河水回流冲刷形成的潭子,水也不深,清澈见底。溪流潺潺,经年累月不愠不怒流淌,浸润与浇灌故乡四村八寨的土地,我们世代才得以在此安身立命,接续繁衍生息。
水电浜应该是我记忆中关于这条母亲河的源头。它坐落在河西岸的田畈上,是用三合土夯筑起来的一间独立瓦屋。据说此前这里是人们舂米的水碓,但我不曾见过。撬开儿时初印象,还依稀记的水电浜迎面那堵斑驳墙体上,红漆刷写着一句“农业学大寨!”的标语,字体硕大,但书写相当工整,特别是最后那个感叹号,看上去像只倒置的扩音喇叭,给人造成无限的视觉冲击,以至于时隔三十多年,我仍记忆犹新。
水电浜,说明了其实就是机米厂。那时老家尚未通电,人们日常吃米,全靠传统的水碓去舂。听父亲说,舂一担米,少说要花大半天工夫。所以,“叽叽嘎嘎”的水碓房里,经常通宵达旦挤满排队等候的人们。后来,生产大队层层向上反映,好不容易引进一套靠水力带动的微型机米机,并组织人们紧张快干,在水电浜上游拦河筑坝,将水引进宽度和深度均两米左右、长约一百多米的沟渠。每次机米,只消拎起闸板,使渠里的蓄水倾泻而下,通过落差形成凶猛的水势,接力冲击底部轮盘,带动一根高约丈余的立柱轴承加速旋转,驱动环绕在轴承顶部轮盘与机身轮盘之间的皮带高速运转,从而使得稻谷通过机身内置的轮轱快速滚动,脱壳成糠变成大米。
如今看来,这个机米原理其实很简单,但在那个实现“四个现代化”口号喊得震天响的年代,这可是我们村里最先进的机械设备。
当初拦河筑坝引水到水电浜,不光解决了人们吃米难的问题,同时还带来了两大好处。其一是引流灌溉农田,自从这个河坝筑成以后,水电浜周围那畈梯田里,就再也听不见木水车“嗯嗯啊啊”车水灌苗的噪声。其二是,水电浜那条蓄水渠,每到夏天就成了孩子们游泳的乐园,每天傍晚,附近几个村庄的孩子都会聚到这里,一个个光着腚跳进水里嬉戏。赶上人多的时候,站在渠边往下一看,感觉像锅白晃晃的饺子。我当年就是在这里学会了狗刨。
不过,相较这些,下河捕鱼在我记忆中留下的印象更为深刻。
那年月,农村物质生活穷乏,三两个月沾不着荤腥,是常有的事儿。平时家有客来,能端一盘蒜苗炒鸡蛋当作荤菜相待,就相当大方了。为偶尔能开荤打打牙祭,我们这些小屁孩,成天就削尖脑袋想着去找蚕蛹、摸螺丝、捉泥鳅……捕鱼自然也是种不错选择。
那时没有电瓶,家里有网的也很少,河里有不少小鲤鱼、小鲫鱼和小白条。每到夏季,雨水减少,加上田地灌溉用水量大,河床流水所剩无多,正是捕鱼好时节。
刚开始,我学着别人一样,拿着竹篾编成的畚箕下河去捞,在水里折腾大半晌午,顶多能捞到三两只笨虾,眼睁睁看着水底下的鱼像梭子一样从容逃蹿,却无可奈何。
还是父亲有办法,见我着急恼火,便领着我从家里拎着一块直径不到两米、底部均匀织有指甲盖大小网格的圆形竹匾,再抱上三根一米多长的木棍,来到水电浜的坝下。他将竹匾抵住坝堤下沿,再用三根木棍把竹匾固定支撑起一个平台,又折回上岸,折些黄金柴之类的灌木枝叶盖在竹匾上,然后沿着斜成四十五度角的坝基爬至坝顶,伸手扒落开一道缺口,使水流正好通过竹匾淌到坝下。
一切准备妥当,父亲便拽着我上岸回家歇伏。等到太阳行将落山时回来,父亲轻轻掀开覆在竹匾上面那层枝叶,我惊喜发现,底下满是各种活蹦乱跳的小鱼,足足够吃两顿。
那一刻,我对父亲景仰之至。不过,这招“放水拦鱼”的办法我虽学会了,但我还是没搞明白,为何非要在竹匾上覆盖一层灌木枝叶?见我一脸认真,父亲腾出正忙活捡鱼的手,轻轻刮了下我的鼻子说:“不是怕它蹦嘛!”
我顿时恍然大悟。
父亲十二年前已然故去。如今,水电浜也早已倒塌成一片瓦砾,那条当年让我学会狗刨的蓄水渠,也早已被人们填平成为稻田……唯独当年父亲教我“放水拦鱼”的堤坝还在,河水依旧不紧不慢流淌,或许只有他们还依然记得,曾经有对父子在这捕鱼的光景。
张运东,男,江西上饶县人,现供职于武警安徽省总队政治工作部。长期从事新闻宣传工作,先后在新华社、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中国青年报、光明日报、法制日报、人民武警报、安徽日报等中央及省市平面媒体发稿1400余篇,获中国武警新闻奖,动漫编剧《较量》获全军最佳故事奖,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
中国文坛精英盘点之90后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