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造现代汉诗话语的诗性
人生在世,一刻也离不开语言。他在语言中生存与发展。人的生命一初生,便落入语言的世界。第一声啼哭,即昭示了语言表达的痛苦。渐次,接触周围的事物,开始呀呀学语。妈妈,爸爸,吃吃,尿尿……,伴着惊奇,也伴着哭声。上小学,第一课,“人、口、手”,后来识字越来越多。中学,大学,读书作文,掌握和运用语言文字的能力,也越来越熟练。人在少年时代,由于身心的成长,从依赖转向独立,其中有一个叛逆期。他们的文字写作,从模仿起步,但在很长时间里,处于被阅读,被书写状态。例如,一写到“月亮”,他们心灵屏幕上,就出现了李白的月亮、张若虚的月亮、苏轼的月亮,长期被笼罩在他们的夜晚之下。我是谁?我在哪里?哪里是我们的夜晚?……
只有前人的月亮落下去,我们的月亮才能升起来。这是一个十分艰难而痛苦的过程。词语,还是词语,它们纠缠着我们,禁锢着我们的心灵。像种子爆芽、春蚕蜕变,不突破既有的残壳,就不能真正获得自我的生命。
人的生命即语言,语言即生命。他的生存便是在语言的长河中泅渡。语言是浮力,也是阻力。只有不断调整生命的姿态,辨识语言的特性,才能使人生由此岸抵达彼岸。这里,有主动和被动之分。被动者完全被语言所塑造,随波逐流;主动者在被语言塑造的同时,也塑造语言,驾驭语言乘风破浪。正由于人与语言的关系的不同,便显现了他们各自不同的存在价值和意义。
而文学的创作,尤其是诗歌,更需要语言的自觉和创造。作为主动者,从模仿到创作,从稚嫩到成熟,贯穿其中的主脉是诗人自我生命的发现、认知和实现。诗歌的生成机制,必须经由一波又一波的语言突围和语言搏斗。语言的创新,永远是诗人不可擅离的精神宿命,特别是现代诗,语言的创造力,恒久地伴随着人的生存困境的破解和寻找生命栖居之所的艰砺的旅程。这是一场卓绝而悲壮的语言进军!
那么,诗人如何发掘和创造汉语的诗性?从字源上考察,诗字,从言从寺,这说明诗是对一种神圣去蔽的言说方式的祈祷和沉思。它既标示了诗歌语言的特殊性,又表明诗歌语言是与现实生存对称与对抗的,并和生命异质同构的存在形式。所谓诗性语言,一方面是贴近生命,贴近心灵的去蔽存真的生命话语;另一方面,是与生命体验相应的语境生成的语言。因此,诗歌语言的创化,也分两个层次:一是在普通语言中选择与生命血脉相通的词语,或利用原有语素,造成新的词语,以照亮生命的存在;二是依据自我的情感结构、思维结构,营造有机的语境,使词语在语境的土壤上,绽放出新的生机和活力。这样的语言,广泛地吸纳和融汇古今中外的语言资源,经过个性化和陌生化的处理与改造,使之上升为生命本质的根源性的言说,以此把生命存在推向敞亮与澄明,使之放射出熠熠的诗性辉光。……
新时期以来,我们的诗歌语言,走过了这样的曲折轨迹:先是摆脱主流话语模式的牵制,接着是超越居高临下的精英话语独白,后来则出现了各展其才的奇语喧哗。这样,诗歌就实现了由“回到人本身”而“回到诗本身”,由一般的形式技艺而进到了语言本位。诗歌一次真正的语言自觉。迈入新世纪以后,在市场经济潮涌的鼓动下,大众消费文化弥漫,特别是高科技网络诗歌的兴起,既促进了诗歌新的发展,也拆解了传统诗歌的语言模式。虽然表面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繁盛景象,但从语言角度来看,也存在着很大的隐忧……
当下,诗歌写作的危机和困扰是:现代人在物化与媚俗的文化风习下,导致“人的价值失落”的危机,由此也带来了诸多的语言的困扰。具体表现——诗歌语言创新意识的衰退,致使其钝化和老化;日常的世俗语言的泛滥,消磨了口语的诗意,而降格为口水;模仿复制盛行,使语言趋于同质化和平庸,因而造成个性化的泯灭……凡此种种,形成诗歌的惰性、惯性,就很可怕。当年顾城曾说过:“习惯是语言的套轴,使那几个单调而圆滑的词汇循环不已”,“习惯就是停滞,就是沼泽,就是衰老”,它隔绝了世纪的信风,阻碍诗歌拥抱新的生活,重新感知自我和世界。这些话是任何时候都适用的。它道出了诗歌创作的某种规律。语言的滞后与委顿,必然会拖累了诗歌质量与水准的提升。诗人对此应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和重视。
敬畏诗歌的神圣性,尊重生命,尊重语言。不仅要承继传统诗歌的艺术精神,学习古诗词意象呈现的传统,开掘古代汉语重词法轻语法的的诗性,而且要应和现代性的需要,再造现代汉语的外柔内刚、感性与理性泯化为一的诗性。拯救诗歌语言,为诗歌语言的纯洁而斗争。对语言的崇拜是现代诗的重要特征。语言不是一般的媒介、载体和容器,而是人的生命的存在,是人在大地上诗意居中的精神家园。对诗人来说,语言就是一切,是感觉、感受、体悟,也是个性、独创、风格。此为诗歌的语言哲学。要有经典意识,以语言为生命,像托尔斯泰所说的那样:“一个人只有在他每次蘸墨水时都在墨水瓶里留下自己的血肉,才应该进行写作。”这才是一个诗人应该具备的写作姿势和语言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