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养一只猫,作为伴侣。
凌晨四点十三分,从梦中醒来,看着窗外的天,已经呈现出一种瓷实的青白色。
石城的天,原来亮得这样早。
想起哪位诗人写过的,一首有关于这段时刻,有关于这座城市的诗,虽然相差几分钟的时间。
几分钟的时间,稍纵即逝,一生的时间,稍纵也即逝,对于永恒的天地来说,更加渺小短暂。
但是过了这几分钟,硬生生就缺了那一分天时地利人和的诗意。
窗帘没有拉上,电风扇一意孤行地沙沙作响,睡在地板上的人,拖着梦境的遗骸,睁着眼睛,有一丝迷惘。
她错觉自己是日本电影里的某位女子,独自生活,在失眠的时分,一心一意地擦拭地板,或者走到阳台上,对着玄而又玄,苍茫而又苍茫的天空抽着烟。
她应该养一只猫,作为伴侣。
客厅的角落应该搁着一座大瓦罐,瓦罐里插一两枝玉兰花。在静静的夜里,旁若无人地幽幽吐露芳馨。
她应该给某个人写一封信,不是心上人,不是梦中人,是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陌路人。
她站起来,在客厅里游走,像一个无主的孤魂,像英国小说里从阁楼上下来猖狂作祟的疯女人,因为她心里有怨恨,因为她疯癫,谁也不知道她为何疯癫。
她轻轻摩挲着锁骨的轮廓,做着一圈一圈的旋转运动。仿佛这种行为带有某种神圣的意味,或者说,占卜的效果。
她希望能够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指引,从而看清心里的纹路。
现实的种种,并不能赋予她启示,反而让她愈加惶惑。
她还在想着,那个深不可测的梦。
浮现在梦境里的两个人,一个像春阳,一个像寒风。
一个让她穿起白纱裙,在空旷的房间里舞蹈,她的肚子里孕育着一个美丽的生灵,她的心里存蓄着一个纯真的梦想,观众都惊叹于她的美,而她只是不惊不扰地舞着自己的忧郁与曼妙。
她的眼里,只有那个男人和肚子里的孩子这微妙的分寸天地。
她俯仰叹息在某种圣洁幽雅的氛围里。
人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重量和体积,失去了意义。
一个让她赤裸颓唐,披着如夜色般漆黑的长发在风雨里哭泣。
她像是一个从幽黑的沼泽里爬出来的幼兽,伤痕累累,手无缚鸡之力。
他只是冷眼旁观,他的五官依稀如旧,但是他的神情清冽如一块冰。
他们身上有着某种宿命般的相似性,都是外表看起来森严戒备的北方男人。
虽然他们的性情气质大有迥异,但是在某一点上,不谋而合。
在不挑战他们边界的情形之下,在让他们舒缓的区域里,她可以做一只随心所欲的天堂鸟,但是有了前提的随心所欲本就是站不住脚的伪命题。
她可以爱,却不能以自己悦乐的方式去爱。
他们的主动权,经不起她的挑衅。
她分明的棱角,在这样的爱情里不断地遭受磨蚀。
爱是牺牲,爱是坚忍。
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忘记喊疼。
失去了喊疼的本能,因为日久天长的自我麻痹。
她得出这样的结论,在这暧昧莫测的,凌晨四五点钟的时分。
她遇见他们,在不同的时期,他们像是两条溪流,融汇进她灵魂的湖泊里。
她不知道,这两个男人为何同时出现在她的梦里。事实上,只有她自己知道,梦里的人都不是真的人。
像春阳一般的男人,也曾让她抑郁哭泣。像疾风一样的男人,也曾使她感激上苍。
但是在梦里,他们撕裂,他们变形,他们截然对立。
他们像两座雕像,在她的手笔之下,被雕琢成天堂与地狱的样子。
其实,天堂与地狱,从来都是在一个人身上共存的。不是此起彼伏,而是同时存在。无时无刻,毫无例外。
没有人是绝对纯粹的标本。
在爱里的男人,有一部分是残暴乖戾的狼族,另一部分才是温柔慈悲的猎人。
他们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放弃自己的地位,他们互相审判,却和谐共存。
能否爱着一个人身上月光皎洁的部分,而拒绝允纳他深深浅浅的暗影伤痕?
如果用一只眼睛去触摸爱情的纹理,它还是否爱情的本来面目,它还是否配拥有这个地老天荒,博古通今的名字?
在一个适合谈情说爱的年纪,她只看到爱情的火焰在自己身上留下的荒唐印迹,如此决绝鲜明。
从来没有清澈见底的爱情,所有的春暖花开里,难免会有泥沙俱下。
所有的期望,不过是在你亮出匕首之前,能够回忆起曾经惊天动地的一个吻。
原来爱情,曾经春风化雨。只是爱情,后来风卷残云。
她钻进薄薄的被子里,静静等着睡意袭来。
只有在梦里,她才看得清男人的样子,只有在梦里,她才看得清爱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