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在北大荒居家过日子
直到大返城前,知青在北大荒成家的还是少数,我是其中一员。北大荒居家过日子不易,但别有滋味。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先人总结的太有道理、太有水平了,而且顺序极其符合生活实际。当年在北大荒成家,对“柴”字列七事之首,更是深有体会。
我75年成家于12团团部,上海人,不会干农活。至今同连的女荒友还老笑我割地尤其是割大豆手忙脚乱垫后打狼、扛麻袋呲牙咧嘴的狼狈样。她们也后悔当年蛮干傻干落下一身伤病。在机关这烧的问题比在连队严峻得多。麦收、秋收一边忙着出简报,下连队“龙口夺粮”,一边跟老连队领导打招呼要麦秸豆秸。老领导答应给,但让等等。是啊,总得让连队职工拉完了才能轮到你吧。所以那时最担心的就是,地里还有没有秸秆。风调雨顺,庄稼丰收,那没问题。要是碰上连阴雨或是大旱,庄稼长不好,秸秆自然也少,连队能分过来就不错,那可就糟心了。冬天买上点煤,主要是取暖烧水,炒菜蒸馒头嫌它火慢,还得用柴灶。
我最发怵的就是打柴火。准备结婚那年冬天,怎么也得弄车硬柴火吧。就跟六连要了台马车,找个星期天,拉了机关几个哥们,借了斧子锯,副连长孙连启赶车,这就进了莲花泡。积雪没过脚踝,深一脚浅一脚的,还要提防枪刺般锋利的荆条茬子。我的回力鞋就被它扎透了,幸好没伤及皮肉。都是知青,会砍柴的没几个。那天哪有赏雪的闲情雅致,一个个干得汗流浃背,累得气喘吁吁。装车幸亏有孙连启,他会装车。回到团部,天早黑了。汗津津的内衣冰壳一样硬邦邦地贴在身上,俩脚冻得猫咬似的。坐一会儿车,就得下地跑一段,暖暖身脚。董国卿“留守”给准备的晚饭愣没让大家吃饱,真不好意思。我光做饭,用柴省,这车硬柴火婚后几年都没烧完,返城前把剩下的送给了宣传股老邬。
还有一次,到新建连打羊草,屈乃臣在那里当连长。同一科室的施德华主动伸手帮我一把,我知道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去。新建连离团部远,我们骑车就走了小半天,路还不好。当天回不了团部,帐篷里住了两晚。打完后码成堆,过了好多天才找到车拉回家。
在北大荒成家,侍弄菜园子是一大乐趣。
房前房后,夹起一圈杖子,这就是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了。春播过去一个月,土地才真正化冻,铁锹才能整个插下去,可以翻地了。新盖的家属房,一边翻地,一边还得拣砖瓦坷垃。把土翻起磕碎,起垄,垄背得拍平,并保持土壤的松软,不能像大田里呈脊背状的垄。茄子辣椒黄瓜西红柿大葱要莳秧,到菜地采购一些秧苗,回来栽上。豆角丝瓜倭瓜韭菜撒籽。有的两三垄,有的四五行。爬蔓的不占地方,沿着杖子播种即可。北大荒的地就是肥,每天推开后窗,秧苗又长高了,果实又长大了,颜色又变了。
儿子吃的第一个西红柿就产自自家的菜园子,看着它挂果,一天一天长大,颜色由涩绿到亮绿,到斑红,直到全红。长到拳头那么大,小心翼翼地摘下来,洗净后递给儿子,不满周岁的儿子捧着,高兴地依依呀呀直嚷嚷。咬一口,露出粉红的沙瓤似的果肉,汁水弄得满脸满手,胸前的围兜都湿透了,吃得只剩下指甲盖那么大一点儿果蒂。
豆角下来时,一摘一大饭盆。吃不了就晒干豆角,寒冬腊月炖肉,香气扑鼻。丝瓜除了吃,每年的丝瓜瓤子少不了,还往家带呢。春天到了,最早带来绿色喜悦的是韭菜。韭菜根入冬前压上土,掺点牛粪更好,一冬没事儿,开春就抽绿。头茬韭菜好吃,叶宽,色嫩,味儿冲,就是太少了,只能做菜做汤起锅前撒点韭菜叶子点缀点缀尝尝鲜,感受一下久违了半年的绿色食物。
北大荒的油豆角、老倭瓜全世界独此一份,别无分店。北京菜贩子叫卖的东北油豆角,能唬土著的市民,可唬不了浪迹过北大荒的我们。2007年回访名山,炸老倭瓜那个甜,那个面,顿顿吃个精光。赶上夏天老不下雨,菜苗打蔫,那就得浇园子。井水浇地一是凉,怕激着菜苗,二是井水也有供不上的时候。我家前面是新团部通往四连的大道,道南推土机修路推出的沟堑成了天然的水塘。我踅摸了两个旧油漆桶,打眼安上提手。每天下班后,夫人做饭看孩子,我到南边沟里打水浇地。挑来水,一桶一桶地送过后窗台,然后再跨出窗外,进菜园子一棵一棵地浇水。辛苦是辛苦,但看着菜苗又支楞起来了,结的果实越来越大了,心里真高兴。
养鸡养鸭,是兵团、农场居家过日子的一大主业。
知青一成家,朋友同事就会送来几只雏鸡,跟新人作伴儿。春天的雏鸡,到夏天就能下蛋了,下几个停一天。每天中午或晚上下班,伸胳膊掏鸡窝,总能摸着还带着热乎气的新蛋。一个夏天,脸盆老是满的冒尖,足够天天吃。
夫人下班横穿学校操场,头鸡——身强体壮、毛色油亮的大公鸡远远地看见了,领着十几只母鸡,拍着翅膀呼呼啦啦地连飞带跑,越过大马路,穿过柴火垛,迎着主人去了!到了身旁,有的仰头看着主人,有的随着主人的步子跟在两旁或是身后。夫人一句话:回家!大公鸡领头,颠颠儿地扭头就往回跑,站在家门口等主人回来。有一次,传鸡瘟。隔壁住着赵冬莲,夫人的高中同学,她老公、生产股老李是兽医。老李回家给自己的鸡打完预防针,想给我们家打。我俩还没下班,老李就动手抓我们家的鸡,费了半天劲,一个也没抓住。等夫人回来,只见她对着鸡群发令:上窝!上窝!上窝!十几只鸡乖乖地排着队进了窝。扣上门,再一只一只地拽出来打针。老李看着没脾气:服了!这三十多年前的邻居,直到现在还时不时聚一聚,喝上二两。
有一年,出了俩芦花鸡,腿粗个子大,稳重憨厚。我们抓它,它从来不跑。抱起来,它就像猫狗一样听任主人抚摸,伸着脖子让捏捏鸡冠,撸撸耳垂,舒服得闭上了眼睛。那时儿子一岁多,芦花鸡伸直了脖子,那个头比儿子还高。夫人做着饭,儿子饿了,干啃馒头。芦花鸡慢悠悠地上来,抢儿子手里的馒头,吓得儿子紧闭双眼,举着馒头,直往后躲。芦花鸡翅膀都不用扇呼,稍稍一蹦就叼走了儿子手里的馒头。芦花鸡爱进屋跟主人腻乎,所以老得往外轰它。可等我们刚转身,它又踱着四方步进门了。
一开始,各家鸡群雌雄比例不定。等它换毛长大了,就要留心挑选一个体格健壮、羽毛丰满、且能服众的公鸡当头儿,淘汰其他的公鸡。这只头鸡就是这一大群母鸡的司令,可谓妻妾成群。称职的头鸡能领着母鸡散步找食、回家下蛋,能回击其它公鸡特别是半大公鸡的侵犯骚扰。大公鸡鹤立母鸡群,昂首挺胸,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警惕地环视四周,众母鸡安然地低头觅食。这时候,它是一个站岗放哨的将军。
老抱子(孵蛋的母鸡)太辛苦了,吃喝都趴在窝里,捂着蛋。每天翻几遍,里外倒一倒,让鸡蛋所受体温匀乎匀乎,半夜三更还听见它翻蛋的声音。没见它睡过觉,顶多闭一会儿眼,打个盹儿。实在憋不住了,下来赶紧方便一下,完了马上回窝。老抱子的体温摸着烫手。21天下来,瘦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肚子底下掉许多毛,光秃秃的。小鸡出壳后慢慢地都能走了,天也暖和些了,老抱子就开始领出家门、四处溜达了。老抱子从地里刨出点好吃的,马上发出轻柔慈祥的咕咕咕的呼唤声,小鸡雏一听,就知道妈妈找到好吃的了,赶紧从四面飞跑过来,争先恐后地抢妈妈嘴下的食物。遇到刮大风下阵雨,或是发现敌情,老母鸡赶紧张开翅膀,用自己的羽翼给孩子们遮风挡雨打埋伏,紧紧地护着它们。老母鸡成了它孩子的司令。
作者简介:石予民,上海知青。上海复旦大学附中66届高中生,68年赴黑龙江生产建设十二团,先后任农工、文书、团宣传股报导员、组织股干事。恢复高考后考入牡丹江师范学校高师班,1980年毕业分配到北京工作,2007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