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列传第一百四十四上 突厥上----列传第一百四十九 北狄

列传第一百四十四上 突厥上

○突厥之始,启民之前,《隋书》载之备矣,只以入国之事而述之。

  始毕可汗咄吉者,启民可汗子也。隋大业中嗣位,值天下大乱,中国人奔之者众。其族强盛,东自契丹、室韦,西尽吐谷浑、高昌诸国,皆臣属焉。控弦百余万,北狄之盛,未之有也。高视阴山,有轻中夏之志。

  可汗者,犹古之单于;妻号可贺敦,犹古之阏氏也。其子弟谓之特勒,别部领兵者皆谓之设。其大官屈律啜,次阿波,次颉利发,次吐屯,次俟斤,并代居其官而无员数,父兄死则子弟承袭。

  高祖起义太原,遣大将军府司马刘文静聘于始毕,引以为援。始毕遣其特勒康稍利等献马千匹,会于绛郡。又遣二千骑助军,从平京城。及高祖即位,前后赏赐,不可胜纪。始毕自恃其功,益骄踞;每遣使者至长安,颇多横恣。高祖以中原未定,每优容之。

  武德元年,始毕使骨咄禄特勒来朝,宴于太极殿,奏《九部乐》,赉锦彩布绢各有差。二年二月,始毕帅兵渡河,至夏州,贼帅梁师都出兵会之,谋入抄掠。授马邑贼帅刘武周兵五百余骑,遣入句注,又追兵大集,欲侵太原。是月,始毕卒,其子什钵苾以年幼不堪嗣位,立为泥步设,使居东偏,直幽州之北。立其弟俟利弗设,是为处罗可汗。

  处罗可汗嗣位,又以隋义成公主为妻,遣使入朝告丧。高祖为之举哀,废朝三日,诏百官就馆吊其使者,又遣内史舍人郑德挺往吊处罗,赐物三万段。处罗此后频遣使朝贡。先是,隋炀帝萧后及齐王暕之子政道,陷于窦建德。三年二月,处罗迎之,至于牙所,立政道为隋王。隋末中国人在虏庭者,悉隶于政道,行隋正朔,置百官,居于定襄城,有徒一万。时太宗在籓,受诏讨刘武周,师次太原,处罗遣其弟步利设率二千骑与官军会。六月,处罗至并州,总管李仲文出迎劳之。留三日,城中美妇人多为所掠,仲文不能制。俄而,处罗卒,义成公主以其子奥射设丑弱,废不立之,遂立处罗之弟咄苾,是为颉利可汗。

  颉利可汗者,启民可汗第三子也。初为莫贺咄设,牙直五原之北。高祖入长安,薛举犹据陇右,遣其将宗罗攻陷平凉郡,北与颉利连结。高祖患之,遣光禄卿宇文歆赍金帛以赂颉利。歆说之,令绝交于薛举。初,隋五原太守张长逊,因乱以其所部五原城隶于突厥。歆又说颉利遣长逊入朝,以五原地归于我。颉利并从之,因发突厥兵及长逊之众,并会于太宗军所。武德三年,颉利又纳义城公主为妻,以始毕之子什钵苾为突利可汗,遣使入朝,告处罗死。高祖为之罢朝一日,诏百官就馆吊其使。

  颉利初嗣立,承父兄之资,兵马强盛。有凭陵中国之志。高祖以中原初定,不遑外略,每优容之,赐与不可胜计。颉利言辞悖傲,求请无厌。四年四月,颉利自率万余骑,与马邑贼苑君璋将兵六千人共攻雁门。定襄王李大恩击走之。先是汉阳公苏瑰、太常卿郑元璹、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等各使于突厥,颉利并拘之。我亦留其使,前后数辈。至是为大恩所挫,于是乃惧,仍放顺德还,更请和好。献鱼胶数十斤,欲充二国同于此胶。高祖嘉之,放其使者特勒热寒、阿史德等还蕃,赐以金帛。

  五年春,李大恩奏言突厥饥荒,马邑可图。诏大恩与殿内少监独孤晟帅师讨苑君璋,期以二月会于马邑。晟后期不至,大恩不能独进,顿兵新城以待之。颉利遣数万骑与刘黑闼合军,进围大恩。王师败绩,大恩殁于阵,死者数千人。六月,刘黑闼又引突厥万余骑入抄河北。颉利复自率五万骑南侵,至于汾州。又遣数千骑西入灵、原等州,诏隐太子出豳州道,太宗出蒲州道以讨之。时颉利攻围并州,又分兵入汾、潞等州,掠男女五千余口,闻太宗兵至蒲州,乃引兵出塞。

  七年八月,颉利、突利二可汗举国入寇,道自原州,连营南上。太宗受诏北讨,齐王元吉隶焉。初,关中霖雨,粮运阻绝,太宗颇患之,诸将忧见于色,顿兵于豳州。颉利、突利率万余骑奄至城西,乘高而阵,将士大骇。太宗乃亲率百骑驰诣虏阵,告之曰:“国家与可汗誓不相负,何为背约深入吾地?我秦王也,故来一决。可汗若自来,我当与可汗两人独战;若欲兵马总来,我唯百骑相御耳。”颉利弗之测,笑而不对。太宗又前,令骑告突利曰:“尔往与我盟,急难相救;尔今将兵来,何无香火之情也?亦宜早出,一决胜负。”突利亦不对。太宗前,将渡沟水,颉利见太宗轻出,又闻香火之言,乃阴猜突利。因遣使曰:“王不须渡,我无恶意,更欲共王自断当耳。”于是稍引却,各敛军而退。太过因纵反间于突利,突利悦而归心焉,遂不欲战。其叔侄内离,颉利欲战不可,因遣突利及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奉见请和,许之。突利因自托于太宗,愿结为兄弟。思摩初奉见,高祖引升御榻,顿颡固辞。高祖谓曰:“颉利诚心遣特勒朝拜,今见特勒,如见颉利。”固引之,乃就坐,寻封思摩为和顺王。

  八年七月,颉利集兵十余万,大掠朔州,又袭将军张瑾于太原。瑾全军并没,脱身奔于李靖。出师拒战,颉利不得进,屯于并州。太宗帅师讨之,次蒲州;颉利引兵而去,太宗旋师。

  九年七月,颉利自率十余万骑进寇武功,京师戒严。己卯,进寇高陵,行军总管左武候大将军尉迟敬德与之战于泾阳,大破之,获俟斤阿史德乌没啜,斩首千余级。癸未,颉利遣其腹心执失思力入朝为觇,自张形势云:“二可汗总兵百万,今已至矣。”太宗谓之曰:“我与突厥面自和亲,汝则背之,我实无愧。又义军入京之初,尔父子并亲从,我赐汝玉帛,前后极多,何故辄将兵入我畿县?尔虽突厥,亦须颇有人心,何故全忘大恩,自夸强盛?我当先戮尔矣!”思力惧而请命,太宗不许,絷之于门下省。  太宗与侍中高士廉、中书令房玄龄、将军周范驰六骑幸渭水之上,与颉利隔津而语,责以负约。其酋帅大惊,皆下马罗拜。俄而,众军继至,颉利见军容大盛,又知思力就拘,由是大惧。太宗独与颉利临水交言,麾诸军却而阵焉。萧瑀以轻敌固谏于马前,上曰:“吾已筹之,非卿所知也。突厥所以扫其境内,直入渭滨,应是闻我国家初有内难,朕又新登九五,将谓不敢拒之。朕若闭门,虏必大掠,强弱之势,在今一举。朕故独出,以示轻之;又耀军容,使知必战。事出不意,乖其本图,虏入既深,理当自惧。与战则必克,与和则必固,制服匈奴,自兹始矣!”是日,颉利请和,诏许焉。车驾即日还宫。乙酉,又幸城西,刑白马与颉利同盟于便桥之上,颉利引兵而退。萧瑀进曰:“初,颉利之未和也,谋臣猛将多请战,而陛下不纳,臣以为疑。既而虏自退,其策安在?”上曰:“我观突厥之兵,虽众而不整,君臣之计,唯财利是视。可汗独在水西,酋帅皆来谒我,我因而袭击其众,势同拉朽。然我已令无忌、李靖设伏于幽州以待之,虏若奔还,伏兵邀其前,大军蹑其后,覆之如反掌矣!我所以不战者,即位日浅,为国之道,安静为务,一与虏战,必有死伤;又匈虏一败,或当惧而修德,结怨于我,为患不细。我今卷甲韬戈,陷以玉帛,顽虏骄恣,必自此始,破亡之渐,其在兹乎!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此之谓也!”九月,颉利献马三千匹,羊万口,上不受;诏颉利所掠中国户口者悉令归之。

  贞观元年,阴山已北薛延陀、回纥、拔也古等部皆相率背叛,击走其欲谷设。颉利遣突利讨之,师又败绩,轻骑奔还。颉利怒,拘之十余日;突利由是怨望,内欲背之。其国大雪,平地数尺,羊马皆死,人大饥,乃惧我师出乘其弊。引兵入朔州,扬言会猎,实设备焉。侍臣咸曰:“夷狄无信,先自猜疑,盟后将兵,忽践疆境。可乘其便,数以背约,因而讨之。”太宗曰:“匹夫一言,尚须存信,何况天下主乎!岂有亲与之和,利其灾祸而乘危迫险以灭之耶?诸公为可,朕不为也。纵突厥部落叛尽,六畜皆死,朕终示以信,不妄讨之;待其无礼,方擒取耳。”

  二年,突利遣使奏言与颉利有隙,奏请击之,诏秦武通以并州兵马随便应接。三年,薛延陀自称可汗于漠北,遣使来贡方物。颉利始称臣,尚公主,请修婿礼。颉利每委任诸胡,疏远族类,胡人贪冒,性多翻覆,以故法令滋彰,兵革岁动,国人患之,诸部携贰。频年大雪,六畜多死,国中大馁,颉利用度不给,复重敛诸部,由是下不堪命,内外多叛之。上以其请和,后复援梁师都,诏兵部尚书李靖、代州都督张公谨出定襄道。并州都督李勣、右武卫将军丘行恭出通汉道,左武卫大将军柴绍出金河道,卫孝节出恆安道,薛万彻出暢武道,并受靖节度以讨之。十二月,突利可汗及郁射设、廕奈特勒等,并帅所部来奔。  四年正月,李靖进屯恶阳岭,夜袭定襄,颉利惊扰,因徙牙于碛口。胡酋康苏密等遂以隋萧后及杨政道来降。二月,颉利计窘,窜于铁山,兵尚数万,使执失思力入朝谢罪,请举国内附。太宗遣鸿胪卿唐俭、将军安修仁持节安抚之,颉利稍自安。靖乘间袭击,大破之,遂灭其国。颉利乘千里马,独骑奔于从侄沙钵罗部落。三月,行军副总管张宝相率众奄至沙钵罗营,生擒颉利送于京师。太宗谓曰:“凡有功于我者,必不能忘,有恶于我者,终亦不记。论尔之罪状,诚为不小,但自渭水曾面为盟,从此以来,未有深犯,所以录此,不相责耳!”仍诏还其家口,馆于太仆,禀食之。颉利郁郁不得志,与其家人或相对悲歌而泣。帝见羸惫,授虢州刺史,以彼土多麞鹿,纵其畋猎,庶不失物性。颉利辞不愿往,遂授右卫大将军,赐以田宅。

  五年,太宗谓侍臣曰:“天道福善祸淫,事犹影响。昔启民亡国奔隋,文帝不吝粟帛,大兴士众,营卫安置,乃得存立。既而强盛,当须子子孙孙思念报德。才至始毕,即起兵围炀帝于雁门,及隋国将乱,又恃强深入,遂使昔安立其家国者,身及子孙,并为颉利兄弟之所屠戮。今颉利破亡,岂非背恩忘义所致也!”  八年卒,诏其国人葬之,从其俗礼,焚尸于灞水之东,赠归义王,谥曰荒。其旧臣胡禄达官吐谷浑邪自刎以殉。

  浑邪者,颉利之母婆施氏之媵臣也。颉利初诞,以付浑邪,至是哀恸而死。太宗闻而异之,赠中郎将,仍葬于颉利墓侧,树碑以纪之。  突利可汗什钵苾者,始毕可法之嫡子,颉利之侄也。隋大业中,突利年数岁,始毕遣领其东牙之兵,号为泥步设。隋淮南公主之北也,遂妻之。颉利嗣位,以为突利可汗,牙直幽州之北。突利在东偏,管奚、等数十部,征税无度,诸部多怨之。贞观初,奚,等并来归附,颉利怒其失众,遣北征延陀,又丧师,遂囚而挞焉。

  突利初自武德时,深自结于太宗;太宗亦以恩义抚之,结为兄弟,与盟而去。后颉利政乱,骤征兵于突利,拒之不与,由是有隙。贞观三年,表请入朝。上谓侍臣曰:“朕观前代为国者,劳心以忧万姓,世祚乃长;役人以奉其身,社稷必灭。今北蕃百姓丧亡。诚由其君不君之故也。至使突利情愿入朝,若非困迫,何能至此?夷狄弱则边境无虞,亦甚为慰。然见其颠狈,又不能不惧,所以然者,虑己有不逮,恐祸变亦尔。朕今视不能远见,听不能远闻,唯藉公等尽忠匡弼,无得惰于谏诤也。”突利寻为颉利所攻,遣使来乞师。太宗谓近臣曰:“朕与突利结为兄弟,不可以不救。”杜如晦进曰:“夷狄无信,其来自久,国家虽为守约,彼必背之。不若因其乱而取之,所谓取乱侮亡之道。”太宗然之。因令将军周范屯太原,以图进取。突利乃率其众来奔,太宗礼之甚厚,频赐以御膳。

  四年,授右卫大将军,封北平郡王,食邑封七百户,以其下兵众置顺祐等州,帅部落还蕃。太宗谓曰:“昔尔祖启民亡失兵马,一身投隋,隋家翌立,遂至强盛,荷隋之恩,未尝报德。至尔父始毕,乃为隋家之患,自尔已后,无岁不侵扰中国。天实祸淫,大降灾变,尔众散乱,死亡略尽。既事穷后,乃来投我,我所以不立尔为可汗者,正为启民前事故也。改变前法,欲中国久安,尔宗族永固,是以授尔都督。当须依我国法,整齐所部,不得妄相侵掠,如有所违,当获重罪。”

  五年,征入朝,至并州,道病卒,年二十九。太宗为之举哀,诏中书侍郎岑文本为其碑文。子贺逻鹘嗣。

  突利弟结社率,贞观初入朝,历位中郎将。十三年,从幸九成宫,阴结部落得四十余人,并拥贺逻鹘,相与夜犯御营,逾第四重幕,引弓乱发,杀卫士数十人。折冲孙武开率兵奋击,乃退。北走渡渭水,欲奔其部落。寻皆捕而斩之,诏原贺逻鹘,流于岭外。

  颉利之败也,其部落或走薛延陀,或走西域,而来降者甚众。诏议安边之术。朝士多言突厥恃强,扰乱中国,为日久矣。今天实丧之,穷来归我,本非慕义之心。因其归命,分其种落,俘之河南兗、豫之地,散居州县,各使耕织,百万胡虏可得化为百姓,则中国有加户之利,塞北可常空矣。唯中书令温彦博议请准汉建武时置降匈奴于五原塞下。全其部落,得为捍蔽,又不离其土俗,因而抚之,一则实空虚之地,二则示无猜心。若遣向河南兗、豫,则乖物性,故非含育之道。太宗将从之。秘书监魏征奏言:“突厥自古至今,未有如斯之破败者也,此是上天剿绝,宗庙神武。且其世寇中国,百姓冤仇,陛下以其降伏,不能诛灭,即宜遣还河北,居其故土。匈奴人面兽心,非我族类,强必寇盗,弱则卑服,不顾恩义,其天性也。秦、汉患其若是,故发猛将以击之,收取河南,以为郡县,陛下奈何以内陆居之!且今降者几至十万,数年之间,孳息百倍,居我肘腋,密迩王畿,心腹之疾,将为后患,尤不可河南处也。”温彦博奏曰:“天子之于物也,天覆地载,有归我者,则必养之。今突厥破灭之余,归心降附,陛下不加怜愍,弃而不纳,非天地之道,阻四夷之意,臣愚甚谓不可。遣居河南,所谓死而生之,亡而存之,怀我德惠,终无叛逆。”魏征又曰:“晋代有魏时胡落,分居近郡,平吴已后,郭钦、江统劝武帝逐出塞外;不用钦等言,数年之后,遂倾瀍、洛。前代覆车,殷鉴不远,陛下必用彦博之言,遣居河南,所谓养兽自遗患也!”彦博又曰:“闻圣人之道,无所不通,古先哲王,有教无类。突厥余魂,以命归我,我援护之,收居内陆,禀我指麾,教以礼法,数年之后,尽为农民。选其酋首,遣居宿卫,畏威怀德,何患之有?光武居南单于内郡,为汉籓翰,终乎一代,不有叛逆。”彦博既口给,引类百端,太宗遂用其计,于朔方之地,自幽州至灵州置顺、祐、化、长四州都督府,又分颉利之地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云中都督府,以统其部众。其酋首至者,皆拜为将军、中郎将等官,布列朝廷,五品以上百余人,因而入居长安者数千家。自结社率之反也,太宗始患之。又上书者多云处突厥于中国,殊谓非便,乃徙于河北,立右武候大将军、化州都督、怀化郡王思摩为乙弥泥孰侯利苾可汗,赐姓李氏,率所部建牙于河北。

  思摩者,颉利族人也。始毕、处罗以其貌似胡人,不类突厥,疑非阿史那族类,故历处罗、颉利世,常为夹毕特勒,终不得典兵为设。武德初,数来朝贡,高祖封为和顺郡王。及其国乱,诸部多归中国,唯思摩随逐颉利,竟与同擒。太宗嘉其忠,除右武候大将军、化州都督,令统颉利旧部落于河南之地,寻改封怀化郡王。

  及将徙于白道之北,思摩等咸惮薛延陀,不肯出塞。太宗遣司农卿郭嗣本赐延陀玺书曰:  突厥颉利可汗未破已前,自恃强盛,抄掠中国,百姓被其杀者,不可胜纪。我发兵击破之,诸部落悉归化。我略其旧过,嘉其从善,并授官爵,同我百僚,所有部落,爱之如子,与我百姓不异。但中国礼义,不灭尔国,前破突厥,止为颉利一人为百姓之害,所以废而黜之,实不贪其土地,利其人马也。自黜废颉利以后,恆欲更立可汗,是以所降部落等并置河南,任其放牧,今户口羊马日向滋多。元许册立,不可失信,即欲遣突厥渡河,复其国土。我策尔延陀,日月在前,今突厥居后,后者为小,前者为大。尔在碛北,突厥居碛南,各守土境,镇抚部落。若其逾越,故相抄掠,我即将兵各问其罪。此约既定,非但有便尔身,贻厥子孙,长守富贵也。”

  于是命礼部尚书赵郡王孝恭赍书就思摩部落,筑坛于河上以拜之,并赐之鼓纛。突厥及胡在诸州安置者,并令渡河北,还其旧部。又以左屯卫将军阿史那忠为左贤王,左武卫将军阿史那泥孰为右贤王。以贰之。

  薛延陀闻太宗遣思摩渡河北,虑其部落翻附碛北,预蓄轻骑,伺至而击之。太宗遣敕之曰:“擅相侵者,国有常刑。”延陀曰:“至尊遣莫相侵掠,敢不奉诏。然突厥翻覆难信,其未破前,连年杀中国人,动以千万计。至尊破突厥,须收为奴婢,将与百姓,而反养之如子,结社率竟反,此辈兽心,不可信也。臣荷恩甚深,请为至尊诛之。”时思摩下部众渡河者凡十万,胜兵四万人,思摩不能抚其众,皆不惬服。至十七年,相率叛之,南渡河,请分处于胜、夏二州之间,诏许之。思摩遂轻骑入朝,寻授右武卫将军,从征辽东,为流矢所中;太宗亲为吮血,其见顾遇如此。未几,卒于京师。赠兵部尚书、夏州都督,陪葬昭陵,立坟以象白道山,诏为立碑于化州。  先是,贞观中,突厥别部有车鼻者,亦阿史那之族也。代为小可汗,牙于金山之北。颉利可汗之败,北荒诸部将推为大可汗,遇薛延陀为可汗,车鼻不敢当,遂率所部归于延陀。为人勇烈,有谋略,颇为众附。延陀恶而将诛之,车鼻密知其谋,窜归于旧所,其地去京师万里,胜兵三万人,自称乙注车鼻可汗。西有歌罗禄,北有结骨,皆附隶之。自延陀破后,遣其子沙钵罗特勒来朝,贡方物,又请身入朝。太宗遣将军郭广敬征之,竟不至。太宗大怒。贞观二十三年,遣右骁卫郎将高侃潜引回纥、仆骨等兵众袭击之,其酋长歌逻禄泥孰阙俟利发及拔塞匐处木昆莫贺咄俟斤等,率部落背车鼻,相继来降。永徽元年,侃军次阿息山。车鼻闻王师至,召所部兵,皆不赴,遂携其妻子从数百骑而遁,其众尽降。侃率精骑追车鼻,获之,送于京师。仍献于社庙,又献于昭陵。高宗数其罪而赦之,拜左武卫将军,赐宅于长安,处其余众于郁督军山,置狼山都督以统之。车鼻长子羯漫陀,先统拔悉密部。车鼻未败前,遣其子庵铄入朝,太宗嘉之,拜左屯卫将军,更置新黎州,以统其众。  车鼻既破之后,突厥尽为封疆之臣,于是分置单于、瀚海二都护府。单于都护领狼山、云中、桑乾三都督、苏农等一十四州;瀚海都护领瀚海、金微、新黎等七都督、仙萼、贺兰等八州,各以其首领为都督、刺史。高宗东封泰山,狼山都督葛逻禄社利等首领三十余人,并扈从至岳下,勒名于封禅之碑。自永徽已后,殆三十年,北鄙无事。

  调露元年,单于管内突厥首领阿史德温傅、奉职二部落,始相率反叛,立泥孰匐为可汗,二十四州并叛应之。高宗遣鸿胪卿萧嗣业、右千牛将军李景嘉率众讨之,反为温傅所败,兵士死者万余人。又诏礼部尚书裴行俭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率太仆少卿李思文、营州都督周道务等统众三十余万,讨击温傅,大破之。泥孰匐为其下所杀,并擒奉职而还。

  永隆元年,突厥又迎颉利从兄之子阿史那伏念于夏州,将渡河立为可汗,诸部落复响应从之。又诏裴行俭率将军曹继叔、程务挺、李崇直、李文暕等讨之。伏念窘急,诣行俭降。行俭遂虏伏念诣京师,斩于东市。永淳二年,突厥阿史那骨咄禄复反叛。

  骨咄禄者,颉利之疏属,亦姓阿史那氏。其祖父本是单于右云中都督舍利元英下首领也,世袭吐屯啜。伏念既破,骨咄禄鸠集亡散,入总材山,聚为群盗,有众五千余人。又抄掠九姓,得羊马甚多,渐至强盛,乃自立为可汗。以其弟默啜为设,咄悉匐为叶护。时有阿史德元珍,在单于检校降户部落,尝坐事为单于长史王本立所拘絷,会骨咄禄入寇,元珍请依旧检校部落,本立许之,因而便投骨咄禄。骨咄禄得之,甚喜,立为阿波达干,令专统兵马事。  永淳二年,进寇蔚州。丰州都督崔智辩击之,反为贼所杀。文明元年,又寇朔州,杀掠人吏,则天诏左武威卫大将军程务挺为单于道安抚大使以备之。垂拱二年,骨咄禄又寇朔、代等州,左玉钤卫中郎将淳于处平为阳曲道总管,与副将中郎将蒲英节率兵赴援,行至忻州,与贼战,大败,死者五千余人。三年,骨咄禄及元珍又寇昌平,诏左鹰扬卫大将军黑齿常之击却之。其年八月,又寇朔州,复以常之为燕然道大总管,击贼于黄花堆,大破之。追奔四十余里,贼众遂散走碛北。右监门卫中郎将爨宝璧又率精兵一万三千人出塞穷追,反为骨咄禄所败,全军尽没,宝璧轻骑遁归。初,宝璧见常之破贼,遽表请穷其余党,则天诏常之与宝璧计议,遥为声援。宝璧以为破贼在朝夕,贪功先行。又令人出塞二千余里觇候,见元珍等部落皆不设备,遂率众掩袭之。既至,又遣人报贼,令得设备出战,遂为贼所覆,宝璧坐此伏诛。则天大怒,因改骨咄禄为不卒禄。元珍后率兵讨突骑施,临阵战死。骨咄禄,天授中病卒。  默啜者,骨咄禄之弟也。骨咄禄死时,其子尚幼,默啜遂篡其位,自立为可汗。长寿二年,率众寇灵州,杀掠人吏。则天遣白马寺僧薛怀义为代北道行军大总管,领十大将军以讨之,既不遇贼,寻班师焉。默啜俄遣使来朝,则天大悦,册授左卫大将军,封归国公,赐物五千段。明年,复遣使请和,又加授迁善可汗。

  万岁通天元年,契丹首领李尽忠、孙万荣反叛,攻陷营府。默啜遣使上言:“请还河西降户,即率部落兵马为国家讨击契丹。”制许之。默啜遂攻讨契丹,部众大溃,尽获其家口,默啜自此兵众渐盛。则天寻遣使册立默啜为特进、颉跌利施大单于、立功报国可汗。圣历元年,默啜表请与则天为子,并言有女,请和亲。初,咸亨中,突厥诸部落来降附者,多处之丰、胜、灵、夏、朔、代等六州,谓之降户。默啜至是,又索此降户及单于都护府之地,兼请农器、种子。则天初不许,默啜大怨怒,言辞甚慢,拘我使人司宾卿田归道,将害之。时朝廷惧其兵势,纳言姚璹、鸾台侍郎杨再思建议请许其和亲,遂尽驱六州降户数千帐,并种子四万余硕、农器三千事以与之,默啜浸强由此也。

  其年,则天令魏王武承嗣、男淮阳王延秀就纳其女为妃,遣右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摄春官尚书,右武威卫郎将杨鸾庄摄司宾卿,大赍金帛,送赴虏庭。行至黑沙南庭,默啜谓知微等曰:“我女拟嫁与李家天子兒,你今将武家兒来,此是天子兒否?我突厥积代已来,降附李家,今闻李家天子种末总尽,唯有两兒在,我今将兵助立。”遂收延秀等,拘之别所。伪号知微为可汗,与之率众十余万,袭我静难及平狄、清夷等军。静难军使左正锋卫将军慕容玄皦以兵五千人降之。俄进寇妫、檀等州,则天令司属卿武重规为天兵中道大总管,右武威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天兵西道前军总管,幽州都督张仁亶为天兵东道总管,率兵三十万击之。右羽林卫大将军阎敬容为天兵西道后军总管,统兵十五万以为后援。默啜又出自恆岳道,寇蔚州,陷飞狐县。俄进攻定州,杀刺史孙彦高,焚烧百姓庐舍,虏掠男女,无少长皆杀之。则天大怒,购斩默啜者,封王,改默啜号为斩啜。寻又围逼赵州,长史唐波若翻城应之,刺史高睿抗节不从,遂遇害。则天乃立庐陵王为皇太子,令充河北道行军大元帅。军未发而默啜尽抄掠赵、定等州男女八九万人,从五回道而去,所过残杀,不可胜纪。沙吒忠义及后军总管李多祚等皆持重兵,与贼相望,不敢战。河北道元帅、纳言狄仁杰总兵十万追之,无所及。

  二年,默啜立其弟咄悉匐为左厢察,骨咄禄子默矩为右厢察,各主兵马二万余人。又立其子匐俱为小可汗,位在两察之上,仍主处木昆等十姓兵马四万余人。又号为拓西可汗,自是连岁寇边。久视元年,掠陇右诸监马万余匹而去。制右肃政御史大夫魏元忠为灵武道行军大总管,以备之,又命安北大都督相王旦为天兵道元帅,统诸军讨击,竟未行而贼退。

  长安三年,默啜遣使莫贺达干,请以女妻皇太子之子。则天令太子男平恩王重俊、义兴王重明廷立见之。默啜遣大酋移力贪汗入朝,献马千匹,及方物以谢许亲之意。则天宴之于宿羽亭,太子、相王及朝集使三品以上并预会,重赐以遣之。  中宗即位,默啜又寇灵州鸣沙县。灵武军大总管沙吒忠义拒战久之,官军败绩,死者六千余人。贼遂进寇原、会等州,掠陇右群牧马万余匹而去,忠义坐免。中宗下制绝其请婚,仍购募能斩获默啜者封国王,授诸卫大将军,赏物二千段。又命内外官各进破突厥诸策。右补阙卢俌上疏曰:

  臣闻有虞咸熙,苗人逆命,殷宗大化,鬼方不宾,则戎狄交侵,其来远矣。汉高帝纳娄敬之议,与匈奴和亲,妻以宗女,赂以钜万,冒顿益骄,边寇不止。则远荒之地,凶悍之俗,难以德绥,可以威制,而降自三代,无闻上策。今匈奴不臣,扰我亭障,皇赫斯怒,将整元戎。臣闻方叔帅师,功歌周《雅》;去病耀武,勋勒燕山,则万里折冲,在于择将。《春秋》谋元帅,取其说《礼乐》、敦《诗书》。晋臣杜预,射不穿札,而建平吴之勋,是知中权制谋,不在一夫之勇。其蕃将沙吒忠义等身虽骁悍,志无远图,此乃骑将之材,本不可当大任。且师出以律,将军死绥。秦克长平,赵括受戮;胡去马邑,王恢坐诛,则弃军有刑,古之常典。近者鸣沙之役,主将先逃,轻挫国威,须正邦宪。又其中军既败,陈乱矢穷,义勇之士,犹能死战,功合纪录,以劝戎行,赏罚既明,将士尽节,此擒敌之术也。

  臣闻以蛮夷攻蛮夷,中国之长算。故陈汤统西域而郅支灭,常惠用乌孙而匈奴败。请购辩勇之士,班、傅之俦,旁结诸蕃,与图攻取,此又掎角之势也。

  臣闻昔置新秦以实塞下,宜因古法,募人徙边,选其胜兵,免其行役,次庐伍,明教令,则狃习戎事,究识夷情,其所虏获,因而赏之。近战则守家,远战则利货,趋赴锋镝,不劳训誓,朝赋“杨柳”,夕歌《杕杜》,十年之后,可以久安。  臣闻汉拜郅都,匈奴避境;赵命李牧,林胡远窜。则朔方之安危,边城之胜负,地方千里,制在一贤。其边州刺史不可不慎择,得其人而任之。蒐乘训兵,屯田积粟,谨设烽燧,精饰戈矛,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此又古之善经也。去岁亢阳,天下不稔,利在保境,不可穷兵。使内郡黔黎,各安其业,择共宰牧,轻其赋徭,事无过举,爵不以私。爱人之财,节其徭役;惜人之力,不广台榭。察地利天时以趋耕获,命秋狝冬狩以教战阵。则数年之后,有勇知方,帑藏山积,金革犀利。然后整六军,绝大漠,雷击万里,风扫二庭,斩蹛林之酋,悬藁街之邸,使百蛮震怖,五兵载戢,则上合天时,下顺人事。理内以及外,绥近以来远,以惠中国,以静四方。臣少慕文儒,不习军旅,奇正之术,多愧前良,献替是司,轻陈瞽议。

  上览而善之。默啜于是杀我行人假鸿胪卿臧思言。思言对贼不屈节,特赠鸿胪卿,仍命左屯卫大将军张仁亶摄右御史台大夫,充朔方道大总管以御之。仁亶始于河外筑三受降城,绝其南寇之路。

  睿宗践祚,默啜又遣使请和亲。制以宋王成器女为金山公主许嫁之。默啜乃遣其男杨我支特勒来朝,授右骁卫员外大将军。俄而睿宗传位,亲竟不成。

  初,默啜景云中率兵西击娑葛,破灭之。契丹及奚,自神功之后,常受其征役,其地东西万余里,控弦四十万,自颉利之后最为强盛。自恃兵威,虐用其众。默啜既老,部落渐多逃散。开元二年,遣其子移涅可汗及同俄特勒、妹婿火拔颉利发石阿失毕率精骑围逼北庭。右骁卫将军郭虔瓘婴城固守,俄而出兵擒同俄特勒于城下,斩之。虏因退缩,火拔惧不敢归,携其妻来奔,制授左卫大将军,封燕北郡王,封其妻为金山公主,赐宅一区,奴婢十人,马十匹,物千段。明年,十姓部落左厢五咄六啜、右厢五弩失毕五俟斤及子婿高丽莫离支高文简、睟跌都督崿跌思泰等各率其众,相继来降,前后总万余帐。制令居河南之旧地。授高文简左卫员外大将军,封辽西郡王;睟跌思泰为特进、右卫员外大将军兼睟跌都督,封楼烦郡公。自余首领,封拜赐物各有差。默啜女婿阿史德胡禄,俄又归朝,授以特进。其秋,默啜与九姓首领阿布思等战于碛北。九姓大溃,人畜多死,阿布思率众来降。

  四年,默啜又北讨九姓拔曳固,战于独乐河,拔曳固大败。默啜负胜轻归,而不设备。遇拔曳固迸卒颉质略于柳林中,突出击默啜,斩之。便与入蕃使郝灵荃传默啜首至京师。骨咄禄之子阙特勒鸠合旧部,杀默啜子小可汗及诸弟并亲信略尽,立其兄左贤王默棘连,是为毗伽可汗。

  毗伽可汗以开元四年即位,本蕃号为小杀。性仁友,自以得国是阙特勒之功,固让之。阙特勒不受,遂以为左贤王,专掌兵马。是时奚、契丹相率款塞,突骑施苏禄自立为可汗,突厥部落颇多携贰,乃召默啜时衙官暾欲谷为谋主。初,默啜下衙官尽为阙特勒所杀,暾欲谷以女为小杀可敦,遂免死。废归部落,乃复用,年已七十余,蕃人甚敬伏之。

  俄而降户阿悉烂、睟跌思泰等复自河曲叛归。初,降户南至单于,左卫大将军单于副都护张知运,尽收其器仗,令渡河而南,蕃人怨怒。御史中丞姜晦为巡边使,蕃人诉无弓矢。不得射猎,晦悉给还之。故有抗敌之具。张知运既不设备,与降户战于青刚岭,为降户所败。临阵生擒知运,拟送与突厥。朔方总管薛纳率兵追讨之。贼至大斌县,又为将军郭知运所击。贼众大溃散,投黑山呼延谷,释张知运而去。上以张知运丧师,斩之以徇。小杀既得降户,谋欲南入为寇。暾欲谷曰:“唐主英武,人和年丰,未有间隙,不可动也。我众新集,犹尚疲羸,须且息养三数年,始可观变而举。”小杀又欲修筑城壁,造立寺观。暾欲谷曰:“不可。突厥人户寡少,不敌唐家百分之一,所以常能抗拒者,正以随逐水草,居处无常,射猎为业,又皆习武。强则进兵抄掠,弱则窜伏山林,唐兵虽多,无所施用。若筑城而居,改变旧俗,一朝失利,必将为唐所并。且寺观之法,教人仁弱,本非用武争强之道,不可置也。”小杀等深然其策。

  八年冬,御史大夫王晙俊为朔方大总管,奏请西征拔悉密,东发奚、契丹两蕃,期以明年秋初,引朔方兵数道俱入,掩突厥衙帐于稽落河上。小杀闻之,大恐。暾欲谷曰:“拔悉密今在北庭,与两蕃东、西相去极远,势必不合。王晙兵马,计亦无能至此。必若能来,候其临到,即移衙帐向北三日,唐兵粮尽,自然去矣。且拔悉密轻而好利,闻命必是先来,王晙与张嘉贞不协,奏请有所不惬,必不敢动。若王晙兵马不来,拔悉密独至,即须击取之,势易为也!”

  九年秋,拔悉密果临突厥衙帐,而王晙兵及两蕃不至。拔悉密惧而引退。突厥欲击之,暾欲谷曰:“此众去家千里,必将死战,未可击也,不如以兵蹑之。”去北庭二百里,暾欲谷分兵间道先掩北庭,因纵卒击拔悉密之还众。遂散走投北庭,而城陷不得入,尽为突厥所擒,并虏其男女而还。暾欲谷回兵,因而出赤亭以掠凉州羊马。时杨敬述为凉州都督,遣副将卢公利、判官元澄,出兵邀击之。暾欲谷曰:“敬述若守城自固,即与连和;若出兵相当,即须决战。我今乘胜,必有功矣!”公利等兵至删丹,遇贼,元澄令兵士揎臂持满,仍急结其袖,会风雪冻烈,尽坠弓矢。由是官军大败,元澄脱身而走。敬述坐削除官爵,白衣检校凉州事。小杀由是大振,尽有默啜之众。俄又遣使请和,乞与玄宗为子,上许之。仍请尚公主,上但厚赐而遣之。

  十三年,玄宗将东巡,中书令张说谋欲加兵以备突厥。兵部郎中裴光庭曰:“封禅者,告成之事,忽此征发,岂非名实相乖?”说曰:“突厥比虽请和,兽心难测。且小杀者仁而爱人,众为之用;阙特勒骁武善战,所向无前;暾欲谷深沉有谋,老而益智,李靖、徐勣之流也。三虏协心,动无遗策,知我举国东巡,万一窥边,何以御之?”光庭请遣使征其大臣扈从,则突厥不敢不从,又亦难为举动。说然其言,乃遣中书直省袁振摄鸿胪卿,往突厥以告其意。小杀与其妻及阙特勒、暾欲谷等环坐帐中设宴,谓振曰:“吐蕃狗种,唐国与之为婚;奚及契丹,旧是突厥之奴,亦尚唐家公主;突厥前后请结和亲,独不蒙许,何也?”袁振曰:“可汗既与皇帝为子,父子岂合为婚姻?”小杀等曰:“两蕃亦蒙赐姓,犹得尚主,但依此例,有何不可?且闻入蕃公主,皆非天子之女,今之所求,岂问真假,频请不得,实亦羞见诸蕃。”振许为奏请。小杀乃遣其大臣阿史德颉利发入朝贡献,因扈从东巡。  玄宗发都,至嘉会顿,引颉利发及诸蕃酋长入仗,仍与之弓箭。时有兔起于御马之前,上引弓傍射,一发获之。颉利发便下嘛捧兔蹈舞曰:“圣人神武超绝,若天上则不知,人间无也。”上因令问饥否。对曰:“仰观圣武如此.十日不食,犹为饱也!”自是常令突厥入仗驰射。起居舍人吕向上疏曰:

  臣闻鸱枭不鸣,未为瑞鸟,猛虎虽伏,岂齐仁兽,是由丑性毒行,久务常积故也。今夫突厥者,正与此类,安忍残贼,莫顾君亲!陛下持武义临之,修文德来之,既慑威灵,又沐声教;以力以势,不得不庭。故稽颡称臣,奔命遣使。陛下乃能收其倾效,杂以从官,赴封禅之礼,参玉帛之会,此德业自盛,固不可名焉。因复诏许侍游,召入禁仗。仰英姿之四照,送神艺之百发,恩意俱极,诚无得逾焉。乃更赐以驰逐,使操弓矢,竞飞镞于前,同获兽之乐,是屑略太过,未敢取也。虽圣胸豁达,与物无猜,而愚心徘徊,与时加栗。傥此等各怀犬吠,交肆盗憎,荆卿诡动,何罗窃至,暂逼严跸,稍冒清尘,纵即殪玄方,墟幽土,单于为醢,穹庐为污,何塞过责?特愿陛下勿复亲近,使知分限。待不失常,归于得所,以谓回两曜之鉴,祛九宇之忧,孰不幸甚!

  上纳其言,遂令诸蕃先发。东封回,上为颉利发设宴,厚赐而遣之,竟不许其和亲。

  十五年,小杀使其大臣梅录啜来朝,献名马三十匹。时吐蕃与小杀书,将计议同时入寇,小杀并献其书。上嘉其诚,引梅录啜宴于紫宸殿,厚加赏赉,仍许于朔方军西受降城为互市之所,每年赍缣帛数十万匹就边以遗之。

  二十年,阙特勒死,诏金吾将军张去逸、都官郎中吕向,赍玺书入蕃吊祭,并为立碑。上自为碑文,仍立祠庙,刻石为像,四壁画其战阵之状。

  二十年,小杀为其大臣梅录啜所毒,药发,未死,先讨斩梅录啜,尽灭其党。既卒,国人立其子为伊然可汗。诏宗正卿李佺往申吊祭,并册立伊然,为立碑庙。仍令史官起居舍人李融为其碑文。无几,伊然病卒,又立其弟为登利可汗。

  登利者,犹华言果报也。登利年幼,其母即暾欲谷之女,与其小臣饮斯达干奸通,干预国政,不为蕃人所伏。登利从叔父二人分掌兵马,在东者号为左杀,在西者号为右杀,其精锐皆分在两杀之下。二十八年,上遣右金吾将军李质赍玺书,又册立登利为可汗。俄而登利与其母诱斩西杀,尽并其众。而左杀惧祸及己,勒兵攻登利,杀之。自立,号乌苏米施可汗。左杀又不为国人所附,拔悉密部落起兵击之。左杀大败,脱身遁走,国中大乱。西杀妻子及默啜之孙勃德支特勒、毗伽可汗女大洛公主、伊然可汗小妻余塞匐、登利可汗女余烛公主及阿布思颉利发等,并率其部众相次来降。天宝元年八月,降虏至京师,上令先谒太庙,仍于殿庭引见,御华萼楼以宴之,上赋诗以纪其事。

列传第一百四十四下 突厥下

西突厥本与北突厥同祖。初,木杆与沙钵略可汗有隙,因分为二。其国即乌孙之故地,东至突厥国,西至雷翥海,南至疏勒,北至瀚海,在长安北七千里。自焉耆国西北七日行,至其南庭;又正北八日行,至其北庭。铁勒、龟兹及西域诸胡国,皆归附之。其人杂有都陆及弩失毕、歌逻禄、处月、处密,伊吾等诸种。风俗大抵与突厥同,唯言语微差。其官有叶护,有特勒,常以可汗子弟及宗族为之;又有乙斤、屈利啜、阎洪达、颉利发、吐屯、俟斤等官,皆代袭其位。  处罗可汗,隋炀帝大业中与其弟阙达设及特勒大奈入朝。仍从炀帝征高丽,赐号为曷萨那可汗。遇江都之乱,从宇文化及至河北。化及败,归长安,高祖为之降榻,引与同坐,封归义郡王。献大珠于高祖。高祖劳之曰:“珠信为宝,朕所重者赤心,珠无所用。”竟不受之。先与始毕有隙,及在京师,始毕遣使请杀之,高祖不许。群臣谏曰:“今若不与,则是存一人而失一国也,后必为患。”太宗曰:“人穷来归我,杀之不义。”骤谏于高祖,由是迟回者久之。不得已,乃引曷萨那于内殿,与之纵酒,既而送至中书省,纵北突厥使杀之。太宗即位,令以礼改葬。  阙达设初居于会宁,有部落三千余骑。至隋末,自称阙达可汗。武德初,遣使内属,拜吐乌过拔阙可汗,厚加抚慰。寻为李轨所灭。

  特勒大奈,隋大业中与曷萨那可汗同归中国。及从炀帝讨辽东,以功授金紫光禄大夫。后分其部落于楼烦。会高祖举兵,大奈率其众以从。隋将桑显和袭义军于饮马泉,诸军多已奔退,大奈将数百骑出显和后,掩其不备,击,大破之,诸军复振。拜光禄大夫。及平京城,以力战功,赏物五千段,赐姓史氏。武德初,从太宗破薛举。又从平王世充,破窦建德、刘黑闼,并有殊功。赐宫女三人,杂彩万余段。贞观三年,累迁右武卫大将军、检校丰州都督,封窦国公,实封三百户。十二年卒,赠辅国大将军。初,曷萨那之朝隋也,为炀帝所拘,其国人遂立萨那之叔父,曰射匮可汗。

  射匮可汗者,达头可汗之孙也。既立后,始开土宇,东至金山,西至海,自玉门已西诸国皆役属之。遂与北突厥为敌,乃建庭于龟兹北三弥山,寻卒。弟统叶护可汗代立。  统叶护可汗,勇而有谋,善攻战。遂北并铁勒,西拒波斯,南接罽宾,悉归之。控弦数十万,霸有西域,据旧乌孙之地。又移庭于石国北之千泉。其西域诸国王悉授颉利发,并遣吐屯一人监统之,督其征赋。西戎之盛,未之有也。

  武德三年,遣使贡条支巨卵。时北突厥作患,高祖厚加抚结,与之并力以图北蕃,统叶护许以五年冬。大军将发,颉利可汗闻之,大惧,复与统叶护通和,无相征伐。统叶护寻遣使来请婚。高祖谓侍臣曰:“西突厥去我悬远,急疾不相得力,今请婚,其计安在?”封德彝对曰:“当今之务,莫若远交而近攻,正可权许其婚,以威北狄。待之数年后,中国盛全,徐思其宜。”高祖遂许之婚,令高平王道立至其国,统叶护大悦。遇颉利可汗频岁入寇,西蕃路梗,由是未果为婚。  贞观元年,遣真珠统俟斤与高平王道立来献万钉宝钿金带,马五千匹。时统叶护自负强盛,无恩于国,部众咸怨,歌逻禄种多叛之。颉利可汗不悦中国与之和亲,数遣兵入寇,又遣人谓统叶护曰:“汝若迎唐家公主,要须经我国中而过。”统叶护患之,未克婚。为其伯父所杀而自立,是为莫贺咄侯屈利俟毗可汗。太宗闻统叶护之死,甚悼之,遣赍玉帛至其死所祭而焚之。会其国乱,不果至而止。

  莫贺咄侯屈利俟毗可汗,先分统突厥种类为小可汗,及此自称大可汗,国人不附。弩失毕部共推泥孰莫贺设为可汗,泥孰不从。时统叶护之子咥力特勒避莫贺咄之难,亡在康居,泥孰遂迎而立之,是为乙毗钵罗肆叶护可汗。连兵不息,俱遣使来朝,各请婚于我。太宗答之曰:“汝国扰乱,君臣未定,战争不息,何得言婚!”竟不许。仍讽令各保所部,无相征伐。其西域诸国及铁勒先役属于西突厥者,悉叛之,国内虚耗。  肆叶护既是旧主之子,为众心所归,其西面都陆可汗及莫贺咄可汗部豪帅,多来附之。又兴兵以击莫贺咄,大败之。莫贺咄遁于金山,寻为咄陆可汗所害,国人乃奉肆叶护为大可汗。肆叶护可汗立,大发兵北征铁勒,薛延陀逆击之,反为所败。肆叶护性猜狠信谗,无统驭之略。有乙利可汗者,于肆叶护功最多,由是授小可汗,以非罪族灭之。群下震骇,莫能自固。肆叶护素惮泥孰,而阴欲图之,泥孰遂适焉耆。其后没卑达干与突厥弩失毕二部豪帅潜谋击之,肆叶护以轻骑遁于康居,寻卒。国人迎泥孰于焉耆而立之,是为咄陆可汗。  咄陆可汗泥孰者,亦称大渡可汗。父莫贺设,本隶统叶护。武德中,尝至京师。时太宗居籓,务加怀辑,与之结盟为兄弟。既被推为可汗,遣使诣阙请降。太宗遣使赐以名号及鼓纛。贞观七年,遣鸿胪少卿刘善因至其国,册授为吞阿娄拔奚利邲咄陆可汗。明年,泥孰卒,其弟同娥设立,是为沙钵罗咥利失可汗。

  沙钵罗咥利失可汗,以贞观九年上表请婚,献马五百疋。朝廷唯厚加抚慰,未许其婚。俄而其国分为十部,每部令一人统之,号为十设。每设赐以一箭,故称十箭焉。又分十箭为左右厢,一厢各置五箭。其左厢号五咄六部落,置五大啜,一啜管一箭;其右厢号为五弩失毕,置五大俟斤,一俟斤管一箭,都号为十箭。其后或称一箭为一部落,大箭头为大首领。五咄六部落居于碎叶已东,五弩失毕部落居于碎叶已西,自是都号为十姓部落。

  咥利失既不为众所归,部众携贰,为其统吐屯所袭,麾下亡散。咥利失以左右百余骑拒之,战数合,统吐屯不利而去。咥利失奔其弟步利设,与保焉耆。其阿悉吉阙俟斤与统吐屯等召国人,将立欲谷设为大可汗。以咥利失为小可汗。统吐屯为人所杀,欲谷设兵又为其俟斤所破,咥利失复得旧地,弩失毕、处密等并归咥利失。  十二年,西部竟立欲谷设为乙毗咄陆可汗。乙毗咄陆可汗既立,与咥利失大战,两军多死,各引去。因与咥利失中分,自伊列河已西属咄陆,已东属咥利失。咄陆可汗又建庭于镞曷山西,谓为北庭。自厥越失、拔悉弥、驳马、结骨、火燅、触水昆诸国皆臣之。

  十三年,咥利失为其吐屯俟利发与欲谷设通谋作难,咥利失穷蹙,奔拔汗那而死。弩失毕部落酋帅迎咥利失弟伽那之子薄布特勒而立之,是为乙毗沙钵罗叶护可汗。

  乙毗沙钵罗叶护可汗既立,建庭于睢合水北,谓之南庭。东以伊列河为界,自龟兹、鄯善,且末、吐火罗、焉耆、石国、史国、何国、穆国、康国,皆受其节度。累遣使朝贡,太宗降玺书慰勉。

  贞观十五年,令左领军将军张大师往授焉,赐以鼓纛。于时咄陆可汗与叶护颇相攻击。会咄陆遣使诣阙,太宗谕以敦睦之道。咄陆于时兵众渐强,西域诸国复来归附。未几,咄陆遣石国吐屯攻叶护,擒之,送于咄陆,寻为所杀。

  咄陆可汗既并其国,弩失毕诸姓心不服咄陆,皆叛之。咄陆复率兵击吐火罗,破之。自恃其强,专擅西域。遣兵寇伊州,安西都护郭恪率轻骑二千自乌骨邀击,败之。咄陆又遣处月、处密等围天山县,郭恪又击走之。恪乘胜进拔处月俟斤所居之城,追奔及于遏索山,斩首千余级,降其处密之众而归。咄陆初以泥孰啜自擅取所部物,斩之以徇;寻为泥孰啜部将胡禄居所袭,众多亡逸,其国大乱。

  贞观十五年,部下屋利啜等谋欲废咄陆,各遣使诣阙,请立可汗。太宗遣使赍玺书立莫贺咄乙毗可汗之子,是为乙毗射匮可汗。

  乙毗射匮可汗立,乃发弩失毕兵就白水击咄陆。自知不为众所附,乃西走吐火罗国。中国使人先为咄陆所拘者,射匮悉以礼资送归长安,复遣使贡方物,请赐婚。太宗许之,诏令割龟兹、于阗、疏勒、硃俱波、葱岭等五国为聘礼。及太宗崩,贺鲁反叛,射匮部落为其所并。

  阿史那贺鲁者,曳步利设射匮特勒之子也。初,阿史那步真既来归国,咄陆可汗乃立贺鲁为叶护,以继步真。居于多逻斯川,在西州直北一千五百里,统处密、处月、姑苏、歌罗禄、弩失毕五姓之众。其后,咄陆西走吐火罗国,射匮可汗遣兵迫逐,贺鲁不常厥居。贞观二十二年,乃率其部落内属,诏居廷州。寻授左骁卫将军、瑶池都督。高宗即位,进拜左骁卫大将军,瑶池都督如故。

  永徽二年,与其子咥运率众西遁,据咄陆可汗之地,总有西域诸郡,建牙于双河及千泉,自号沙钵罗可汗,统摄咄陆、弩失毕十姓。其咄陆有五啜:一曰处木昆律啜;二曰胡禄居阙啜,贺鲁以女妻之;三曰摄舍提暾啜;四曰突骑施贺逻施啜;五曰鼠尼施处半啜。弩失毕有五俟斤:一曰阿悉结阙俟斤,最为强盛;二曰哥舒阙俟斤;三曰拔塞干暾沙钵俟斤,四曰阿悉结泥孰俟斤;五曰哥舒处半俟斤。各有所部,胜兵数十万,并羁属贺鲁。西域诸国,亦多附隶焉。  贺鲁寻立咥运为莫贺咄叶护,数侵扰西蕃诸部,又进寇廷州。三年,诏遣左武候大将军梁建方、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率燕然都护所部回纥兵五万骑讨之,前后斩首五千级,虏渠帅六十余人。四年,咄陆可汗死,其子真珠护与五弩失毕请击贺鲁,破其牙帐,斩首千余级。

  显庆二年,遣右屯卫将军苏定方,燕然都护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左骁卫大将军、瀚海都督回纥婆闰等率师讨击,仍使右武卫大将军阿史那弥射、左屯卫大将军阿史那步真为安抚大使。定方行至曳咥河西,贺鲁率胡禄居阙啜等二万余骑列阵而待。定方率副总管任雅相等与之交战,贼众大败,斩大首领都搭达干等二百余人。贺鲁及阙啜轻骑奔窜,渡伊丽河,兵马溺死者甚众。嗣业至千泉贺鲁下牙之处,弥射进军至伊丽水,处月、处密等部各率众来降。弥射又进次双河,贺鲁先使步失达干鸠集散卒,据栅拒战。弥射、步真攻之,大溃;又与苏定方攻贺鲁于碎叶水,大破之。

  贺鲁与咥运欲投鼠耨设,至石国之苏咄城傍,人马饥乏,城主伊涅达干诈将酒食出迎,贺鲁信其言入城,遂被拘执。萧嗣业既至石国,鼠耨设乃以贺鲁属之。贺鲁谓嗣业曰:“我破亡虏耳!先帝厚我,而我背之,今日之败,天怒我也。旧闻汉法,杀人皆于都市,至京杀我,请向昭陵,使得谢罪于先帝,是本愿也。”高宗闻而愍之。及俘贺鲁至京师,令献于昭陵及太庙,诏特免死。分其种落置昆陵、濛池二都护府,其所役属诸国,皆分置州府,西尽于波斯,并隶安西都护府。四年,贺鲁卒。诏葬于颉利墓侧,刻石以纪其事。

  阿史那弥射者,室点密可汗五代孙也。初,室点密从单于统领十大首领,有兵十万众,往平西域诸胡国,自为可汗,号十姓部落,世统其众。弥射在本蕃为莫贺咄叶护。贞观六年,诏遣鸿胪少卿刘善因就蕃立为奚利邲咄陆可汗,赐以鼓纛、彩帛万段。其族兄步真欲自立为可汗,遂谋杀弥射弟侄二十余人。弥射既与步真有隙,以贞观十三年率所部处月、处密部落入朝,授右监门大将军。其后步真遂自立为咄陆叶护,其部落多不服,委之遁去。步真复携家属入朝,授左屯卫大将军。  弥射后从太宗征高丽有功,封平襄县伯。显庆二年,转右武卫大将军。及讨平贺鲁,乃册立弥射为兴昔亡可汗兼右卫大将军、昆陵都护,分押贺鲁下五咄六部落。步真授继往绝可汗,兼右卫大将军、濛池都护,仍分押五弩失毕部落。因下诏曰:

  自西蕃罹乱,三十余年。比者贺鲁猖狂,百姓重被劫掠。朕君临四海,情均养育。不可使凶狡之虏,恣行侵渔,无辜之氓,久遭涂炭。故遣右屯卫将军苏定方等统率骑勇,北路讨逐。卿等宣暢朝风,南道抚育。遂使凶渠畏威,夷人慕德,伐叛柔服,西域总平。贺鲁父子既已擒获,诸头部落须有统领。卿早归阙庭,久参宿卫,深感恩义,甚知法式,所以册立卿等各为一部可汗。但诸姓从贺鲁,非其本情,卿等才至即降,亦是赤心向国。卿宜与卢承庆等准其部落大小,位望高下,节级授刺史以下官。  龙朔中,又令弥射、步真率所部从釭海道大总管苏海政讨龟兹。步真尝欲并弥射部落,遂密告海政云:“弥射欲谋反,请以计诛之。”时海政兵才数千,悬师在弥射境内,遂集军吏而谋曰:“弥射若反,我辈即无噍类。今宜先举事,则可克捷。”乃伪称有敕,令大总管赍物数百万段分赐可汗及诸首领。由是弥射率其麾下,随例请物,海政尽收斩之。共后西蕃盛言弥射非反,为步真所诬,而海政不能审察,滥行诛戮。

  则天临朝,十姓无主数年,部落多散失。垂拱初,遂擢授弥射子左豹韬卫翊府中郎将元庆为左玉钤卫将军兼昆陵都护,令袭兴昔亡可汗,押五咄六部落。步真子斛瑟罗为右玉钤卫将军,兼濛池都护,押五弩失毕部落。寻进授元庆左卫大将军。

  如意元年,为来俊臣诬谋反被害。其子献,配流崖州。长安三年,召还。累授右骁卫大将军,袭父兴昔亡可汗,充安抚招慰十姓大使。献本蕃渐为默啜及乌质勒所侵。遂不敢还国。开元中,累迁右金吾大将军。卒于长安。

  阿史那步真者,在本蕃授左屯卫大将军。与弥射讨平贺鲁,加授骠骑大将军、行右卫大将军、濛池都护、继往绝可汗,押五弩失毕部落。寻卒。其子斛瑟罗,本蕃为步利设,垂拱初,授右玉钤卫将军兼濛池都护、袭继往绝可汗,押五弩失毕部落。天授元年,拜左卫大将军,改封竭忠事主可汗,仍赐濛池都护。寻卒。子怀道,神龙年累授右屯卫大将军、光禄卿,转太仆卿兼濛池都护、十姓可汗。自垂拱已后,十姓部落频被突厥默啜侵掠,死散殆尽。及随斛瑟罗才六七万人,徙居内陆,西突厥阿史那氏于是遂绝。

  突骑施乌质勒者,西突厥之别种也。初隶在斛瑟罗下,号为莫贺达干。后以斛瑟罗用刑严酷,众皆畏之,尤能抚恤其部落,由是为远近诸胡所归附。其下置都督二十员,各统兵七千人。尝屯聚碎叶西北界,后渐攻陷碎叶,徙其牙帐居之。东北与突厥为邻,西南与诸胡相接,东南至西廷州。斛瑟罗以部众削弱,自则天时入朝,不敢还蕃,其地并为乌质勒所并。

  景龙二年,诏封为西河郡王,令摄御史大夫,解琬就加册立。未至,乌质勒卒。其长子娑葛代统其众,诏便立娑葛为金河郡王,仍赐以宫女四人。  初,娑葛代父统兵,乌质勒下部将阙啜忠节甚忌之,以兵部尚书宗楚客当朝任势,密遣使赍金七百两以赂楚客,请停娑葛统兵。楚客乃遣御史中丞冯嘉宾充使至其境,阴与忠节筹其事,并自致书以申意。在路为娑葛游兵所获,遂斩嘉宾,仍进兵攻陷火烧等城,遣使上表以索楚客头。

  景龙三年,娑葛弟遮弩恨所分部落少于其兄,遂叛入突厥,请为乡导,以讨娑葛。默啜乃留遮弩,遣兵二万人与其左右来讨娑葛,擒之而还。默啜顾谓遮弩曰:“汝于兄弟尚不和协,岂能尽心于我。”遂与娑葛俱杀之。默啜兵还,娑葛下部将苏禄鸠集余众,自立为可汗。

  苏禄者,突骑施别种也。颇善绥抚,十姓部落渐归附之,众二十万,遂雄西域之地,寻遣使来朝。开元三年,制授苏禄为左羽林军大将军、金方道经略大使,进为特勒,遣侍御史解忠顺赍玺书册立为忠顺可汗。自是每年遣使朝献。上乃立史怀道女为金河公主以妻之。

  时杜暹为安西都护,公主遣牙官赍马千疋诣安西互市。使者宣公主教与暹,暹怒曰:“阿史那氏女,岂合宣教与吾节度耶!”杖其使者,留而不遣,其马经雪,寒死并尽。苏禄大怒,发兵分寇四镇。会杜暹入知政事,赵颐贞代为安西都护,城守久之,由是四镇贮积及人畜并为苏禄所掠,安西仅全。苏禄既闻杜暹入相,稍引退,俄又遣使入朝献方物。

  十八年,苏禄使至京师,玄宗御丹凤楼设宴。突厥先遣使入朝,是日亦来预宴,与苏禄使争长。突厥使曰:“突骑施国小,本是突厥之臣,不宜居上。”苏禄使曰:“今日此宴,乃为我设,不合居下。”于是中书门下及百僚议,遂于东西幕下两处分坐,突厥使在东,突骑施使在西。宴讫,厚赍而遣之。

  苏禄性尤清俭,每战伐,有所克获,尽分与将士及诸部落。其下爱之,甚为其用。潜又遣使南通吐蕃,东附突厥。突厥及吐蕃亦嫁女与苏禄。既以三国女为可敦,又分立数子为叶护,费用渐广。先既不为积贮,晚年抄掠所得者,留不分之。又因风病,一手挛缩,其下诸部,心始携贰。

  有大首领莫贺达干、都摩度两部落,最为强盛。百姓又分为黄姓、黑姓两种,互相猜阻。

  二十六年夏,莫贺达干勒兵夜攻苏禄,杀之。都摩度初与莫贺达干连谋,俄又相背,立苏禄之子咄火仙为可汗,以辑其余众,与莫贺达干自相攻击。莫贺达干遣使告安西都护盖嘉运。嘉运率兵讨之,大败都摩度之众,临阵擒咄火仙,并收得金河公主而还。又欲立史怀道之子昕为可汗以镇抚之,莫贺达干不肯,曰:“讨平苏禄,本是我之元谋,若立史昕为主,则国家何以酬赏于我?”乃不立史昕,便令莫贺达干统众。  二十七年二月,嘉运率将士诣阙献俘,玄宗御花萼楼以宴之,仍令将吐火仙献于太庙。俄又黄姓、黑姓自相屠杀,各遣使降附。

  史臣曰:中原多事,外国窥边,周猃狁、汉匈奴之后,其类实繁,前史论之备矣。突厥自隋文修王道,肃军容,示恩威以羁縻之;炀帝失政教,生戎心,肇乱离以启发之。高祖借其力而入平京师,群贼附其强而迭据河朔。高祖同御榻以延其使,太宗幸便桥以约其和。当其时焉,不其盛矣!竟灭其族而身死于国者,何也?咸谓太宗有驭夷狄之道,李勣著戡定之功。殊不知突厥之始也,赏罚明而将士戮力。遇炀帝之乱,亡命蓄怒者既附之,其兴也宜哉!颉利之衰也,兄弟扌勾隙而部族离心。当太宗之理,谋臣猛将讨逐之,其亡也宜哉!洎武后乱朝,默啜犯塞,玄宗纂嗣,传首京师,东封太山,西戎扈跸,开元之代,继踵来降。西突厥诸族,遇其理,则众心悦附而甲兵兴焉;遇其乱,则族类怨怒而本根破矣!理乱二道,华夷一途。或质言于盛衰倚伏,未为确论。

  赞曰:中国失政,边夷幸灾。理乱之道,取鉴将来。

列传第一百四十五 回纥

回纥,其先匈奴之裔也。在后魏时,号铁勒部落。其象微小,其俗骁强,依托高车,臣属突厥,近谓之特勒。无君长,居无恆所,随水草流移。人性凶忍,善骑射,贪婪尤甚,以寇抄为生。自突厥有国,东西征讨,皆资其用,以制北荒。隋开皇末,晋王广北征突厥,大破步迦可汗,特勒于是分散。大业元年,突厥处罗可汗击特勒诸部,厚敛其物。又猜忌薛延陀,恐为变,遂集其渠帅数百人尽诛之,特勒由是叛。特勒始有仆骨、同罗、回纥、拔野古、覆罗步,号俟斤,后称回纥焉。在薛延陀北境,居娑陵水侧,去长安六千九百里。随逐水草,胜兵五万,人口十万人。

  初,有特健俟斤死,有子曰菩萨,部落以为贤而立之。贞观初,菩萨与薛延陀侵突厥北边,突厥颉利可汗遣子欲谷设率十万骑讨之。菩萨领骑五千与战,破之于马鬣山。因逐北至于天山,又进击,大破之,俘其部众,回纥由是大振。因率其众附于薛延陀,号菩萨为“活颉利发”,仍遣使朝贡。

  菩萨劲勇,有胆气,善筹策,每对敌临阵,必身先士卒,以少制众,常以战阵射猎为务。其母乌罗浑,主知争讼之事,平反严明,部内齐肃。回纥之盛,由菩萨之兴焉。

  贞观中,擒降突厥颉利等可汗之后,北虏唯菩萨、薛延陀为盛。太宗册北突厥莫贺咄为可汗,遣统回纥、仆骨、同罗、思结、阿跌等部,回纥酋帅吐迷度与诸部大破薛延陀多弥可汗,遂并其部曲,奄有其地。

  贞观二十年,南过贺兰山,临黄河,遣使入贡,以破薛延陀功,赐宴内殿。太宗幸灵武,受其降款,因请回鹘已南置邮递,通管北方。太宗为置六府七州,府置都督,州置刺史,府州皆置长史、司马已下官主之。以回纥部为瀚海府,拜其俟利发吐迷度为怀化大将军,兼瀚海都督。时吐迷度已自称可汗,署官号皆如突厥故事。以多览为燕然府,仆骨为金徽府,拔野古为幽陵府,同罗为龟林府,思结为卢山府,浑都为皋兰州,斛萨为高阙州,阿跌为鸡田州,契苾为榆溪州,跌结为鸡鹿州,阿布思为归林州,白为寘颜州。又以回纥西北结骨为坚昆府,其北骨利干为玄阙州,东北俱罗勃为烛龙州。于故单于台置燕然都护府统之,以导宾贡。

  贞观二十二年,吐迷度为其侄乌纥所杀。初,乌纥蒸其叔母,遂与俱陆莫贺达干俱罗勃潜谋杀吐迷度以归车鼻。乌纥、俱罗勃,并车鼻之婿也,乌纥遂夜领骑十余劫吐迷度,杀之。燕然副都护元礼臣遣人绐乌纥云:“将奏而为都督,替吐迷度也。”乌纥轻骑至礼臣所,跪拜致谢;礼臣擒而斩之以闻。

  太宗恐回纥部落携离,十月,遣兵部尚书崔敦礼往安抚之,仍以敦礼为金山道副将军。赠吐迷度左卫大将军,赙物及衣服设祭甚厚。以吐迷度子前左屯卫大将军翊、左郎将婆闰为左骁卫大将军、大俟利发、使持节回纥部落诸军事、瀚海都督。后俱罗勃来朝,太宗留之不遣。诏西突厥可汗阿史那贺鲁统五啜、五俟斤二十余部,居多罗斯水南,去西州马行十五日程。回纥不肯西属突厥。

  永徽二年,贺鲁破北庭,诏将军梁建方、契苾何力领兵二万,取回纥五万骑,大破贺鲁,收复北庭。显庆元年,贺鲁又犯边。诏程知节、苏定方、任雅相、萧嗣业领兵并回纥大破贺鲁于阴山,再破于金牙山,尽收所据之地,西遂至耶罗川。贺鲁西奔石国,婆闰随苏定方逐贺鲁至石国西北苏咄城,城主伊涅达干执贺鲁送洛阳。以其地置濛池、昆陵府,以阿史那弥射、阿史那步真为二府都督,统十姓左厢五弩失毕、右厢五咄陆。以贺鲁种落分置州县,西尽波斯。加婆闰右卫大将军、兼瀚海都督。

  永徽六年,回鹘遣兵随萧嗣业讨高丽。龙朔中,婆闰死,妹比粟毒主领回鹘,与同罗、仆固犯边。高宗命郑仁泰讨平仆固等,比粟毒败走,因以铁勒本部为天山县。永隆中,独解支,嗣圣中,伏帝匐。开元中,承宗、伏帝难,并继为酋长,皆受都督号,以统蕃州,左杀右杀分管诸部。

  开元中,回鹘渐盛,杀凉州都督王君掞,断安西诸国入长安路。玄宗命郭知运等讨逐,退保乌德健山,南去西城一千七百里。西城即汉之高阙塞也。西城北去碛石口三百里。

  有十一都督,本九姓部落:一曰药罗葛,即可汗之姓;二曰胡咄葛;三曰咄罗勿;四曰貊歌息讫;五曰阿勿嘀;六曰葛萨;七曰斛嗢素;八曰药勿葛;九曰奚耶勿。每一部落一都督。破拔悉密,收一部落,破葛逻禄,收一部落,各置都督五人,统号十一部落。每行止斗战,常以二客部落为军锋。

  天宝初,其酋长叶护颉利吐发遣使入朝,封奉义王。三载,击破拔悉密,自称骨咄禄毗伽阙可汗。又遣使入朝,因册为怀仁可汗。及至德元载七月,肃宗于灵武即位。遣故邠王男承采,封为燉煌王,将军石定番,使于回纥,以修好征兵。及至其牙,可汗以女嫁于承采,遣首领来朝,请和亲,封回纥公主为毗伽公主。肃宗在彭原,遇之甚厚。二载二月,回纥又使首领大将军多揽等十五人入朝。九月戊寅,加承采开府仪同三司,拜宗正卿,纳回纥公主为妃。回纥遣其太子叶护领其将帝德等兵马四千余众,助国讨逆。肃宗宴赐甚厚。又命元帅广平王见叶护,约为兄弟,接之颇有恩义。叶护大喜,谓王为兄。  戊子,回纥大首领达干等一十三人先至扶风,与朔方将士见仆射郭子仪。留之,宴设三日。叶护太子曰:“国家有难,远来相助,何暇食为!”子仪固留之,宴毕便发。其军每日给羊二百口、牛二十头、米四十硕。及元帅广平王率郭子仪等至香积寺东二十里,西临澧水。贼埋精骑于大营东,将袭我军之背。朔方左厢兵马使仆固怀恩指回纥驰救之,匹马不归,因收西京。十月,广平王、副元帅郭子仪领回纥兵马,与贼战于陕西。

  初,次于曲沃,叶护使其将军车鼻施吐拨裴罗等旁南山而东,遇贼伏兵于谷中,尽殪之。子仪至新店,遇贼战,军却数里。回纥望见,逾山西岭上曳白旗而趋击之,直出其后,贼众大败,军而北坑,逐北二十余里,人马相枕藉,蹂践而死者不可胜数,斩首十余万,伏尸三十里。贼党严庄驰告安庆绪,率其党背东京北走渡河,而叶护从广平王、仆射郭子仪入东京。

  初,收西京,回纥欲入城劫掠,广平王固止之。及收东京,回纥遂入府库收财帛,于市井村坊剽掠三日而止。财物不可胜计,广平王又赍之以锦罽宝贝,叶护大喜。及肃宗还西京,十一月癸酉,叶护自东京至。敕百官于长乐驿迎,上御宣政殿宴劳之。叶护升殿,其余酋长列于阶下,赐锦绣缯彩金银器皿。及辞归蕃,上谓曰:“能为国家就大事成义勇者,卿等力也。”叶护奏曰:“回纥战兵,留在沙苑,今且须归灵夏取马,更收范阳,讨除残贼。”己丑,诏曰:“功济艰难,义存邦国,万里绝域,一德同心,求之古今,所未闻也。回纥叶护,特禀英姿,挺生奇略,言必忠信,行表温良,才为万人之敌,位列诸蕃之长。属匈丑乱常,中原未靖,以可汗有兄弟之约,与国家兴父子之军,奋其智谋,讨彼凶逆,一鼓作气,万里摧锋,二旬之间,两京克定。力拔山岳,精贯风云,蒙犯不以辞其劳,急难无以逾其分。固可悬之日月,传之子孙,岂惟裂土之封,誓河之赏而已矣!夫位之崇者,司空第一;名之大者,封王最高。可司空、仍封忠义王,每载送绢二万匹至朔方军,宜差使受领。”

  乾元元年五月壬申朔,回纥使多亥阿波八十人,黑衣大食酋长阁之等六人并朝见,至阁门争长,通事舍人乃分为左右,从东西门并入。六月戊戌,宴回纥使于紫宸殿前。

  秋七月丁亥,诏以幼女封为宁国公主出降。其降蕃日,仍以堂弟汉中郡王瑀为特进、试太常卿、摄御史大夫,充册命英武威远毗伽可汗使;以堂侄左司郎中巽为兵部郎中、摄御史中丞、鸿胪卿,副之,兼充宁国公主礼会使。特差重臣开府仪同三司、行尚书右仆射、冀国公裴冕送至界首。癸巳,以册立回纥英武威远毗伽可汗,上御宣政殿,汉中王瑀受册命。甲午,肃宗送宁国公主至咸阳磁门驿,公主泣而言曰:“国家事重,死且无恨!”上流涕而还。及瑀至其牙帐,毗伽阙可汗衣赭黄袍,胡帽,坐于帐中榻上,仪卫甚盛,引瑀立于帐外,谓瑀曰:“王是天可汗何亲?”瑀曰:“是唐天子堂弟。”又问:“于王上立者为谁?”瑀曰:“中使雷卢俊。”可汗又报曰:“中使是奴,何得向郎君上立?”雷卢俊竦惧,跳身向下立定。瑀不拜而立。可汗报曰:“两国主君臣有礼,何得不拜?”瑀曰:“唐天子以可汗有功,故将女嫁与可汗结姻好,比者中国与外蕃亲,皆宗室子女,名为公主。今宁国公主,天子真女,又有才貌,万里嫁与可汗。可汗是唐家天子女婿,合有礼数。岂得坐于榻上受诏命耶!”可汗乃起奉诏,便受册命。翼日,册公主为可敦,蕃酋欢欣曰:“唐国天子贵重,将真女来。”瑀所送国信缯彩衣服金银器皿,可汗尽分与衙官、酋长等。及瑀回,可汗献马五百匹、貂裘、白赩。八月,回纥使王子骨啜特勒及宰相帝德等骁将三千人助国讨逆。肃宗嘉其远至,赐宴,命随朔方行营使仆固怀恩押之。九月甲申,回纥使大首领盖将等谢公主下降,兼奏破坚昆五万人,宴于紫宸殿,赐物有差。十二月甲午,回纥使三妇人,谢宁国公主之聘也,赐宴紫宸殿。  乾元二年,回纥骨啜特勒等率众从郭子仪与九节度于相州城下战,不利。三月壬子,回纥王子骨啜特勒及宰相帝德等十五人自相州奔于西京,肃宗宴之于紫宸殿,赏物有差。其月庚寅,回纥特勒辞还行营,上宴之于紫宸殿,赐物有差。乙未,以回纥王子新除左羽林军大将军、员外置,骨啜特勒为银青光禄大夫、鸿胪卿、员外置。

  夏四月,回纥毗伽阙可汗死。长子叶护先被杀,乃立其少子登里可汗,其妻为可敦。六月丙午,以左金吾卫将军李通为试鸿胪卿、摄御史中丞,充吊祭回纥使。毗伽阙可汗初死,其牙官、都督等欲以宁国公主殉葬。公主曰:“我中国法,婿死,即持丧,朝夕哭临,三年行服。今回纥娶妇,须慕中国礼。若今依本国法,何须万里结婚。”然公主亦依回纥法,剺面大哭,竟以无子得归。秋八月,宁国公主自回纥还,诏百官于明凤门外迎之。  上元元年九月己丑,回纥九姓可汗使大臣俱陆莫达干等入朝奉表起居。乙卯,回纥使二十人于延英殿通谒,赐物有差。十一月戊辰,回纥使延支伽罗等十人于延英殿谒见,赐物有差。

  宝应元年,代宗初即位,以史朝义尚在河洛,遣中使刘清潭征兵于回纥,又修旧好。其秋,清潭入回纥庭,回纥已为史朝义所诱,云唐家天子频有大丧,国乱无主,请发兵来收府库。可汗乃领众而南,已八月矣。清潭赍敕书国信至,可汗曰:“我闻唐家已无主,何为更有敕书?”中使对曰:“我唐家天子虽弃万国,嗣天子广平王天生英武,往年与回纥叶护兵马同收两京,破安庆绪,与可汗有故。又每年与可汗缯绢数万匹,可汗岂忘之耶?”然回纥业已发至三城北,见荒城无戍卒,州县尽为空垒,有轻唐色,乃遣使北收单于兵马仓粮,又大辱清潭。清潭发使来奏云:“回纥登里可汗倾国自来,有众十万,羊马不知其数。”京师大骇。上使殿中监药子昂驰劳之。及于太原北忻州南,子昂密数其丁壮,得四千人,老小妇人相兼万余人,战马四万匹,牛羊不纪。

  先是,毗伽阙可汗请以子婚,肃宗以仆固怀恩女嫁之。及是为可敦,与可汗同来,请怀恩及怀恩母相见。上敕怀恩自汾州见之于太原。怀恩又谏国家恩信不可违背。初欲自蒲关入,取沙苑路,由潼关东向破贼,子昂说之云:“国家频遭寇逆,州县虚乏,难为供拟,恐可汗失望,不如取土门路入,直取邢、洺、卫、怀。贼中兵马尽在东京,可汗收其财帛,束装南向,最为上策。”可汗不从。又说:“取怀州太行路,南据河阴之险,直扼贼之喉,亦上策也。”可汗又不从。又说:“取陕州太阳津路,食太原仓粟而东,与泽潞、河南、怀郑节度同入,亦上策也。”可汗从之。子昂因入奏,上以雍王适为兵马元帅,加怀恩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又以子昂兼御史中丞,与前潞府兼御史中丞魏琚为左右厢兵马使,以中书舍人韦少华充元帅判官、兼掌书记,给事中李进兼御史中丞,充元帅行军司马,东会回纥。登里可汗营于陕州黄河北。

  元帅雍王领子昂等从而见之。可汗责雍王不于帐前舞蹈,礼倨。子昂辞以元帅是嫡孙,两宫在殡,不合有舞蹈,回纥宰相及车鼻将军庭诘曰:“唐天子与登里可汗约为兄弟,今可汗即雍王叔,叔侄有礼数,何得不舞蹈?”子昂苦辞以身有丧礼,不合。又报云:“元帅即唐太子也,太子即储君也,岂有中国储君向外国可汗前舞蹈。”相拒久之,车鼻遂引子昂、李进、少华、魏琚各搒捶一百,少华、琚因搒捶,一宿而死。以王少年未谙事,放归本营。而怀恩与回纥右杀为先锋,及诸节度同攻贼,破之,史朝义率残寇而走。元帅雍王退归灵宝。回纥可汗继进于河阳,列营而止数月。去营百余里,人被剽劫逼辱,不胜其弊。怀恩常为军殿。及诸节度收河北州县,仆固瑒与回纥之众追蹑二千余里,至平州石城县,枭朝义首而归,河北悉平。怀恩自相州西出崞口路而西,可汗自河阳北出泽、潞与怀恩会,历太原。遣使拔贺那上表贺收东京,并进逆贼史朝义旌旗等物。辞还蕃,代宗引见于内殿,赐彩二百段。

  初,回纥至东京,以贼平,恣行残忍,士女惧之,皆登圣善寺及白马寺二阁以避之。回纥纵火焚二阁,伤死者万计,累旬火焰不止。及是朝贺,又纵横大辱官吏。以陕州节度使郭英乂权知东都留守。时东都再经贼乱,朔方军及郭英乂、鱼朝恩等军不能禁暴,与回纥纵掠坊市及汝、郑等州,比屋荡尽,人悉以纸为衣,或有衣经者。

  代宗御宣政殿,出册文,加册可汗为登里颉咄登密施含俱录英义建功毗伽可汗,可敦加册为婆墨光亲丽华毗伽可敦。“颉咄”,华言“社稷法用”;“登密施”,华言“封竟”;“含俱录”,华言“娄罗”;“毗伽”,华言“足意智”。“婆墨”,华言“得怜”。以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王翊充使,就可汗行营行册命焉。可汗、可敦及左右杀、诸都督、内外宰相已下,共加实封二千户,令王翊就牙帐前礼册。左杀封为雄朔王,右杀封为宁朔王,胡禄都督封金河王,拔览将军封为静漠王,诸都督一十一人并封国公。

  寻而怀恩叛,投灵武,有朔方旧将任敷、张韶等,收合余烬,众至数万。广德二年秋,乃引吐蕃之众数万人至奉天县,朔方节度郭子仪率众拒之而退。永泰元年秋,怀恩遣兵马使范至诚、任敷将兵,又诱回纥、吐蕃、吐谷浑、党项、奴刺之众二十余万,以犯奉天、醴泉、凤翔、同州等处,被其逆命。先以郭子仪屯泾阳,浑日进屯奉天,数摧其锋。又闻怀恩死,吐蕃将马重英等十月初引退,取邠州旧路而归。回纥首领罗达干等率其众二千余骑,诣泾阳请降。子仪许之,率众被甲持满数千人。回纥译曰:“此来非恶心,要见令公。”子仪曰:“我令公也。”回纥曰:“请去甲。”子仪便脱兜鍪枪甲,策马挺身而前。回纥酋长相顾曰:“是也。”时太子太保李光进、兼御史大夫路嗣恭戎装介马在子仪之侧。子仪指视回纥曰:“此是渭北节度李太保。”又曰:“此是朔方军粮使路大夫。”回纥便下马罗拜,子仪亦下马。回纥之众为左右翼,各数百人,渐进;子仪麾下亦驰而至,子仪麾退之。子仪命酒与之饮,赠之缠头彩三千匹。子仪执回纥大将可汗弟合胡禄都督药罗葛等手,责让之曰:“我国家知汝回纥有功,报汝大厚,汝何背约负信,犯我王畿?我须与汝战,何乃降为!我一身挺入汝营,任汝拘絷,我麾下将士,须与汝战。”回纥又译曰:“怀恩负心,来报可汗,云唐国天子今已向江淮,令公亦不主兵,我是以敢来。今知天可汗见在上郭,令公为将,怀恩天又杀之。今请追杀吐蕃,收其羊马,以报国恩。然怀恩子,可敦兄弟,请勿杀之。”合胡禄都督等与宰相磨咄莫贺达干、宰相暾莫贺达干、宰相护都毗伽将军、宰相揭拉裴罗达干、宰相梅录大将军罗达干、平章事海盈阙达干等,子仪先执杯,合胡禄都督请咒,子仪咒曰:“大唐天子万万岁!回纥可汗亦万岁!两国将相亦万岁!若起负心违背盟约者,身死阵前,家口屠戮。”合胡禄都督等失色,及杯至,即译曰:“如令公盟约。”皆喜曰:“初发本部来日,将巫师两人来,云:'此行大安稳,然不与唐家兵马斗,见一大人即归。’今日领兵见令公,令公不为疑,脱去衣甲,单骑相见,谁有此心胆!是不战斗见一大人,巫师有征矣!”欢跃久之。子仪抚其背,首领等分缠头彩以赏巫师,请诸将同击吐蕃,子仪如其约。翌日,使领回纥首领开府古野那等六人入京朝见。

  又五日,朔方先锋兵马使、开府、南阳郡王白元光与回纥兵马合于泾州灵台县西五十里赤山岭,共破吐蕃等十余万众,斩首五万余级,生擒一万余人,驼马牛羊凡百里相继,不可胜纪,收得蕃落五千余人。初白元光等到灵台县西,探知贼势,为月明,思少阴晦,回纥使巫师便致风雪。及迟明战,吐蕃尽寒冻,弓矢皆废,披氈徐进,元光与回纥随而杀之蔽野。仆固名臣,怀恩之侄,尤为骁将,亦领千余骑来降。寻而子仪又使回纥宰相护地毗伽将军,宰相梅录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试太常卿罗达干等一百九十六人来见。上赐宴于延英殿,锡赍甚厚。闰月,子仪自泾阳领仆固名臣入奏,回纥进马,及宴别,前后赍缯彩十万匹而还。时帑藏空虚,朝官无禄俸,随月给手力,谓之资课钱。税朝官闰十月、十一月、十二月课以供之。  大历六年正月,回纥于鸿胪寺擅出坊市,掠人子女,所在官夺返,殴怒,以三百骑犯金光门、硃雀门。是日,皇城诸门尽闭,上使中使刘清潭宣慰,乃止。

  七年七月,回纥出鸿胪寺,入坊市强暴,逐长安令邵说于含光门之街,夺说所乘马将去。说脱身避走,有司不能禁。

  八年十一月,回纥一百四十人还蕃,以信物一千余乘。回纥恃功,自乾元之后,屡遣使以马和市缯帛,仍岁来市,以马一匹易绢四十匹,动至数万马。其使候遣继留于鸿胪寺者非一,蕃得帛无厌,我得马无用,朝廷甚苦之。是时特诏厚赐遣之,示以广恩,且俾知愧也。是月,回纥使使赤心领马一万匹来求市,代宗以马价出于租赋,不欲重困于民,命有司量入计许市六千匹。  十年九月,回纥白昼刺人于东市,市人执之,拘于万年县。其首领赤心闻之,自鸿胪寺驰入县狱,劫囚而出,斫伤狱吏。  十三年正月,回纥寇太原,过榆次、太谷,河东节度留后、太原尹、兼御史大夫鲍防与回纥战于阳曲,我师败绩,死者千余人。代州都督张光晟与回纥战于羊武谷,破之,回纥引退。先是,辛云京守太原,回纥惧云京,不敢窥并、代,知鲍防无武略,乃敢凌逼,赖光晟邀战胜之,北人乃安。

  德宗初即位,使中官梁文秀告哀于回纥,且修旧好,可汗移地健不为礼。而九姓胡素属于回纥者,又陈中国便利以诱其心,可汗乃举国南下,将乘我丧。其宰相顿莫贺达干谏曰:“唐,大国也,且无负于我。前年入太原,获羊马数万计,可谓大捷矣。以道途艰阻,比及国,伤耗殆尽。今若举而不捷,将安归乎?”可汗不听。顿莫贺乘人之心,因击杀之,并杀其亲信及九姓胡所诱来者凡二千人。

  顿莫贺自立号为合骨咄禄毗伽可汗,使其酋长建达干随文秀来朝。命京兆尹源休持节册为武义成功可汗。贞元三年八月,回纥可汗遣首领墨啜达干、多览将军合阙达干等来贡方物,且请和亲。四年十月,回纥公主及使至自蕃,德宗御延喜门见之。时回纥可汗喜于和亲,其礼甚恭,上言:“昔为兄弟,今为子婿,半子也。”又詈辱吐蕃使者,及使大首领等妻妾凡五十六妇人来迎可敦,凡遣人千余,纳聘马二千。德宗令朔州、太原分留七百人,其宰相首领皆至,分馆鸿胪,将作。癸巳,见于宣政殿。乙未,德宗召回纥公主出,使者对于麟德殿,各有颁赐。庚子,诏咸安公主降回纥可汗,仍置府官属视亲王例。以殿中监、嗣滕王湛然为咸安公主婚礼使,关播检校右仆射、送咸安公主及册回纥可汗使。贞元五年十二月,回纥汨咄禄长寿天亲毗伽可汗薨,废朝三日,文武三品已上就鸿胪寺吊其来使。

  贞元六年六月,回纥使移职伽达干归蕃,赐马价绢三十万匹。以鸿胪卿郭锋兼御史大夫,充册回纥忠贞可汗使。是岁四月,忠贞可汗为其弟所杀而篡立。时回纥大将颉干迦斯西击吐蕃未回,其次相率国人纵杀纂者而立忠贞之子为可汗,年方十六七。及六月,颉干迦斯西讨回,将至牙帐,次相等惧其后有废立,不欲汉使知之,留锋数月而回。颉干迦斯之至也,可汗等出迎郊野,陈郭锋所送国信器币,可汗与次将相等皆俯伏自说废立之由,且请命曰:“惟大相生死之。”悉以所陈器币赠颉干迦斯以悦之。可汗又拜泣曰:“兒愚幼无知,今幸得立,惟仰食于阿爹。”可汗以子事之,颉干迦斯以卑逊兴感,乃相持号哭,遂执臣子之礼焉。尽以所陈器币颁赐左右诸从行将士,己无所取,自是其国稍安,乃遣达比特勒梅录将军告忠贞可汗之哀于我,且请册新君。使至,废朝三日,仍令三品已上官就鸿胪寺吊其使。是岁,吐蕃陷北庭都护府。  初,北庭、安西既假道于回纥以朝奏,因附庸焉。回纥征求无厌,北庭差近,凡生事之资,必强取之。又有沙陀部落六千余帐,与北庭相依,亦属于回纥,肆行抄夺,尤所厌苦。其先葛禄部落及白服突厥素与回纥通和,亦憾其侵掠。因吐蕃厚赂见诱,遂附之。于是吐蕃率葛禄、白服之众去冬寇北庭,回纥大相颉干迦斯率众援之,频败。吐蕃急攻之,北庭之人既苦回纥,乃举城降焉,沙陀部落亦降。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杨袭古将麾下二千余众出奔西州,颉干利亦还。十年秋,悉其国丁壮五万人,召袭古,将复焉。俄为所败,死者大半。颉干利收合余烬,晨夜奔还。袭古余众仅百六十,将复入西州,颉干迦斯绐之曰:“第与我同至牙帐,当送君归本朝。”既及牙帐,留而不遣,竟杀之。自是安西阻绝,莫知存亡,唯西州之人,犹固守焉。颉士迦斯败,葛禄乘胜取回纥之浮图川,回纥震恐,悉迁西北部落羊马于牙帐之南以避之。  贞元七年五月庚申朔,以鸿胪少卿庾铤兼御史大夫,册回纥可汗及吊祭使。是月,回纥遣使律支达干等来朝,告小宁国公主薨。废朝三日,故,肃宗以宁国公主降回纥,又以荣王女媵之;及宁国来归,荣王女为可敦,回纥号为小宁国公主,历配英武、英义二可汗。及天亲可汗立,出居于外,生英武二子,为天亲可汗所杀。无几薨。七年八月,回纥遣使献败吐蕃、葛禄于北庭所捷及其俘畜。先是,吐蕃入灵州,为回纥所败,夜以火攻,骇而退。十二月,回纥遣杀支将军献吐蕃俘大首领结心,德宗御延喜门观之。八年七月,以回纥药罗葛灵检校右仆射。灵本唐人,姓吕氏,因入回纥,为可汗养子,遂以可汗姓为药罗葛灵,在国用事。因来朝,宠赉甚厚,仍给市马绢七万匹。九年九月,遣使来朝贡。

  贞元十一年六月庚寅,册拜回纥腾里逻羽录没密施合禄胡毗迦怀信可汗。元和四年,蔼德曷里禄没弭施合密毗迦可汗遣使改为回鹘,义取回旋轻捷如鹘也。八年四月,回鹘请和亲,使伊难珠还蕃,宴于三殿,赐以银器缯帛。是岁,回鹘数千骑至鹈泉,边军戒严。十二月二日,宴归国回鹘摩尼八人,令至中书见宰臣。先是,回鹘请和亲,宪宗使有司计之。礼费约五百万贯,方内有诛讨,未任其亲,以摩尼为回鹘信奉,故使宰臣言其不可。乃诏宗正少卿李孝诚使于回鹘,太常博士殷侑副之,谕其来请之意。

  长庆元年,毗迦保义可汗薨,辍朝三日,仍令诸司三品已上官就鸿胪寺吊其使者。四月,正衙册回鹘君长为登罗羽录密施句主录毗伽可汗,以少府监裴通为检校左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持节册立、兼吊祭使。五月,回鹘宰相、都督、公主、摩尼等五百七十三人入朝迎公主,于鸿胪寺安置。敕:“太和公主出降回鹘为可敦,宜令中书舍人王起赴鸿胪寺宣示;以左金吾卫大将军胡证检校户部尚书,持节充送公主入回鹘及册可汗使;光禄卿李宪加兼御史中丞,充副使;太常博士殷侑改殿中侍御史,充判官。”吐蕃犯青塞堡,以回纥和亲故也。盐州刺史李文悦发兵击退之。回鹘奏:“以一万骑出北庭,一万骑出安西,拓吐蕃以迎太和公主归国。”其月敕:“太和公主出降回纥,宜持置府,其官属宜视亲王例。”

  回纥自咸安公主殁后,屡归款请继前好,久未之许。至元和末,其请弥切,宪宗以北虏有勋劳于王室,又西戎比岁为边患,遂许以妻之。既许而宪宗崩。穆宗即位,逾年乃封第十妹为太和公主,将出降,回纥登逻骨没密施合毗伽可汗遣使伊难珠、句录都督思结并外宰相、驸马、梅录司马,兼公主一人、叶护公主一人,及达干并驼马千余来迎。太和公主发赴回纥国,穆宗御通化门左个临送,使百僚章敬寺前立班,仪卫甚盛,士女倾城观焉。十一月,振武节度张惟清奏:“准诏发兵三千赴蔚州,数内已发一千人讫,余二千人,待太和公主出界即发遣。”又奏:“天德转牒云:回鹘七百六十人将驼马及车,相次至黄芦泉迎候公主。”丰州刺史李祐奏:“迎太和公主回鹘三千于卿泉下营拓吐蕃。”

  二年二月,赐回纥马价绢五万匹。三月,又赐马价绢七万匹。是月,裴度招讨幽、镇之乱,回鹘请以兵从度讨伐。朝议以宝应初回纥收复两京,恃功骄恣难制,咸以为不可,遂命中使止回纥令归。会其已上丰州北界,不从。上诏发缯帛七万匹赐之,方还。五月,命使册立登啰骨没密施合毗伽礼可汗,遣品官田务丰领国信十二车使回鹘,赐可汗及太和公主。  长庆二年闰十月,金吾大将军胡证、副使光禄卿李宪、婚礼使卫尉卿李锐、副使宗正少卿李子鸿、判官虞部郎中张敏、太常博士殷侑送太和公主至自回纥,皆云:初,公主去回纥牙帐尚可信宿,可汗遣数百骑来请与公主先从他道去。胡证曰:“不可。”虏使曰:“前咸安公主来时,去花门数百里即先去,今何独拒我?”证曰:“我天子诏送公主以投可汗,今未见可汗,岂宜先往!”虏使乃止。既至虏庭,乃择吉日,册公主为回鹘可敦。可汗先升楼东向坐,设氈幄于楼下以居公主,使群胡主教公主以胡法。公主始解唐服而衣胡服,以一妪侍,出楼前西向拜。可汗坐而视,公主再俯拜讫,复入氈幄中,解前所服而披可敦服,通裾大襦,皆茜色,金饰冠如角,前指后出楼,俯拜可汗如初礼。虏先设大舆曲扆,前设小座,相者引公主升舆,回纥九姓相分负其舆,随日右转于庭者九,公主乃降舆升楼,与可汗俱东向坐。自此臣下朝谒,并拜可敦。可敦自有牙帐,命二相出入帐中。证等将归,可敦宴之帐中,留连号啼者竟日,可汗因赠汉使以厚贶。

  太和元年,命中使以绢二十万匹付鸿胪寺宣赐回鹘充马价。三年正月,中使以绢二十三万匹赐回纥充马价。七年三月,回纥李义节等将驼马到,且报可汗三月二十七日薨,已册亲弟萨特勒。废朝三日,仍令诸司文武三品、尚书省四品以上官就鸿胪寺吊其使者。以左骁卫将军、皇城留守唐弘实为金吾将军兼御史大夫,持节充入回鹘吊祭册立使。九年六月,入朝回鹘进太和公主所献马射女子七人,沙陀小兒二人。开成初,其相有安允合者,与特勒柴草欲篡萨特勒可汗,萨特勒可汗觉,杀柴草及安允合。又有回鹘相掘罗勿者,拥兵在外,怨诛柴草、安允合,又杀萨特勒可汗,以馺特勒为可汗。有将军句录末贺恨掘罗勿,走引黠戛斯领十万骑破回鹘城,杀馺,斩掘罗勿,烧荡殆尽,回鹘散奔诸蕃。有回鹘相馺职者,拥外甥庞特勒及男鹿并遏粉等兄弟五人、一十五部西奔葛逻禄,一支投吐蕃,一支投安西,又有近可汗牙十三部,以特勒乌介为可汗,南来附汉。

  初,黠戛斯破回鹘,得太和公主。黠戛斯自称李陵之后,与国同姓,遂令达干十人送公主至塞上。乌介途遇黠戛斯使,达干等并被杀。太和公主却归乌介可汗,乃质公主同行,南渡大碛。至天德界,奏请天德城与太和公主居。有回鹘相赤心者,与连位相姓仆固者,与特勤那颉啜拥部众,不宾乌介。赤心欲犯塞,乌介遣其属霡没斯先布诚于天德军使田牟,然后诱赤心宰相同谒乌介可汗,戮赤心于可汗帐下并仆固二人。那颉战胜,全占赤心下七千帐,东瞰振武、大同,据室韦、黑沙、榆林,东南入幽州雄武军西北界。幽州节度使张仲武遣弟仲至率兵大破那颉之众,全收七千帐,杀戮收擒老小近九万人。那颉中箭,透驼群潜脱,乌介获而杀之。

  乌介诸部犹称十万众,驻牙大同军北闾门山,时会昌二年秋,频劫东陕已北,天德、振武、云朔,比罹俘戮。诏诸道兵悉至防捍,以河东节度使刘沔充南面招控回鹘使;以幽州节度使张仲武充东面招控回鹘使。  二年冬,三年春,回鹘特勒庞俱遮、阿敦宁二部,回鹘公主密羯可敦一部,外相诸洛固阿跌一部,及牙帐大将曹磨你等七部,共三万众,相次降于幽州,诏配诸道。有特勒霡没斯、阿历支、习勿啜三部,回鹘相爱耶勿弘顺、回鹘尚书吕衡等诸部降振武,三部首领皆赐姓李氏,及名思忠、思贞、思惠、思恩,充归义使。有特勒叶被沽兄李二部南奔吐蕃,有特勒可质力二部东北奔大室韦,有特勒荷勿啜东讨契丹,战死。

  会昌三年,回鹘尚书仆固绎到幽州,约以太和公主归幽州,乌介去幽州界八十里下营。其亲信骨肉及摩尼志净等四人已先入振武军。是夜,河东刘沔率兵奄至乌介营,乌介惊走东北约四百里外,依和解室韦下营,不及将太和公主同走。丰州刺史石雄兵遇太和公主帐,因迎归国。乌介部众至大中元年诣幽州降,留者漂流饿冻,众十万,所存止三千已下。乌介嫁妹与室韦,托附之。为回鹘相美权者逸隐啜逼诸回鹘杀乌介于金山,以其弟特勒遏捻为可汗,复有众五千以上,其食用粮羊皆取给于奚王硕舍朗。

  大中元年春,张仲武大破奚众,其回鹘无所取给,日有耗散。至二年春,唯存名王贵臣五百人已下,依室韦。张钟武因贺正室韦经过幽州,仲武却令还蕃,遣送遏捻等来向幽州,遏捻等惧,是夜与妻葛禄、子特勒毒斯等九骑西走,余众奔之不及,回鹘诸相达官老幼大哭。室韦分回鹘余众为七分,七姓室韦各占一分。经三宿,黠戛斯相阿播领诸蕃兵称七万,从西南天德北界来取遏捻及诸回鹘,大败室韦。回鹘在室韦者,阿播皆收归碛北。在外犹数帐,散藏诸山深林,盗劫诸蕃,皆西向倾心望安西庞勒之到。庞勒已自称可汗,有碛西诸城。其后嗣君弱臣强,居甘州,无复昔时之盛。到今时遣使入朝,进玉马二物及本土所产,交易而返。

  史臣曰:自三代以前,两汉之后,西羌、北狄,互兴部族,其名不同,为患一也。蔡邕云:“边陲之患,为手足之疥;中国之困,为胸背之疽。突厥为炀帝之患深矣,隋竟灭;中国之困,其理昭然。”自太宗平突厥,破延陀,而回纥兴焉。太宗幸灵武以降之,置州府以安之,以名爵玉帛以恩之。其义何哉?盖以狄不可尽,而以威惠羁縻之。开元中,三纲正,百姓足,四夷八蛮,翕然向化,要荒之外,畏威怀惠,不其盛矣!天宝末,奸臣弄权于内,逆臣跋扈于外,内外结衅而车驾遽迁,华夷生心而神器将坠。肃宗诱回纥以复京畿。代宗诱回纥以平河朔。戡难中兴之功,大即大矣!然生灵之膏血已干,不能供其求取;朝廷之法令并弛,无以抑其凭陵。忍耻和亲,姑息不暇。仆固怀恩为叛,尤甚阽危;郭子仪之能军,终免侵轶。比昔诸戎,于国之功最大,为民之害亦深。及势利日隆,盛衰时变,冰消瓦解,如存若亡,竟为手足之疥焉。僖、昭之世,黄、硃迭兴,竟为胸背之疽焉。手疥背疽,诚为确论。

  赞曰:土德初隆,比屋可封。朝纲中否,边鄙兴戎。安、史乱国,回纥恃功。恃功伊何?咸议姑息。民不聊生,国殚其力。华夷有截,盛衰如织。彼既长恶,我乃修德,疽疥之义,百代可则。

列传第一百四十六上 吐蕃上

吐蕃,在长安之西八千里,本汉西羌之地也。其种落莫知所出也,或云南凉秃发利鹿孤之后也。利鹿孤有子曰樊尼,及利鹿孤卒,樊尼尚幼,弟傉檀嗣位,以樊尼为安西将军。后魏神瑞元年,傉檀为西秦乞佛炽盘所灭,樊尼招集余众,以投沮渠蒙逊,蒙逊以为临松太守。及蒙逊灭,樊尼乃率众西奔,济黄河,逾积石,于羌中建国,开地千里。樊尼威惠夙著,为群羌所怀,皆抚以恩信,归之如市。遂改姓为窣勃野,以秃发为国号,语讹谓之吐蕃,其后子孙繁昌,又侵伐不息,土宇渐广。历周及隋,犹隔诸羌,未通于中国。

  其国人号其王为赞普,相为大论、小论,以统理国事。无文字,刻木结绳为约。虽有官,不常厥职,临时统领。征兵用金箭,寇至举烽燧,百里一亭。用刑严峻,小罪剜眼鼻,或皮鞭鞭之,但随喜怒而无常科。囚人于地牢,深数丈,二三年方出之。宴异国宾客,必驱牦牛,令客自射牲以供馔。与其臣下一年一小盟,刑羊狗獼猴,先折其足而杀之,继裂其肠而屠之。令巫者告于天地山川日月星辰之神云:“若心迁变,怀奸反覆,神明鉴之,同于羊狗。”三年一大盟,夜于坛墠之上与众陈设肴馔,杀犬马牛驴以为牲,咒曰:“尔等咸须同心戮力,共保我家,惟天神地祇,共知尔志。有负此盟,使尔身体屠裂,同于此牲。”

  其地气候大寒,不生秔稻,有青稞麦、褭豆、小麦、乔麦。畜多牦牛猪犬羊马。又有天鼠,状如雀鼠,其大如猫,皮可为裘。又多金银铜锡。其人或随畜牧而不常厥居,然颇有城郭。其国都城号为逻些城。屋皆平头,高者至数十尺。贵人处于大氈帐,名为拂庐。寝处污秽,绝不栉沐。接手饮酒,以氈为盘,捻鋋为碗,实以羹酪,并而食之。多事羱羝之神,人信巫觋。不知节候,麦熟为岁首。围棋陆博,吹蠡鸣鼓为戏,弓剑不离身。重壮贱老,母拜于子,子倨于父,出入皆少者在前,老者居其后。军令严肃,每战,前队皆死,后队方进。重兵死,恶病终。累代战没,以为甲门。临阵败北者,悬狐尾于其首,表其似狐之怯,稠人广众,必以徇焉,其俗耻之,以为次死。拜必两手据地,作狗吠之声,以身再揖而止。居父母丧,截发,青黛涂面,衣服皆黑,既葬即吉。其赞普死,以人殉葬,衣服珍玩及尝所乘马弓剑之类,皆悉埋之。仍于墓上起大室,立土堆,插杂木为祠祭之所。

  贞观八年,其赞普弃宗弄赞始遣使朝贡。弄赞弱冠嗣位,性骁武,多英略,其邻国羊同及诸羌并宾伏之。太宗遣行人冯德遐往抚慰之。见德遐,大悦。闻突厥及吐谷浑皆尚公主,乃遣使随德遐入朝,多赍金宝,奉表求婚,太宗未之许。使者既返,言于弄赞曰:“初至大国,待我甚厚,许嫁公主。会吐谷浑王入朝,有相离间,由是礼薄,遂不许嫁。”弄赞遂与羊同连,发兵以击吐谷浑。吐谷浑不能支,遁于青海之上,以避其锋。其国人畜并为吐蕃所掠。于是进兵攻破党项及白兰诸羌,率其众二十余万,顿于松州西境。遣使贡金帛,云来迎公主。又谓其属曰:“若大国不嫁公主与我,即当入寇。”遂进攻松州,都督韩威轻骑觇贼,反为所败,边人大扰。太宗遣吏部尚书侯君集为当弥道行营大总管,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为白兰道行军总管,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为阔水道行军总管,右领军将军刘兰为洮河道行军总管,率步骑五万以击之。进达先锋自松州夜袭其营,斩千余级。弄赞大惧,引兵而退,遣使谢罪。因复请婚,太宗许之。弄赞乃遣其相禄东赞致礼,献金五千两,自余宝玩数百事。  贞观十五年,太宗以文成公主妻之,令礼部尚书、江夏郡王道宗主婚,持节送公主于吐蕃。弄赞率其部兵次柏海,亲迎于河源。见道宗,执子婿之礼甚恭。既而叹大国服饰礼仪之美,俯仰有愧沮之色。及与公主归国,谓所亲曰:“我父祖未有通婚上国者,今我得尚大唐公主,为幸实多。当为公主筑一城,以夸示后代。”遂筑城邑,立栋宇以居处焉。公主恶其人赭面,弄赞令国中权且罢之,自亦释氈裘,袭纨绮,渐慕华风。仍遣酋豪子弟,请入国学以习《诗》、《书》。又请中国识文之人典其表疏。

  太宗伐辽东还,遣禄东赞来贺。奉表曰:“圣天子平定四方,日月所照之国,并为臣妾,而高丽恃远,阙于臣礼。天子自领百万,度辽致讨,隳城陷阵,指日凯旋。夷狄才闻陛下发驾,少进之间,已闻归国。雁飞迅越,不及陛下速疾。奴忝预子婿,喜百常夷。夫鹅,犹雁也,故作金鹅奉献。”其鹅黄金铸成,其高七尺,中可实酒三斛。

  二十二年,右卫率府长史王玄策使往西域,为中天竺所掠。吐蕃发精兵与玄策击天竺,大破之,遣使来献捷。

  高宗嗣位,授弄赞为驸马都尉,封西海郡王,赐物二千段。弄赞因致书于司徒长孙无忌等云:“天子初即位,若臣下有不忠之心者,当勒兵以赴国除讨。”并献金银珠宝十五种,请置太宗灵座之前。高宗嘉之,进封为宾王,赐杂彩三千段。因请蚕种及造酒、碾、硙、纸、墨之匠,并许焉。乃刊石像其形,列昭陵玄阙之下。  永徽元年,弄赞卒。高宗为之举哀,遣右武候将军鲜于臣济持节赍玺书吊祭。弄赞子早死,其孙继立,复号赞普,时年幼,国事皆委禄东赞。禄东姓MS氏,虽不识文记,而性明毅严重,讲兵训师,雅有节制,吐蕃之并诸羌,雄霸本土,多其谋也。

  初,太宗既许降文成公主,赞普使禄东赞来迎,召见顾问,进对合旨,太宗礼之,有异诸蕃,乃拜禄东赞为右卫大将军,又以琅邪长公主外孙女段氏妻之。禄东赞辞曰:“臣本国有妇,父母所聘,情不忍乖。且赞普未谒公主,陪臣安敢辄娶。”太宗嘉之,欲抚以厚恩,虽奇其答而不遂其请。禄东赞有子五人:长曰赞悉若,早死;次钦陵,次赞婆,次悉多干,次勃论。及东赞死,钦陵兄弟复专其国。

  后与吐谷浑不和,龙朔、麟德中递相表奏,各论曲直,国家依违,未为与夺。吐蕃怨怒,遂率兵以击吐谷浑。吐谷浑大败,河源王慕容诺曷钵及弘化公主脱身走投凉州,遣使告急。

  咸亨元年四月,诏以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为逻婆道行军大总管,左卫员外大将军阿史那道真、右卫将军郭待封为副,率众十余万以讨之。军至大非川,为吐蕃大将论钦陵所败,仁贵等并坐除名。吐谷浑全国尽没,唯慕容诺曷钵及其亲信数千帐来内属,仍徙于灵州。自是吐蕃连岁寇边,当、悉等州诸羌尽降之。

  上元三年,进寇鄯、廓等州,杀掠人吏,高宗命尚书左仆射刘仁轨往洮河军镇守以御之。仪凤三年,又命中书令李敬玄兼鄯州都督,往代仁轨于洮河镇守。仍召募关内、河东及诸州骁勇,以为猛士,不简色役。亦有尝任文武官者召入殿庭赐宴,遣往击之。又令益州长史李孝逸、巂州都督拓王奉等发剑南、山南兵募以防御之。其年秋,敬玄与工部尚书刘审礼,率兵与吐蕃战于青海。官军败积,审礼没于阵,敬玄按军不敢救。俄而收军却出,顿于承风岭,阻泥沟不能动,贼屯于高冈以压之。偏将左领军员外将军黑齿常之率敢死之士五百人,夜斫贼营,贼遂溃乱,自相蹂践,死者三百余人。敬玄遂拥众鄯州,坐改为衡州刺史。往剑南兵募,于茂州之西南筑安戎城以压其境。俄有生羌为吐蕃乡导,攻陷其城,遂引兵守之。时吐蕃尽收羊同、党项及诸羌之地,东与凉、松、茂、巂等州相接,南至婆罗门,西又攻陷龟兹、疏勒等四镇,北抵突厥,地方万余里,自汉、魏已来,西戎之盛,未之有也。

  高宗闻审礼等败没,召侍臣问绥御之策,中书舍人郭正一曰:“吐蕃作梗,年岁已深,命将兴师,相继不绝。空劳士马,虚费粮储,近讨则徒损兵威,深入则未穷巢穴,望少发兵募,且遣备边,明烽堠,勿令侵抄。使国用丰足,人心叶同,宽之数年,可一举而灭。”给事中刘齐贤、皇甫文亮等皆言严守之便。寻而黑齿常之破吐蕃大将赞婆及素和贵于良非川,杀获二千余级,吐蕃遂引退。诏以常之为河源军使以镇御之。

  仪凤四年,赞普卒,其子器弩悉弄嗣位,复号赞普,时年八岁,国政复委于钦陵。遣其大臣论寒调傍来告丧。且请和。高宗遣郎将宋令文入蕃会葬。永隆元年,文成公主薨,高宗又遣使吊祭之。

  则天临朝,命文昌右相韦待价为安息道大总管,安西大都护阎温古为副。永昌元年,率兵往征吐蕃,迟留不进,待价坐流浦州,温古处斩。待价素无统御之才,遂狼狈失据,士卒饥馑,皆转死沟壑。明年,又命文昌右相岑长倩为武威道行军大总管以讨吐蕃,中路退还,军竟不行。如意元年,吐蕃大首领曷苏率其所属并贵川部落请降,则天令右玉钤卫大将军张玄遇率精卒二万充安抚使以纳之。师次大渡水,曷苏事泄,为本国所擒,又有大首领昝捶率羌蛮部落八千余人诣玄遇内附。玄遇以其部落置叶川州,以昝捶为刺史。仍于大度西山勒石纪功而还。长寿元年,武威军总管王孝杰大破吐蕃之众,克复龟兹、于阗、疏勒、碎叶等四镇,乃于龟兹置安西都护府,发兵以镇守之。万岁登封元年,孝杰复为肃边道大总管,率副总管娄师德与吐蕃将论钦陵、赞婆战于素罗汗山。官军败绩,李杰坐免官。万岁通天元年,吐蕃四万众奄至凉州城下,都督许钦明初不之觉,轻出按部,遂遇贼,拒战久之,力屈为贼所杀。时吐蕃又遣使请和,则天将许之;论钦陵乃请去安西四镇兵,仍索分十姓之地,则天竟不许之。

  吐蕃自论钦陵兄弟专统兵马,钦陵每居中用事,诸弟分据方面,赞婆则专在东境,与中国为邻,三十余年,常为边患。其兄弟皆有才略,诸蕃惮之。

  圣历二年,其赞普器弩悉弄年渐长,乃与其大臣论岩等密图之。时钦陵在外,赞普乃佯言将猎,召兵执钦陵亲党二千余人,杀之。发使召钦陵、赞婆等,钦陵举兵不受召,赞普自帅众讨之,钦陵未战而溃,遂自杀,其亲信左右同日自杀者百余人。赞婆率所部千余人及其兄子莽布支等来降,则天遣羽林飞骑郊外迎之,授赞婆辅国大将军、行右卫大将军,封归德郡王,优赐甚厚,仍令领其部兵于洪源谷讨击。寻卒,赠特进、安西大都护。

  久视元年,吐蕃又遣其将趋莽布支寇凉州,围逼昌松县。陇右诸军州大使唐休璟与莽布支战于洪源谷,斩其副将二人,获首二千五百级。长安二年,赞普率众万余人寇悉州,都督陈大慈与贼凡四战,皆破之,斩首千余级。于是吐蕃遣使论弥萨等入朝请求和,则天宴之于麟德殿,奏百戏于殿庭。论弥萨曰:“臣生于边荒,由来不识中国音乐,乞放臣亲观。”则天许之。于是论弥萨等相视笑忭拜谢曰:“臣自归投圣朝,前后礼数优渥,又得亲观奇乐,一生所未见。自顾微琐,何以仰答天恩,区区褊心,唯愿大家万岁。”明年,又遣使献马千匹、金二千两以求婚,则天许之。

  时吐蕃南境属国泥婆罗门等皆叛,赞普自往讨之,卒于军中。诸子争立,久之,国人立器弩悉弄之子弃隶蹜赞为赞普,时年七岁。中宗神龙元年,吐蕃使来告丧,中宗为之举哀,废朝一日。俄而赞普之祖母遣其大臣悉薰然来献方物,为其孙请婚,中宗以所养雍王守礼女为金城公主许嫁之。自是频岁贡献。景龙三年十一月,又遣其大臣尚赞吐等来迎女,中宗宴之于苑内球场,命驸马都尉杨慎交与吐蕃使打球,中宗率侍臣观之。四年正月,制曰:

  圣人布化,用百姓为心;王者垂仁,以八荒无外。故能光宅遐迩,裁成品物。由是隆周理历,恢柔远之图;强汉乘时,建和亲之议。斯盖宇长策,经邦茂范。朕受命上灵,克纂洪业,庶几前烈,永致和平。睠彼吐蕃,僻在西服,皇运之始,早申朝贡。太宗文武圣皇帝德侔覆载,情深亿兆,思偃兵甲,遂通姻好,数十年间,一方清净。自文成公主化往,其国因多变革。我之边隅,亟兴师旅,彼之蕃落,颇闻雕弊。顷者赞普及祖母可敦、酋长等,屡披诚款,积有岁时,思托旧亲,请崇新好。金城公主,朕之少女,岂不钟念,但为人父母,志息黎元,若允乃诚祈,更敦和好,则边土宁晏,兵役服息。遂割深慈,为国大计,筑兹外馆,聿膺嘉礼,降彼吐蕃赞普,即以今月进发,朕想自送于郊外。  中宗召侍中纪处讷谓曰:“昔文成公主出降,则江夏王送之。卿雅识蕃情,有安边之略,可为朕充吐蕃使也。”处讷拜谢,既而以不练边事固辞。上又令中书侍郎赵彦昭充使。彦昭以既充外使,恐失其权宠,殊不悦。司农卿赵履温私谓之曰:“公国之宰辅,而为一介之使,不亦鄙乎?”彦昭曰:“然计将安出?”履温因阴托安乐公主密奏留之。于是以左卫大将军杨矩使焉。其月,帝幸始平县以送公主,设帐殿于百顷泊侧,引王公宰相及吐蕃使入宴,中坐酒阑,命吐蕃使进前,谕以公主孩幼,割慈远嫁之旨,上悲泣歔欷久之。因命从臣赋诗饯别,曲赦始平县大辟罪已下,百姓给复一年,改始平县为金城县,又改其地为凤池乡怆别里。公主既至吐蕃,别筑一城以居之。

  睿宗即位,摄监察御史李知古上言:“姚州诸蛮,先属吐蕃,请发兵击之。”遂令知古征剑南兵募往经略之。蛮酋傍名乃引吐蕃攻知古,杀之,仍断其尸以祭天。时张玄表为安西都护,又与吐蕃比境,互相攻掠,吐蕃内虽怨怒,外敦和好。时杨矩为鄯州都督,吐蕃遣使厚遗之,因请河西九曲之地以为金城公主汤沐之所,矩遂奏与之。吐蕃既得九曲,其地肥良,堪顿兵畜牧,又与唐境接近,自是复叛,始率兵入寇。

  开元二年秋,吐蕃大将闉达焉、乞力徐等率众十余万寇临洮军,又进寇兰、渭等州,掠监牧羊马而去。杨矩悔惧,饮药而死。玄宗令摄左羽林将军薛讷及太仆少卿王晙率兵邀击之。仍下诏将大举亲征,召募将士,克期进发。俄而晙等与贼相遇于渭源之武阶驿,前军王海宾力战死之,晙等率兵而进,大破吐蕃之众,杀数万人,尽收复所掠羊马。贼余党奔北,相枕藉而死,洮水为之不流。上遂罢亲征,命紫微舍人倪若水往按军实,仍吊祭王海宾而还。吐蕃遣其大臣宗俄因子至洮河祭其死亡之士,仍款塞请和,不上许之。自是连年犯边,郭知运、王君相次为河西节度使以捍之。

  吐蕃既自恃兵强,每通表疏,求敌国之礼,言词悖慢,上甚怒之。及封禅礼毕,中书令张说奏言:“吐蕃丑逆,诚负万诛,然又事征讨,实为劳弊。且十数年甘、凉、河、鄯征发不息,纵令属胜,亦不能补。闻其悔过请和,惟陛下遣使。许其稽颡内属,以息边境,则苍生幸甚。”上曰:“待吾与王君筹之。”说出,谓源乾曜曰:“君勇而无谋,常思侥幸,两国和好,何以为劳?若入陈谋,则吾计不遂矣。”寻而君入朝奏事,遂请率兵深入以讨之。  十五年正月,君率兵破吐蕃于青海之西,虏其辎重及羊马而还。先是,吐蕃大将悉诺逻率众入攻大斗谷,又移攻甘州,焚烧市里。君畏其锋,不敢出战。会大雪,贼冻死者甚众,遂取积石军西路而还。君先令人潜入贼境,于其归路烧草。悉诺逻军还至大非山,将士息甲牧马,而野草皆尽,马死过半。君与秦州都督张景顺等率众袭其后,入至青海之西,时海水冰合,将士并乘冰而渡。会悉诺逻已渡大非川,辎重及疲兵尚在青海之侧,君纵兵俘之而还。其年九月,吐蕃大将悉诺逻恭禄及烛龙莽布支攻陷瓜州城,执刺史田元献及王君之父寿,尽取城中军资及仓粮,仍毁其城而去。又进攻玉门军及常乐县,县令贾师顺婴城固守,凡八十日,贼遂引退。俄而王君为回纥余党所杀,乃命兵部尚书萧嵩为河西节度使,以建康军使、左金吾将军张守珪为瓜州刺史,修筑州城,招辑百姓,令其复业。时悉诺逻恭禄威名甚振,萧嵩乃纵反间于吐蕃,云其与中国潜通,赞普遂召而诛之。

  明年秋,吐蕃大将悉末朗复率众攻瓜州,守珪出兵击走之。陇右节度使、鄯州都督张忠亮引兵至青海西南渴波谷,与吐蕃接战,大破之。俄而积石、莫门两军兵马总至,与忠亮合势追讨,破其大莫门城,生擒千余人,获马一千匹、牦牛五百头,器仗衣资甚众,又焚其骆驼桥而还。八月,萧嵩又遣副将杜宾客率弩手四千人与吐蕃战于祁连城下,自辰至暮,散而复合,贼徒大溃,临阵斩其副将一人。贼败,散走投山,哭声四合。初,上闻吐蕃重来入寇,谓侍臣曰:“吐蕃骄暴。恃力而来,朕今按地图。审利害,亲指授将帅,破之必矣!”数日而露布至。

  十七年,朔方大总管信安王祎又率兵赴陇右,拔其石堡城,斩首四百余级,生擒二百余口,遂于石堡城置振武军,仍献其俘囚于太庙。于是吐蕃频遣使请和,忠王友皇甫惟明因奏事面陈通和之便。上曰:“吐蕃赞普往年尝与朕书,悖慢无礼,朕意欲讨之,何得和也!”惟明曰:“开元之初,赞普幼稚,岂能如此。必是在边军将务邀一时之功,伪作此书,激怒陛下。两国既斗,兴师动众,因利乘便,公行隐盗,伪作功状,以希勋爵,所损钜万,何益国家!今河西、陇右,百姓疲竭,事皆由此。若陛下遣使往视金城公主,因与赞普面约通和,令其稽颡称臣,永息边境,此永代安人之道也。”上然其言,因令惟明及内侍张元方充使往问吐蕃。惟明、元方等至吐蕃,既见赞普及公主,具宣上意。赞普等欣然请和,尽出贞观以来前后敕书以示惟明等,令其重臣名悉猎随惟明等入朝,上表曰:

  外甥是先皇帝舅宿亲,又蒙降金城公主,遂和同为一家,天下百姓,普皆安乐。中间为张玄表、李知古等东西两处先动兵马,侵抄吐蕃,边将所以互相征讨,迄至今日,遂成衅隙。外甥以先代文成公主、今金城公主之故,深识尊卑,岂敢失礼!又缘年小,枉被边将谗抅斗乱,令舅致怪。伏乞垂察追留,死将万足。前数度使人入朝,皆被边将不许,所以不敢自奏。去冬公主遣使人娄众失若将状专往,蒙降使看公主来,外甥不胜喜荷。谨遣谕名悉猎及副使押衙将军浪些纥夜悉猎入朝,奏取进止。两国事意,悉猎所知。外甥蕃中已处分边将,不许抄掠,若有汉人来投,便令却送。伏望皇帝舅远察赤心,许依旧好,长令百姓快乐。如蒙圣恩,千年万岁,外甥终不敢先违盟誓。谨奉金胡瓶一、金盘一、金碗一、马脑杯一、零羊衫段一,谨充微国之礼。

  金城公主又别进金鸭盘盏杂器物等。十八年十月,名悉猎等至京师,上御宣政殿,列羽林仗以见之。悉猎颇晓书记,先曾迎金城公主至长安,当时朝廷皆称其才辩。及是上引入内宴,与语,甚礼之。赐紫袍金带及鱼袋,并时服、缯彩、银盘、胡瓶,仍于别馆供拟甚厚。悉猎受袍带器物而却进鱼袋,辞曰:“本国无此章服,不敢当殊异之赏。”上嘉而许之。诏御史大夫崔琳充使报聘。仍于赤岭各竖分界之碑,约以更不相侵。

  时吐蕃使奏云:“公主请《毛诗》、《礼记》、《左传》《文选》各一部。”制令秘书省写与之。正字于休烈上疏请曰:

  臣闻戎狄,国之寇也;经籍,国之典也。戎之生心,不可以无备;典有恆制,不可以假人。《传》曰:“裔不谋夏,夷不乱华。”所以格其非心,在乎有备无患。昔东平王入朝求《史记》、诸子,汉帝不与。盖以《史记》多兵谋,诸子杂诡术。夫以东平,汉之懿戚,尚不欲示征战之书,今西戎,国之寇雠,岂可贻经典之事!

  且臣闻吐蕃之性,剽悍果决,敏情持锐,善学不回。若达于书,必能知战。深于《诗》,则知武夫有师干之试;深于《礼》,则知月令有兴废之兵;深于《传》,则知用师多诡诈之计;深于《文》,则知往来有书檄之制。何异借寇兵而资盗粮也!

  臣闻鲁秉周礼,齐不加兵;吴获乘车,楚疲奔命。一以守典存国,一以丧法危邦,可取鉴也。且公主下嫁从人,远适异国,合慕夷礼,返求良书,愚臣料之,恐非公主本意也。虑有奔北之类,劝教于中。若陛下虑失蕃情,以备国信,必不得已,请去《春秋》。当周德既衰,诸侯强盛,礼乐自出,战伐交兴,情伪于是乎生,变诈于是乎起,则有以臣召君之事,取威定霸之名。若与此书,国之患也。《传》曰:“于奚请曲县鞶缨,仲尼曰:'惜也,不如多与之邑。惟名与器,不可假人。’”狄固贪婪,贵货易土,正可锡之锦绮,厚以玉帛,何必率从其求,以资其智!臣忝叨列位,职刊秘籍,实痛经典,弃在戎夷。昧死上闻,惟陛下深察。

  疏奏不省。二十一年,又制工部尚书李皓往聘吐蕃。每唐使入境,所在盛陈甲兵及骑马,以矜其精锐。二十二年,遣将军李佺于赤岭与吐蕃分界立碑。二十四年正月,吐蕃遣使贡方物金银器玩数百事,皆形制奇异。上令列于提象门外,以示百僚。

  其年,吐蕃西击勃律,遣使来告急。上使报吐蕃,令其罢兵。吐蕃不受诏,遂攻破勃律国,上甚怒之。时散骑常侍崔希逸为河西节度使,于凉州镇守。时吐蕃与汉树栅为界,置守捉使。希逸谓吐蕃将乞力徐曰:“两国和好,何须守捉,妨人耕种。请皆罢之,以成一家岂不善也?”乞力徐报曰:“常侍忠厚,必是诚言。但恐朝廷未必皆相信任。万一有人交抅,掩吾不备,后悔无益也。”希逸固请之,遂发使与乞力徐杀白狗为盟,各去守备。于是吐蕃畜牧被野。俄而希逸傔人孙诲入朝奏事,诲欲自邀其功,因奏言“吐蕃无备,若发兵掩之,必克捷。”上使内给事赵惠琮与孙诲驰往观察事宜。惠琮等至凉州,遂矫诏令希逸掩袭之,希逸不得已而从之,大破吐蕃于青海之上,杀获甚众,乞力徐轻身遁逸。惠琮、孙诲皆加厚赏,吐蕃自是复绝朝贡。希逸以失信怏怏,在军不得志。俄迁为河南尹,行至京师,与赵惠琮俱见白狗为祟,相次而死。孙诲亦以罪被戮。诏以岐州刺史萧炅为户部侍郎判凉州事,代希逸为河西节度使;鄯州都督杜希望为陇右节度使;太仆卿王昊为益州长史、剑南节度使,分道经略,以讨吐蕃。仍令毁其分界之碑。

  二十六年四月,杜希望率众攻吐蕃新城,拔之。以其城为威武军,发兵一千以镇之。其年七月,希望又从鄯州发兵夺吐蕃河桥,于河左筑盐泉城。吐蕃将兵三万人以拒官军,希望引众击破之,因于盐泉城置镇西军。时王昊又率剑南兵募攻其安戎城。先于安戎城左右筑两城,以为攻拒之所,顿兵于蓬婆岭下,运剑南道资粮以守之。其年九月,吐蕃悉锐以救安戎城,官军大败,两城并为贼所陷,昊脱身走免,将士已下数万人及军粮资仗等并没于贼。昊坐左迁括州刺史。初,昊之在军,谬赏其子钱帛万计,并擅与紫袍等,所费钜万,坐是寻又重贬为端州高要尉而死。

  二十七年七月,吐蕃又寇白草、安人等军,敕临洮、朔方等军分兵救援。时吐蕃于中路屯兵,断临洮军之路。白水军守捉使高柬于拒守连旬,俄而贼退,萧炅遣偏将掩其后,击破之。王昊既败之后,诏以华州刺史张宥为益州长史、剑南防御使,主客员外郎章仇兼琼为益州司马、防御副使。宥既文吏,素无攻战之策,兼琼遂专其戎事。俄而兼琼入奏,盛陈攻取安戎之策。上甚悦,徙张宥为光禄卿,拔兼琼令知益州长史事,代张宥节度,仍为之亲画取城之计。

  二十八年春,兼琼密与安戎城中吐蕃翟都局及维州别驾董承宴等通谋。都局等遂翻城归款,因引官军入城,尽杀吐蕃将士,使监察御史许远率兵镇守。上闻之,甚悦。中书令李林甫等上表曰:“伏以吐蕃此城,正当冲要,凭险自固,恃以窥边。积年以来,蚁聚为患,纵有百万之众,难以施功。陛下亲纡秘策,不兴师旅,顷令中使李思敬晓喻羌族,莫不怀恩,翻然改图,自相谋陷。神算运于不测,睿略通于未然,累载逋诛,一朝荡灭。又臣等今日奏事,陛下从容问臣等曰:'卿等但看四夷不久当渐摧丧。’德音才降,遽闻戎捷,则知圣与天合,应如响至,前古以来,所未有也。请宣示百僚,编诸史策。”手制答曰:“此城仪凤年中羌引吐蕃,遂被固守,岁月既久,攻伐亦多。其地险阻,非力所制。朝廷群议,不合取之。朕以小蕃无知,事须处置,授以奇计,所以行之,获彼戎心,归我城守,有足为慰也。”其年十月,吐蕃又引众寇安戎城及维州,章仇兼琼遣裨将率众御之,仍发关中彍骑以救援焉。时属凝寒,贼久之自引退。诏改安戎城为平戎城。

  二十九年春,金城公主薨,吐蕃遣使来告哀,仍请和,上不许之。使到数月后,始为公主举哀于光顺门外,辍朝三日。六月,吐蕃四十万攻承风堡,至河源军,西入长宁桥,至安仁军,浑崖峰骑将盛希液以众五千攻而破之。十二月,吐蕃又袭石堡城,节度使盖嘉运不能守,玄宗愤之。天宝初,令皇甫惟明、王忠嗣为陇右节度,皆不能克。七载,以哥舒翰为陇右节度使,攻而拔之,改石堡城为神武军。  天宝十四载,赞普乞黎苏笼猎赞死,大臣立其子婆悉笼猎赞为主,复为赞普。玄宗遣京兆少尹崔光远兼御史中丞,持节赍国信册命吊祭之。及还,而安禄山已窃据洛阳,以河、陇兵募令哥舒翰为将,屯潼关。

  昔秦以陇山已西为陇西郡。汉怀匈奴于河右,置姑臧、张掖、酒泉、伊吾等郡;又于碛外置西域都护,控引胡国;又分陇西为金城、西平等郡,杂以氐、羌居之。历代丧乱,不为贤豪所据,则为远夷侵废;迨千年矣。武德初。薛仁杲奄有陇上之地,至于河虏。李敷尽有凉州之域,通于碛外。贞观中,李靖破吐谷浑,侯君集平高昌,阿史那社尔开西域,置四镇。前王之所未伏,尽为臣妾,秦、汉之封域,得议其土境耶!于是岁调山东丁男为戍卒,缯帛为军资,有屯田以资糗粮,牧使以娩羊马。大军万人,小军千人,烽戍逻卒,万里相继,以却于强敌。陇右鄯州为节度。河西凉州为节度。安西、北庭亦置节度,关内则于灵州置朔方节度,又有受降城、单于都护庭为之籓卫。及潼关失守,河洛阻兵,于是尽征河陇、朔方之将镇兵入靖国难,谓之行营。曩时军营边州无备预矣。乾元之后,吐蕃乘我间隙,日蹙边城,或为虏掠伤杀,或转死沟壑。数年之后,凤翔之西,邠州之北,尽蕃戎之境,淹没者数十州。

  肃宗元年建寅月甲辰,吐蕃遣使来朝请和,敕宰相郭子仪、萧华、裴遵庆等于中书设宴。将诣光宇寺为盟誓,使者云:蕃法盟誓,取三牲血歃之,无向佛寺之事,请明日须于鸿胪寺歃血,以申蕃戎之礼。从之。宝应元年六月,吐蕃使烛番、莽耳等二人贡方物入朝,乃于延英殿引见,劳赐各有差。而剑南西山又与吐蕃、氐、羌邻接,武德以来,开置州县,立军防,即汉之笮路,乾元之后,亦陷于吐蕃。宝庆二年三月,遣左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李之芳、左庶子兼御史中丞崔伦使于吐蕃,至其境而留之。

  广德元年九月,吐蕃寇陷泾州。十月,寇邠州,又陷奉天县。遣中书令郭子仪西御。吐蕃以吐谷浑、党项羌之众二十余万,自龙光度而东。郭子仪退军,车驾幸陕州,京师失守。降将高晖引吐蕃入上都城,与吐蕃大将马重英等立故邠王男广武王承宏为帝,立年号,大赦,署置官员,寻以司封崔瑰等为相。郭子仪退军南保商州,吐蕃居城十五日退,官军收上都,以郭子仪为留守。

  初,车驾东幸,衣冠戚里尽南投荆襄及隐窜山谷,于是六军将士持兵剽劫,所在阻绝。郭子仪领部曲数百人及其妻子仆从南入牛心谷,驼马车牛数百两,子仪迟留,未知所适。行军判官、中书舍人王延昌、监察御史李萼谓子仪曰:“令公身为元帅,主上蒙尘于外,家国之事,一至于此。今吐蕃之势日逼,岂可怀安于谷中,何不南趋商州,渐赴行在。”子仪遽从之。延昌曰:“吐蕃知令公南行,必分兵来逼,若当大路,事即危矣。不如取玉山路而去,出其不意。”子仪又从之。延昌与李萼皆从子仪,子仪之队千余人,山路狭隘,连延百余里,人不得驰。延昌与萼恐狭径被追,前后不相救,至倒回口,遂与子仪别行,逾绝涧,登七盘,趋于商州。先是,六军将张知节与麾下数百人自京城奔于商州,大掠避难朝官、士庶及居人资财鞍马,已有日矣。延昌与萼既至,说知节曰:“将军身掌禁兵,军败而不赴行在,又恣其下虏掠,何所归乎?今郭令公元帅也,已欲至洛南,将军若整顿士卒,喻以祸福,请令公来抚之,以图收长安,此则将军非常之功也。”知节大悦。其时诸军将臧希让、高升、彭体盈、李惟诜等数人,各有部曲,率其数十骑,相次而至,又从其计,皆相率为军,约不侵暴。延昌留于军中主约,萼以数骑往迎子仪,去洛南十余里,及之,遂与子仪回至商州。诸将大喜,皆遵其约束。

  吐蕃将入京师也,前光禄卿殷仲卿逃难而出,鞍马衣服尽为土贼所掠。仲卿至蓝田,纠合散兵及诸骁勇愿从者百余人,南保蓝田,以拒吐蕃,其众渐振,至于千人。子仪既至商州,未知仲卿之举,募人往探贼势。羽林将军长孙全绪请行,以二百骑隶之。又令太子宾客第五琦摄京兆尹,同收长安。全绪至韩公堆,昼则击鼓,广张旗帜,夜则多燃火,以疑吐蕃。仲卿探知官军,其势益壮。遂相为表里,以状闻于子仪。仲卿帅二百余骑游奕,直渡浐水。吐蕃惧,问百姓,百姓皆绐之曰:“郭令公自商州领众却收长安,大军不知其数。”贼以为然,遂抽军而还,余众尚在城。军将王抚及御史大夫王仲升顿兵自苑中入,椎鼓大呼,仲卿之师又入城,吐蕃皆奔走,乃收上都。郭子仪乘之,鼓行入长安,人心乃安。

  吐蕃退至凤翔,节度孙志直闭门拒之,吐蕃围守数日。会镇西节度、兼御史中丞马璘领精骑千余自河西救杨志烈回,引兵入城。迟明,单骑持满,直冲贼众,左右愿从者百余骑。璘奋击大呼,贼徒披靡,无敢当者,贼疲而归。贼众恃其骁勇,翌日又逼城请战。璘披甲开悬门,贼乃抽退。皆曰:“此将不惜死不可当,且避之。”又复居原、会、成、渭之地。

  十二月,乘舆还上都。二年五月,放李之芳还。九月,叛将仆射、大宁郡王仆固怀恩自灵武遣其党范志诚、任敷等引吐蕃、吐谷浑之众来犯王畿。十月,怀恩之众至邠州挑战,节度白孝德及副元帅先锋郭锋婴城拒之,以挫其锋。贼众遂逼奉天县西二十里为营,郭子仪屯于奉天,又按军不战。郭锋于邠州西三十里,令精骑二百五十人、步卒五十人斫怀恩营,破五千众,斩首千余级,生擒八十五人,降其大将四人,为五百匹。十一月,仆固怀恩引吐蕃之众退。  广德二年,河西节度杨志烈被围,守数年,以孤城无援,乃跳身西投甘州,凉州又陷于寇。  永泰元年三月,吐蕃请和,遣宰相元载、杜鸿渐等于兴唐寺与之盟而罢。秋九月,仆固怀恩诱吐蕃、回纥之众,南犯王畿。吐蕃大将尚结息赞磨、尚息东赞、尚野息及马重英率二十万众至奉天界,邠州节度使白孝德不能御,京城戒严。先是,朔方先锋兵马使浑日进、孙守亮屯军于奉天以拒之,于是诏追副元帅郭子仪于河中府领众赴援,屯于泾阳,诸将各屯守要害。初,吐蕃列营奉天,浑日进单骑冲之,骁骑二百人继进,冲突其营,左右击刺,贼徒惊骇,无不应弦而毙。日进挟一蕃将,跃马而归,蕃将奋身,失其撒饭一。日进之众,无中锋镝者,军中望而益振。明日,吐蕃悉众围之,日进命抛车夹石投之,杂以弓弩,贼死伤众。数日,敛军回营。寻又日进夜斫贼营于梁母神下,杀千余人,生擒五百人,获驼马器械。  上又下诏亲征,括朝官马,京城置团练。镇西节度马璘遇吐蕃游奕四百余人于武功东原,使五十人击而尽杀之,无噍类。自十七日至二十五日晚际始止,议者以为天助。吐蕃移营于醴泉县九飗山北,因攻掠醴泉。京城大骇,人皆空室,大户凿窦以出。逆党任敷以兵五千余人犯白水县。浑日进露布而至,屯于奉天马嵬店。今月十九日已后至二十五日已前,交战二百余阵,破吐蕃一万余众,斩首五千级,生擒一百六十人,马一千二百四十二匹,驼一百一十五头,器械、幡旗共三万余事。朝官震惧,家口回避者十室八九,禁之不止。自前年吐蕃犯王畿后,于中渭桥鄠丰城以营兵,至是功毕。  吐蕃退至永寿北,遇回纥之众,虽闻怀恩死,皆悖其众,相诱而奔,复来寇。至奉天,两蕃猜贰争长,别为营垒。吐蕃游奕至窑底,吐蕃又至马嵬店,因纵火焚居人庐舍而退。回纥三千骑诣泾阳降款,请击吐蕃为效,子仪许之。于是朔方先锋兵马使开府南阳郡王白元光与回纥合于泾阳灵台县东五十里,攻破吐蕃。斩首及生擒获驼马牛羊甚众。上停亲征,京师解严,宰相上表称贺。

列传第一百四十六下 吐蕃下

永泰二年二月,命大理少卿、兼御史中丞杨济修好于吐蕃。四月,吐蕃遣首领论泣藏等百余人随济来朝,且谢申好。大历二年十月,灵州破吐蕃二万余众,生擒五百人,获马一千五百匹。十一月,和蕃使、检校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薛景仙自吐蕃使还,首领论泣陵随景仙来朝。景仙奏云:“赞普请以凤林关为界。”俄又遣使路悉等十五人来朝。三年八月,吐蕃十万寇灵武,大将尚悉摩寇邠州。邠宁节度使马璘破二万余众,擒其俘以献之。九月,寇灵州,朔方骑将白元光破之。俄又复破二万众于娄武,获羊马数千计。关内副元帅郭子仪于灵州破吐蕃六万余众。十二月,以蕃寇岁犯西疆,增修镇守,乃移马璘镇泾州,仍为泾原节度使。剑南西川亦破吐蕃万余众。五年五月,徙置安、悉、拓、静、恭五州于山陵要害之地,以备吐蕃。  八年秋,吐蕃六万骑寇灵武,蹂践我禾稼而去。十月,寇泾、邠等州,郭子仪遣先锋将浑瑊与贼战于宜禄,我师不利,副将史籍等三人死之,村墅居人为驱掠者凡千余人。是夜,瑊收合散卒袭贼营,会马璘亦袭其辎重,凡杀数千人,贼遂溃。子仪大破吐蕃十余万众。  初,吐蕃犯我邠郊,马璘以精卒二千余人潜夜掩贼营,射贼豹皮将中目,贼众扶之号泣,遂举营遁去。璘因收获朔方兵健二百余人,百姓七百余人,驼马数百匹。

  九年四月,以吐蕃侵扰,预为边备,乃降敕:

  宜令子仪以上郡、北地、四塞、五原、义渠、稽胡、鲜卑杂种步马五万众,严会栒邑,克壮旧军。抱玉以晋之高都,韩之上党,河、湟义徒,汧、陇少年,凡三万众,横绝高壁,斜界连营。马璘以西域前庭,车师后部,兼广武之戍,下蔡之徭,凡三万众,屯于泗中,张大军之援。忠诚以武落别授,右地奇锋,凡二万众,出岐阳而北会。希让以三辅太常之徒,六郡良家之子,自渭上而西合汴宋、淄青、河阳、幽蓟,总四万众,分列前后。魏博、成德、昭义、永平总六万众,大舒左右。朕内整禁旅,亲誓诸将,资以千金之费,锡以六牧之马。其戎装战器,军用边储,各有司存,素皆精办。咨尔将相文武宣力之臣,夫师克在和,善战不阵,各宜保据疆界,屯据要冲,斥堠惟明,首尾相应。若既悔过,何必劳人;如或不恭,自当伐罪。然后眷求统一,以制诸军。进取之宜,俟于后命。  十一年正月,剑南节度使崔宁大破吐蕃故洪等四节度兼突厥、吐浑、氐、蛮、羌、党项等二十余万众,斩首万余级,生擒葛城兵马使一千三百五十人,献于阙下。牛羊及军资器械,不可胜纪。十二年九月,入寇坊州,掠党项羊马而去。十月,崔宁破吐蕃望汉城。十四年八月,命太常少卿韦伦持节使吐蕃,统蕃俘五百人归之。十月,吐蕃率南蛮众二十万来寇:一入茂州,过汶川及灌口;一入扶、文,过方维、白坝;一自黎、雅过邛峡关,连陷郡邑。乃发禁兵四千人及幽州兵五千人同讨,大破之。

  建中元年四月,韦伦至。自大历中聘使前后数辈,皆留之不遣。俘获其人,必遣中官部统徙江、岭,因缘求财及给养之费,不胜其弊。去年冬,吐蕃大兴师以三道来侵,会德宗初即位;以德绥四方,征其俘囚五百余人,各给衣一袭,使伦统还其国,与之约和,敕边将无得侵伐。吐蕃始闻归其人,不之信,及蕃俘入境,部落皆畏威怀惠。其赞普乞立赞谓伦曰:“不知是来也,而有三恨,奈何?”伦曰:“未达所谓。”乞立赞曰:“不知大国之丧,而吊不及哀,一也。不知山陵之期,而赙不成礼。二也。不知皇帝舅圣明继立,已发众军三道连衡。今灵武之师,闻命辄已;而山南之师已入扶、文,蜀师已趋灌口,追且不及,是三恨也。”乃发使奉贽,不二旬而复命。蜀帅上所获戎俘,有司请准旧事颁为徒隶,上曰:“要约著矣,言庸二乎?”乃各给缣二匹、衣一袭而归之。五月,以韦伦为太常卿,复使吐蕃。其冬,遣宰相论钦明思等五十五人随伦至,且献方物。吐蕃见伦再至,甚欢。既就馆,声乐以娱之,留九日而还,兼遣其渠帅报命。  二年十二月,入蕃使判官常鲁与吐蕃使论悉诺罗等至自蕃中。初,鲁与其使崔汉衡至列馆,赞普令止之,先命取国信敕。既而使谓汉衡曰:“来敕云:'所贡献物,并领讫;今赐外甥少信物,至领取。’我大蕃与唐舅甥国耳,何得以臣礼见处?又所欲定界,云州之西,请以贺兰山为界。其盟约,请依景龙二年敕书云:'唐使到彼,外甥先与盟誓;蕃使到此,阿舅亦亲与盟。’”乃邀汉衡遣使奏定。鲁使还奏焉,为改敕书,以“贡献”为“进”,以“赐”为“寄”,以“领取”为“领之”。且谓曰:“前相杨炎不循故事,致此误尔。”其定界盟,并从之。

  三年四月,放先没蕃将士僧尼等八百人归还,报归蕃俘也。九月,和蕃使、殿中少监、兼御史中丞崔汉衡与蕃使区类赞至。时吐蕃大相尚结息忍而好杀,以尝覆败于剑南,思刷其耻,不肯约和。其次相尚结赞有材略,因言于赞普,请定界明约,以息边人。赞普然之,竟以结赞代结息为大相,终约和好,期以十月十五日会盟于境上。以崔汉衡为鸿胪卿,以都官员外郎樊泽兼御史中丞、充入蕃计会使。初,汉衡与吐蕃约定月日盟誓,汉衡到,商量未决,已过其期,遂命泽诣结赞复定盟会期,且告遣陇右节度使张镒与之同盟,泽至故原州,与结赞相见,以来年正月十五日会盟于清水西。  四年正月,诏张镒与尚结赞盟于清水。将盟,镒与结赞约,各以二千人赴坛所,执兵者半之,列于坛外二百步,散从者半之,分立坛下。镒与宾佐齐映、齐抗及会盟官崔汉衡、樊泽、常鲁、于  頔等七人皆朝服;结赞与其本国将相论悉颊藏、论臧热、论利陀、斯官者、论力徐等亦七人,俱升坛为盟。初约汉以牛,蕃以马,镒耻与之盟,将杀其礼,乃谓结赞曰:“汉非牛不田,蕃非马不行,今请以羊、豕、犬三物代之。”结赞许诺。塞外无豕,结赞请出羝羊,镒出犬及羊,乃于坛北刑之,杂血二器而歃盟。文曰:

  唐有天下,恢奄禹迹,舟车所至,莫不率俾。以累圣重光,历年惟永,彰王者之丕业,被四海之声教。与吐蕃赞普,代为婚姻,固结邻好,安危同体,甥舅之国,将二百年。其间或因小忿,弃惠为雠,封疆骚然,靡有宁岁。皇帝践祚,愍兹黎元,俾释俘隶,以归蕃落。蕃国展礼,同兹叶和,行人往复,累布成命。是必诈谋不起,兵车不用矣。彼犹以两国之要,求之永久,古有结盟,今请用之。国家务息边人,外其故地,弃利蹈义,坚盟从约。今国家所守界:泾州西至弹筝峡西口,陇州西至清水县,凤州西至同谷县,暨剑南西山大渡河东,为汉界。蕃国守镇在兰、渭、原、会,西至临洮,东至成州,抵剑南西界磨些诸蛮,大渡水西南,为蕃界。其兵马镇守之处,州县见有居人,彼此两边见属汉诸蛮,以今所分见住处,依前为定。其黄河以北,从故新泉军,直北至大碛,直南至贺兰山骆驼岭为界,中间悉为闲田。盟文有所不载者,蕃有兵马处蕃守,汉有兵马处汉守,并依见守,不得侵越。其先未有兵马处,不得新置,并筑城堡耕种。今二国将相受辞而会,齐戒将事,告天地山川之神,惟神照临,无得愆坠。其盟文藏于宗庙,副在有司,二国之成,其永保之。

  结赞亦出盟文,不加于坎,但埋牲而已。盟毕,结赞请镒就坛之西南隅佛幄中焚香为誓。誓毕,复升坛饮酒。献酬之礼,各用其物,以将厚意而归。  二月,命崔汉衡持节答蕃,遣区颊赞等归。上初令宰相、尚书与蕃相区颊赞盟于丰邑里坛所。将盟,以清水之会疆埸不定,遂罢。因留颊赞未遣,复令汉衡使于赞普。六月,答蕃使判官于頔与蕃使论颊没藏等至自青海。七月,以礼部尚书李揆加御史大夫,为入蕃会盟使。又命宰相李忠臣、卢杞、关播、右仆射崔宁、工部尚书乔琳、御史大夫于颀、太府卿张献恭、司农卿段秀实、少府监李昌夔、京兆尹王翃、左金吾卫将军浑瑊等与区颊赞等会盟于坛所。初,于頔至自蕃中,与尚结赞约:“疆场既定,请归其使。”从之。以丰邑坊盟坛在京城之内非便,请卜坛于京城之西。其礼如清水之仪。先盟二日,命有司告太庙,监官致斋。三日,朝服升坛,关播跪读盟文。盟毕,宴赐而遣之。

  兴元元年二月,以右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于颀往泾州已来宣慰吐蕃,仍与州府计会顿递。时吐蕃款塞请以兵助平国难,故遣使焉。四月,命太常少卿、兼御史中丞沈房为入蕃计会及安西、北庭宣慰使。是月,浑瑊与吐蕃论莽罗率众大破硃泚将韩旻、张廷芝、宋归朝等于武功之武亭川,斩首万余级。

  贞元二年,命仓部郎中、兼侍御史赵聿为入吐蕃使。八月,吐蕃寇泾、陇、邠、宁数道,掠人畜,取禾稼,西境骚然。诸道节度及军镇,咸闭壁自守而已。京师戒严。上遣左金吾将军张献甫与神策将李升昙、苏清沔等统兵屯于咸阳,召河中节度骆元光率众戍咸阳以援之。九月,以吐蕃游骑及于好畤,上复遣张献甫等统兵屯于咸阳,又诏遣左监门将军康成使于吐蕃。初,吐蕃大相尚结赞累遣使请盟会定界,乃命成使之。至上砦原,与结赞相见,令其使论乞陀与成同来。  是月,凤翔节度使李晟以吐蕃侵轶,遣其将王佖夜袭贼营,率骁勇三千人入汧阳。诫之曰:“贼之大众,当过城下,无击其首尾。首尾虽败,中军力全,若合势攻之,汝必受其弊。但候其前军已过。见五方旗、虎豹衣,则其中军也。出其不意,乃是奇功。”佖如其言出击之,贼众果败,副将史廷玉力战死之。又寇凤翔城下,李晟出兵御之,一夕而退。十月,李晟遣兵袭吐蕃之沙堡,大破之。焚其归积,斩蕃酋扈屈律设赞等七人,传首京师。

  十一月,吐蕃陷盐州。初,贼之来也,刺史杜彦光使以牛酒犒之。吐蕃谓曰:“我欲州城居之,听尔率其人而去。”彦光乃悉众奔鄜州。十二月,陷夏州,刺史拓拔乾晖率众而去,复据其城。又寇银州,素无城壁,人皆奔散。

  三年春,命检校左庶子、兼御史中丞崔浣为入吐蕃使,相次又遣左庶子李銛使之。河东、保宁等道节度使马燧来朝。初,尚结赞既陷盐、夏等州,各留千余人守之,结赞大众屯于鸣沙。自去冬及春,羊马多死,粮饷不给。时诏遣华州、潼关节度骆元光、邠宁节度韩游瑰统众与凤翔、鄜、邠及诸道戍卒,屯于塞上,又命燧率师次于石州,分兵隔河与元光等掎角讨之。结赞闻而大惧,累遣使请和,仍约盟会。上皆不许。又遣其大将论颊热厚礼卑词求燧请盟,燧以奏焉,上又不许。惟促其合势讨逐。燧喜赂信诈,乃与颊热俱入朝,盛言其可保信,许盟约,上于是从之。燧既赴朝也,诸军但闭壁而已。结赞遽悉其众弃夏州而归,马既多死,有徒行者。及是夏平凉之会,竟渝盟,马燧亦由此失兵柄而奉朝请矣。

  四月,崔浣至自鸣沙。初,浣至鸣沙,与尚结赞相见,询问其违约陷盐、夏州之故。对曰:

  本以定界碑被牵倒,恐二国背盟相侵,故造境上请修旧好。又蕃军顷年破硃泚之众于武功,未获酬亻赏,所以来耳。及徙泾州,其节度使闭城自守,音问莫达。又徙凤翔,请通使于李令公,亦不见纳。及遣康成、王真之来,皆不能达大国之命。日望大臣充使,兼展情礼,实无至者,乃引军还。及盐、夏二州之师,二州惧我之众,请以城与我,求全而归,非我所攻陷也。今君以国亲将命,若结好复盟。蕃之愿也。盟会之期及定界之所,唯命是听。君归奏决,定当以盐、夏相还也。

  又云:  清水之会,同盟者少,是以和好轻慢不成。今蕃相及元帅已下凡二十一人赴。灵州节度使杜希全禀性和善,外境所知,请令主盟会。泾州节度李观,亦请同主之。  又同章表上闻。浣诱赂蕃中给役者,求其人马真数,凡五万九千余人、马八万六千余匹,可战者仅三万人,余悉童幼,备数而已。

  是日,改崔浣为鸿胪卿,再入吐蕃。令浣报尚结赞曰:“杜希全职在灵州,不可出境。李观今已改官,以侍中浑瑊充盟会使。”约以五月二十四日复盟于清水。又令告以盐、夏二州归于我,才就盟会。上疑蕃情不实,以得州为信焉。五月,浑瑊以充盟会使来辞,且受命。以兵部尚书崔汉衡为盟会副使,司勋员外郎郑叔矩为判官。浑瑊赴会盟所,上令瑊统众二万余人,遣华州潼关节度骆元光赴之。上令宰臣召吐蕃使论泣赞等于中书议会盟之所。

  初崔浣与尚结赞约复会于清水,且先归我盐、夏二州,结赞云:“清水非吉地,请会于原州之土梨树。”又请盟毕归二州。浣遣使与泣赞等同奏,上务怀柔远人,皆从之。约以五月十五日盟于土梨树,上召宰臣谋之。先是左神策将马有麟奏:“土梨树地多险隘,恐蕃军隐伏,不利于我。平凉川四隅坦平,且近泾州。就之为便。”由是乃定盟所于平凉川。时蕃使论泣赞已复命,遽追还,告而遣之。

  浑瑊与尚结赞会于平凉。初,瑊与结赞约,以兵三千人列于坛之东西,散手四百人至坛下。及将盟,又约各益游军相觇伺。结赞拥精骑数万于坛西,蕃之游军贯穿我师。瑊之将梁奉贞率六十骑为游军,才至蕃中,皆被执留,瑊不虞也。结赞又遣人请瑊曰:“请侍中以下服衣冠剑珮以俟命。”盖诱其下马,将劫持之。瑊与崔汉衡、监军特进宋凤朝等皆入幕次,坦无他虑,结赞命伐鼓三声,其众呼噪而至。瑊遽出自幕后,偶得他马,跨而奔归。时马不加衔,瑊伏于鬣而手加之,凡驰十余里,衔方及口,故追骑之矢,过而不伤焉。唯瑊之裨将辛荣招合数百人,据北阜与贼接战,须臾贼众四合,荣力屈而降。凤朝及瑊判官韩弇,并为乱兵所杀。汉衡及中官刘延邕、俱文珍、李清朝,汉衡判官郑叔矩、路泌,掌书记袁同直,大将扶余准、马宁及神策、凤翔、河东大将孟日华、李至言、乐演明、范澄、马弇等六十余人皆陷焉。余将士及夫役死者四五百人,驱掠者千余人,咸被解夺其衣。

  初,汉衡为乱军所击,其从吏吕温以身蔽之,刃中温而汉衡获免。汉衡乃夷言谓执者曰:“我汉使崔尚书也,结赞与我善,如若杀我,结赞亦杀汝。”乃拾之,尽驱而西。既已面缚,各以一木自领至趾约于身,以毛绳三束之,又以毛绳连其发而约之。夜皆踣于地,以发绳各系一橛,又以毛罽都覆之,守卫者卧其上,以防其亡逸也。至故原州,结赞坐于帐中,召与相见,数让国家,因怒浑瑊曰:“武功之捷,皆我之力,许以泾州、灵州相报,皆食其言。负我深矣,举国所忿。本劫是盟,在擒瑊也。吾遣以金饰桎梏待瑊,将献赞普。既以失之,虚致君等耳,当遣君辈三人归也。吕温带疮亦至,结赞嘉其义,厚给赍之。结赞率其众于石门,遣中官俱文珍、浑瑊之将马宁、马燧之将马弇归于我。遂送汉衡、叔矩等囚于河州,辛荣、扶余准等于故廓州、鄯州分囚之。结赞本请杜希全、李观问盟,将执二节将,率其锐师来犯京师,希全等既不行,又欲执浑瑊长驱入寇,其谋也如此。上遣中官王子恆赍诏书以遗结赞,蕃界不纳而还。  初,瑊与骆元光将发泾州,元光谓瑊曰:“本奉诏令营于潘原堡,以应援侍中。窃以潘原去盟所六七十里,蕃情多诈,侍中倘有急,何由知之?请次侍中为营,以虞其变。”瑊以非诏旨,固止之。元光与同进。瑊之营西去盟所二十余里,元光之营次之。其濠栅颇深固,瑊之濠栅可逾越焉。及瑊单骑奔归,未及其营,守将李朝彩不能整众,多已奔散。瑊至,空营而已,器械资粮悉弃之,赖元光之众阵于营中,瑊既入,贼追骑方退。元光乃先遣辎重,次与瑊俱申其号令,严其部伍而还。瑊复镇于奉天。

  六月,盐、夏二州吐蕃焚城门及庐舍,毁城壁而归。七月,诏曰:

  乃者吐蕃犯塞,毒我生灵,俶扰陇东,深入河曲。朕以兵戈粗定,伤夷未瘳,务息战伐之谋,遂从通和之请。亦知戎丑,志在贪婪,重违修睦之辞,乃允寻盟之会。果为隐匿,变发壝宫,纵犬羊凶狡之群,乘文武信诚之众,苍黄沦陷,深用恻然。此皆由朕之不明,致其至此。既无德于万众,亦有愧于四方,宵旰贻忧,何嗟而及。今兵部尚书崔汉衡等,皆国之良士,朝之荩臣,婴絷穷庐,眇然殊域。念其家室,或未周于屡空;录以息男,庶或资于薄俸。汉衡宜与一子七品官,司勋员外郎郑叔矩、检校户部郎中路泌、殿中侍御史韩弇及大将孟日华、辛荣、李至言、范澄、王良贲、乐演明、阳昔、权交成等,各与一子八品官;试左金吾兵曹参军袁同直、榆次尉裴颋及副兵马使以下,各与一子九品官。仍并与正员官。余将干各与一子官,仍委本使即具名衔闻奏。

  于是遣决胜军使唐良臣以众六百人戍潘原堡,神策副将苏太平率其众五百人戍陇州。

  八月,崔汉衡至自吐蕃。初,汉衡与同陷者并至河州,尚结赞令召汉衡与神策将孟日华、中官刘延邕,俱至石门而遣之。结赞令五十骑送至境上,且赍表请进。及潘原,李观使止曰:“有诏不许更纳蕃使。”受其表而返其人。自是吐蕃率羌、浑之众犯塞,分屯于潘口及青石岭。先是,吐蕃之众自潘口东分为三道:其一趋陇州,其一趋汧阳之东,其一趋钓竿原。是日,相次屯于所趋之地,连营数十里。其汧阳贼营,距凤翔四十里,京师震恐,士庶奔骇。贼遣羌、浑之众,衣汉戎服,伪称邢君牙之众,奄至吴山及宝鸡北界,焚烧庐舍,驱掠人畜,断吴山神之首,百姓丁壮者驱之以归,羸老者咸杀之,或断手凿目,弃之而去。初,李晟在凤翔,令伐大木塞安化峡,及是,贼并焚之。

  九月,诏神策军将石季章以众三千戍武宫,召唐良臣自潘原戍百里城。是月,吐蕃大掠汧阳、吴山、华亭等界人庶男女万余口,悉送至安化峡西,将分隶羌、浑等。乃曰:“从尔辈东向哭辞乡国。”众遂大哭。其时一恸而绝者数百人,投崖谷死伤者千余人,闻者为之痛心焉。浑瑊遣其将任蒙主以众三千戍好畴。是月,吐蕃之众复至,分屯于丰义及华亭。百僚入计以破吐蕃围。陇州刺史韩清沔与苏太平夜出兵伏于大像龛。及夜半,令城中及龛各举火相应,贼大惊,因袭其营,贼乃退散。时吐蕃攻陷华亭。  初,贼之围华亭也,先绝其汲水道。其守将王仙鹤及镇兵百姓凡三千人,皆在围中。使人间道请救于陇州,刺史韩清沔令苏太平率一千五百人赴之。及中路,其游骑百余没于贼,太平素懦怯寡谋,遽引众退归。贼自是每日令游骑千余至陇州,州兵不敢复出。凡四日,围中绝水,援军不至,贼又积柴城下,将焚之,仙鹤遂降于贼。贼并焚庐舍,毁城壁,虏士众十三四,收丁壮弃老而去。北攻连云堡,又陷。堡之三面颇峭峻,唯北面连原,以濠为固。贼自其北建抛楼七具,击堡中,堡中唯一井,投石俄而满焉。又飞梁架濠而过,苦攻之。堡将张明遂与其众男女千余口东向恸哭而降。泾州之西,唯有连云堡每侦候贼之进退,及是堡陷,泾州不敢启西门,西门外皆为贼境,樵苏殆绝,收刈禾稼,必布阵于野而收获之。获既失时,所得多空穗。于是泾人有饥忧焉。吐蕃驱掠连云堡之众及邠、泾编户逃窜山谷者,并牛畜万计,悉其众送至弹筝峡。自是泾、陇、邠等贼之所至,俘掠殆尽。是秋,数州人无积聚者,边将唯遣使表贺贼退而已。

  十月,吐蕃数千骑复至长武城,韩全义率众御之。韩游瑰之将请以众助之,游瑰不许。及暮,贼退,全义亦引还。自是贼之骑常往来泾、邠之间,诸城西门莫敢启者。贼又修故原州城,其大众屯焉。

  四年五月,吐蕃三万余骑犯塞,分入泾、邠、宁、庆、麟等州,焚彭原县廨舍,所至烧庐舍,人畜没者约二三万,计凡二旬方退。陈许行营将韩全义自长武城率众抗之,无功而还。游瑰素无军政,且疾不能兴,闭城自守,莫敢御也。先是,吐蕃入寇,恆以秋冬,及春则多遇疾疫而退。是来也,方盛暑而无患。盖华人陷者,厚其资产,质其妻子,为戎虏所将而侵轶焉。九月,吐蕃将尚悉董星、论莽罗等寇宁州,节度使张献甫率众御之,斩首百余级,贼转寇麟坊等州,纵掠而去。

  五年十月,剑南节度使韦皋遣将王有道等与东蛮两林苴那时、勿邓梦冲等帅兵于故巂州台登北谷大破吐蕃青海、猎城二节度,杀其大兵马使乞臧遮遮、悉多杨硃,斩首二千余级,其投崖谷赴水死者不可胜数,生擒笼官四十五人,收获器械一万余事、马牛羊一万余头匹。遮遮者,吐蕃骁勇者也,或云尚结赞之子,频为边患。自其死也,官军所攻城栅,无不降下。蕃众日却,数年间,尽复巂州之境。

  六年,吐蕃陷我北庭都护府。初,北庭、安西,既假道于回纥朝奏,因附庸焉。蕃性贪狠,征求无度。北庭近羌,凡服用食物所资,必强取之,人不卿生矣。又有沙陀部六千余帐与北庭相依,亦属于回纥。回纥肆其抄夺,尤所厌苦。其葛禄部及白服突厥素与回纥通和,亦憾其夺掠,因吐蕃厚赂见诱。遂附之。于是吐蕃率葛禄、白服之众,去岁各来寇北庭,回纥大相颉干迦斯率众援之,频战败绩,吐蕃攻围颇急。北庭之人既苦回纥,是岁乃举城降于吐蕃,沙陀部落亦降焉。北庭节度使杨袭古与麾下二千余人出奔西州,颉干迦斯不利而还。

  七年秋,又悉其丁壮五六万人,将复北庭,仍召袭古偕行,俄为吐蕃、葛禄等所击,大败,死者大半。颉干迦斯绐之曰:“且与我同至牙帐,当送君归本朝也。”袭古从之,及牙帐,留而不遣,竟杀之。自是安西阻绝,莫知存否。唯西州之人,犹固守焉。颉干迦斯既败恤,慕禄之众乘胜取回纥之浮图川。回纥震恐,悉迁西北部落羊马于牙帐之南以避之。

  八年四月,吐蕃寇灵州,掠人畜,攻陷水口城,进围州城,塞水口及支渠以营田。诏河东、振武分兵为援,又分神策六军之卒三千余人戍于定远、怀远二城,上御神武楼劳遣之。吐蕃引去。六月,吐蕃数千骑由青石岭寇泾州,掠田军千余人还,及连云堡,守捉使唐朝臣遣兵出战,大将王进用死之。九月,西川节度使韦皋攻吐蕃之维州,获大将论赞热及首领献于京师。十一月,山南西道节度严震击破吐蕃于芳州及黑水堡,焚其积聚,并献首虏。

  九年二月,诏城盐州。是州先为吐蕃所毁,自此塞外无堡障。灵武势隔,西逼鄜坊,甚为边患,故命城之,二旬而毕。又诏兼御史大夫纥干遂统兵五千与兼御史中丞杜彦光之众戍之。是役也,上念将士之劳,厚令度支供给。又诏泾原、湖南、山南诸军深讨吐蕃,以分其力。由是板筑之际,虏无犯塞者。及毕,中外咸称贺焉。是月,西川韦皋献获吐蕃首虏。器械、旗帜、牛马于阙下。  初,将城盐州,上命皋出师以分吐蕃之兵,皋遣大将董勔、张芬出西山及南道,破俄和城、通鹤军。吐蕃南道元帅论莽热率众来援,又破之,杀伤数千人,焚定廉故城。凡平栅堡五十余所。

  十年,南诏蛮蒙异牟寻大破吐蕃于神川,使来献捷,语在《南诏传》。十一年八月,黄少卿攻陷钦、横、浔、贵四州,吐蕃渠帅论乞髯荡没藏悉诺律以其家属来降。明年,并以为归德将军。十二年九月,吐蕃寇庆州及华池县,杀伤颇甚。

  十三年正月,邢君牙奏请于陇州西七十里筑城以备西戎,名永信城。吐蕃赞普遣使农桑昔赍表请修和好,边将以闻。上以其豺狼之性,数负恩背约,不受表状,任其使却归。五月十七日,吐蕃于剑山、马岭三处开路,分军下营,仅经一月,进军逼台登城。巂州刺史曹高任率领诸军将士并东蛮子弟合势接战,自朝至午,大破之,生擒大笼官七人,阵上杀获三百人,余被刀箭者不可胜纪,收获马畜五百余头匹、器械二千余事。十四年十月,夏州节度使韩全义破吐蕃于盐州西北。十六年六月,盐州破吐蕃于乌兰桥下。

  十七年七月,吐蕃寇盐州,又陷麟州,杀刺史郭锋,毁城隍,大掠居人,驱党项部落而去。次盐州西九十里横槽烽顿军,呼延州僧延素辈七人,称徐舍人召。其火队吐蕃没勒遽引延素等疾趋至帐前,皆马革梏手,毛绳缧颈。见一吐蕃年少,身长六尺余,赤髭大目,乃徐舍人也。命解缚,坐帐中,曰:“师勿惧。余本汉人,司空英国公五代孙也。属武后斫丧王室,高祖建义中泯,子孙流播绝域,今三代矣。虽代居职位,世掌兵要,思本之心无涯,顾血族无由自拔耳!此蕃、汉交境也,复九十里至安乐州,师无由归东矣。”延素曰:“僧身孤亲老,恳祈全活。”悲不自胜。又曰:“余奉命率师备边,因求资食,遂涉汉疆,展转东进至麟州。城既无备,援兵又绝,是以拔之。知郭使君是勋臣子孙,必将活之,不幸为乱兵所害。”适有飞鸟使至,飞鸟,犹中国驿骑也,云:“术者上变,召军亟还。”遂归之。时诏韦皋分遣偏将勒步骑合二万,出成都西山,南北九道并进,逼栖鸡、老翁、故维州、保州、松州诸城,以纾北边故也。九月,韦皋大破吐蕃于维州。

  十八年正月,韦皋擒吐蕃大首领论莽热来献,赐崇仁里宅以居之。莽热,吐蕃内大相也。先贞元十六年,韦皋累破吐蕃二万余众于黎州、巂州,吐蕃遂大搜阅,筑垒造舟,潜谋寇边,皋悉挫之。于是吐蕃酋帅兼监统曩贡、腊城等九节度婴婴、笼官马定德与其大将八十七人,举部落来降。定德有计画,婴婴习知兵法及山川地形,吐蕃每用兵,定德常乘驿计议,诸将禀其成算。至是自以边功不立,惧得罪而归心焉。其明年,吐蕃昆明城管磨些蛮千余户又来降。吐蕃以其众外溃,遂北寇灵、朔,陷麟州。诏韦皋出兵成都西山以纾北边。皋遂命镇静军兵马使陈洎等,统兵万人出三奇路,威戎军使崔尧臣率兵一千出龙溪石门路南,维保二州兵马使仇冕、保霸两州刺史董振等,率兵二千进逼吐蕃维州城中,北路兵马使邢玼并诸州刺史董怀愕等率兵四千进攻栖鸡、老翁等城,都将高倜、王英俊等率兵二千进逼故松州,陇东路兵马使元膺并诸将郝宗等复分兵八千出南道雅、邛、黎、巂等路。又令邛州镇南军使、御史大夫韦良金发镇兵一千三百续进,雅州经略使路惟明与三部落主赵日进等率兵三千进攻逋租、偏松等城,黎州经略使王有道率三部落郝金信等二千过大渡河深入吐蕃界,巂州经略使陈孝阳与行营兵马使何大海、韦义等及磨些蛮三部落主苴那时率兵四千进攻昆明、诺济城。自八月至于十二月,累破十六万众,拔其七城、五军镇,受降三千余户,生擒六千余人,斩首一万余级,遂围维州。救军再至,转战千余里,吐蕃连败,灵、朔之寇引众南下。于是赞普遣莽热以内大相兼东境五道节度兵马使、都统群牧大使率杂虏十万众,来解维州之围。王师万余众,据险设伏以待之。先以千人挑战,莽热见我师之少也,悉众来追,入于伏中,请将四面疾击,遂擒莽热,虏众大溃。  十九年五月,吐蕃使论颊热至。六月,以右龙武大将军薛伾兼御史大夫,使于吐蕃。二十年三月上旬,赞普卒,废朝三日,命工部侍郎张荐吊祭之。赞普以贞元十三年四月卒,长子立;一岁卒,次子嗣立。命文武三品以上官吊其使。四月,吐蕃使臧河南观察使论乞冉及僧南拨特计波等五十四人来朝。十二月,遣使论袭执、郭志崇来朝。

  二十一年二月,顺宗命佐金吾卫将军、兼御史中丞田景度持节告哀于吐蕃,以库部员外郎、兼御史中丞熊执易为副使。七月,吐蕃使论悉诺等来朝。永贞元年十月,赞普使论乞缕勃藏来贡,助德宗山陵金银、衣服、牛马等。十一月,以卫尉少卿、兼御史中丞侯幼平充入蕃告册立等使。

  元和元年正月,福建道送到吐蕃生口十七人,诏给递乘放还蕃。六月,遣使论勃藏来朝。五年五月,遣使论思耶热来朝,并归郑叔矩、路泌之柩及叔矩男文延等一十三人。叔矩、泌,平凉之盟陷焉,凡二十余年,竟不屈节,因没于蕃中,至是请和,故归之。六月,命宰相杜佑等与吐蕃使议事中书令,且言归我秦、原、安乐州地。七月,遣鸿胪少卿、摄御史中丞李铭为入蕃使,丹王府长史、兼侍御史吴晕副之。六年至十年,遣使朝贡不绝。十二年四月,吐蕃以赞普卒来告,以右卫将军乌重兼御史中丞,充吊祭使,殿中侍御史段钧副之。

  十三年十月,吐蕃围我宥州、凤翔,上言遣使修好。是月,灵武于定远城破吐蕃二万人,杀戮二千人,生擒节度副使一人、判官长行三十九人,获羊马甚众。平凉镇遏使郝玼破二万余众,收复原州城,获羊马不知其数。夏州节度田缙于灵武亦破三千余人。十一月,盐州上言:吐蕃入河曲,夏州破五万余人。灵武破长乐州罗城,焚其屋宇器械。西川节度使王播攻拔峨和、栖鸡等城。

  十四年正月,敕曰:  朕临御万邦,推布诚信。西戎纳款,积有岁时,中或亏违,亦尝苞贷。我有殊德,宁不是思,重译贡珍,道途相继,申恩示礼,曾无阙焉。昨者蕃使奉章,又至京辇,将君长之命,陈和好之诚。临轩召见,馆气加厚,复以信币,谕之简书。亦既言旋,才及近甸,遽闻蚁聚,来犯封陲,河曲之间,颇为暴扰。背惠弃约,斯谓无名,公议物情,咸请诛绝。朕深惟德化之未被,岂虑夷俗不之宾,其国失信,其使何罪!释其维絷以遂性,示之弘覆以忘怀。予衷苟孚,庶使知感。其蕃使论矩立藏等并后般来使,并宜放归本国。仍委凤翔节度使以此意晓喻。

  八月,吐蕃营于庆州方渠,大军至河州界。十月,吐蕃节度论三摩及宰相尚塔藏、中书令尚绮心兒共领军约十五万众,围我盐州数重。党项首领亦发兵驱羊马以助。阅历三旬,贼以飞梯、鹅车、木驴等四面齐攻,城欲陷者数四。刺史李文悦率兵士乘城力战,城穿坏不可守,撤屋版以御之,昼夜防拒,或潜兵斫营,开城出战,约杀贼万余众。诸道救兵无至者。凡二十七日,贼乃退。  十五年二月,以秘书少监兼御史中丞田洎入吐蕃告哀,并告册立。三月,攻掠我青塞堡。七月,遣使来吊祭。十月,侵逼泾州。命右军中尉梁守谦充左右神策、京西、京北行营都监,统神策兵四千人,并发八镇全军往救援。以太府少卿、兼御史中丞邵同持节入吐蕃,充答请和好使。贬前入吐蕃使、秘书少监田洎郴州司户。

  初,洎入蕃为吊祭使,蕃请于长武城下会盟。洎懦怯,恐不得还,唯唯而已。至是西戎入寇,且曰:“田洎许我统兵马赴盟誓。”遂贬之。戎人实以边将扰之致忿,徒假洎为辞也。泾州上言:“吐蕃大将并退。”于是罢神策行营兵。自田缙统夏州,以贪狠侵扰,党项苦之,屡引西戎犯塞。及是大兵入寇,边将郝玼数袭击蕃垒,杀戮甚众,邠州李光颜复以全师而至,戎人惧而退。盖田缙始生国患,而赖光颜、郝玼之驱戮也。十一月,夏州节度使李佑自领兵赴长泽镇,灵武节度使李听自领兵赴长乐州,并奉诏讨吐蕃也。十二月,吐蕃千余人围乌、白池。

  长庆元年六月,犯青塞堡,以我与回纥和亲故也。盐州刺史李文悦发兵进击之。九月,吐蕃遣使请盟,上许之。宰相欲重其事,请告太庙,太常礼院奏曰:“谨按肃宗、代宗故事,与吐蕃会盟,并不告庙。唯德宗建中末,与吐蕃会盟于延平门,欲重其诚信,特令告庙。至贞元三年,会于平凉,亦无告庙之文。伏以事出一时,又非经制,求之典礼,亦无其文。今谨参详,恐不合告。”从之。乃命大理卿、兼御史大夫刘元鼎充西蕃盟会使,以兵部郎中、兼御史中丞刘师老为副,尚舍奉御、兼监察御史李武、京兆府奉先县丞兼监察御史李公度为判官。十月十日,与吐蕃使盟,宰臣及右仆射、六曹尚书、中执法、太常、司农卿、京兆尹、金吾大将军皆预焉。其词曰:

  维唐承天,抚有八纮,声教所臻,靡不来廷。兢业齐栗,惧其陨颠,缵武绍文,叠庆重光,克彰浚哲,罔忝洪绪,十有二叶,二百有四载。则我太祖,权明号而建不拔,铺鸿名而垂永久。类上帝以答嘉应,享皇灵以酬景福,曷有怠已?越岁在癸丑,冬十月癸酉,文武孝德皇帝诏丞相臣植、臣播、臣元颖等,与大将和蕃使礼部尚书讷罗论等,会盟于京师,坛于城之西郊,坎于坛北。凡读誓、刑牲、加书、复壤、陟降、周旋之礼,动无违者,盖所以偃兵息人,崇姻继好,懋建远略,规恢长利故也。

  原夫昊穹上临,黄祗下载,茫茫蠢蠢之类,必资官司,为厥宰臣,苟无统纪,则相灭绝。中夏见管,维唐是君;西裔一方,大蕃为主。自今而后,屏去兵革,宿忿旧恶,廓焉消除,追崇舅甥,曩昔结援。边堠撤警,戍烽韬烟,患难相恤,暴掠不作,亭障瓯脱,绝其交侵。襟带要害,谨守如故,彼无此诈,此无彼虞。呜呼!爱人为仁,保境为信,畏天为智,是神为礼,有一不至,抅灾于躬。塞山崇崇,河水汤汤,日吉辰良,奠其两疆,西为大蕃,东实巨唐。大臣执简,播告秋方。

  大蕃赞普及宰相钵阐布、尚绮心兒等,先寄盟文要节云:“蕃、汉两邦,各守见管本界,彼此不得征,不得讨,不得相为寇雠,不得侵谋境上。若有所疑,或要捉生问事,便给衣粮放还。”今并依从,更无添改。

  预盟之官十七人,皆列名焉。其刘元鼎等与论讷罗同赴吐蕃本国就盟,仍敕元鼎到彼,令宰相已下各于盟文后自书名。灵武节度使李进诚于太石山下破吐蕃三千骑。  二年二月,遣使来请定界。六月,复遣使来朝。盐州奏:“吐蕃千余人入灵武界,遣兵逐便邀截。”又言:“擒得与党项送书信吐蕃一百五十人。”是月刘元鼎自吐蕃使回,奏云:“去四月二十四日到吐蕃牙帐,以五月六日会盟讫。”

  初,元鼎往来蕃中,并路经河州,见其都元帅、尚书令尚骑心兒云:“回纥,小国也。我以丙申年逾碛讨逐,去其城郭二日程,计到即破灭矣,会我闻本国有丧而还。回纥之弱如此,而唐国待之厚于我,何哉?”元鼎云:“回纥于国家有救难之勋,而又不曾侵夺分寸土地,岂得不厚乎!”是时元鼎往来,渡黄河上流,在洪济桥西南二千余里,其水极为浅狭,春可揭涉,秋夏则以船渡。其南三百余里有三山,山形如钅敖,河源在其间,水甚清冷,流经诸水,色遂赤,续为诸水所注,渐既黄浊。又其源西去蕃之列馆约四驿,每驿约二百余里。东北去莫贺延碛尾,阔五十里,向南渐狭小,北自沙州之西。乃南入吐浑国,至此转微,故号碛尾。计其地理,当剑南之直西。元鼎初见赞普于闷惧卢川,盖赞普夏衙之所,其川在逻娑川南百里,臧河之所流也。时吐蕃遣使论悉诺息等随元鼎来谢,命太仆少卿杜载使以答之。

  三年正月,遣使论答热来朝贺。四年九月,遣使求《五台山图》。十月,贡牦牛及银铸成犀牛、羊、鹿各一。宝历元年三月,遣使尚绮立热来朝。且请和好。九月,遣光禄卿李锐为使以答之。太和五年至八年。遣使朝贡不绝,我亦时遣使报之。开成元年、二年,皆遣使来。

  会昌二年,赞普卒。十二月,遣论赞等来告哀,诏以将作少监李璟吊祭之。大中三年春,宰相尚恐热杀东道节度使,以秦、原、安乐等三州并石门、木硖等七关款塞,泾原节度使康季荣以闻,命太仆卿陆耽往劳焉。其年七月,河、陇耆老率长幼千余人赴阙,上御延喜楼观之,莫不欢呼抃\舞,更相解辫,争冠带于康衢,然后命善地以处之,观者咸称万岁。

  史臣曰:戎狄之为患也久矣!自秦、汉已还,载籍大备,可得而详也。但世罕小康,君无常圣,我衰则彼盛,我盛则彼衰,盛则侵我郊圻,衰则服我声教。怀柔之道,备预之方,儒臣多议于和亲,武将唯期于战胜,此其大较也。彼吐蕃者,西陲开国,积有岁年,蚕食邻蕃,以恢土宇。高宗朝,地方万里,与我抗衡;近代以来,莫之与盛。至如式遏边境,命制出师,一彼一此,或胜或负,可谓劳矣!迨至幽陵盗起,乘舆播迁,戍卒咸归,河、湟失守,此又天假之也。自兹密迩京邑,时纵寇掠,虽每遣行人,来修旧好,玉帛才至于上国,烽燧已及于近郊,背惠食言,不顾礼义,即可知也。夫要以神明,贵其诚信,平凉之会,畜其诈谋,此又不可以忠信而御也。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诚哉是言!  赞曰:西戎之地,吐蕃是强。蚕食邻国,鹰扬汉疆。乍叛乍服,或弛或张。礼义虽摄。其心豺狼。

列传第一百四十七 南蛮 西南蛮

○林邑 婆利 盘盘 真腊 陀洹 诃陵 堕和罗 堕婆登 东谢蛮 西赵蛮 牂牁蛮 南平獠 东女国 南诏蛮 骠国

  林邑国,汉日南象林之地,在交州南千余里。其国延袤数千里,北与皛州接。地气冬温,不识冰雪,常多雾雨。其王所居城,立木为栅。王著日氈古贝,斜络膊,绕腰,上加真珠金锁,以为璎珞,卷发而戴花。夫人服朝霞古贝以为短裙,首戴金花,身饰以金锁真珠璎珞。王之侍卫,有兵五千人,能用弩及,以藤为甲,以竹为弓,乘象而战。王出则列象千头,马四百匹,分为前后。其人拳发色黑,俗皆徒跣,得麝香以涂身,一日之中,再涂再洗。拜谒皆合掌顿颡。嫁娶之法,得取同姓。俗有文字,尤信佛法,人多出家。父母死,子则剔发而哭,以棺盛尸,积柴燔柩,收其灰,藏于金瓶,送之水中。俗以十二月为岁首,稻岁再熟。自此以南,草木冬荣,四时皆食生菜,以槟榔汁为酒。有结辽鸟,能解人语。

  武德六年,其王范梵志遣使来朝。八年,又遣使献方物。高祖为设《九部乐》以宴之,及赐其王锦彩。贞观初,遣使贡驯犀。四年,其王范头黎遣使献火珠,大如鸡卵,圆白皎洁,光照数尺,状如水精,正午向日。以艾蒸之,即火燃。五年,又献五色鹦鹉。太宗异之,诏太子右庶子李百药为之赋。又献白鹦鹉,精识辩慧,善于应答。太宗悯之,并付其使,令放还于林薮。自此朝贡不绝。头黎死,子范镇龙代立。太宗崩,诏于陵所刊石图头黎之形,列于玄阙之前。十九年,镇龙为其臣摩诃漫多伽独所杀,其宗族并诛夷,范氏遂绝。国人乃立头黎之女婿婆罗门为王。后大臣及国人感思旧主。乃废婆罗门而立头黎之嫡女为王。  自林邑以南,皆卷发黑身,通号为“昆仑”。

  婆利国,在林邑东南海中洲上。其地延袤数千里,自交州南渡海,经林邑、扶南、赤土、丹丹数国乃至焉。其人皆黑色,穿耳附榼。王姓刹利耶伽,名护路那婆,世有其位。王戴花形如皮弁,装以真珠璎珞,身坐金床。侍女有金花宝缕之饰,或持白拂孔雀扇。行则驾象,鸣金击鼓吹蠡为乐。男子皆拳发,被古贝,布横幅以绕腰。风气暑热,恆如中国之盛夏。谷一岁再熟。有古贝草,缉其花以作布,粗者名古贝,细者名白赩。贞观四年,其王遣使随林邑使献方物。

  盘盘国,在林邑西南海曲中,北与林邑隔小海,自交州船行四十日乃至,其国与狼牙修国为邻,人皆学婆罗门书,甚敬佛法。贞观九年,遣使来朝,贡方物。  贞腊国,在林邑西北,本扶南之属国,“昆仑”之类。在京师南二万七百里,北至爱州六十日行。其王姓刹利氏。有大城三十余所,王都伊奢那城,风俗被服与林邑同。地饶瘴疠毒。海中大鱼有时半出,望之如山。每五六月中,毒气流行,即以牛豕祠之,不者则五谷不登。其俗东向开户,以东为上。有战象五千头,尤好者饲以饭肉。与邻国战,则象队在前,于背上以木作楼,上有四人,皆持弓箭。国尚佛道及天神,天神为大,佛道次之。

  武德六年,遣使贡方物。贞观二年,又与林邑国俱来朝献。太宗嘉其陆海疲劳,锡赉甚厚。南方人谓真腊国为吉蔑国。自神龙以后,真腊分为二半:以南近海多陂泽处,谓之水真腊半;以北多山阜,谓之陆真腊,亦谓之文单国。高宗、则天、玄宗朝,并遣使朝贡。

  水真腊国,其境东西南北约员八百里,东至奔陀浪州,西至堕罗钵底国,南至小海,北即陆真腊。其王所居城号婆罗提拔。国之东界有小城,皆谓之国。其国多象,元和八年,遣李摩那等来朝。  陀洹国,在林邑西南大海中,东南与堕和罗接,去交趾三月余日行。宾服于堕和罗。其王姓察失利,字婆末婆那。土无蚕桑,以白氈朝霞布为衣。俗皆楼居,谓之“干栏”。贞观十八年,遣使来朝。二十一年,又遣使献白鹦鹉及婆律膏,仍请马及铜钟,诏并给之。  诃陵国,在南方海中洲上居,东与婆利、西与堕婆登、北与真腊接,南临大海。竖木为城,作大屋重阁,以棕榈皮覆之。王坐其中,悉用象牙为床。食不用匙箸,以手而撮。亦有文字,颇识星历。俗以椰树花为酒,其树生花,长三尺余,大如人膊,割之取汁以成酒,味甘,饮之亦醉。

  贞观十四年,遣使来朝。大历三年、四年皆遣使朝贡。元和十年,遣使献僧祗僮五人、鹦鹉、频伽鸟并异种名宝。以其使李诃内为果毅,诃内请回授其弟,诏褒而从之。十三年,遣使进僧祗女二人、鹦鹉、玳瑁及生犀等。

  堕和罗国,南与盘盘、北与迦罗舍佛、东与真腊接,西邻大海。去广州五月日行。贞观十二年,其王遣使贡方物。二十三年,又遣使献象牙、火珠,请赐好马,诏许之。  堕婆登国,在林邑南,海行二月,东与诃陵、西与迷黎车接,北界大海。风俗与诃陵略同。其国种稻,每月一熟。亦有文字,书之于贝多叶。其死者,口实以金,又以金钏贯于四肢,然后加以婆律膏及龙脑等香,积柴以燔之。贞观二十一年,其王遣使献古贝、象牙、白檀,太宗玺书报之,并赐以杂物。

  东谢蛮,其地在黔州之西数百里,南接守宫獠,西连夷子,北至蛮。土宜五谷,不以牛耕,但为畲田,每岁易。俗无文字,刻木为契。散在山洞间,依树为层巢而居,汲流以饮。皆自营生业,无赋税之事。谒见贵人,皆执鞭而拜;有功劳者,以牛马铜鼓赏之。有犯罪者,小事杖罚之,大事杀之,盗物倍还其赃。婚姻之礼,以牛酒为聘。女妇夫家,皆母自送之。女夫惭,逃避经旬乃出。宴聚则击铜鼓,吹大角,歌舞以为乐。好带刀剑,未尝舍离。丈夫衣服,有衫袄大口裤,以绵绸及布为之。右肩上斜束皮带,装以螺壳、虎豹猿狖及犬羊之皮,以为外饰。坐皆蹲踞。男女椎髻,以绯束之,后垂向下。其首领谢元深,既世为酋长,其部落皆尊畏之。谢氏一族,法不育女,自云高姓不可下嫁故也。

  贞观三年,元深入朝,冠乌熊皮冠,若今之髦头,以金银络额,身披毛帔,韦皮行滕而著履,中书侍郎颜师古奏言:“昔周武王时,天下太平,远国归款,周史乃书其事为《王会篇》。今万国来朝,至于此辈章服,实可图写,今请撰为《王会图》。”从之。以其地为应州,仍拜元深为刺史,领黔州都督府。又有南谢首领谢强,与西谢邻,共元深俱来朝见,为南寿州刺史。后改为庄州。  贞元十三年正月,西南蕃大酋长、正议大夫、检校蛮州长史,继袭蛮州刺史,资阳郡开国公、赐紫金鱼袋宋鼎,左右大首领、朝散大夫、前检校邛州刺史、赐紫金鱼袋谢汕,左右大首领、继袭摄蛮州巴江县令、赐紫金鱼袋宋万传,界首子弟大首领、朝散大夫、牂州录事参军谢文经。黔中经略招讨观察使王础奏:“前件刺史,建中三年一度朝贡,自后更不许随例入朝。今年恳诉称州接牂牁,同被声教,独此排摈,窃自惭耻,谨遣随牂牁等朝贺。伏乞特赐优谕,兼同牂牁刺史授官。其牂牁两州,户口殷盛,人力强大,邻侧诸蕃,悉皆敬惮。请比两州每年一度朝贡,仍依牂牁轮环差定,并以才干位望为众推者充。”敕旨曰:“宋鼎等已改官讫,余依旧。”

  西赵蛮,在东谢之南,其界东至夷子,西至昆明,南至西洱河。山洞阻深,莫知道里。南北十八日行,东西二十三日行。其风俗物产与东谢同。首领赵氏。世为酋长。有户万余。贞观三年,遣使入朝。二十一年,以其地置明州,以首领赵磨为刺史。 

 牂牁蛮,首领亦姓谢氏。其地北去兗州一百五十里,东至辰州二千四百里,南至交州一千五百里,西至昆明九百里。无城壁,散为部落而居。土气郁热,多霖雨。稻粟再熟。无徭役,唯征战之时,乃相屯聚。刻木为契。其法:劫盗者二倍还赃;杀人者出牛马三十头,乃得赎死,以纳死家。风俗物产,略与东谢同。其首领谢龙羽,大业末据其地,胜兵数万人。

  武德三年,遣使朝贡,授龙羽牂州刺史,封夜郎郡公。贞观四年十二月,遣使朝贡。开元十年闰五月,大酋长谢元齐死,诏立其嫡孙嘉艺袭其官封。二十五年,大酋长赵君道来朝,且献方物,大历中、贞元初,数遣使朝贡。七年二月,授其酋长赵主俗官,以其岁初朝贡不绝,褒之也。自七年至十八年,凡五遣使来。

  元和三年五月敕:“自今以后,委黔南观察使差本道军将充押领牂牁、昆明等使。”四年正月,遣使来朝。是月,遣中使魏德和领其使,并赍国信物,降玺书赐其王焉。七年、九年、十一年,凡三遣使来。其年十二月,又遣使来贺正。长庆中,亦朝贡不绝。宝历元年十二月,遣使谢良震来朝。太和五年至会昌二年,凡七遣使来。

  南平獠者,东与智州、南与渝州、西与南州、北与涪州接。部落四千余户。土气多瘴疠,山有毒草及沙虱、蝮蛇。人并楼居,登梯而上。号为“干栏”。男子左衽露发徒跣;妇人横布两幅,穿中而贯其首,名为“通裙”。其人美发,为髻鬟垂于后。以竹筒如笔,长三四寸,斜贯其耳,贵者亦有珠榼。土多女少男,为婚之法,女氏必先货求男族,贫者无以嫁女,多卖与富人为婢。俗皆妇人执役。其王姓硃氏,号为剑荔王,遣使内附,以其地隶于渝州。  

     东女国,西羌之别种,以西海中复有女国,故称东女焉。俗以女为王。东与茂州、党项接,东南与雅州接,界隔罗女蛮及白狼夷。其境东西九日行,南北二十日行。有大小八十余城。其王所居名康延川,中有弱水南流,用牛皮为船以渡。户四万余众,胜兵万余人,散在山谷间。女王号为“宾就”。有女官,曰“高霸”,平议国事。在外官僚,并男夫为之。其王侍女数百人,五日一听政。女王若死,国中多敛金钱,动至数万,更于王族求令女二人而立之。大者为王,其次为小王。若大王死,即小王嗣立,或姑死而妇继,无有篡夺。其所居,皆起重屋,王至九层,国人至六层。其王服青毛绫裙,下领衫,上披青袍,其袖委地。冬则羔裘,饰以纹锦。为小鬟髻,饰之以金。耳垂榼,足履索蜺。俗重妇人而轻丈夫。文字同于天竺。以十一月为正。其俗每至十月,令巫者赍楮诣山中,散糟麦于空,大咒呼鸟。俄而有鸟如鸡,飞入巫者之怀,因剖腹而视之,每有一谷,来岁必登,若有霜雪,必多灾异。其俗信之,名为鸟卜。其居丧,服饰不改,为父母则三年不栉沐。贵人死者,或剥其皮而藏之,内骨于瓶中,糅以金屑而埋之。国王将葬,其大臣亲属殉死者数十人。  隋大业中,蜀王秀遣使招之,拒而不受。武德中,女王汤滂氏始遣使贡方物,高祖厚资而遣之。还至陇右,会突厥入寇,被掠于虏庭。及颉利平,其使复来入朝。太宗送令反国,并降玺书慰抚之。垂拱二年,其王敛臂遣大臣汤剑左来朝,仍请官号。则天册拜敛臂为左玉钤卫员外将军,仍以瑞锦制蕃服以赐之。  天授三年,其王俄琰兒来朝。万岁通天元年,遣使来朝。开元二十九年十二月,其王赵曳夫遣子献方物。天宝元年,命有司宴于曲江,令宰臣已下同宴。又封曳夫为归昌王,授左金吾卫大将军,赐其子帛八十匹,放还。后复以男子为王。

  贞元九年七月,其王汤立悉与哥邻国王董卧庭、白狗国王罗陀忽、逋租国王弟邓吉知、南水国王侄薛尚悉曩、弱水国王董辟和、悉董国王汤息赞、清远国王苏唐磨、咄霸国王董藐蓬,各率其种落诣剑南西川内附。其哥邻国等,皆散居山川。弱水王即国初女国之弱水部落。其悉董国,在弱水西,故亦谓之弱水西悉董王。旧皆分隶边郡,祖、父例授将军、中郎、果毅等官,自中原多故,皆为吐蕃所役属。其部落,大者不过三二千户,各置县令十数人理之。土有丝絮,岁输于吐蕃。至是悉与之同盟,相率献款,兼赍天宝中国家所赐官诰共三十九通以进。西川节度使韦皋处其众于维、霸、保等州,给以种粮耕牛,咸乐生业。立悉等数国王自来朝,召见于麟德殿。授立悉银青光禄大夫、归化州刺史;邓吉知试太府少卿兼丹州长史;薛尚悉曩试少府少监兼霸州长史;董卧庭行至绵州卒,赠武德州刺史,命其子利啰为保守都督府长史,袭哥邻王。立悉妹乞悉漫颇有才智,从其兄来朝,封和义郡夫人。其大首领董卧卿等,皆授以官。俄又授女国王兄汤厥银青光禄大夫、试太府卿;清远王弟苏历颠银青光禄大夫、试卫尉卿;南水国王薛莫庭及汤息赞、董藐蓬,女国唱后汤拂庭、美玉钵、南郎唐,并授银青光禄大夫、试太仆卿。

  其年,西山松州生羌等二万余户,相继内附。其粘信部落主董梦葱,龙诺部落主董辟忽,皆授试卫尉卿。立悉等并赴明年元会讫,锡以金帛,各遣还。寻诏加韦皋统押近界羌、蛮及西山八国使。其部落代袭刺史等官,然亦潜通吐蕃,故谓之“两面羌”。

  南诏蛮,本乌蛮之别种也,姓蒙氏。蛮谓王为“诏。”自言哀牢之后,代居蒙舍州为渠帅,在汉永昌故郡东,姚州之西。其先渠帅有六,自号“六诏”,兵力相埒,各有君长,无统帅。蜀时为诸葛亮所征,皆臣服之。国初有蒙舍龙,生迦独庞。迦独生细奴逻,高宗时来朝。细奴逻生逻盛,武后时来朝。其妻方娠,逻盛次姚州,闻妻生子,曰:“吾且有子,死于唐地足矣。”子名曰盛逻皮。逻盛至京师,赐锦袍金带归国。  开元初,逻盛死,子盛逻皮立。盛逻皮死,子皮逻阁立。二十六年,诏授特进,封越国公,赐名曰归义。其后破洱河蛮,以功策授云南王。归义渐强盛,余五诏浸弱。先是,剑南节度使王昱受归义赂,奏六诏合为一诏。归义既并五诏,服群蛮,破吐蕃之众,兵日以骄大。每入觐,朝廷亦加礼异。

  二十七年,徙居大和城。天宝四载,归义遣孙凤迦异来朝,授鸿胪卿。归国,恩赐甚厚,归义意望亦高。时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遣使至云南,与归义言语不相得,归义常衔之。

  七年,归义卒,诏立子阁罗凤袭云南王。无何,鲜于仲通为剑南节度使,张虔陀为云南太守。仲通褊急寡谋,虔陀矫诈,待之不以礼。旧事,南诏常与其妻子谒见都督,虔陀皆私之。有所征求,阁罗凤多不应,虔陀遣人骂辱之,仍密奏其罪恶。阁罗凤忿怨,因发兵反攻,围虔陀,杀之,时天宝九年也。

  明年,仲通率兵出戎、巂州。阁罗凤遣使谢罪,仍与云南录事参军姜如芝俱来,请还其所虏掠,且言:“吐蕃大兵压境,若不许,当归命吐蕃,云南之地,非唐所有也。”仲通不许,囚其使,进兵逼大和城,为南诏所败。自是阁罗凤北臣吐蕃。吐蕃令阁罗凤为赞普钟,号曰东帝,给以金印。蛮谓弟为“钟”,时天宝十一年也。十二年,剑南节度使杨国忠执国政,仍奏征天下兵,俾留后、侍御史李宓将十余万,辇饷者在外。涉海,瘴死者相属于路,天下始骚然苦之。宓复败于大和城北,死者十八、九。会安禄山反,阁罗凤乘衅攻陷巂州及会同军,西复降寻传蛮。

  大历十四年,阁罗凤子凤迦异先阁罗凤死,立迦异子,是为异牟寻。颇知书,有才智,善抚其众。吐蕃役赋南蛮重数,又夺诸蛮险地立城堡,岁征兵以助镇防,牟寻益厌苦之。有郑回者,本相州人,天宝中举明经,授巂州西泸县令。巂州陷,为所虏。阁罗凤以回有儒学,更名曰蛮利。甚爱重之,命教凤迦异。及异牟寻立,又命教其子寻梦凑。回久为蛮师,凡授学,虽牟寻、梦凑,回得箠挞,故牟寻以下皆严惮之。蛮谓相为清平官,凡置六人。牟寻以回为清平官,事皆咨之,秉政用事。余清平官五人,事回卑谨,或有过,回辄挞之。回尝言于牟寻曰:“自昔南诏尝款附中国,中国尚礼义,以惠养为务,无所求取。今弃蕃归唐,无远戍之劳、重税之困,利莫大焉。”牟寻善其言,谋内附者十余年矣。会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招抚诸蛮,苴乌星、虏望等归化,微闻牟寻之意,因令蛮寓书于牟寻,且招怀之,时贞元四年也。

  七年,又遣间使持书喻之。道出磨些蛮,其魁主潜告吐蕃,使至云南。吐蕃已知之,令诘牟寻。牟寻惧,因绐吐蕃曰:“唐使,本蛮也,韦皋许其求归,无他谋。”遂执送吐蕃。吐蕃益疑之,多召南诏大臣之子为质,牟寻愈怨。

  九年四月,牟寻乃与酋长定计遣使:赵莫罗眉由两川,杨大和坚由黔中,或由安南。使凡三辈,致书与韦皋,各赍生金丹砂为贽。三分前皋所与牟寻书,各持其一为信。岁中,三使皆至京师,且曰:“牟寻请归大国,永为籓国。所献生金,以喻向北之意如金也;丹砂,示其赤心耳。”上嘉之,乃赐牟寻诏书,因命韦皋遣使以观其情。皋遂命巡官崔佐时至牟寻所都阳苴咩城,南去太和城十余里,东北至成都二千四百里,东至安南如至成都,通水陆行。是时也,吐蕃使数百人,先佐时在南诏。牟寻悉召诸种落与议归化,或未毕至,未敢公言,密令佐时称牂牁使,衣以牂牁服而入。佐时不肯,曰:“我大唐使,安得服小夷之服。”牟寻不得已,乃夜迎佐时,设位陈灯烛。佐时乃大宣诏书。牟寻恐吐蕃知,顾左右无色,而业已归唐,久之,歔欷流涕,皆俯伏受命。

  其明年正月,异牟寻使其子阁劝及清平官等与佐时,盟于点苍山神祠。盟书一藏于神室,一沉于西洱河,一置祖庙,一以进天子。阁劝即寻梦凑也。郑回见佐时,多所指导,故佐时探得其情。乃请牟寻斩吐蕃使数人,以示归唐。又得其吐蕃所与金印。牟寻寻遣佐时归,仍刻金契以献。阁劝赋诗以饯之。牟寻乃去吐蕃所立帝号,私于佐时,请复南诏旧名。佐时与盟讫,留二旬有六日而归。

  初,吐蕃因争北庭,与回鹘大战,死伤颇众。乃征兵于牟寻,须万人。牟寻既定计归我,欲因征兵以袭之。乃示寡弱,谓吐蕃曰:“蛮军素少,仅可发三千人。”吐蕃少之,请益至五千,乃许。牟寻遽遣兵五千人戍吐蕃,乃自将数万踵其后,昼夜兼行,乘其无备,大破吐蕃于神川。遂断铁桥,遣使告捷。且请韦皋使阅其所虏获及城堡,以取信焉。时韦皋上言:“牟寻收铁桥已来城垒一十六,擒其王五人,降其众十余万。”以祠部郎中兼御史中丞袁滋持节册南诏,仍赐牟寻印,铸用黄金,以银为窠。文曰:“贞元册南诏印。”先是,韦皋奏南诏前遣清平官尹仇宽献所受吐蕃印五,二用黄金,今赐请以黄金,从蛮夷所重,传示无穷。从皋之请也。

  十年八月,遣使蒙凑罗栋及尹仇宽来献铎槊、浪人剑及吐蕃印八纽。凑罗栋,牟寻之弟也,锡赉甚厚,以尹仇宽为检校左散骑常侍,余各授官有差。俄又封尹仇宽为高溪郡王。十一年三月,遣清平官尹辅酋随袁滋来朝。又得先没蕃将卫景升、韩演等,并南诏所获吐蕃将帅俘馘百人至京师。凑罗栋归国,在道而卒,赠右散骑常侍。授尹辅酋检校太子詹事兼御史中丞,余亦差次授官。又降敕书赐异牟寻及子阁劝,清平官郑回、尹仇宽等各一书,书左列中书三官宣奉行,复旧制也。九月,异牟寻遣使献马六十匹。  十二年,韦皋于雅州会野路招收得投降蛮首领高万唐等六十九人,户约七千,兼万唐等先受吐蕃金字告身五十片。十四年,异牟寻遣酋望大将军王丘各等贺正,兼献方物。十九年正月旦,上御含元殿受南诏朝贺。以其使杨镆龙武为试太仆少卿,授黎州廓清道蛮首领袭恭化郡王刘志宁试太常卿。二十年,南诏遣使朝贡。

  元和二年八月,遣使邓傍传来朝,授试殿中监。三年十二月,以异牟寻卒,废朝三日。四年正月,以太常少卿武少仪充吊祭使,仍册牟寻之子骠信苴蒙阁劝为南诏王,仍命铸“元和册南诏印”。七年十月,皆遣使朝贡。

  十一年五月,以龙蒙盛卒,废朝三日。遣使来请册立其君长。以少府少监李铣充册立吊祭使,左赞善大夫许尧佐副之。十二年至十五年,比年遣使来朝,或年内二三至者。

  宝历三年,大和元年,亦遣使来。三年,杜元颖镇西川,以文儒自高,不练戎事。南蛮乘我无备,大举诸部入寇。牧守屡陈,亦不之信。十一月,蜀川出军与战,不利。陷我邛州,逼成都府,入梓州西郭,驱劫玉帛子女而去。上闻之,大怒,再贬元颖为循州司马。

  明年正月,其王蒙嵯颠以表自陈请罪,兼疏元颖过失。国家方事柔远,寻释其罪,复遣使来朝。五年、八年,亦遣使来贡方物。开成四年、五年,会昌二年,皆遣使来朝。

  骠国,在永昌故郡南二千余里,去上都一万四千里。其国境,东西三千里,南北三千五百里。东邻真腊国,西接东天竺国,南尽溟海,北通南诏些乐城界,东北拒阳苴咩城六千八百里。往来通聘迦罗婆提等二十国,役属者道林王等九城,食境土者罗君潜等二百九十部落。

  其王姓困没长,名摩罗惹。其国相名摩诃思那。其王近适则舁以金绳床,远适则乘象。嫔妹甚众,常数百人。其罗城构以专甃,周一百六十里,濠岸亦构专,相传本是舍利佛城。城内有居人数万家,佛寺百余区。其堂宇皆错以金银,涂以丹彩,地以紫鑛,覆以锦罽。其俗好生恶杀。其土宜菽粟稻梁,无麻麦。其理无刑名桎梏之具,犯罪者以竹五十本束之,复犯者挞其背,数止五,轻者止三,杀人者戮之。男女七岁则落发,止寺舍,依桑门,至二十不悟佛理,乃复长发为居人。其衣服悉以白赩为朝霞,绕腰而已。不衣缯帛,云出于蚕,为其伤生故也。君臣父子长幼有序。华言谓之骠,自谓突罗成阇婆,人谓之徒里掘。

  古未尝通中国。贞元中,其王闻南诏异牟寻归附,心慕之。八年,乃遣其弟悉利移因南诏重译来朝,又献其国乐凡十曲,与乐工三十五人俱。乐曲皆演释氏经论之词意。寻以悉利移为试太仆卿。

  史臣曰:禹画九州,周分六服,断长补短,止方七千。国赋之所均,王教之所备,此谓华夏者也。以圆盖方舆之广,广谷大川之多,民生其间,胡可胜道,此谓蕃国者也。西南之蛮夷不少矣,虽言语不通,嗜欲不同,亦能候律瞻风,远修职贡。但患己之不德,不患人之不来。何以验之?贞观、开元之盛,来朝者多也!

  赞曰:五方异气,所禀不同。维南极海,曰蛮与戎。恶我则叛,好我则通。不可不德,使其瞻风。

列传第一百四十八 西戎

 ○泥婆罗 党项羌 高昌 吐谷浑 焉耆 龟兹 疏勒 于阗 天竺 罽宾康国 婆斯 拂菻 大食

  泥婆罗国,在吐蕃西。其俗翦发与眉齐,穿耳,揎以竹桶牛角,缀至肩者以为姣丽。食用手,无匕箸。其器皆铜。多商贾,少田作。以铜为钱,面文为人,背文为马牛,不穿孔。衣服以一幅蔽布身,日数盥浴。以板为屋,壁皆雕画。俗重博戏,好吹蠡击鼓。颇解推测盈虚,兼通历术。事五天神,镌石为像,每日清水浴神,烹羊而祭。其王那陵提婆,身著真珠、玻璃、车渠、珊瑚、琥珀、璎珞,耳垂金钩玉榼,佩宝装伏突,坐狮子床,其堂内散花燃香。大臣及诸左右并坐于地,持兵数百列侍其侧。宫中有七层之楼,覆以铜瓦,栏槛楹栿皆饰珠宝。楼之四角,各悬铜槽,下有金龙,激水上楼,注于槽中,从龙口而出,状若飞泉。那陵提婆之父,为其叔父所篡,那陵提婆逃难于外,吐蕃因而纳焉,克复其位,遂羁属吐蕃。

  贞观中,卫尉丞李义表往使天竺,涂经其国,那陵提婆见之,大喜,与义表同出观阿耆婆沴池。周回二十余步,水恆沸,虽流潦暴集,烁石焦金,未尝增减。以物投之,即生烟焰,悬釜而炊,须臾而熟。其后王玄策为天竺所掠,泥婆罗发骑与吐蕃共破天竺有功。永徽二年,其王尸利那连陀罗又遣使朝贡。  党项羌,在古析支之地,汉西羌之别种也。魏、晋之后,西羌微弱,或臣中国,或窜山野。自周氏灭宕昌、邓至之后,党项始强。其界东至松州,西接叶护,南杂舂桑、迷桑等羌,北连吐谷浑,处山谷间,互三千里。其种每姓别自为部落,一姓之中复分为小部落,大者万余骑,小者数千骑,不相统一。有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房当氏、米擒氏、拓拔氏,而拓拔最为强族。俗皆土著,居有栋宇,其屋织牦牛尾及羊毛覆之,每年一易。俗尚武,无法令赋役。其人多寿,年一百五六十岁。不事产业,好为盗窃,互相凌劫。尤重复仇,若仇人未得,必蓬头垢面跣足蔬食,要斩仇人而后复常。男女并衣裘褐,仍被大氈。畜牦牛、马、驴、羊,以供其食。不知稼穑,土无五谷。气候多风寒,五月草始生,八月霜雪降。求大麦于他界,醖以为酒。妻其庶母及伯叔母、嫂、子弟之妇,淫秽烝亵,诸夷中最为甚,然不婚同姓。老死者以为尽天年,亲戚不哭;少死者则云夭枉,乃悲哭之。死则焚尸,名为火葬。无文字,但候草木以记岁时。三年一相聚,杀牛羊以祭天。自周及隋,或叛或朝,常为边患。

  贞观三年,南会州都督郑元璹遣使招谕,其酋长细封步赖举部内附,太宗降玺书慰抚之。步赖因来朝,宴赐甚厚,列其地为轨州,拜步赖为刺史。仍请率所部讨吐谷浑。其后诸姓酋长相次率部落皆来内属。请同编户,太宗厚加抚慰,列其地为崌、奉、岩、远四州,各拜其首领为刺史。

  有羌酋拓拔赤辞者,初臣属吐谷浑,甚为浑主伏允所暱,与之结婚。及贞观初,诸羌归附,而赤辞不至。李靖之击吐谷浑,赤辞屯狼道坡以抗官军。廓州刺史久且洛生遣使谕以祸福,赤辞曰:“我被浑主亲戚之恩,腹心相寄,生死不贰,焉知其他。汝可速去,无令污我刀也。”洛生知其不悟,于是率轻骑袭之,击破赤辞于肃远山,斩首数百级,虏杂畜六千而还。太宗又令岷州都督李道彦说谕之,赤辞从子思头密送诚款,其党拓拔细豆又以所部来降。赤辞见其宗党离,始有归化之意。后岷州都督刘师立复遣人招诱,于是与思头并率众内属,拜赤辞为西戎州都督,赐姓李氏。自此职贡不绝。其后吐蕃强盛,拓拔氏渐为所逼,遂请内徙,始移其部落于庆州,置静边等州以处之。其故地陷于吐蕃,其处者为其役属,吐蕃谓之“弭药”。  又有黑党项,在于赤水之西。李靖之击吐谷浑也,浑主伏允奔黑党项,居以空闲之地。及吐谷浑举国内属,黑党项酋长号敦善王因贡方物。又有雪山党项,姓破丑氏,居于雪山之下,及白狗、舂桑、白兰等诸羌,自龙朔已后,并为吐蕃所破而臣属焉。

  其在西北边者,天授三年内附,凡二十万口,分其地置朝、吴、浮、归等十州,仍散居灵、夏等界内。自至德已后,常为吐蕃所诱,密以官告授之,使为侦道,故时或侵叛,寻亦底宁。宝应初,其首领来朝,请助国供灵州军粮,优诏褒美。

  其在泾、陇州界者,上元元年率其众十余万,诣凤翔节度使崔光远请降。宝应元年十二月,其归顺州部落、乾封州部落、归义州部落、顺化州部落、和宁州部落、和义州部落、保善州部落、宁定州部落、罗云州部落、朝凤州部落,并诣山南西道都防御使、梁州刺史臧希让请州印。希让以闻,许之。

  贞元三年十二月,初禁商贾以牛、马、器械于党项部落贸易。十五年二月,六州党项自石州奔过河西。党项有六府部落,曰野利越诗、野利龙兒、野利厥律、兒黄、野海、野窣等。居庆州者号为东山部落,居夏州者号为平夏部落。永泰、大历已后,居石州,依水草。至是永安城镇将阿史那思昧扰其部落,求取驼马无厌,中使又赞成其事,党项不堪其弊,遂率部落奔过河。元和九年五月,复置宥州以护党项。

  十五年十一月,命太子中允李寮为宣抚党项使。以部落繁富,时远近商贾,赍缯货入贸羊马。至太和、开成之际,其籓镇统领无绪,恣其贪婪,不顾危亡,或强市其羊马,不酬其直,以是部落苦之,遂相率为盗,灵、盐之路小梗。会昌初,上频命使安抚之,兼命宪臣为使,分三印以统之。在邠、宁、延者,以侍御史、内供奉崔君会主之;在盐、夏、长、泽者,以侍御史、内供奉李鄠主之;在灵、武、麟、胜者,以侍御史、内供奉郑贺主之,仍各赐绯鱼以重其事。久而无状,寻皆罢之。  高昌者,汉车师前王之庭,后汉戊己校尉之故地。在京师西四千三百里。其国有二十一城,王都高昌。其交河城,前王庭也;田地城,校尉城也。胜兵且万人。厥土良沃,谷麦岁再熟;有蒲萄酒,宜五果;有草名白叠,国人采其花,织以为布。有文字,知书计,所置官亦采中国之号焉。其王麹伯雅,即后魏时高昌王嘉之六世孙也。隋炀帝时入朝,拜左光禄大夫、车师太守、封弁国公,仍以戚属宇文氏女为华容公主以妻之。

  武德二年,伯雅死,子文泰嗣,遣使来告哀,高祖遣前河州刺史硃惠表往吊之。七年,文泰又献狗雄雌各一,高六寸,长尺余,性甚慧,能曳马衔烛,云本出拂菻国。中国有拂菻狗,自此始也。太宗嗣位,复贡玄狐裘,因赐其妻宇文氏花钿一具。宇文氏复贡玉盘。西域诸国所有动静,辄以奏闻。贞观四年冬,文泰来朝,及将归蕃,赐遗甚厚。其妻宇文氏请预宗亲,诏赐李氏,封常乐公主,下诏慰谕之。

  时西戎诸国来朝贡者,皆涂经高昌,文泰后稍壅绝之。伊吾先臣西突厥,至是内属,文泰又与叶护连结,将击伊吾。太宗以其反覆,下书切让,征其大臣冠军阿史那矩入朝,将与议事。文泰竟不遣,乃遣其长史麹雍来谢罪。

  初,大业之乱,中国人多投于突厥。及颉利败,或有奔高昌者,文泰皆拘留不遣。太宗诏令括送,文泰尚隐蔽之。又寻与西突厥乙毗设击破焉耆三城,虏其男女而去。焉耆王上表诉之,太宗遣虞部郎中李道裕往问其状。十三年,太宗谓其使曰:“高昌数年来朝贡脱略,无籓臣礼,国中署置官号,准我百僚,称臣于人,岂得如此!今兹岁首,万国来朝,而文泰不至。增城深堑,预备讨伐。日者我使人至彼,文泰云:'鹰飞于天,雉窜于蒿,猫游于堂,鼠安于穴,各得其所,岂不活耶!’又西域使欲来者,文泰悉拘留之。又遣使谓薛延陀云:'既自为可汗,与汉天子敌也,何须拜谒其使。’事人阙礼,离间邻好,恶而不诛,善者何劝?明年,当发兵马以击尔。”是时薛延陀可汗表请为军向导,以击高昌,太宗许之。令民部尚书唐俭至延陀,与谋进取。太宗冀其悔过,复下玺书,示以祸福,征之入朝。文泰称疾不至。太宗乃命吏部尚书侯君集为交河道大总管,率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均及突厥、契、苾之众,步骑数万众以击之。时公卿近臣,皆以行经沙碛,万里用兵,恐难得志;又界居绝域,纵得之,不可以守,竞以为谏。太宗皆不听。文泰谓所亲曰:“吾往者朝觐,见秦、陇之北,城邑萧条,非复有隋之比。设今伐我,发兵多则粮运不给;若发三万以下,吾能制之。加以碛路艰险,自然疲顿,吾以逸待劳,坐收其弊,何足为忧也?”及闻王师临碛口,惶骇计无所出,发病而死。

  其子智盛嗣立。既而君集兵奄至柳谷,进趋田地城,将军契苾何力为前军,与之接战而退。大军继之,攻拔其城,虏男女七千余口。进逼其都。智盛移君集书曰:“有罪于天子者,先王也,咎深谴积,身已丧亡。智盛袭位无几,君其赦诸?”君集谓曰:“若能悔祸,当面缚军门也。”又命诸军引冲车、抛车以逼之,飞石雨下,城中大惧。智盛穷蹙,出城降。君集分兵掠地,下其三郡、五县、二十二城。户八千,口三万七千七百,马四千三百匹。其界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先是,其国童谣云:“高昌兵马如霜雪,汉家兵马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回手自消灭。”文泰使人捕其初唱者,不能得。

  初,文泰与西突厥欲谷设通和,遗其金帛,约有急相为表里。及闻君集兵至,欲谷设惧而西走,不敢救。君集寻遣使告捷,太宗大悦,宴白僚,班赐各有差。曲赦高昌部内从军兵士已上,父子犯死罪已下,期亲犯流已下,大功犯徒已下,小功缌麻犯杖罪,悉原之。

  时太宗欲以高昌为州县,特进魏征谏曰:“陛下初临天下,高昌夫妇先来朝谒。自后数月,商胡被其遏绝贡献,加之不礼大国,遂使五诛载加。若罪止文泰,斯亦可矣,未若抚其人而立其子,所谓伐罪吊民,威德被于遐外,为国之善者也。今若利其土壤,以为州县,常须千余人镇守,数年一易,每及交蕃,死者十有三四,遣办衣资,离别亲戚,十年之后,陇右空虚。陛下终不得高昌撮谷尺布以助中国,所谓散有用而事无用,臣未见其可。”太宗不从,竟以其地置西州,又置安西都护府,留兵以镇之。初,西突厥遣其叶护,屯兵于可汗浮图城,与高昌相影响,至是惧而来降,以其地为庭州。于是勒石纪功而旋。其智盛君臣及其豪右,皆徙中国。

  麹氏有国,至智盛凡九世,一百三十四年而灭。寻拜智盛为左武卫将军,封金城郡公;弟智湛为右武卫中郎将,天山县公。及太宗崩,刊石像智盛之形,列于昭陵玄阙之下。智湛,麟德中终于左骁卫大将军、西州刺史。天授初,其子崇裕授左武卫大将军,交阿郡王。卒,封袭遂绝。

  吐谷浑,其先居于徒河之清山,属晋乱,始度陇,止于甘松之南,洮水之西,南极白兰,地数千里。有城郭而不居,随逐水草,庐帐为室,肉酪为粮。其官初有长史、司马、将军。近代已来,有王公、仆射、尚书、郎中。其俗颇识文字。男子通服长裙缯帽,或戴冪苾,妇人以金花为首饰,辫发萦后,缀以珠贝。其婚姻富家厚出聘财,贫人窃女而去。父卒,妻其庶母;兄亡,妻其诸嫂。丧有服制,葬讫而除。国无常税,用度不给,辄敛富室商人,以取足而止。杀人及盗马者罪死,他犯则征物以赎罪。气候多寒,土宜大麦、蔓菁,颇有菽粟。出良马、牦牛、铜、铁、硃砂之类。有青海,周回八百里,中有小山,至冬,放牝马于其上,言得龙种。尝得波斯马,放入海,因生骢驹,能日行千里,故代称“青海骢”焉。地兼鄯善、且沫。西北有流沙数百里,夏有热风,伤弊行旅,风之将至,老驼便知之,则引项而鸣,以口鼻埋沙中。人以为候,即以氈拥蔽口鼻而避其患。  隋炀帝时,其王伏允来犯塞,炀帝亲总六军以讨之,伏允以数十骑潜于泥岭而遁,其仙头王率男女十余万口来降。炀帝立其质子顺为王,送之本国,令统余众,寻复追还。大业末,伏允悉收故地,复为边患。高祖受禅,顺自江都来归长安。时李轨犹据凉州,高祖遣使与伏允通和,令击轨以自效,当放顺返国。伏允大悦,兴兵击之,战于库门,交绥而退。频遣使朝贡,以顺为请,高祖乃遣之。

  太宗即位,伏允遣其洛阳公来朝。使未返,大掠鄯州而去。太宗遣使责让之,征伏允入朝,称疾不至。仍为其子尊王求婚,于是责其亲迎以羁縻之。尊王又称疾不肯入朝,有诏停婚,遣中郎将康处直谕以祸福。伏允遣兵寇兰、廓二州。

  时鄯州刺史李玄运上言:“吐谷浑良马悉牧青海,轻兵掩之,可致大利。”于是遣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率边兵及契苾、党项之众以击之。去青海三十里,志玄与左骁卫将军梁洛仁不欲战,顿军迟留不进,吐谷浑遂驱青海牧马而遁。亚将李君羡率精骑别路,及贼于青海之南悬水镇,击破之,虏牛羊二万余头而还。时伏允年老昏耄,其邪臣天柱王惑乱之,拘我行人鸿胪丞赵德楷。太宗频遣宣谕,使者十余返,竟无悛心。

  贞观九年,诏特进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兵部尚书侯君集为积石道行军总管,任城王道宗为鄯州道行军总管,仍为靖副;凉州都督李大亮为且沫道行军总管,岷州都督李道彦为赤水道行军总管,利州刺史高甑生为盐泽道行军总管,并突厥、契苾之众以击之。诸将频与贼遇,连战破之,获其高昌王慕容孝隽。孝隽有雄略,伏允心膂之臣也。靖等进至赤海,遇其天柱三部落,击大破之,遂历于河源。李大亮又俘其名王二十人,杂畜数万,至且沫西境,或传伏允西走,渡图伦碛,欲入于阗。将军薛万均率轻锐追奔,入碛数百里,及其余党,破之。碛中乏水,将士皆刺马血而饮之。侯君集与江夏王道宗趣南路,登汉哭山,饮马乌海,获其名王梁屈忽,经涂二千余里空虚之地,盛夏降霜,多积雪,其地乏水草,将士啖冰,马皆食雪。又达于柏梁,北望积石山,观河源之所出焉。两军会于大非川,至破逻贞谷,伏允子大宁王顺穷蹙,斩其国相天柱王,举国来降。伏允大惧,与千余骑遁于碛中,众稍亡散,能属之者才百余骑,乃自缢而死。国人乃立顺为可汗,称臣内附。  顺,即伏允之嫡子也。初为侍子于隋,拜金紫光禄大夫,久不得归,伏允遂立他子为太子,及得返国,意常怏怏。会李靖等诸军所向克捷,自以失位,欲因此立功,由是遂降。乃诏曰:

  吐谷浑擅相君长,窃据荒裔,志在凶德,政出权门。酋渠携贰,种落怨愤,长恶不悛,野心弥炽。莫顾籓臣之礼,曾无事上之节,草窃疆场,虐割兆庶,积恶既稔,天亡有征。朕君临四海,含育万类,一物失所,责深在予。所以爰命六军,申兹九伐,义存活国,情非黩武。其子大宁王慕容顺,隋氏之甥,志怀明悟,长自中土,幸慕华风,爰见时机,深识逆顺。以其愎谏违众,独陷迷途,遂诛邪臣,存兹大计。翻然改辙,代父归罪,忠孝之美,深有可嘉。子能立功,足以补过,既往之衅,特宜原免。然其建国西鄙,已历年代,即从废绝,情所未忍,继其宗祀,允归命胤。可封顺为西平郡王,仍授趉胡吕乌甘豆可汗。

  太宗恐顺不能静其国,仍遣李大亮率精兵数千,为其声援。顺既久质于隋,国人不附,未几为臣下所杀。其子燕王诺曷钵嗣立。

  诺曷钵既幼,大臣争权,国中大乱。太宗遣兵援之,封为河源郡王。仍授乌地也拔勒豆可汗,遣淮阳王道明持节册拜,赐以鼓纛。诺曷钵因入朝请婚。十四年,太宗以弘化公主妻之,资送甚厚。十五年,诺曷钵所部丞相王专权,阴谋作难。将征兵,诈言祭山神,因欲袭击公主,劫诺曷钵奔于吐蕃,期有日矣。诺曷钵知而大惧,率轻骑走鄯善城,其威信王以兵迎之。鄯州刺史杜凤举与威信王合军击丞相王,破之,杀其兄弟三人,遣使言状。太宗命民部尚书唐俭持节抚慰之。太宗崩,刻石图诺曷钵之形,列于昭陵之下。

  高宗嗣位,以其尚主,拜驸马都尉,赐物四十段。其后与吐蕃互相攻伐,各遣使请兵救援,高宗皆不许之。吐蕃大怒,率兵以击吐谷浑。诺曷钵既不能御,脱身及弘化公主走投凉州。高宗遣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等救吐谷浑,为吐蕃所败,于是吐谷浑遂为吐蕃所并。诺曷钵以亲信数千帐来内属,诏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安置大使,始徙其部众于灵州之地,置安乐州,以诺曷钵为刺史,欲其安而且乐也。

  垂拱四年,诺曷钵卒,子忠嗣。忠卒,子宣赵嗣。圣历三年,授宣赵左豹韬卫员外大将军,仍袭父乌地也拔勒豆可汗。宣赵卒,子曦皓嗣。曦皓卒,子兆嗣,及吐蕃陷我安乐州,其部众又东徙,散在朔方、河东之境。今俗多谓之退浑,盖语急而然。贞元十四年十二月,以朔方节度副使、左金吾卫大将军同正慕容复为袭长乐州都督、青海国王、乌地也拔勒豆可汗。未几,卒,其封袭遂绝。

  叶谷浑自晋永嘉之末,始西渡洮水,建国于群羌之故地,至龙朔三年为吐蕃所灭,凡三百五十年。

  焉耆国,在京师西四千三百里,东接高昌,西邻龟兹,即汉时故地。其王姓龙氏,名突骑支。胜兵二千余人,常役属于西突厥。其地良沃,多蒲萄,颇有鱼盐之利。  贞观六年,突骑支遣使贡方物,复请开大碛路以便行李,太宗许之。自隋末罹乱,碛路遂闭,西域朝贡者皆由高昌。及是,高昌大怒,遂与焉耆结怨,遣兵袭焉耆,大掠而去。西突厥莫贺设与咄陆、弩失毕不协,奔于焉耆,咄陆复来攻之。  六年,遣使言状,并贡名马。时西突厥国乱,太宗遣中郎将桑孝彦领左右胄曹韦弘机往安抚之,仍册立咥利失可汗。可汗既立,素善焉耆,令与焉耆为援。十二年,处月、处密与高昌攻陷焉耆五城,掠男女一千五百人,焚其庐舍而去。十四年,侯君集讨高昌,遣使与之相结,焉耆王大喜,请为声援。及破高昌,其王诣军门称谒。焉耆人先为高昌所虏者,悉归之。由是遣使谢恩,并贡方物。

  其年,西突厥重臣屈利啜为其弟娶焉耆王女,由是相为脣齿,朝贡遂阙。安西都护郭孝恪请击之,太宗许焉。会焉耆王弟颉鼻叶护兄弟三人来至西州,孝恪选步骑三千出银山道,以颉鼻弟栗婆准为乡导。焉耆所都城,四面有水,自恃险固,不虞于我。孝恪倍道兼行,夜至城下,潜遣将士浮水而渡。至晓,一时攀堞,鼓角齐震,城中大扰。孝恪纵兵击之,虏其王突骑支,首虏千余级。以栗婆准导军有功,留摄国事而还。时驾幸洛阳宫,孝恪锁突骑支并其妻子送行在所,诏宥之。初,西突厥屈利啜将兵来援焉耆,孝恪还师三日,屈利啜乃囚栗婆准,而西突厥处般啜令其吐屯来摄焉耆,遣使朝贡。太宗数之曰:“焉耆者,我兵击得,汝何人,辄来统摄。”吐屯惧而返国。焉耆又立栗婆准从父兄薛婆阿那支为王。处般啜乃执栗婆准送于龟兹,为所杀。薛婆阿那支既得处般啜为援,遂有国。及阿史那社尔之讨龟兹,阿那支大惧,遂奔龟兹,保其东城,以御官军。社尔击擒之,数其罪而斩焉。求得阿那支从父弟先那准,立为王,以修职贡。及太宗葬昭陵。乃刻石像龙突骑支之形,列于玄阙之下。自是朝贡不绝。

  龟兹国,即汉西域旧地也。在京师西七千五百里。其王姓白氏。有城郭屋宇,耕田畜牧为业。男女皆翦发,垂与项齐,唯王不翦发。学胡书及婆罗门书、算计之事,尤重佛法。其王以锦蒙项,著锦袍金宝带,坐金狮子床。有良马、封牛。饶蒲萄酒,富室至数百硕。

  高祖即位,其主苏伐勃駃遣使来朝。勃駃寻卒,子苏伐叠代立,号时健莫贺俟利发。贞观四年,又遣使献马,太宗赐以玺书,抚慰甚厚,由此岁贡不绝,然臣于西突厥。安西都护郭孝恪来伐焉耆,龟兹遣兵援助,自是职贡颇阙。伐叠死,其弟诃黎布失毕代立,渐失籓臣礼。  二十年,太宗遣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为昆山道行军大总管,与安西都护郭孝恪、司农卿杨弘礼率五将军,又发铁勒十三部兵十余万骑,以伐龟兹。社尔既破西蕃处月、处密,乃进师趋其北境,出其不意,西突厥所署焉耆王弃城而遁,社尔遣轻骑追擒之。龟兹大震,守将多弃城而走。社尔进屯积石,去其都城三百里。遣伊州刺史韩威率千余骑为前锋,右骁卫将军曹继叔次之。西至多褐城,与龟兹王相遇,及其相那利、将羯猎颠等,有众五万,逆拒王师。威乃伪遁而引之,其王俟利发见威兵少,悉众而至。威退行三十里,与继叔军会,合击大破之。其王退保都城,社尔进军逼之,王乃轻骑而走,遂下其城,令孝恪守之。遣沙州刺史苏海政、尚辇奉御薛万备以精骑逼之,行六百里,其王窘急,退保于拨换城。社尔等进军围之,擒其王及大将羯猎颠等。其相那利仅以身免,潜引西突厥之众并其国兵万余人,来袭孝恪,杀之,官军大扰。仓部郎中崔义起与曹继叔、韩威等击之,那利败走。寻为龟兹人所执以诣军。前后破其大城五所,虏男女数万口。社尔因立其王之弟叶护为王,勒石纪功而旋。俘其王诃黎布失毕及那利、羯猎颠等献于社庙。寻以诃黎布失毕为左武翊卫中郎将,那利已下授官各有差。太宗之葬昭陵,乃刻石像其形,列于玄阙之前。永徽元年,又以诃黎布失毕为右骁卫大将军,寻放还蕃,抚其余众,依旧为龟兹王,赐物一千段。

  先是,太宗既破龟兹,移置安西都护府于其国城,以郭孝恪为都护,兼统于阗、疏勒、碎叶,谓之“四镇”。高宗嗣位,不欲广地劳人,复命有司弃龟兹等四镇,移安西依旧于西州。其后吐蕃大入,焉耆已西四镇城堡,并为贼所陷。则天临朝,长寿元年,武威军总管王孝杰、阿史那忠节大破吐蕃,克复龟兹、于阗等四镇,自此复于龟兹置安西都护府,用汉兵三万人以镇之。既征发内陆精兵,远逾沙碛。并资遣衣粮等,甚为百姓所苦。言事者多请弃之,则天竟不许。其安西都护,则天时有田扬名,中宗时有郭元振,开元初则张孝暠、杜暹,皆有政绩,为夷人所伏。  疏勒国,即汉时旧地也。西带葱岭,在京师西九千三百里。其王姓裴氏。贞观中,突厥以女妻王。胜兵二千人。俗事祅神,有胡书文字。贞观九年,遣使献名马,自是朝贡不绝。开元十六年,玄宗遣使册立其王裴安定为疏勒王。

  于阗国,西南带葱岭,与龟兹接,在京师西九千七百里。胜兵四千人。其国出美玉。俗多机巧,好事祅神,崇佛教。先臣于西突厥。其王姓尉迟氏,名屈密。

  贞观六年,遣使献玉带,太宗优诏答之。十三年,又遣子入侍。及阿史那社尔伐龟兹,其王伏阇信大惧,使其子以驼万三百匹馈军。及将旋师,行军长史薛万备请社尔曰:“今者既破龟兹,国威已振,请因此机,愿以轻骑羁取于阗之王。”社尔乃遣万备率五十骑抵于阗之国,万备陈国威灵,劝其入见天子,伏阇信于是随万备来朝。

  高宗嗣位,拜右骁卫大将军,又授其子叶护玷为右骁卫将军,并赐金带、锦袍、布帛六十段,并宅一区,留数月而遣之,因请留子弟以宿卫。太宗葬昭陵,刻石像其形,列于玄阙之下。

  垂拱三年,其王伏阇雄复来入朝。天授三年,伏阇雄卒,则天封其子璥为于阗国王。开元十六年,复册立尉迟伏师为于阗王,数遣使朝贡。乾元三年,以于阗王尉迟胜弟守左监门卫率叶护曜为太仆员外卿,仍同四镇节度副使。权知本国事。以胜至德初领兵赴国难,因坚请留宿卫,故有是命,事有胜传。  天竺国,即汉之身毒国,或云婆罗门地也。在葱岭西北,周三万余里。其中分为五天竺:其一曰中天竺,二曰东天竺,三曰南天竺,四曰西天竺,五曰北天竺。地各数千里,城邑数百。南天竺际大海,北天竺拒雪山,四周有山为壁,南面一谷,通为国门;东天竺东际大海,与扶南、林邑邻接;西天竺与罽宾、波斯相接;中天竺据四天竺之会,其都城周回七十余里,北临禅连河。云昔有婆罗门领徒千人,肄业于树下,树神降之,遂为夫妇。宫室自然而立,僮仆甚盛。于是使役百神,筑城以统之,经日而就。此后有阿育王,复役使鬼神,累石为宫阙,皆雕文刻镂。非人力所及。阿育王颇行苟政,置砲烙之刑,谓之地狱,今城中见有其迹焉。

  中天竺王姓乞利咥氏,或云刹利氏,世有其国,不相篡弑。厥土卑湿暑热,稻岁四熟,有金刚,似紫石英,百炼不销,可以切玉。又有旃檀、郁金诸香。通于大秦,故其宝物或至扶南、交趾贸易焉。百姓殷乐,俗无簿籍,耕王地者输地利。以齿贝为货。人皆深目长鼻。致敬极者,氐足摩踵。家有奇乐倡伎。其王与大臣多服锦罽。上为螺髻于顶,余发翦之使拳。俗皆徒跣。衣重白色,唯梵志种姓披白叠以为异。死者或焚尸取灰,以为浮图;或委之中野,以施禽兽;或流之于河,以饲鱼鳖。无丧纪之文。谋反者幽杀之,小犯罚钱以赎罪。不孝则断手刖足,截耳割鼻,放流边外。有文字,善天文算历之术。其人皆学《悉昙章》,云是梵天法。书于贝多树叶以纪事。不杀生饮酒。国中往往有旧佛迹。

  隋炀帝时,遣裴矩应接西蕃,诸国多有至者,唯天竺不通,帝以为恨。当武德中,其国大乱。其嗣王尸逻逸多练兵聚众,所向无敌。象不解鞍,人不释甲,居六载而四天竺之君皆北面以臣之,威势远振,刑政甚肃。

  贞观十五年,尸罗逸多自称摩伽陀王,遣使朝贡。太宗降玺书慰问,尸罗逸多大惊,问诸国人曰:“自古曾有摩诃震旦使人至吾国乎?”皆曰:“未之有也。”乃膜拜而受诏书,因遣使朝贡。太宗以其地远,礼之甚厚,复遣卫尉丞李义表报使。尸罗逸多遣大臣郊迎,倾城邑以纵观,焚香夹道,逸多率其臣下东面拜受敕书,复遣使献火珠及郁金香、菩提树。  贞观十年,沙门玄奘至其国,将梵本经论六百余部而归。先是遣右率府长史王玄策使天竺,其四天竺国王咸遣使朝贡。会中天竺王尸罗逸多死,国中大乱,其臣那伏帝阿罗那顺篡立,乃尽发胡兵以拒玄策。玄策从骑三十人与胡御战,不敌,矢尽,悉被擒。胡并掠诸国贡献之物。玄策乃挺身宵遁,走至吐蕃,发精锐一千二百人,并泥婆罗国七千余骑,以从玄策。玄策与副使蒋师仁率二国兵进至中天竺国城,连战三日,大破之,斩首三千余级,赴水溺死者且万人,阿罗那顺弃城而遁,师仁进擒获之。虏男女万二千人,牛马三万余头匹。  于是天竺震惧,俘阿罗那顺以归。二十二年至京师,太宗大悦,命有司告宗庙,而谓群臣曰:“夫人耳目玩于声色,口鼻耽于臭味,此乃败德之源。若婆罗门不劫掠我使人,岂为俘虏耶?昔中山以贪宝取弊,蜀侯以金牛致灭,莫不由之。”拜玄策朝散大夫。是时就其国得方土那迩娑婆寐,自言寿二百岁,云有长生之术。太宗深加礼敬,馆之于金飚门内。造延年之药。令兵部尚书崔敦礼监主之,发使天下,采诸奇药异石,不可称数。延历岁月,药成,服竟不效,后放还本国。太宗之葬昭陵也,刻石像阿罗那顺之形,列于玄阙之下。  五天竺所属之国数十,风俗物产略同。有伽没路国,其俗开东门以向日。王玄策至,其王发使贡以奇珍异物及地图,因请老子像及《道德经》。那揭陀国,有醯罗城,中有重阁,藏佛顶骨及锡杖。贞观二十年,遣使贡方物。天授二年,东天竺王摩罗枝摩、西天竺王尸罗逸多、南天竺王遮娄其拔罗婆、北天竺王娄其那那、中天竺王地婆西那,并来朝献。景龙四年,南天竺国复遣使来朝。景云元年,复遣使贡方物。开元二年,西天竺复遣使贡方物。八年,南天竺国遣使献五色能言鹦鹉。其年,南天竺国王尸利那罗僧伽请以战象及兵马讨大食及吐蕃等,仍求有及名其军。玄宗甚嘉之,名军为怀德军。九月,南天竺王尸利那罗僧伽宝多枝摩为国造寺,上表乞寺额,敕以归化为名赐之。十一月,遣使册利那罗伽宝多为南天竺国王,遣使来朝。十七年六月,北天竺国藏沙门僧密多献质汗等药。十九年十月,中天竺国王伊沙伏摩遣其大德僧来朝贡。  二十九年三月,中天竺王子李承恩来朝,授游击将军,放还。天宝中,累遣使来。

  罽宾国,在葱岭南,去京师万二千二百里。常役属于大月氏。其地暑湿,人皆乘象,土宜秔稻,草木凌寒不死。其俗尤信佛法。隋炀帝时,引致西域,前后至者三十余国,唯罽宾不至。

  贞观十一年,遣使献名马,太宗嘉其诚款,赐以缯彩。十六年,又遣使献褥特鼠,喙尖而尾赤,能食蛇,有被蛇螫者,鼠辄嗅而尿之,其疮立愈。显庆三年,访其国俗,云“王始祖馨孽,至今曷撷支,父子传位,已十二代。”其年,改其城为修鲜都督府。龙朔初,授其王修鲜等十一州诸军事兼修鲜都督。

  开元七年,遣使来朝,进天文经一夹、秘要方并蕃药等物,诏遣册其王为葛罗达支特勒。二十七年,其王乌散特勒洒以年老,上表请以子拂菻罽婆嗣位,许之,仍降使册命。天宝四年,又册其子勃匐准为袭罽宾及乌苌国王,仍授左骁卫将军。乾元元年,又遣使朝贡。

  又有勃律国,在罽宾、吐蕃之间。开元中频遣使朝献。八年,册立其王苏麟陀逸之为勃律国王,朝贡不绝。二十二年,为吐蕃所破。

  康国,即汉康居之国也。其王姓温,月氏人也。先居张掖祁连山北昭武城,为突厥所破,南依葱岭,遂有其地。枝庶皆以昭武为姓氏,不忘本也。其人皆深目高鼻,多须髯。丈夫翦发或辫发。其王冠氈帽。饰以金宝。妇人盘髻,幪以皁巾,饰以金花。人多嗜酒,好歌舞于道路。生子必以石蜜内口中,明胶置掌内,欲其成长口常甘言,掌持钱如胶之黏物。俗习胡书。善商贾,争分铢之利。男子年二十,即远之旁国,来适中夏,利之所在,无所不到。以十二月为岁首,有婆罗门为之占星候气,以定吉凶。颇有佛法。至十一月,鼓舞乞寒,以水相泼,盛为戏乐。

  隋炀帝时,其王屈术支娶西突厥叶护可汗女,遂臣于西突厥。武德十年,屈术支遣使献名马。贞观九年,又遣使贡狮子,太宗嘉其远至,命秘书监虞世南为之赋,自此朝贡岁至。十一年,又献金桃、银桃,诏令植之于苑囿。  万岁通天年,则天封其大首领笃婆钵提为康国王,仍拜左骁卫大将军。钵提寻卒,又册其子泥涅师师为康国王。师师以神龙中卒,国人又立突昏为王。开元六年,遣使贡献锁子甲、水精杯、马脑瓶、驼鸟卵及越诺之类。十九年,其王乌勒上表,请封其子咄曷为曹国王,默啜为米国王,许之。二十七年,乌勒卒,遣使册咄曷袭父位。天宝三年,又封为钦化王,其母可敦封为郡夫人。十一载、十三载,并遣使朝贡。  波斯国,在京师西一万五千三百里,东与吐火罗、康国接,北邻突厥之可萨部,西北拒拂菻,正西及南俱临大海。户数十万。其王居有二城,复有大城十余,犹中国之离宫。其王初嗣位,便密选子才堪承统者,书其名字,封而藏之。王死后,大臣与王之群子共发封而视之,奉所书名者为主焉。其王冠金花冠,坐狮子床,服锦袍,加以璎珞。俗事天地日月水火之诸神,西域诸胡事火祅者,皆诣波斯受法焉。其事神,以麝香和苏涂须点额,及于耳鼻,用以为敬,拜必交股。文字同于诸胡。男女皆徒跣。丈夫翦发,戴白皮帽,衣不开襟,并有巾帔,多用苏方青白色为之,两边缘以织成锦。妇人亦巾帔裙衫,辫发垂后,饰以金银,其国乘象而战,每一象,战士百人,有败恤者则尽杀之。国人生女,年十岁已上有姿貌者,其王收而养之,以赏有功之臣。俗右尊而左卑。以六月一日为岁首。断狱不为文书约束,口决于庭。其系囚无年限,唯王者代立则释之。其叛逆之罪,就火祅烧铁灼其舌,疮白者为理直,疮黑者为有罪。其刑有断手、刖足、髡钳、劓刖,轻罪翦须,或系牌于项以志之,经时月而释焉。其强盗一入狱,至老更不出,小盗罚以银钱。死亡则弃之于山,制服一月而即吉。气候暑热,土地宽平,知耕种,多畜牧,有鸟形如橐驼,飞不能高,食草及肉,亦能敢犬攫羊,土人极以为患。又多白马、骏犬,或赤日行七百里者駮,金犬今所谓波斯犬也。出娄及大驴、师子、白象、珊瑚树高一二尺,琥珀、车渠、玛瑙、火珠、玻璃、琉璃、无食子、香附子、诃黎勒、胡椒、荜拨、石蜜、千年枣、甘露桃。  隋大业末,西突厥叶护可汗频击破其国,波斯王库萨和为西突厥所杀,其子施利立,叶护因分其部帅,监统其国,波斯竟臣于叶护。及叶护可汗死,其所令监统者因自擅于波斯,不复役属于西突厥。施利立一年卒,乃立库萨和之女为王,突厥又杀之。施利之子单羯方奔拂菻,于是国人迎而立之,是为尹恆支,在位二年而卒。兄子伊嗣候立。

  二十一年,伊嗣候遣使献一兽,名活褥蛇,形类鼠而色青,身长八九寸,能入穴取鼠。伊嗣候懦弱,为大首领所逐,遂奔吐火罗,未至,亦为大食兵所杀。其子名卑路斯,又投吐火罗叶护,获免。卑路斯龙朔元年奏言频被大食侵扰,请兵救援。诏遣陇州南由县令王名远充使西域,分置州县,因列其地疾陵城为波斯都督府,授卑路斯为都督。是后数遣使贡献。咸亨中,卑路斯自来入朝,高宗甚加恩赐,拜右武卫将军。

  仪凤三年,令吏部侍郎裴行俭将兵册送卑路斯为波斯王,行俭以其路远,至安西碎叶而还,卑路斯独返,不得入其国,渐为大食所侵,客于吐火罗国二十余年,有部落数千人,后渐离散。至景龙二年,又来入朝,拜为左威卫将军,无何病卒,其国遂灭,而部众犹存。

  自开元十年至天宝六载,凡十遣使来朝,并献方物。四月,遣使献玛瑙床。九年四月,献火毛绣舞筵、长毛绣舞筵、无孔真珠。乾元元年,波斯与大食同寇广州,劫仓库,焚庐舍,浮海而去。大历六年,遣使来朝,献真珠等。

  拂菻国,一名大秦,在西海之上,东南与波斯接,地方万余里,列城四百,邑居连属。其宫宇柱栊,多以水精琉璃为之。有贵臣十二人共治国政,常使一人将囊随王车,百姓有事者,即以书投囊中,王还宫省发,理其枉直。其王无常人,简贤者而立之。国中灾异及风雨不时,辄废而更立。其王冠形如鸟举翼,冠及璎珞,皆缀以珠宝,著锦绣衣,前不开襟,坐金花床。有一鸟似鹅,其毛绿色,常在王边倚枕上坐,每进食有毒,其鸟辄鸣。其都城叠石为之,尤绝高峻,凡有十万余户,南临大海。城东面有大门,其高二十余丈,自上及下,饰以黄金,光辉灿烂,连曜数里。自外至王室,凡有大门三重,列异宝雕饰。第二门之楼中,悬一大金秤,以金丸十二枚属于衡端,以候日之十二时焉;为一金人,其大如人,立于侧,每至一时,其金丸辄落,铿然发声,引唱以纪日时,毫厘无失。其殿以瑟瑟为柱,黄金为地,象牙为门扇,香木为栋梁。其俗无瓦,捣白石为末,罗之涂屋上,其坚密光润,还如玉石。至于盛暑之节,人厌嚣热,乃引水潜流,上遍于屋宇,机制巧密,人莫之知。观者惟闻屋上泉鸣,俄见四檐飞溜,悬波如瀑,激气成凉风,其巧妙如此。

  风俗,男子翦发,披帔而右袒,妇人不开襟,锦为头巾。家资满亿,封以上位。有羊羔生于土中,其国人候其欲萌,乃筑墙以院之,防外兽所食也。然其脐与地连,割之则死,唯人著甲走马及击鼓以骇之,其羔警鸣而脐绝,便遂水草。俗皆髡而衣绣,乘辎軿白盖小车,出入击鼓,建旌旗幡帜。土多金银奇宝,有夜光璧、明月珠、骇鸡犀、大贝、车渠、玛瑙、孔翠、珊瑚、琥珀,凡西域诸珍异多出其国。隋炀帝常将通拂菻,竟不能致。

  贞观十七年,拂菻王波多力遣使献赤玻璃、绿金精等物,太宗降玺书答慰,赐以绫绮焉。自大食强盛,渐陵诸国,乃遣大将军摩栧伐其都城,因约为和好,请每岁输之金帛,遂臣属大食焉。乾封二年,遣使献底也伽。大足元年,复遣使来朝。开元七年正月,其主遣吐火罗大首领献狮子、羚羊各二。不数月,又遣大德僧来朝贡。

  大食国,本在波斯之西。大业中,有波斯胡人牧驼于俱纷摩地那之山,忽有狮子人语谓之曰:“此山西有三穴,穴中大有兵器,汝可取之。穴中并有黑石白文,读之便作王位。”胡人依言,果见穴中有石及槊刃甚多,上有文,教其反叛。于是纠合亡命,渡恆曷水,劫夺商旅,其众渐盛,遂割据波斯西境,自立为王。波斯、拂菻各遣兵讨之,皆为所败。

  永徽二年,始遣使朝贡。其王姓大食氏,名敢密莫末腻,自云有国已三十四年,历三主矣。其国男兒色黑多须,鼻大而长,似婆罗门;妇人白皙。亦有文字。出驼马,大于诸国。兵刃劲利。其俗勇于战斗,好事天神。土多沙石,不堪耕种,唯食驼马等肉。俱纷摩地那山在国之西南,邻于大海,其王移穴中黑石置之于国。又尝遣人乘船,将衣粮入海,经八年而未及西岸。海中见一方石,石上有树,干赤叶青,树上总生小兒;长六七寸,见人皆笑,动其手脚,头著树枝,其使摘取一枝,小兒便死,收在大食王宫。又有女国,在其西北,相去三月行。

  龙朔初,击破波斯,又破拂菻,始有米面之属。又将兵南侵婆罗门,吞并诸胡国,胜兵四十余万。长安中,遣使献良马。景云二年,又献方物。开元初,遣使来朝,进马及宝钿带等方物。其使谒见,唯平立不拜,宪司欲纠之,中书令张说奏曰:“大食殊俗,慕义远来,不可置罪。”上特许之。”寻又遣使朝献,自云在本国惟拜天神,虽见王亦无致拜之法,所司屡诘责之,其使遂请依汉法致拜。其时西域康国、石国之类,皆臣属之。其境东西万里,东与突骑施相接焉。  一云隋开皇中,大食族中有孤列种代为酋长,孤列种中又有两姓:一号盆泥奚深,一号盆泥末换。其奚深后有摩诃末者,勇健多智,众立之为主,东西征伐,开地三千里,兼克夏腊,一名钐城钐音所鉴反)。摩诃末后十四代, 至末换。末换杀其兄伊疾而自立,复残忍,其下怨之。有呼罗珊木粗人并波悉林举义兵,应者悉令著黑衣,旬月间众盈数万。鼓行而西,生擒末换,杀之。遂求得奚深种阿蒲罗拔,立之。末换已前谓之白衣大食,自阿蒲罗拔后改为黑衣大食。阿蒲罗拔卒,立其弟阿蒲恭拂。至德初遣使朝贡,代宗时为元帅,亦用其国兵以收两都。

  宝应、大历中频遣使来。恭拂卒,子迷地立。迷地卒,子牟栖立,牟栖卒,弟诃论立。贞元中,与吐蕃为勍敌。蕃军太半西御大食,故鲜为边患,其力不足也。十四年,诏以黑衣大食使含嵯、焉鸡、沙北三人并为中郎将,各放还蕃。

  史臣曰:西方之国,绵亘山川,自张骞奉使已来,介子立功之后,通于中国者多矣。有唐拓境,远极安西,弱者德以怀之,强者力以制之。开元之前,贡输不绝。天宝之乱,边徼多虞,邠郊之西,即为戎狄,藁街之邸,来朝亦稀。故古先哲王,务宁华夏,语曰:“近者悦,远者来。”斯之谓矣!

  赞曰:大蒙之人,西方之国,与时盛衰,随世通塞。勿谓戎心,不怀我德;贞观、开元,藁街充斥。

列传第一百四十九 东夷

 ○高丽 百济 新罗 倭国 日本

  高丽者,出自扶余之别种也。其国都于平壤城,即汉乐浪郡之故地,在京师东五千一百里。东渡海至于新罗,西北渡辽水至于营州,南渡海至于百济,北至靺鞨。东西三千一百里,南北二千里。其官大者号大对卢,比一品,总知国事,三年一代,若称职者,不拘年限。交替之日,或不相祗服,皆勒兵相攻,胜者为之。其王但闭宫自守,不能制御。次曰太大兄,比正二品。对卢以下官,总十二级。外置州县六十余城。大城置傉萨一,比都督。诸城置道使,比刺史。其下各有僚佐,分掌曹事。衣裳服饰,唯王五彩,以白罗为冠,白皮小带,其冠及带,咸以金饰。官之贵者,则青罗为冠,次以绯罗,插二鸟羽,及金银为饰,衫筒袖,裤大口,白韦带,黄韦履。国人衣褐戴弁,妇人首加巾帼。好围棋投壶之戏,人能蹴鞠。食用笾豆、簠簋、尊俎、罍洗,颇有箕子之遗风。

  其所居必依山谷,皆以茅草葺舍,唯佛寺、神庙及王宫、官府乃用瓦。其俗贫窭者多,冬月皆作长坑,下燃;煴火以取暖。种田养蚕,略同中国。其法:有谋反叛者,则集众持火炬竞烧灼之,燋烂备体,然后斩首,家悉籍没;守城降敌,临阵败北,杀人行劫者,斩;盗物者,十二倍酬赃;杀牛马者,没身为奴婢。大体用法严峻,少有犯者,乃至路不拾遗。其俗多淫祀,事灵星神、日神、可汗神、箕子神。国城东有大穴,名神隧,皆以十月,王自祭之。

  俗爱书籍,至于衡门厮养之家,各于街衢造大屋,谓之扃堂,子弟未婚之前,昼夜于此读书习射。其书有《五经》及《史记》、《汉书》、范晔《后汉书》、《三国志》、孙盛《晋春秋》、《玉篇》、《字统》、《字林》;又有《文选》,尤爱重之。

  其王高建武,即前王高元异母弟也。武德二年,遣使来朝。四年,又遣使朝贡。高祖感隋末战士多陷其地,五年,赐建武书曰:

  朕恭膺宝命,君临率士,祗顺三灵,绥柔万国。普天之下,情均抚字,日月所照,咸使乂安。王既统摄辽左,世居籓服,思禀正朔,远循职贡。故遣使者,跋涉山川,申布诚恳,朕甚嘉焉。方今六合宁晏,四海清平,玉帛既通,道路无壅。方申辑睦,永敦聘好,各保疆蕣,岂非盛美。但隋氏季年,连兵构难,攻战之所,各失其民。遂使骨肉乖离,室家分析,多历年岁,怨旷不申。今二国通和,义无阻异,在此所有高丽人等,已令追括,寻即遣送;彼处有此国人者,王可放还,务尽抚育之方,共弘仁恕之道。

  于是建武悉搜括华人,以礼宾送,前后至者万数,高祖大喜。

  七年,遣前刑部尚书沈叔安往册建武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仍将天尊像及道士往彼,为之讲《老子》,其王及道俗等观听者数千人。高祖尝谓侍臣曰:“名实之间,理须相副。高丽称臣于隋,终拒炀帝,此亦何臣之有!朕敬于万物,不欲骄贵,但据有土宇,务共安人,何必令其称臣,以自尊大。即为诏述朕此怀也。”侍中裴矩、中书侍郎温彦博曰:“辽东之地,周为箕子之国,汉家玄菟郡耳!魏、晋已前,近在提封之内,不可许以不臣。且中国之于夷狄,犹太阳之对列星,理无降尊,俯同籓服。”高祖乃止。  九年,新罗、百济遣使讼建武,云闭其道路,不得入朝。又相与有隙,屡相侵掠。诏员外散骑侍郎硃子奢往和解之。建武奉表谢罪,请与新罗对使会盟。

  贞观二年,破突厥颉利可汗,建武遣使奉贺,并上封域图。五年,诏遣广州都督府司马长孙师往收瘗隋时战亡骸骨,毁高丽所立京观。建武惧伐其国,乃筑长城,东北自扶余城,西南至海,千有余里。十四年,遣其太子桓权来朝,并贡方物,太宗优劳甚至。

  十六年,西部大人盖苏文摄职有犯,诸大臣与建武议欲诛之。事泄,苏文乃悉召部兵,云将校阅,并盛陈酒馔于城南,诸大臣皆来临视。苏文勒兵尽杀之,死者百余人。焚仓库,因驰入王宫,杀建武,立建武弟大阳子藏为王。自立为莫离支,犹中国兵部尚书兼中书令职也,自是专国政。苏文姓钱氏,须貌甚伟,形体魁杰,身佩五刀,左右莫敢仰视。恆令其属官俯伏于地,践之上马,及下马,亦如之。出必先布队仗,导者长呼以辟行人,百姓畏避,皆自投坑谷。

  太宗闻建武死,为之举哀,使持节吊祭。十七年,封其嗣王藏为辽东郡王、高丽王。又遣司农丞相里玄奖赍玺书往说谕高丽,令勿攻新罗。盖苏文谓玄奖曰:“高丽、新罗,怨隙已久。往者隋室相侵,新罗乘衅夺高丽五百里之地,城邑新罗皆据有之。自非反地还城,此兵恐未能已。”玄奘曰:“既往之事,焉可追论?”苏文竟不从。太宗顾谓侍臣曰:“莫离支贼弑其主,尽杀大臣,用刑有同坑阱。百姓转动辄死,怨痛在心,道路以目。夫出师吊伐,须有其名,因其弑君虐下,败之甚易也。”  十九年,命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领将军常何等率江、淮、岭、硖劲卒四万,战船五百艘,自莱州汎海趋平壤。又以特进英国公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为副,领将军张士贵等率步骑六万趋辽东。两军合势,太宗亲御六军以会之。

  夏四月,李勣军渡辽,进攻盖牟城,拔之。获生口二万,以其城置盖州。五月,张亮副将程名振攻沙卑城,拔之,虏其男女八千口。是日,李勣进军于辽东城。帝次辽泽,诏曰:“顷者隋师渡辽,时非天赞,从军士卒,骸骨相望,遍于原野,良可哀叹。掩骼之义,诚为先典,其令并收瘗之。”国内及新城步骑四万来援辽东,江夏王道宗率骑四千逆击,大破之,斩首千余级。帝渡辽水,诏撤桥梁,以坚士卒志。帝至辽东城下。见士卒负担以填堑者,帝分其尤重者,亲于马上持之。从官悚动,争赍以送城下。时李勣已率兵攻辽东城。高丽闻我有抛车,飞三百斤石于一里之外者,甚惧之。乃于城上积木为战楼以拒飞石。勣列车发石以击其城,所遇尽溃。又推撞车撞其楼阁,无不倾倒。帝亲率甲骑万余与李勣会。围其城。俄而南风甚劲,命纵火焚其西南楼,延烧城中,屋宇皆尽。战士登城,贼乃大溃,烧死者万余人,俘其胜兵万余口,以其城为辽州。初,帝自定州命每数十里置一烽,属于辽城,与太子约,克辽东,当举烽。是日,帝命举烽,传入塞。  师次白崖城,命攻之,右卫大将军李思摩中弩矢,帝亲为吮血,将士闻之,莫不感励。其城因山临水,四面险绝。李勣以撞车撞之,飞石流矢,雨集城中。六月,帝临其西北,城主孙伐音潜遣使请降,曰:“臣已愿降,其中有贰者。”诏赐以旗帜,曰:“必降,建之城上。”伐音举帜于城上,高丽以为唐兵登也,乃悉降。初,辽东之陷也,伐音乞降,既而中悔,帝怒其反覆,许以城中人物分赐战士。及是,李勣言于帝曰:“战士奋厉争先,不顾矢石者,贪虏获耳。今城垂拔,奈何更许其降,无乃辜将士之心乎?”帝曰:“将军言是也。然纵兵杀戮,虏其妻孥,朕所不忍也。将军麾下有功者,朕以库物赏之,庶因将军赎此一城。”遂受降,获士女一万,胜兵二千四百,以其城置岩州,授孙伐音为岩州刺史。我军之渡辽也,莫离支遣加尸城七百人戍盖牟城,李勣尽虏之,其人并请随军自效。太宗谓曰:“谁不欲尔之力,尔家悉在加尸,尔为吾战,彼将为戮矣!破一家之妻子,求一人之力用,吾不忍也!”悉令放还。

  车驾进次安市城北,列营进兵以攻之。高丽北部傉萨高延寿、南部耨萨高惠贞率高丽、靺鞨之众十五万来援安市城。贼中有对卢,年老习事,谓延寿曰:“吾闻中国大乱,英雄并起。秦王神武,所向无敌,遂平天下,南面为帝,北夷请服,西戎献款。今者倾国而至,猛将锐卒,悉萃于此,其锋不可当也。今为计者,莫若顿兵不战,旷日持久,分遣骁雄,断其馈运,不过旬日,军粮必尽,求战不得,欲归无路,此不战而取胜也。”延寿不从,引军直进。太宗夜召诸将,躬自指麾。遣李勣率步骑一万五千于城西岭为阵;长孙无忌率牛进达等精兵一万一千以为奇兵,自山北于狭谷出,以冲其后;太宗自将步骑四千,潜鼓角,偃旌帜,趋贼营北高峰之上;令诸军闻鼓角声而齐纵。因令所司张受降幕于朝堂之侧,曰:“明日午时,纳降虏于此矣!”遂率军而进。

  明日,延寿独见李勣兵,欲与战。太宗遥望无忌军尘起,令鼓角并作,旗帜齐举。贼众大惧,将分兵御之,而其阵已乱。李勣以步卒长枪一万击之,延寿众败。无忌纵兵乘其后,太宗又自山而下,引军临之,贼因大溃,斩首万余级。延寿等率其余寇,依山自保。于是命无忌、勣等引兵围之,撤东川梁以断归路。太宗按辔徐行,观贼营垒,谓侍臣曰:“高丽倾国而来,存亡所系,一麾而败,天佑我也!”因下马再拜以谢天。延寿等膝行而前,拜手请命。太宗简傉萨以下酋长三千五百人,授以戎秩,迁之内陆。收靺鞨三千三百,尽坑之,余众放还平壤。获马三万疋、牛五万头、明光甲五千领,他器械称是。高丽国振骇,后黄城及银城并自拔,数百里无复人烟。因名所幸山为驻跸山,令将作造《破阵图》,命中书侍郎许敬宗为文勒石以纪其功。授高延寿鸿胪卿,高惠真司农卿。张亮又与高丽再战于建安城下,皆破之,于是列长围以攻焉。

  八月,移营安市城东,李勣遂攻安市,拥延寿等降众营其城下以招之。城中人坚守不动,每见太宗旄麾,必乘城鼓噪以拒焉。帝甚怒。李勣曰:“请破之日,男子尽诛。”城中闻之,人皆死战。乃令江夏王道宗筑土山,攻其城东南隅;高丽亦埤城增雉以相抗。李勣攻其西面,令抛石撞车坏其楼雉;城中随其崩坏,即立木为栅。道宗以树条苞壤为土,屯积以为山,其中间五道加木,被土于其上,不舍昼夜,渐以逼城。道宗遣果毅都尉傅伏爱领队兵于山顶以防敌,土山自高而陟,排其城,城崩。会伏爱私离所部,高丽百人自颓城而战,遂据有土山而堑断之,积火萦盾以自固。太宗大怒,斩伏爱以徇。命诸将击之,三日不能克。

  太宗以辽东仓储无几,士卒寒冻,乃诏班师。历其城,城中皆屏声偃帜,城主登城拜手奉辞。太宗嘉其坚守,赐绢百匹,以励事君之节。

  初。攻陷辽东城,其中抗拒王师,应没为奴婢者一万四千人,并遣先集幽州,将分赏将士。太宗愍其父母妻子一朝分散,令有司准其直,以布帛赎之,赦为百姓。其众欢呼之声,三日不息。高延寿自降后,常积叹,寻以忧死。惠真竟至长安。

  二十年,高丽遣使来谢罪,并献二美女。太宗谓其使曰:“归谓尔主,美色者,人之所重。尔之所献,信为美丽。悯其离父母兄弟于本国,留其身而忘其亲,爱其色而伤其心,我不取也。”并还之。

  二十二年,又遣右武卫将军薛万彻等往青丘道伐之,万彻渡海入鸭绿水,进破其泊灼城,俘获甚众。太宗又命江南造大船,遣陕州刺史孙伏伽召募勇敢之士,莱州刺史李道裕运粮及器械,贮于乌胡岛,将欲大举以伐高丽。未行而帝崩。高宗嗣位,又命兵部尚书任雅相、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左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等前后讨之,皆无大功而还。

  乾封元年,高藏遣其子入朝,陪位于太山之下。其年,盖苏文死,其子男生代为莫离支,与其弟男建、男产不睦,各树朋党,以相攻击。男生为二弟所逐,走据国内城死守,其子献诚诣阙求哀。诏令左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率兵应接之。男生脱身来奔,诏授特进、辽东大都督兼平壤道安抚大使,封玄菟郡公。十一月,命司空、英国公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率裨将郭待封等以征高丽。

  二年二月,勣度辽至新城,谓诸将曰:“新城是高丽西境镇城,最为要害。若不先图,余城未易可下。”遂引兵于新城西南,据山筑栅,且攻且守,城中窘迫,数有降者,自此所向克捷。高藏及男建遣太大兄男产将首领九十八人,持帛幡出降,且请入朝。勣以礼延接。男建犹闭门固守。

  总章元年九月,勣又移营于平壤城南,男建频遣兵出战,皆大败。男建下捉兵总管僧信诚密遣人诣军中,许开城门为内应。经五日,信诚果开门,勣从兵入,登城鼓噪,烧城门楼,四面火起。男建窘急自刺,不死。十一月,拔平壤城,虏高藏、男建等。十二月,至京师,献俘于含元宫。诏以高藏政不由己,授司平太常伯;男产先降,授司宰少卿;男建配流黔州;男生以乡导有功,授右卫大将军,封汴国公,特进如故。

  高丽国旧分为五部,有城百七十六,户六十九万七千;乃分其地置都督府九、州四十一、县一百,又置安东都护府以统之。擢其酋渠有功者授都督、刺史及县令,与华人参理百姓。乃遣左武卫将军薛仁贵总兵镇之,其后颇有逃散。

  仪凤中,高宗授高藏开府仪同三司、辽东都督,封朝鲜王,居安东,镇本蕃为主。高藏至安东,潜与靺鞨相通谋叛。事觉,召还,配流邛州,并分徙其人,散向河南、陇右诸州,其贫弱者留在安东城傍。

  高藏以永淳初卒,赠卫尉卿,诏送至京师,于颉利墓左赐以葬地,兼为树碑。垂拱二年,又封高藏孙宝元为朝鲜郡王。圣历元年,进授左鹰扬卫大将军,封为忠诚国王,委其统摄安东旧户,事竟不行。二年,又授高藏男德武为安东都督,以领本蕃。自是高丽旧户在安东者渐寡少。分投突厥及靺鞨等,高氏君长遂绝矣!

  男生以仪凤初卒于长安,赠并州大都督。子献诚,授右卫大将军,兼令羽林卫上下。天授中,则天尝内出金银实物,令宰相及南北衙文武官内择善射者五人共赌之。内史张光辅先让献诚为第一,献诚复让右玉钤卫大将军薛吐摩支,摩支又让献诚。既而献诚奏曰:“陛下令简能射者五人,所得者多非汉官。臣恐自此已后,无汉官工射之名,伏望停寝此射。”则天嘉而从之。  时酷吏来俊臣尝求货于献诚,献诚拒而不答,遂为俊臣所构,诬其谋反,缢杀之。则天后知其冤,赠右羽林卫大将军,以礼改葬。

  百济国,本亦扶余之别种,尝为马韩故地,在京师东六千二百里,处大海之北,小海之南。东北至新罗,西渡海至越州,南渡海至倭国,北渡海至高丽。其王所居有东西两城。所置内官曰内臣佐平,掌宣纳事;内头佐平,掌库藏事;内法佐平,掌礼仪事;卫士佐平,掌宿卫兵事;朝廷佐平,掌刑狱事;兵官佐平,掌在外兵马事。又外置六带方,管十郡,其用法:叛逆者死,籍没其家;杀人者,以奴婢三赎罪;官人受财及盗者,三倍追赃,仍终身禁锢。凡诸赋税及风土所产,多与高丽同。其王服大袖紫袍,青锦裤,乌罗冠,金花为饰,素皮带,乌革履。官人尽绯为衣,银花饰冠。庶人不得衣绯紫。岁时伏腊,同于中国。其书籍有《五经》、子、史,又表疏并依中华之法。

  武德四年,其王扶余璋遣使来献果下马。七年,又遣大臣奉表朝贡。高祖嘉其诚款,遣使就册为带方郡王、百济王。自是岁遣朝贡,高祖抚劳甚厚。因讼高丽闭其道路,不许来通中国,诏遣硃子奢往和之。又相与新罗世为仇敌,数相侵伐。

  贞观元年,太宗赐其王玺书曰:“王世为君长,抚有东蕃。海隅遐旷,风涛艰阻,忠款之至,职贡相寻,尚想徽猷,甚以嘉慰!朕自祗承宠命,君临区宇,思弘王道,爱育黎元。舟车所通,风雨所及,期之遂性,咸使乂安。新罗王金真平,朕之籓臣,王之邻国。每闻遣师,征讨不息,阻兵安忍,殊乖所望。朕已对王侄信福及高丽、新罗使人,具敕通和,咸许辑睦。王必须忘彼前怨,识朕本怀,共笃邻情,即停兵革。”璋因遣使奉表陈谢,虽外称顺命,内实相仇如故。十一年,遣使来朝,献铁甲雕斧。太宗优劳之,赐彩帛三千段并锦袍等。

  十五年,璋卒,其子义慈遣使奉表告哀。太宗素服哭之,赠光禄大夫,赙物二百段,遣使册命义慈为柱国,封带方郡王、百济王。

  十六年,义慈兴兵伐新罗四十余城,又发兵以守之,与高丽和亲通好,谋欲取党项城以绝新罗入朝之路。新罗遣使告急请救。太宗遣司农丞相里玄奖赍书告谕两蕃,示以祸福。及太宗亲征高丽,百济怀二,乘虚袭破新罗十城。二十二年,又破其十余城。数年之中,朝贡遂绝。  高宗嗣位,永徽二年,始又遣使朝贡。使还,降玺书与义慈曰:

  至如海东三国,开基自久,并列疆界,地实犬牙。近代已来,遂构嫌隙。战争交起,略无宁岁。遂令三韩之氓,命悬刀俎,寻戈肆愤,朝夕相仍。朕代天理物,载深矜愍。去岁王及高丽、新罗等使并来入朝,朕命释兹雠怨,更敦款穆。新罗使金法敏奏书:“高丽、百济,脣齿相依,竞举兵戈,侵逼交至。大城重镇,并为百济所并;疆宇日蹙,威力并谢。乞诏百济,令归所侵之城。若不奉诏,即自兴兵打取。但得故地,即请交和。”朕以其言既顺,不可不许。昔齐桓列土诸侯,尚存亡国;况朕万国之主,岂可不恤危籓!王所兼新罗之城,并宜还其本国;新罗所获百济俘虏,亦遣还王。然后解患释纷,韬戈偃革,百姓获息肩之愿,三蕃无战争之劳。比夫流血边亭,积尸疆场,耕织并废,士女无聊,岂可同年而语矣!王若不从进止,朕已依法敏所请,任其与王决战;亦令约束高丽,不许远相救恤。高丽若不承命,即令契丹诸蕃渡辽泽入抄掠。王可深思朕言,自求多福,审图良策,无贻后悔。

  六年,新罗王金春秋又表称百济与高丽、靺鞨侵其北界,已没三十余城。显庆五年,命左卫大将军苏定方统兵讨之,大破其国。虏义慈及太子隆、小王孝演、伪将五十八人等送于京师,上责而宥之。其国旧分为五部,统郡三十七,城二百,户七十六万。至是乃以其地分置熊津、马韩、东明等五都督府,各统州县,立其酋渠为都督、刺史及县令。命右卫郎将王文度为熊津都督,总兵以镇之。义慈事亲以孝行闻,友于兄弟,时人号“海东曾、闵”。及至京,数日而卒。赠金紫光禄大夫、卫尉卿,特许其旧臣赴哭。送就孙皓、陈叔宝墓侧葬之,并为竖碑。

  文度济海而卒。百济僧道琛、旧将福信率众据周留城以叛。遣使往倭国,迎故王子扶余丰,立为王。其西部、北部并翻城应之。时郎将刘仁愿留镇于百济府城,道琛等引兵围之。带方州刺史刘仁轨代文度统众,便道发新罗兵合契以救仁愿,转斗而前,所向皆下。道琛等于熊津江口立两栅以拒官军,仁轨与新罗兵四面夹击之,贼众退走入栅,阻水桥狭,堕水及战死万余人。道琛等乃释仁愿之围,退保任存城。新罗兵士以粮尽引还,时龙朔元年三月也。

  于是道琛自称领军将军,福信自称霜岑将军,招诱叛亡,其势益张。使告仁轨曰:“闻大唐与新罗约誓,百济无问老少,一切杀之。然后以国府新罗。与其受死,岂若战亡!所以聚结自固守耳!”仁轨作书,具陈祸福,遣使谕之。道琛等恃众骄倨,置仁轨之使于外馆。传语谓曰:“使人官职小,我是一国大将,不合自参。”不答书遣之。寻而福信杀道琛,并其兵众,扶余丰但主祭而已。  二年七月,仁愿、仁轨等率留镇之兵,大破福信余众于熊津之东,拔其支罗城及尹城、大山、沙井等栅,杀获甚众。仍令分兵以镇守之。福信等以真岘城临江高险,又当冲要,加兵守之。仁轨引新罗之兵乘夜薄城,四面攀堞而上,比明而入据其城,斩首八百级,遂通新罗运粮之路。仁愿乃奏请益兵,诏发淄、青、莱、海之兵七千人,遣左威卫将军孙仁师统众浮海赴熊津,以益仁愿之众。时福信既专其兵权,与抚余丰渐相猜贰。福信称疾,卧于窟室,将候扶余丰问疾,谋袭杀之。扶余丰觉而率其亲信掩杀福信,又遣使往高丽及倭国请兵以拒官军。孙仁师中路迎击,破之。遂与仁愿之众相合,兵势大振。于是仁师、仁愿及新罗王金法敏帅陆军进,刘仁轨及别帅杜爽、扶余隆率水军及粮船,自熊津江往白江以会陆军,同趋周留城。仁轨遇扶余丰之众于白江之口,四战皆捷。焚其舟四百艘,贼众大溃,扶余丰脱身而走。伪王子扶余忠胜、忠志等率士女及倭众并降。百济诸城皆复归顺。孙仁师与刘仁愿等振旅而还。诏刘仁轨代仁愿率兵镇守。乃授扶余隆熊津都督,遣还本国,共新罗和亲,以招辑其余众。

  麟德二年八月,隆到熊津城,与新罗王法敏刑白马而盟。先祀神祇及川谷之神,而后歃血。其盟文曰:

  往者百济先王,迷于逆顺,不敦邻好,不睦亲姻。结托高丽,交通倭国,共为残暴,侵削新罗,破邑屠城,略无宁岁。天子悯一物之失所,怜百姓之无辜,频命行人,遣其和好。负险恃远,侮慢天经。皇赫斯怒,恭行吊伐,旌旗所指,一戎大定。固可氵猪宫污宅,作诫来裔,塞源拔本,垂训后昆。然怀柔伐叛,前王之令典;兴亡继绝,往哲之通规。事必师古,传诸曩册。故立前百济太子司稼正卿扶余隆为熊津都督,守其祭祀,保其桑梓。依倚新罗,长为与国,各除宿憾,结好和亲。恭承诏命,永为籓服。仍遣使人右威卫将军鲁城县公刘仁愿亲临劝谕,具宣成旨,约之以婚姻,申之以盟誓。刑牲歃血,共敦终始;分灾恤患,恩若弟兄。祗奉纶言,不敢失坠,既盟之后,共保岁寒。若有弃信不恆,二三其德,兴兵动众,侵犯边陲,明神鉴之,百殃是降,子孙不昌,社稷无守,禋祀磨灭,罔有遗余。故作金书铁契,藏之宗庙,子孙万代,无或敢犯。神之听之,是飨是福。  刘仁轨之辞也。歃讫,埋币帛于坛下之吉地,藏其盟书于新罗之庙。仁愿、仁轨等既还,隆惧新罗,寻归京师。

  仪凤二年,拜光禄大夫、太常员外卿、兼熊津都督、带方郡王,令归本蕃,安辑余众。时百济本地荒毁,渐为新罗所据,隆竟不敢还旧国而卒。

  其孙敬,则天朝袭封带方郡王、授卫尉卿。其地自此为新罗及渤海靺鞨所分,百济之种遂绝。  新罗国,本弁韩之苗裔也。其国在汉时乐浪之地,东及南方俱限大海,西接百济,北邻高丽。东西千里,南北二千里。有城邑村落。王之所居曰金城,周七八里。卫兵三千人,设狮子队。文武官凡有十七等。其王金真平,隋文帝时授上开府、乐浪郡公、新罗王。武德四年,遣使朝贡。高祖亲劳问之,遣通直散骑侍郎庾文素往使焉,赐以玺书及画屏风、锦彩三百段,自此朝贡不绝。其风俗、刑法、衣服,与高丽、百济略同,而朝服尚白。好祭山神。其食器作柳杯,亦以铜及瓦。国人多金、朴两姓,异姓不为婚。重元日,相庆贺燕飨,每以其日拜日月神。又重八月十五日,设乐饮宴,赉群臣,射其庭。妇人发绕头,以彩及珠为饰,发甚长美。

  高祖既闻海东三国旧结怨隙,递相攻伐,以其俱为蕃附,务在和睦,乃问其使为怨所由。对曰:“先是百济往伐高丽,诣新罗请救,新罗发兵大破百济国,因此为怨,每相攻伐。新罗得百济王,杀之,怨由此始。”七年,遣使册拜金真平为柱国,封乐浪郡王、新罗王。

  贞观五年,遣使献女乐二人,皆鬒发美色。太宗谓侍臣曰:“朕闻声色之娱,不如好德。且山川阻远,怀土可知。近日林邑献白鹦鹉,尚解思乡,诉请还国。鸟犹如此,况人情乎!朕愍其远来,必思亲戚,宜付使者,听遣还家。”

  是岁,真平卒,无子,立其女善德为王,宗室大臣乙祭总知国政。诏赠真平左光禄大夫,赙物二百段。九年,遣使持节册命善德柱国,封乐浪郡王、新罗王。十七年,遣使上言:“高丽、百济,累相攻袭,亡失数十城,两国连兵,意在灭臣社稷。谨遣陪臣,归命大国,乞偏师救助。”太宗遣相里玄奖赍玺书赐高丽曰:“新罗委命国家,不阙朝献。尔与百济,宜即戢兵。若更攻之,明年当出师击尔国矣!”太宗将亲伐高丽,诏新罗纂集士马,应接大军。新罗遣大臣领兵五万人,入高丽南界,攻水口城,降之。

  二十一年,善德卒,赠光禄大夫,余官封并如故。因立其妹真德为王,加授柱国,封乐浪郡王。  二十二年,真德遣其弟国相、伊赞子金春秋及其子文正来朝。诏授春秋为特进,文正为左武卫将军。春秋请诣国学观释奠及讲论,太宗因赐以所制《温汤》及《晋祠碑》并新撰《晋书》。将归国,令三品以上宴饯之,优礼甚称。

  永徽元年,真德大破百济之众,遣其弟法敏以闻。真德乃织锦作五言《太平颂》以献之,其词曰:“大唐开洪业,巍巍皇猷昌。止戈戎衣定,修文继百王。统天崇雨施,理物体含章。深仁偕日月,抚运迈陶唐。幡旗既赫赫,钲鼓何锽锽。外夷违命者,翦覆被天殃。淳风凝幽显,遐迩竞呈祥。四时和玉烛,七曜巡万方。维岳降宰辅,维帝任忠良。五三成一德,昭我唐家光。”帝嘉之,拜法敏为太府卿。

  三年,真德卒,为举哀。诏以春秋嗣,立为新罗王。加授开府仪同三司,封乐浪郡王。六年,百济与高丽、靺鞨率兵侵其北界,攻陷三十余城,春秋遣使上表求救。显庆五年,命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熊津道大总管,统水陆十万。仍令春秋为嵎夷道行军总管,与定方讨平百济,俘其王扶余义慈,献于阙下。自是新罗渐有高丽、百济之地。其界益大,西至于海。

  龙朔元年,春秋卒,诏其子太府卿法敏嗣位,为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乐浪郡王、新罗王。三年,诏以其国为鸡林州都督府,授法敏为鸡林州都督。法敏以开耀元年卒,其子政明嗣位。垂拱二年,政明遣使来朝,因上表请唐礼一部并杂文章,则天令所司写《吉凶要礼》,并于《文馆词林》采其词涉规诫者,勒成五十卷以赐之。

  天授三年,政明卒,则天为之举哀,遣使吊祭,册立其子理洪为新罗王。仍令袭父辅国大将军,行豹韬卫大将军、鸡林州都督。理洪以长安二年卒。则天为之举哀,辍朝二日。遣立其弟兴光为新罗王,仍袭兄将军、都督之号。兴光本名与太宗同,先天中则天改焉。

  开元十六年,遣使来献方物,又上表请令人就中国学问经教,上许之。二十一年,渤海靺鞨越海入寇登州。时兴光族人金思兰先因入朝留京师,拜为太仆员外卿,至是遣归国发兵以讨靺鞨。仍加授兴光为开府仪同三司、宁海军使。

  二十五年,兴光卒,诏赠太子太保。仍遣左赞善大夫邢璹摄鸿胪少卿,往新罗吊祭,并册立其子承庆袭父开府仪同三司、新罗王。璹将进发,上制诗序,太子以下及百僚咸赋诗以送之。上谓璹曰:“新罗号为君子之国,颇知书记,有类中华。以卿学术,善与讲论,故选使充此。到彼宜阐扬经典,使知大国儒教之盛”。又闻其人多善奕棋,因令善棋人率府兵曹杨季鹰为璹之副。璹等至彼,大为蕃人所敬。其国棋者皆在季鹰之下,于是厚赂璹等金宝及药物等。

  天宝二年,承庆卒,诏遣赞善大夫魏曜往吊祭之。册立其弟宪英为新罗王,并袭其兄官爵。

  大历二年,宪英卒,国人立其子乾运为王,仍遣其大臣金隐居奉表入朝,贡方物,请加册命。三年,上遣仓部郎中、兼御史中丞、赐紫金鱼袋归崇敬持节赍册书往吊册之。以乾运为开府仪同三司、新罗王、仍册乾运母为太妃。七年,遣使金标石来贺正,授卫尉员外少卿,放还。八年,遣使来朝,并献金、银、牛黄、鱼牙纳朝霞等。九年至十二年,比岁遣使来朝,或一岁再至。

  建中四年,乾运卒,无子,国人立其上相金良相为王。贞元元年,授良相检校太尉、都督鸡林州刺史、宁海军使、新罗王。仍令户部郎中盖埙持节册命。其年,良相卒,立上相敬信为王,令袭其官爵。敬信即从兄弟也。

  十四年,敬信卒,其子先敬信亡,国人立敬信嫡孙俊邕为王。

  十六年,授俊邕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尉、新罗王。令司封郎中、兼御史中丞韦丹持节册命。丹至郓州,闻俊邕卒,其子重兴立,诏丹还。永贞元年,诏遣兵部郎中元季方持节册重兴为王。

  元和元年十一月,放宿卫王子金献忠归本国,仍加试秘书监。三年,遣使金力奇来朝。其年七月,力奇上言:“贞元十六年,奉诏册臣故主金俊邕为新罗王,母申氏为太妃,妻叔氏为王妃。册使韦丹至中路,知俊邕薨,其册却回,在中书省。今臣还国,伏请授臣以归。”敕:“金俊邕等册,宜令鸿胪寺于中书省受领,至寺宣授与金力奇,令奉归国。仍赐其叔彦升门戟,令本国准例给。”四年,遣使金陆珍等来朝贡。五年,王子金宪章来朝贡。

  七年,重兴卒,立其相金彦升为王,遣使金昌南等来告哀。其年七月,授彦升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尉、持节大都督鸡林州诸军事,兼持节充宁海军使、上柱国、新罗国王,彦升妻贞氏册为妃,仍赐其宰相金崇斌等三人戟,亦令本国准例给。兼命职方员外郎、摄御史中丞崔廷侍节吊祭册立,以其质子金士信副之。  十一年十一月,其入朝王子金士信等遇恶风,飘至楚州盐城县界,淮南节度使李鄘以闻。是岁,新罗饥,其众一百七十人求食于浙东。十五年十一月,遣使朝贡。

  长庆二年十二月,遣使金柱弼朝贡。宝历元年,其王子金昕来朝。太和元年四月,皆遣使朝贡。五年,金彦升卒,以嗣子金景徽为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尉、使侍节大都督鸡林州诸军事,兼持节充宁海军使、新罗王;景徽母朴氏为太妃,妻朴氏为妃。命太子左谕德、兼御史中丞源寂持节吊祭册立。开成元年,王子金义琮来谢恩,兼宿卫。二年四月,放还籓,赐物遣之。五年四月,鸿胪寺奏:新罗国告哀,质子及年满合归国学生等共一百五人,并放还。会昌元年七月,敕:“归国新罗官、前入新罗宣慰副使、前充兗州都督府司马、赐绯鱼袋金云卿,可淄州长史。”

  倭国者,古倭奴国也。去京师一万四千里,在新罗东南大海中。依山岛而居,东西五月行,南北三月行,世与中国通。其国,居无城郭,以木为栅,以草为屋。四面小岛五十余国,皆附属焉。其王姓阿每氏,置一大率,检察诸国,皆畏附之。设官有十二等。其诉讼者,匍匐而前。地多女少男。颇有文字,俗敬佛法。并皆跣足,以幅布蔽其前后。贵人戴锦帽,百姓皆椎髻,无冠带。妇人衣纯色裙,长腰襦,束发于后,佩银花,长八寸,左右各数枝,以明贵贱等级。衣服之制,颇类新罗。

  贞观五年,遣使献方物。太宗矜其道远,敕所司无令岁贡,又遣新州刺史高表仁持节往抚之。表仁无绥远之才,与王子争礼,不宣朝命而还。至二十二年,又附新罗奉表,以通起居。

  日本国者,倭国之别种也。以其国在日边,故以日本为名。或曰:倭国自恶其名不雅,改为日本。或云:日本旧小国,并倭国之地。其人入朝者,多自矜大,不以实对,故中国疑焉。又云:其国界东西南北各数千里,西界、南界咸至大海,东界、北界有大山为限,山外即毛人之国。

  长安三年,其大臣朝臣真人来贡方物。朝臣真人者,犹中国户部尚书,冠进德冠,其顶为花,分而四散,身服紫袍,以帛为腰带。真人好读经史,解属文,容止温雅。则天宴之于麟德殿,授司膳卿,放还本国。  开元初,又遣使来朝,因请儒士授经。诏四门助教赵玄默就鸿胪寺教之。乃遗玄默阔幅布以为束修之礼。题云“白龟元年调布”。人亦疑其伪。所得锡赉,尽市文籍,泛海而还。其偏使朝臣仲满,慕中国之风,因留不去,改姓名为朝衡,仕历左补阙、仪王友。衡留京师五十年,好书籍,放归乡,逗留不去。天宝十二年,又遣使贡。上元中,擢衡为左散骑常侍、镇南都护。贞元二十年,遣使来朝,留学生橘免势、学问僧空海。元和元年,日本国使判官高阶真人上言:“前件学生,艺业稍成,愿归本国,便请与臣同归。”从之。开成四年,又遣使朝贡。

列传第一百四十九 北狄

○铁勒 契丹 奚 室韦 靺鞨 渤海靺鞨  乌罗浑

  铁勒,本匈奴别种。自突厥强盛,铁勒诸郡分散,众渐寡弱。至武德初,有薛延陀、契苾、回纥、都播、骨利干、多览葛、仆骨、拔野古、同罗、浑部、思结、斛薛、奚结、阿跌、白等,散在碛北。薛延陀者,自云本姓薛氏,其先击灭延陀而有其众,因号为薛延陀部。其官方兵器及风俗,大抵与突厥同。

  初,大业中,西突厥处罗可汗始强大,铁勒诸部皆臣之,而处罗征税无度,薛延陀等诸部皆怨,处罗大怒,诛其酋帅百余人。铁勒相率而叛,共推契苾哥楞为易勿真莫贺可汗,居贪汗山北;又以薛延陀乙失钵为也咥小可汗,居燕末山北。西突厥射匮可汗强盛,延陀、契苾二部并去可汗之号以臣之。回纥等六部在郁督军山者,东属于始毕,乙失钵所部在金山者,西臣于叶护。

  贞观二年,叶护可汗死,其国大乱。乙失钵之孙曰夷男。率其部落七万余家附于突厥。遇颉利之政衰,夷男率其徒属反攻颉利,大破之。于是颉利部诸姓多叛颉利,归于夷男,共推为主,夷男不敢当。时太宗方图颉利,遣游击将军乔师望从间道赍册书拜夷男为真珠毗伽可汗,赐以鼓纛。夷男大喜,遣使贡方物,复建牙于大漠之北郁督军山下,在京师西北六千里。东至靺鞨,西至叶护,南接沙碛,北至俱伦水,回纥、拔野古、阿跌、同罗、仆骨、诸大部落皆属焉。

  三年,夷男遣其弟统特勒来朝,太宗厚加抚接,赐以宝刀及宝鞭。谓曰:“汝所部有大罪者鞭之。”夷男甚喜。

  四年,平突厥颉利之后,朔塞空虚,夷男率其部东返故国,建庭于都尉揵山北,独逻河之南,在京师北三千三百里;东至室韦,西至金山,南至突厥,北临瀚海,即古匈奴之故地。胜兵二十万,立其二子为南北部。太宗亦以其强盛,恐为后患。

  十二年,遣使备礼册命,拜其二子皆为小可汗,外示优崇,实欲分其势也。会朝廷立李思摩为可汗,处其部众于漠南之地。夷男心恶思摩,甚不悦。

  十五年,太宗幸洛阳,将有事于太山。夷男谋于其国曰:“天子封太山,万国必会,士马皆集,边境空虚,我于此时取思摩如拉朽耳。”因命其子大度设勒兵二十万,屯白道川,据善阳岭以击思摩之部。思摩遣使请救,诏英国公李勣、蒲州刺史薛万彻率步骑数万赴之。逾白道川至青山,与大度设相及。追之累月,至诺真水,大度设知不脱,乃互十里而陈兵。

  先是,延陀击沙钵罗及阿史那社尔等,以步战而胜。及其将来寇也,先讲武于国中,教习步战;每五人,以一人经习战阵者使执马,而四人前战;克胜即授马以追奔,失应接罪至于死,没其家口,以赏战人,至是遂行其法。突厥兵先合辄退,延陀乘胜而逐之。勣兵拒击,而延陀万矢俱发,伤我战马。乃令去马步阵,率长槊数百为队,齐奋以冲之,其众溃散。副总管薛万彻率数千骑收其执马者。其众失马,莫知所从,因大纵,斩首三千余级,获马万五千匹,甲仗辎重不可胜计。大度设跳身而遁,万彻将数百骑追之,弗及。其余众大奔走,相腾践而死者甚众,伏尸被野。夷男因乞与突厥和,并遣使谢罪。

  十六年,遣其叔父沙钵罗泥敦策斤来请婚,献马三千匹。太宗谓侍臣曰:“北狄世为寇乱,今延陀崛强,须早为之所。朕熟思之,唯有二策:选徒十万,击而虏之,灭除凶丑,百年无事,此一策也;若遂其来请,结以婚姻,缓辔羁縻,亦足三十年安静,此亦一策也。未知何者为先?”司空房玄龄对曰:“今大乱之后,疮痍未复,且兵凶战危,圣人所慎。和亲之策,实天下幸甚。”太宗曰:“朕为苍生父母,苟可以利之,岂惜一女?”遂许以新兴公主妻之。因征夷男备亲迎之礼。仍发诏将幸灵州与之会。夷男大悦,谓其国中曰:“我本铁勒之小帅也,天子立我为可汗,今复嫁我公主,车驾亲至灵州,斯亦足矣!”于是税诸部羊马以为聘财。或说夷男曰:“我薛延陀可汗与大唐天子俱一国主,何有自往朝谒?如或拘留,悔之无及!”夷男曰:“吾闻大唐天子圣德远被,日月所照,皆来宾服。我归心委质,冀得睹天颜,死无所恨!然碛北之地,必当有主,舍我别求,固非大国之计。我志决矣,勿复多言!”于是言者遂止。太宗乃发使受其羊马。然夷男先无府藏,调敛其国,往返且万里,既涉沙碛,无水草,羊马多死,遂后期。太宗于是停幸灵州。既而其聘羊马来至,所耗将半。议者以为夷狄不可礼义畜,若聘财未备而与之婚,或轻中国,当须要其备礼,于是下诏绝其婚。既而李思摩数遣兵侵掠之。延陀复遣突利失击思摩,至定襄,抄掠而去。太宗遣英国公李勣援之,见虏已出塞而还。太宗以其数与思摩交兵,玺书责让之。

  十九年,谓其使人曰:“语尔可汗,我父子并东征高丽,汝若能寇边者,但当来也!”夷男遣使致谢,复请发兵助军,太宗答以优诏而止。其冬,太宗拔辽东诸城,破驻跸陈,而高丽莫离支潜令靺鞨诳惑夷男,啖以厚利,夷男气慑不敢动。俄而夷男卒,太宗为之举哀。夷男少子肆叶护拔灼袭杀其兄突利失可汗而自立,是为颉利俱利薛沙多弥可汗。拔灼性褊急,驭下无恩,多所杀戮,其下不附。是时复以太宗尚在辽东,遂发兵寇夏州,将军执失思力击败之,虏其众数万,拔灼轻骑遁去,寻为回纥所杀,宗族殆尽。其余众尚五六万,窜于西域,又诸姓俟斤递相攻击,各遣使归命。

  二十年,太宗遣使江夏王道宗、左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为瀚海道安抚大使;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领突厥兵,代州都督薛万彻、营州都督张俭、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各统所部兵分道并进,太宗亲幸灵州,为诸军声援。既而道宗渡碛,遇延陀余众数万来拒战。道宗击破之,斩首千余级。万彻又与回纥相遇,二将各遣使谕以绥怀之意。其酋帅见使者,皆顿颡欢呼,请入朝。太宗至灵州,其铁勒诸部相继至数千人,仍请列为州县,北荒悉平。诏曰:  惟天为大,合其德者弗违;谓地盖厚,体其仁者光被。故能弥伦八极,舆盖二仪,振绝代之英声,毕天下之能事。彼匈奴者,与开辟而俱生;奄有龙庭,共上皇而并列。僭称骄子,分天街于紫宸;仰应旄头,抗大礼于皇极。纟面窥邃古,能无力制。自朕临御天下,二纪于兹,粤以眇身,一匡寰宇。始勤劳于昧旦,终致治于升平。曩者聊命偏师,遂擒颉利;今兹始弘庙略,已灭延陀。虽麾驾出征,未逾郊甸;前驱所轥,才掩塞垣。长策风行,已振金徽之表,扬威电发,远璟沙场之外。铁勒诸姓、回纥胡禄俟利发等,总百余万户,散处北溟,远遣使人,委身内属,请同编列,并为州郡。收其瀚海,尽入提封;解其辫发,并垂冠带。上变星昴,归于东井之躔;下掩蹛林,袪入南山之囿。混元已降,殊未前闻;无疆之业,永贻来裔。古人所不能致,今既吞之;前王所不能屈,今咸灭之。斯实书契所未有,古今之壮观,岂朕一人独能宣力!盖由上灵储祉,锡以太康;宗庙威灵,成兹克定。即宜备礼,告于清庙,仍颁示普天。

  其后延陀西遁之众,共推夷男兄子咄摩支为伊特勿失可汗,率部落七万余口,西归故地。乃去可汗之号,遣使奉表,请居郁督军山北。诏兵部尚书崔敦礼就加绥抚。而诸部铁勒素服薛延陀之众,及咄摩支至,九姓渠帅莫不危惧。朝议恐为碛北之患,复令英国公李勣进加讨击。勣率九姓铁勒二万骑至于天山。咄摩支见官军奄至,惶骇不知所为;且闻诏使萧嗣业在回纥中,因而请降。嗣业与之俱至京师,诏授右武卫将军,赐以田宅。咄摩支入国后,铁勒酋帅潜知其部落,仍持两端。李勣因纵兵追击,前后斩五千余级,虏男女三万计。  二十二年,契苾、回纥等十余部落以薛延陀亡散殆尽,乃相继归国。太宗各因其地土,择其部落,置为州府:以回纥部为瀚海都督府,仆骨为金徽都督府,多览葛为燕然都督府,拔野古部为幽陵都督府,同罗部为龟林都督府,思结部为卢山都督府,浑部为皋兰州,斛薛部为高阙州,奚结部为鸡鹿州,阿跌部为鸡田州,契苾部为榆溪州,思结别部为蹛林州,白部为寘颜州,凡一十三州。拜其酋长为都督、刺史,给玄金鱼以为符信,又置燕然都护以统之。是岁,太宗以铁勒诸部并皆内属,诏赐京城百姓大酺三日。

  永徽元年,延陀首领先逃逸者请归国,高宗更置溪弹州以安恤之。至则天时,突厥强盛,铁勒诸部在漠北者渐为所并。回纥、契苾、思结、浑部徙于甘、凉二州之地。

  其骨利干北距大海,去京师最远,自古未通中国。贞观中遣使来朝贡,遣云麾将军康苏密往慰抚之,仍列其地为玄阙州。俄又遣使随苏密使入朝,献良马十匹。太宗奇其骏异,为之制名。号为十骥:一曰腾霜白,二曰皎雪骢,三曰凝露骢,四曰悬光骢,五曰决波騟,六曰飞霞骠,七曰发电赤,八曰流金瓜,九曰翱麟紫,十曰奔虹赤。又为文以叙其事。自延陀叛后,朝贡遂绝。

  契丹,居潢水之南,黄龙之北,鲜卑之故地,在京城东北五千三百里。东与高丽邻,西与奚国接,南至营州,北至室韦。冷陉山在其国南,与奚西山相崎,地方二千里。逐猎往来,居无常处。其君长姓大贺氏。胜兵四万三千人,分为八部,若有征发,诸部皆须议合。不得独举。猎则别部,战则同行。本臣突厥,好与奚斗,不利则遁保青山及鲜卑山。其俗死者不得作冢墓,以马驾车送入大山,置之树上,亦无服纪。子孙死,父母晨夕哭之;父母死,子孙不哭。其余风俗与突厥同。

  武德初,数抄边境。二年,入寇平州。六年,其君长咄罗遣使贡名马丰貂。贞观二年,其君摩会率其部落来降。突厥颉利遣使请以梁师都易契丹,太宗谓曰:“契丹、突厥,本是别类,今来降我,何故索之?师都本中国人,据我州城,以为盗窃,突厥无故容纳之,我师往讨,便来救援。计不久自当擒灭。纵其不得,终不以契丹易之。”

  太宗伐高丽,至营州,会其君长及老人等,赐物各有差,授其蕃长窟哥为左武卫将军。

  二十二年,窟哥等部咸请内属,乃置松漠都督府,以窟哥为左领军将军兼松漠都督府、无极县男,赐姓李氏。显庆初,又拜窟哥为左监门大将军。其曾孙祜莫离,则天时历左卫将军兼检校弹汗州刺史,归顺郡王。

  又契丹有别部酋帅孙敖曹,初仕隋为金紫光禄大夫。武德四年,与靺鞨酋长突地稽俱遣使内附,诏令于营州城傍安置,授云麾将军,行辽州总管。至曾孙万荣,垂拱初累授右玉钤卫将军、归诚州刺史,封永乐县公。万岁通天中,万荣与其妹婿松漠都督李尽忠,俱为营州都督赵翙所侵侮,二人遂举兵杀翙,据营州作乱。尽忠即窟哥之胤,历位右武卫大将军兼松漠都督。则天怒其叛乱,下诏改万荣名为万斩,尽忠为尽灭。尽灭寻自称无上可汗,以万斩为大将,前锋略地,所向皆下,旬日兵至数万,进逼檀州。诏令右金吾大将军张玄遇、左鹰扬卫将军曹仁师、司农少卿麻仁节率兵讨之。与万斩战于西硖石谷,官军败绩,玄遇、仁节并为贼所虏。又令夏官尚书王孝杰、左羽林将军苏宏晖领兵七万以继之。与万斩战于东硖石谷,孝杰在阵陷没。宏晖弃甲而遁。万斩乘胜度其众入幽州,杀略人吏。清边道大总管、建安郡王武攸宜遣裨将讨之,不能克。又诏左金吾大将军、河内王武懿宗为大总管,御史大夫娄师德为副大总管,右武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前军总管,率兵三十万以讨之。俄而李尽灭死,万斩代领其众。万斩又遣别帅骆务整、何阿小为游军前锋,攻陷冀州,杀刺史陆宝积,屠官吏子女数千人。俄而奚及突厥之众掩击其后,掠其幼弱。万斩弃其众,以轻骑数千人东走。前军副总管张九节率数百骑设伏以邀之。万斩穷蹙,乃将其家奴轻骑宵遁,至潞河东,解鞍憩于林下,其奴斩之。张九节传其首于东都,自是其余众遂降突厥。

  开元三年,其首领李失活以默啜政衰,率种落内附。失活,即尽忠之从父弟也。于是复置松漠都督府。封失活为松漠郡王,拜左金吾卫大将军兼松漠都督。其所统八部落,各因旧帅拜为刺史,又以将军薛泰督军以镇抚之。明年,失活入朝,封宗室外甥女杨氏为永乐公主以妻之。

  六年,失活死,上为之举哀,赠特进。失活从父弟娑固代统其众,遣使册立,仍令袭其兄官爵。娑固大臣可突于骁勇,颇得众心,娑固谋欲除之。可突于反攻娑固,娑固奔营州。都督许钦淡令薛泰帅骁勇五百人,又征奚王李大辅者及娑固合众以讨可突于。官军不利,娑固、大辅临阵皆为可突于所杀,生拘薛泰。营府震恐,许钦澹移军西入渝关。可突于立娑固从父弟郁于为主。俄又遣使请罪,上乃令册立郁于,令袭娑固官爵,仍赦可突于之罪。

  十年,郁于入朝请婚。上又封从妹夫率更令慕容嘉宾女为燕郡公主以妻之,仍封郁于为松漠郡王,授左金吾卫员外大将军、兼静析军经略大使,赐物千段。郁于还蕃,可突于来朝,拜左羽林将军,从幸并州。

  明年,郁于病死,弟吐于代统其众,袭兄官爵,复以燕郡公主为妻。吐于与可突于复相猜阻。

  十三年,携公主来奔,便不敢还,改封辽阳郡王,因留宿卫。可突于立李尽忠弟邵固为主。其冬,车驾东巡,邵固诣行在所,因从至岳下,拜左羽林军员外大将军、静析军经略大使,改封广化郡王,又封皇从外甥女陈氏为东华公主以妻之。

  邵固还蕃,又遣可突于入朝,贡方物,中书侍郎李元纮不礼焉,可突于怏怏而去。左丞相张说谓人曰:“两蕃必叛。可突于人面兽心,唯利是视,执其国政,人心附之,若不优礼縻之,必不来矣!”十八年,可突于杀邵固,率部落并胁奚众降于突厥,东华公主走投平卢军。于是诏中书舍人袭宽、给事中薛侃等于京城及关内、河东、河南、河北分道募壮勇之士,以忠王浚为河北道行军元帅以讨之,师竟不行。

  二十年,诏礼部尚书信安王祎为行军副大总管,领众与幽州长史赵含章出塞击破之,俘获甚众。可突于率其麾下远遁,奚众尽降,祎乃班师。明年,可突于又来抄掠。幽州长史薛楚玉遣副将郭英杰、吴克勤、邬知义、罗守忠率精骑万人,并领降奚之众追击之。军至渝关都山之下,可突于领突厥兵以拒官军。奚众遂持两端,散走保险。官军大败,知义、守忠率麾下遁归,英杰、克勤没于阵,其下六千余人,尽为贼所杀。诏以张守珪为幽州长史兼御史中丞以经略之。可突于渐为守珪所逼,遣使伪降。俄又回惑不定,引众渐向西北,将就突厥。守珪遣管记王悔等就部落招谕之。时契丹衙官李过折与可突于分掌兵马,情不叶,悔潜诱之,过折夜勒兵斩可突于及其支党数十人。  二十三年正月,传首东都。诏封过折为北平郡王,授特进,检校松漠州都督,赐锦衣一副、银器十事、绢彩三千疋。其年,过折为可突于余党泥礼所杀,并其诸子,唯一子刺乾走投安东得免,拜左骁卫将军。

  天宝十年,安禄山诬其酋长欲叛,请举兵讨之。八月,以幽州、云中、平卢之众数万人,就潢水南契丹衙与之战,禄山大败而还,死者数千人。至十二年,又降附。迄于贞元,常间岁来修籓礼。  贞元四年,与奚众同寇我振武,大掠人畜而去。九年、十年,复遣使来朝,大首领悔落拽何已下,各授官放还。十一年,大首领热苏等二十五人来朝。自后至元和、长庆、宝历、太和、开成时遣使来朝贡。会昌二年九月,制:“契丹新立王屈戍,可云麾将军,守右武卫将军员外置同正员。”幽州节度使张仲武上言:“屈戍等云,契丹旧用回纥印,今恳请闻奏,乞国家赐印。”许之,以“奉国契丹之印”为文。

  奚国,盖匈奴之别种也,所居亦鲜卑故地,即东胡之界也,在京师东北四千余里。东接契丹,西至突厥,南拒白狼河,北至国。自营州西北饶乐水以至其国。胜兵三万余人,分为五部,每部置俟斤一人。风俗并于突厥。每随逐水草,以畜牧为业,迁徙无常。居有氈帐,兼用车为营,牙中常五百人持兵自卫。此外部落皆散居山谷,无赋税。其人善射猎,好与契丹战争。

  武德中,遣使朝贡。贞观二十二年,酋长可度者率其所部内属,乃置饶乐都督府,以可度者为右领军兼饶乐都督,封楼烦县公,赐姓李氏。显庆初,又授右监门大将军。万岁通天年,契丹叛后,奚众管属突厥,两国常递为表里,号曰“两蕃”。景云元年,其首领李大辅遣使贡方物,睿宗嘉之,宴赐甚厚。

  延和元年,左羽林将军、检校幽州大都督孙俭,率兵十二万以袭其部落,师次冷硎,前军左骁卫将军李楷洛等与大辅会战,我师败绩。俭惧,不敢进救,遣使矫报大辅云:“我奉敕来此招谕蕃将,李楷洛等不受节度而辄用兵,请斩以谢。”大辅曰:“若奉敕招谕,有何国信物?”俭率军中缯帛万余段并袍带以与之。大辅曰:“将军可南还,无相惊扰。”俭军渐失部伍,大辅乃率众逼之,由是大败,兵士死伤者数万。俭及副将周以悌为大辅所擒,送于突厥默啜,并遇害。  开元三年,大辅遣其大臣粤苏梅落来请降,诏复立其地为饶乐州,封大辅为饶乐郡王,仍拜左金吾员外大将军、饶乐州都督。五年,大辅与契丹首领松漠郡王李失活咸请于柳城依旧置营州都督府,上从之。敕太子詹事姜师度充使督工作,役八千余人。其年,大辅入朝,诏封从外甥女辛氏为固安公主以妻之,赐物一千五百疋,遣右领军将军李济持节送还蕃。  八年,大辅率兵救契丹,战死,其弟鲁苏嗣立。

  十年,入朝,诏令袭其兄饶乐郡王、右金吾员外大将军、兼保塞军经略大使,赐物一千段,仍以固安公主为妻。而公主与嫡母未和,递相论告,诏令离婚,复以成安公主之女韦氏为东光公主以妻之。

  十四年,又改封鲁苏为奉诚王,授右羽林军员外将军。

  十八年,奚众为契丹衙官可突于所胁,复叛降突厥。鲁苏不能制,走投渝关,东光公主奔归平卢军。其秋,幽州长史赵含章发清夷军兵击奚。破之,斩首二百级。自是奚众稍稍归降。

  二十年,信安王祎奉诏讨叛奚。奚酋长李诗、琐高等以其部落五千帐来降。诏封李诗为归义王、兼特进、左羽林军大将军同正。仍充归义州都督,赐物十万段,移其部落于幽州界安置。天宝五载,又封其王娑固为昭信王,仍授饶乐都督。

  自大历后,朝贡时至。贞元四年七月,奚及室韦寇振武。十一年四月,幽州奏却奚六万余众。元和元年,其王饶乐府都督、袭归诚王梅落来朝,加检校司空,放还蕃。三年,以奚首领索低为右武威卫将军同正,充檀、苏两州游奕兵马使,仍赐姓李氏。八年,遣使来朝。

  十一年,遣使献名马。尔后每岁朝贡不绝,或岁中二三至。故事,常以范阳节度使为押奚、契丹两蕃使。自至德之后,籓臣多擅封壤,朝廷优容之,彼务自完,不生边事,故二蕃亦少为寇。其每岁朝贺,常各遣数百人至幽州,则选其酋渠三五十人赴阙,引见于麟德殿,锡以金帛遣还,余皆驻而馆之,率为常也。  室韦者,契丹之别类也。居越河北,其国在京师东北七千里。东至黑水靺鞨,西至突厥,南接契丹,北至于海。其国无君长,有大首领十七人,并号“莫贺弗”,世管摄之,而附于突厥。兵器有角弓楛矢,尤善射,时聚弋猎,事毕而散。其人土著,无赋敛。或为小室,以皮覆上,相聚而居,至数十百家。剡木为犁,不加金刃,人牵以种,不解用牛。夏多雾雨,冬多霜霰。畜宜犬豕,豢养而敢之,其皮用以为韦,男子女人通以为服。被发左衽,其家富者项著五色杂珠。婚嫁之法,男先就女舍,三年役力,因得亲迎其妇。役日已满,女家分其财物,夫妇同车而载,鼓舞共归。

  武德中,献方物。贞观三年,遣使贡丰貂,自此朝贡不绝。

  又云:室韦,我唐有九部焉。所谓岭西室韦、山北室韦、黄头室韦、大如者室韦、小如者室韦、婆莴室韦、讷北室韦、骆驼室韦,并在柳城郡之东北,近者三千五百里,远者六千二百里。今室韦最西与回纥接界者,乌素固部落,当俱轮泊之西南。次东有移塞没部落。次东又有塞曷支部落,此部落有良马,人户亦多,居啜河之南,其河彼俗谓之燕支河。次又有和解部落,次东又有乌罗护部落,又有那礼部落。又东北有山北室韦,又北有小如者室韦,又北有婆莴室韦,东又有岭西室韦,又东南至黄头室韦,此部落兵强,人户亦多,东北与达姤接。岭西室韦北又有讷北支室韦,此部落较小。乌罗护之东北二百余里,那河之北有古乌丸之遗人,今亦自称乌丸国。武德、贞观中,亦遣使来朝贡。其北大山之北有大室韦部落,其部落傍望建河居。其河源出突厥东北界俱轮泊,屈曲东流,经西室韦界,又东经大室韦界,又东经蒙兀室韦之北,落俎室韦之南,又东流与那河、忽汗河合,又东经南黑水靺鞨之北,北黑水靺鞨之南,东流注于海。乌丸东南三百里,又有东室韦部落,在越河之北。其河东南流,与那河合。开元、天宝间,比年或间岁入贡。大历中,亦频遣使来贡。贞元八年闰十二月,室韦都督和解热素等一十人来朝。太和五年至八年,凡三遣使来。九年十二月,室韦大都督阿成等三十人来朝。开成、会昌中,亦遣使来朝贡不绝。  靺鞨,盖肃慎之地,后魏谓之勿吉,在京师东北六千余里。东至于海,西接突厥,南界高丽,北邻室韦。其国凡为数十部,各有酋帅,或附于高丽,或臣于突厥。而黑水靺鞨最处北方,尤称劲捷,每恃其勇,恆为邻境之患。俗皆编发,性凶悍,无忧戚,贵壮而贱老。无屋宇,并依山水掘地为穴,架木于上,以土覆之,状如中国之冢墓,相聚而居。夏则出随水草,冬则入处穴中。父子相承,世为君长。俗无文字。兵器有角弓及楛矢。其畜宜猪,富人至数百口,食其肉而衣其皮。死者穿地埋之,以身衬土,无棺敛之具,杀所乘马于尸前设祭。

  有酋帅突地稽者,隋末率其部千余家内属,处之于营州,炀帝授突地稽金紫光禄大夫、辽西太守。武德初,遣间使朝贡,以其部落置燕州,仍以突地稽为总管。刘黑闼之叛也,突地稽率所部赴定州,遣使诣太宗请受节度,以战功封蓍国公。又徙其部落于幽州之昌平城。会高开道引突厥来攻幽州,突地稽率兵邀击,大破之。

  贞观初,拜右卫将军,赐姓李氏。寻卒。子谨行,伟貌,武力绝人。麟德中,历迁营州都督。其部落家僮数千人,以财力雄边,为夷人所惮。累拜右领军大将军,为积石道经略大使。吐蕃论钦陵等率众十万人入寇湟中,谨行兵士樵采,素不设备,忽闻贼至,遂建旗伐鼓,开门以待之。吐蕃疑有伏兵,竟不敢进。

  上元三年,又破吐蕃数万众于青海,降玺书劳勉之。累授镇军大将军,行右卫大将军,封燕国公。永淳元年卒,赠幽州都督,陪葬乾陵。自后或有酋长自来,或遣使来朝贡,每岁不绝。

  其白山部,素附于高丽,因收平壤之后,部众多入中国。汨咄、安居、骨室等部,亦因高丽破后奔散微弱,后无闻焉。纵有遗人,并为渤海编户。唯黑水部全盛,分为十六部,部又以南北为称。

  开元十三年,安东都护薛泰请于黑水靺鞨内置黑水军。续更以最大部落为黑水府,仍以其首领为都督,诸部刺史隶属焉。中国置长史,就其部落监领之。十六年,其都督赐姓李氏,名献诚,授云麾将军兼黑水经略使,仍以幽州都督为其押使,自此朝贡不绝。

  渤海靺鞨大祚荣者,本高丽别种也。高丽既灭,祚荣率家属徙居营州。万岁通天年,契丹李尽忠反叛,祚荣与靺鞨乞四比羽各领亡命东奔,保阻以自固。尽忠既死,则天命右玉钤卫大将军李楷固率兵讨其余党,先破斩乞四比羽,又度天门岭以迫祚荣。祚荣合高丽、靺鞨之众以拒楷固;王师大败,楷固脱身而还。属契丹及奚尽降突厥,道路阻绝,则天不能讨,祚荣遂率其众东保桂娄之故地,据东牟山,筑城以居之。

  祚荣骁勇善用兵,靺鞨之众及高丽余烬,稍稍归之。圣历中,自立为振国王,遣使通于突厥。其地在营州之东二千里,南与新罗相接。越熹靺鞨东北至黑水靺鞨,地方二千里,编户十余万,胜兵数万人。风俗瑟高丽及契丹同,颇有文字及书记。

  中宗即位,遣侍御史张行岌往招慰之。祚荣遣子入侍,将加册立,会契丹与突厥连岁寇边,使命不达。睿宗先天二年,遣郎将崔往册拜祚荣为左骁卫员外大将军、渤海郡王,仍以其所统为忽汗州,加授忽汗州都督,自是每岁遣使朝贡。

  开元七年,祚荣死,玄宗遣使吊祭。乃册立其嫡子桂娄郡王大武艺袭父为左骁卫大将军、渤海郡王、忽汗州都督。

  十四年,黑水靺鞨遣使来朝,诏以其地为黑水州,仍置长史,遣使镇押。武艺谓其属曰:“黑水途经我境,始与唐家相通。旧请突厥吐屯,皆先告我同去。今不计会,即请汉官,必是与唐家通谋,腹背攻我也。”遣母弟大门艺及其舅任雅发兵以击黑水。门艺曾充质子至京师,开元初还国,至是谓武艺曰:“黑水请唐家官史,即欲击之,是背唐也。唐国人众兵强,万倍于我,一朝结怨,但自取灭亡。昔高丽全盛之时,强兵三十余万,抗敌唐家,不事宾伏,唐兵一临,扫地俱尽。今日渤海之众,数倍少于高丽,乃欲违背唐家,事必不可。”

  武艺不从。门艺兵至境,又上书固谏。武艺怒,遣从兄大壹夏代门艺统兵,征门艺,欲杀之。门艺遂弃其众,间道来奔,诏授左骁卫将军。武艺寻遣使朝贡,仍上表极言门艺罪状,请杀之。上密遣门艺往安西,仍报武艺云:“门艺远来归投,义不可杀。今流向岭南,已遣去讫。”乃留其使马文轨、葱勿雅,别遣使报之。俄有泄其事者,武艺又上书云:“大国示人以信,岂有欺诳之理!今闻门艺不向岭南,伏请依前杀却。”由是鸿胪少卿李道邃、源复以不能督察官属,致有漏泄,左迁道邃为曹州刺史,复为泽州刺史。遣门艺暂向岭南以报之。

  二十年,武艺遣其将张文休率海贼攻登州刺史韦俊。诏遣门艺往幽州征兵以讨之,仍令太仆员外卿金思兰往新罗发兵以攻其南境。属山阻寒冻,雪深丈余,兵士死者过半,竟无功而还。武艺怀怨不已,密遣使至东都,假刺客刺门艺于天津桥南,门艺格之,不死。诏河南府捕获其贼,尽杀之。

  二十五年,武艺病卒,其子钦茂嗣立。诏遣内侍段守简往册钦茂为渤海郡王,仍嗣其父为左骁卫大将军、忽汗州都督。钦茂承诏赦其境内,遣使随守简入朝贡献。

  大历二年至十年,或频遣使来朝,或间岁而至,或岁内二三至者。十二年正月,遣使献日本国舞女一十一人及方物。四月、十二月,使复来。建中三年五月、贞元七年正月,皆遣使来朝,授其使大常靖为卫尉卿同正,令还蕃。八月,其王子大贞翰来朝,请备宿卫。十年正月,以来朝王子大清允为右卫将军同正,其下三十余人,拜官有差。

  十一年二月,遣内常侍殷志赡册大嵩璘为渤海郡王。十四年,加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司空,进封渤海国王。

  嵩璘父钦茂,开元中,袭父位为郡王、左金吾大将军。天宝中,累加特进、太子詹事、宾客。宝应元年,进封国王。大历中,累加拜司空、太尉。及嵩璘袭位,但授其郡王、将军而已。嵩璘遣使叙理,故再加册命。十一月,以王侄大能信为左骁卫中郎将、虞候、娄蕃长,都督茹富仇为右武卫将军,放还。

  二十一年,遣使来朝。顺宗加嵩璘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元和元年十月,加检校太尉。十二月,遣使朝贡。

  四年,以嵩璘男元瑜为银青光禄大夫、检校秘书监、忽汗州都督,依前渤海国王。五年,遣使朝贡者二。七年,亦遣使来朝。八年正月,授元瑜弟权知国务言义银青光禄大夫、检校秘书监、都督、渤海国王,遣内侍李重旻使焉。  十三年,遣使来朝,且告哀。五月,以知国务大仁秀为银青光禄大夫、检校秘书监、都督、渤海国王。十五年闰正月,遣使来朝,加大仁秀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十二月,复遣使来朝贡。长庆二年正月,又遣使来。四年二月,大睿等五人来朝,请备宿卫。宝历中,比岁修贡。太和元年、四年,皆遣使来朝。

  五年,大仁秀卒,以权知国务大彝震为银青光禄大夫、检校秘书监、都督、渤海国王。六年,遣王子大明俊等来朝。七年正月,遣同中书右平章事高宝英来谢册命,仍遣学生三人,随宝英请赴上都学问。先遣学生三人,事业稍成,请归本国,许之。二月,王子大先晟等六人来朝。开成后,亦修职贡不绝。

  ,匈奴之别种也,居于潢水北,亦鲜卑之故地,其国在京师东北五千里。东接靺鞨,西至突厥,南至契丹,北与乌罗浑接。地周二千里,四面有山,环绕其境。人多善射猎,好以赤皮为衣缘,妇人贵铜钏,衣襟上下悬小铜铃,风俗略与契丹同。有都伦纥斤部落四万户,胜兵万余人。贞观三年,其君长遣使贡方物。  乌罗浑国,盖后魏之乌洛侯也,今亦谓之乌罗护,其国在京师东北六千三百里,东与靺鞨,西与突厥,南与契丹,北与乌丸接。风俗与靺鞨同。贞观六年,其君长遣使献貂皮焉。

  史臣曰:北狄密迩中华,侵边盖有之矣;东夷隔碍瀛海,作梗罕常闻之。非惟势使之然,抑亦禀于天性。太平之人仁,空峒之人武,信矣。随炀帝纵欲无厌,兴兵辽左,急敛暴欲,由是而起。乱臣贼子,得以为资,不戢自焚,遂亡其国。我太宗文皇帝亲驭戎辂,东征高丽,虽有成功,所损亦甚。及凯还之日,顾谓左右曰:“使朕有魏征在,必无此行矣!”则是悔于出师也可知矣。何者?夷狄之国,犹石田也,得之无益,失之何伤?必务求虚名,以劳有用。但当修文德以来之,被声教以服之,择信臣以抚之,谨边备以防之,使重译来庭,航海入贡,兹庶得其道也!

  赞曰:东夷之人,北狄之俗。爰考《周官》,是称蛮服。未得无伤,已得何足!宜务怀柔,谓之羁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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