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和平:原创散文《撒谎》
现在人们生活条件好了,穿衣服不但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换,甚至一天的早中晚,上下班也换衣服。条件更好的,则讲究面料、款式、品牌。
过去不是。特别在农村,每个人的衣服基本是一单一棉:夏天穿单的,冬天穿棉的。条件更差的,夏天,将棉衣里的棉花取出来当单衣;冬天,再将棉花加入单衣当棉衣。而衣服没有补丁的少,补丁摞补丁的多。一件衣服到了实在不能再缝再补才会“下岗”。我家的条件属于后者。
记不清具体年月了,大概是我十岁左右的时候。早已进入夏天,我还穿着棉裤,而那条棉裤的状况不能再变单裤了。父母经过反复商量定夺,决定为我做一条新白洋布裤子。当年买布是要布票的,那天上午,母亲从一个小匣子里拿出五尺布票,又给了我两块钱,让我自己去村里的供销社扯布。母亲不识字,但大体上能辨别布票和人民币面额。
父母亲答应给换一件新白洋布裤子,比现在人买裘皮还高兴,虽然一尺布只需三角多钱。
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天,村子里的高音喇叭也特别悦耳,一曲优美的《东方红》后,播音员高亢有力的声音飘荡在村庄上空:打倒了帝国主义反动派,推翻了压在人民头上几千年的三座大山,人民的生活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
我一溜小跑到了供销社。当时,全村近千人,油盐酱醋日用百货都从供销社购买。那天,买东西的人很多,你打醋,他买盐,闹哄哄的。我个子小,边不时往上提提老是往下退的棉裤,边往柜台前挤。好不容易挤到了柜台前。
“扯五尺白洋布。”我隔着高高的水泥柜台对售货员喊。
正当售货员拿起尺子量布时,我发现手里攥着的布票不见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顿觉浑身冒汗,急忙拨开人堆在地上四处寻找……
最终布票没有找到。刚才还兴奋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冰点。无奈,我沮丧地向家中走去。我恨自己,如此窝囊;又紧张,回家怎么向母亲交代?更重要的是难过,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件夏衣,由于自己的疏忽,如同煮熟的鸭子又飞了。那条棉裤冬天总觉得太薄,而当时却又觉得是那么厚重,重得我几乎迈不动腿。
走着,想着,我的脑袋里闪出一个念头:撒谎。否则,只能穿着棉裤过夏天了。
见我空着手回家,母亲一脸狐疑:咋没扯上布?
“妈,您看错了,拿了五寸布票能扯布?”我强装镇静。
“唉,看这瞎的。”母亲边责怪自己边把那个放布票的小匣子递给我:“你自己取,看好。”
我拿了五尺布票快步出门,边走边回头,生怕母亲发现了什么破绽追出来。
五尺白洋布到手了。
其实,对于撒谎的后果我是有心理准备的。村子再大,毕竟是个村庄,大人们整天在一起劳动。而丢五尺布票,在当时的村子里是一条不大不小的新闻,用不了半天时间便会家喻户晓。再说,家里那点布票是盘算着用的,别说少五尺,少五寸父母亲也会发现的,只是时间问题。但是,在挨骂甚至挨打与裤子的选项上,我选择了裤子。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母亲下地干活儿回来了。不出所料,村里人善意地把我丢布票的事告诉了母亲:你和平丢了的布票找到没有?……
我看到母亲阴沉着脸进了院,心好像提到了嗓子眼儿,努力控制住快要滴出的眼泪。
还好,后果没有想象的严重。大概母亲看到了我那副可怜相消了气,只是数落了几句,并没有怎么骂我。
半个世纪过去了,我对那件事仍然耿耿于怀;不过,我耿耿于怀的不是自己的撒谎……
赵和平,内蒙古丰镇人。1977年至1986年部队服役;1987年至2016年供职中国人寿。现居住呼和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