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清明倍思亲

每逢清明倍思亲上篇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清明到了,每到清明时节都会想起已故亲人……
   父亲在本世纪07年去世,母亲是2011年走的,享年九十岁。他俩都出生于1921年。

   老二、老四两个弟弟都走在父母亲前面。他俩都在男人最辉煌的时候,四十出头就夭折了。尤其是老四遭遇车祸突然离去,我们瞒了母亲整整一十六年......

   母亲七十时邻居开始称呼其为老太了,那时感觉七十岁很老很老了,转眼间我们已过了古稀之年。真不敢相信自己也成了老头老太。岁月无情在我们不经意时如瀑布般地飞流直下。

   在上海我们兄弟五人,我是老大。母亲最喜欢的是老三,老三在十六岁那年去吉林插队。母亲当时那个心疼啊真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她依依不舍地挽着老三手臂,说老三还是个孩子,这么小就要离开父母去几千里之外的中朝边境。她虽是个妇道人家,但是她知道那个地方的冬天特别寒冷,滴水成冰,说许多人耳朵都被冻没了……在老三走的前几天,母亲整天唠叨,她恨不能代老三去吉林延吉。

   老二去黑龙江,母亲一点不担心。其实在母亲心底里希望老二早点走。因为老二参与了厂里“文化大革命”运动,两派武斗不断。文革期间停课闹革命,老二没事就跟着会武功的师傅炼身体,他拳头很厉害,八五砖块,他一拳一块,能接连打碎五块。他在家,母亲整天提心吊胆,担心他打伤别人,更担心他被别人打伤,为这些事母亲操心不少。老二振振有词地对母亲说:“他们打老师,我能不管吗!”

   老二仗义,性格开朗、阳光。他到我学校住过几天,和我班里的一些同学都成了好朋友。母亲还是不放心,就叫我带着老二去姐那里,浙江桐庐乡下躲避了一阵子。《大山的女儿》这篇散文就是写我和老二到桐庐的一些事。(2019年发布在公众号上)

   对父母最孝顺的是老四。我们看18寸黑白电视时,老四就买了一个21寸大彩电给他们。有好吃也总是忘不了父母亲,逢年过节更不用说了。

   但母亲心里始终惦记着老三,说老三在吉林太苦了,回上海又分配在里弄生产组,每月只有十几元钱。老四送去好吃的,母亲会转几辆车送到老三家里,并留下条,冰箱里放了什么什么,回来别忘了……

   老二在1992年患病去世,那年父母亲72岁。三年后的1995年老四因车祸突然走了,我们没敢告诉父母,怕他们承受不了。

   老二夫妻俩原来住在华亭宾馆对面的老式两层街面房子。下面有个很热闹的马路集市。1990年市政动迁要求自己解决过渡房。
   那时候老二身体有点不舒服了,他对母亲说胃病复发了。
   母亲对老二说:“你不用到外面借房子了,就住到你哥家,你哥和嫂会照顾你的。你也好省点钱了。”

   那时我住在中山公园附近,因动迁分了两套房。
   老二搬到我家没多久,高烧不退,我陪他去同仁医院看了几次,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是患胰腺癌的前兆。

   为使老二放心,厂长力排众议把老二动迁分房收了,提前分配给老二两室一厅住房。

   一年后,老二搬回新居。新居对面是第六人民医院。经医院检查患的是胰腺癌而且是晚期。我惊呆地看着老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老二也看着我心事重重的。片刻,我俩都流泪了,都知道这个病留在人间的日子屈指可数了。

   老二患病后性格变了。母亲每次去看他,他都和母亲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让母亲操心太多,亏欠母亲的也太多。他对母亲说,妈,我太任性了,让你操心了、你以后不要太节约、要多保重身体。

   老二原是仪表局的厂办学校学生,他没报过名到黑龙江农场。厂里“造反派”摇身一变成了“工宣队”直接把批准老二去黑龙江农场的大红喜报贴到家门口。老二闻讯赶了回来,把有“最高指示”的大红喜报撕了,扔在“工宣队”面前。

   “工宣队”不敢对老二怎么样,他们到我父亲单位施加压力,说老二破坏毛主席的“上山下乡”革命运动,撕了有“最高指示”的大红喜报,就是反革命……我父亲本来就在“监督劳动”,现在每天被“批斗”。老二在父亲苦苦哀求下去了黑龙江农场。

   1971年老二在黑龙江农场干活损坏了腰,被四个战友用担架抬回了上海。
   母亲一次次地请医生上门来针灸推拿,五十岁的母亲还跟医生学了推拿,每天帮老二按摩、推拿。母亲推得汗流满面,老二是内疚得泪流满面。

   老二是1978年回到上海。分配在桂林公园附近仪表厂工作。他脚踏实地从工人做到车间主任。他非常聪明,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在车间主任岗位上已八年了,厂部把他作为厂级干部人选重点培养。

   为了老二的病,母亲呕心沥血、四处求医,多次陪老二去群力中草药店看病。我也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上海中医医院的医生为老二诊断。他每天都在吃中草药,西药。
   老二表面上很乐观,尤其是在母亲和同事面前,他看似很有精神,谈笑风生。当同事们走了,他一个人靠在床上,精神显得非常疲惫,抬头看着天花板,眼神长时间定格在上面都不眨一下,脸上充满了忧愁。

我见他忧愁的样子便问:“在想什么?”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能让我再活十年,哪怕五年也好,女儿大点就放心了。”
   老二的病日趋严重,人也越来越消瘦。姐闻讯从浙江乡下赶到上海来看他,老四陪着老二来到母亲家里。姐和老二留下了最后一张合影。姐回去后,老二住进了第六人民医院,这是他第三次住进了这家医院。

这是一九九二年的春天,春天并不是给每个人都带来好运的。

   母亲每天以泪洗面,一下子苍老多了,头发也白了。父亲只能唉声叹气,他知道儿子的病是没可能治好了,现在只是拖时间。他最担心的是母亲,她能撑得住吗?
   厂领导多次到医院,要求医院尽一切可能积极医治,不管国产的还是进口药只要对治病有利,不要考虑价格,尽管用。

   一九九二年六月十五日。老二已连续几天内出血,泻出来都是血,最好的进口止血药用上去,上午还有点效果,到了晚上已没有效果了。
   医生对我说:“我们已尽力了,你们早作准备。”
   老二很清楚知道自己要走了。他看着我的眼睛,拉着我的手说:“哥,我没几天了,我想回家了,想回家再看看新分的房子。”
   我们兄弟之间都是直呼其名的,他第一次称呼我哥。我看着他没有一点血色的嘴唇,声音又是那么嘶哑。我强忍住眼泪点了点头。

   征得医生同意,我们办了出院手续把老二带回了家。

   我每天下班后去陪他,几个弟弟也轮流去陪他。不管谁去,老二总希望我每天都在。
   他喜欢吃活的河虾,他还要我搞点童子甲鱼。那时上海买不到,我只能通过朋友从外地搞来。河虾是他喜欢吃的,甲鱼是朋友们建议他多吃点。弟弟们也经常送去黑鱼汤等他喜欢的食物。

   母亲只要听说吃什么东西能使病好转,她会千方百计去买。然后按照他要求烧好,转几辆车送去。并亲自喂老二吃。老二吃下去了,她会很高兴。如果吃不下,她难过的会流下眼泪。老二为了不使母亲难受,总是强迫自己咽下去。
   那个时候只要老二想吃,能吃。父母亲,兄弟们都会不遗余力满足老二的要求。
   老二在患病期间,无论病魔如何折磨他,他始终咬紧牙关不叫疼,那怕疼的眉头紧锁直流汗,也不会哼一声。
   他曾对我妻子说:“姐,我有时疼的真是受不了,真想从九楼跳下去一死了之。可是实在是走不动啊!”

   我妻子听了心疼地只能悄悄地流泪。

   新房子装修好不久,装修中凝聚着老二不少

心血。今天老二回家了。

   他硬撑着奄奄一息的躯体,我们扶着他到每个房间,厅、厨房、厕所一个个看过来,他一一地抚摸着,这套水曲柳家具是请木匠来家里打的,木料是我妻子托人在黄河家具厂购买的。十年了家具成色还是像新的一样。

   老二脸上露出欣慰的苦笑。这苦笑中有对厂的感激之情、有对同事一起帮忙装修的谢意!也有他对妻儿最后的交代。
   这是他留在人间最后一个痛苦的微笑。
   朝南的小房间里,弟媳已经把小床铺好。他已经疲惫不堪了,一点都站不动了,我们扶他到床上,他要求靠在床头。

   厂里几个要好的同事闻讯赶了过来。老二感到很累,他想一个人静静。我们把他厂里同事劝了回去。老二靠在床上,房门正对着客厅。他说:“你们喝点酒吧,我是没有机会和你们一起喝酒了,让我看看也好。”他说话声音很轻,是那种有气无力的轻。
   老二他挺能喝酒,兄弟五人他酒量最大。北大荒这块黑土地造就了他,使他的性格特别豪爽、大气、刚强。

   我们兄弟四人在客厅里一边默默无语地喝着酒,哪有心情啊!感觉这酒特别难喝。一边又时不时地关注着老二。

   客厅里我坐的位置正对着老二,我能清楚地看到他。晚上十点不到,我看他表情异常痛苦,脸色很难看。弟媳和我们兄弟几个马上围了上去,老二的呼吸只有出没有进了,十岁的侄女吓的直哭。
   弟弟们问我:“要不要送医院?”
我说:“不用了,不要折磨他了,让他走吧。”
   没过多少时间,老二停止了呼吸。他在生命最后的时刻默默地看着我们四兄弟走了,没有留下片言只语,他是用这样的方式和我们兄弟作最后的告别!

   在人生旅途中,他走了四十三年,其中在黑龙江农场八年,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在自己的新房里只待了六个小时。老二属牛的,比我小一岁。那年,母亲七十二岁。
   老三去医院办了死亡证明。医院通知了殡仪馆。弟媳泣不成声和我们一起,帮老二擦身换上了新的衣服。灵堂很快在客厅里布置好了。
   十一点左右。殡仪馆车子来了,担架电梯里不能放。我两手托着老二从九楼乘电梯下去,此时的老二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感觉很轻很轻,但在我心里依然感到沉甸甸的。到了楼下,我拒绝了殡仪馆的担架,直接把老二抱上了车。
   车,把老二带走了。看着远去的车子,我还是有点不相信,人,就这么没了?这会不会是场梦?

   按照弟媳家的习惯,老二睡过的床,要有自己的亲人睡一晚。俗称叫压床。
   我对弟弟们说:“你们在外面守灵。报丧及其它事,明天再说。我来压床。”
   我拿了几瓶酒进了房间,把门关上。回想起老二的点点滴滴,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嚎啕大哭
……

   弟弟们急了来敲门,我没理他们。兄弟中我和老二关系最好,我们仅相差一岁。兄弟五人就我和老二两人合过影,而且从小就有。他去黑龙江前我俩还去照相馆拍照留念。
   弟媳说:“让他哭吧,这段时间他心情一直很压抑,让他发泄出来好。”

   追悼会没让父母亲参加。老二不希望父母亲来送他的,就像当年去黑龙江去一样。为老二送行的人很多,有儿时的伙伴、黑龙江的战友,更多的是厂里的同事……
   我们没办豆腐羹饭,只是在追悼厅里寄托我们的哀思。我们也没有做“七”,我们感觉老二并没有走远。我们也没有大声地哭泣,只想让他好好地去。

   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怀念你,怀念从前……让他淡淡地来。让他好好地去……
   清明到了,又燃起了心灯。无数盏心灯铺就了天堂之路,使亲人们可以自由往来。我手捧心灯只是想让往来的亲人不再感到孤冷。

唯唯于2021年4月4日清明上海小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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