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隙碎笔:被统编教材抛弃的“冬阳”,被我捡回来了 | 诗画美文
(接昨日推文)
如今,英子喜爱的歌声还在耳边,林海音却已乘鹤西去。带着对林海音先生无比的尊崇,我开始了《冬阳·童年·骆驼队》的细读之旅。虽然我知道,“一切细读都是误读”。
虽然我知道这样做,其实是对林海音先生的亵渎。但,我必须细读,这是语文教师的责任使然。我骆驼式地广泛吸收,细细地咀嚼文字,不断地反刍,愈来愈觉得文本文质兼美、隽永含蓄,让人读后口齿留香。
——关于课题。冬阳、童年、骆驼队,三个词语组合在一起,有一种陌生化的效果。而林海音的更为高明之处是这三个词语之间的小圆点,这两个小圆点是随便点还是别有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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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阳”和“骆驼队”为什么要包围着“童年”?这三个词语的位置可以调换吗?“童年·冬阳·骆驼队”,“冬阳·骆驼队·童年”,“骆驼队·冬阳·童年”,都没有“冬阳·童年·骆驼队”读上去舒服、爽口、有节奏感。而小圆点的停顿,一下子定格了文章的节奏基调,仿佛林海音正缓缓地向你述说童年的冬阳底下她和骆驼的那些往事。
继续读,冬阳、童年、骆驼队,表面上看,文章应该写这三个板块。但细读课文,我们发现林海音用大量的文字来描写骆驼,单“骆驼”一词,共出现19次,还有用“它们”代替“骆驼”的有8次,加在一起共27次。
而文章写“冬阳”的地方就一处,“冬天快过完了,春天就要来了,太阳特别暖和,暖得让人想把棉袄脱下来”。写“童年”这个词眼的也只有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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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过去,秋天过去,冬天又来了,骆驼队又来了,童年却一去不还了。”
“可是,我是多么想念童年住在北京城南的那些景色和人物啊。”
“童年重临于我的心头。”
剩下的大段大段的文字全部用来写“骆驼”,看骆驼一步一步走来,傻傻地学骆驼咀嚼,愣愣地看骆驼脱绒,连连地问骆驼行踪……
课题中的三个主题词,内容的重心在第三个,细读也势必围绕着“骆驼”展开,我眼前展现的是林海音和骆驼的四幅特写照片:学咀嚼、谈驼铃、看驼绒、问行踪。
——关于文本的第一句话。“骆驼队来了,停在我家的门前。”写文章,第一句话往往能定下整篇文章的基调。反复地读第一句,有一个字跳入眼帘:“停”。正因为是“停”下来,小英子才可以缓缓地跟你讲冬阳底下她和骆驼的点滴往事,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如果改成“骆驼队来了,行进在我家的门前”,眼前的骆驼、冬阳、人和事,都会在行进中消逝。从这个“停”字,我很自然地想到原文中“让实际的童年过去,心灵的童年永存下来”这句话的分量,“停”在作者心头的远远不止“骆驼”和“冬阳”,应该是她的整个“童年”。
第一句话既然确定了文章的基调,是“停”在那里的述说,语言的基调就应该是“缓慢”的。所以,她默默地想,慢慢地写,又看见冬阳下的骆驼队走过来,又听见缓缓悦耳的驼铃声,童年重临于她的心头。
——关于驼铃声。在英子和骆驼的四张照片中,有一样东西将这四张照片串了起来,那就是“铛铛铛”的驼铃声。文本中,驼铃声一共出现了三次:
“骆驼队伍过来时,你会知道,打头儿的那一匹,长脖子底下总会系着一个铃铛,走起来,铛、铛、铛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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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骆驼的人也一样,他们身上那件反穿大羊皮,也都脱下来了,搭在骆驼背的小峰上,麻袋空了,铃铛在轻松的步伐里响得更清脆。”
“我默默地想,慢慢地写,又看见冬阳下的骆驼队走过来,又听见缓缓悦耳的驼铃声。”
这驼铃声多么熟悉,在小轩的《梦驼铃》中,在王立平的《驼铃》中,在杨海潮的《月牙泉》中,我都听过这驼铃声。难道这仅仅是一种巧合?它会不会如古诗词中的“意象”一般?
在茫茫的大漠中,没有妻儿陪伴,没有好友问候,没有鸟语花香,没有清泉绿野,有的只是大漠的孤星弦月。在这样的白天和黑夜,驼铃声唤起了人们对故园、对亲人的温暖的怀想。
那温暖的驼铃声,在远离故园时响起,在别离亲友时响起,在长大后怀想童年时响起……于是,我相信,“驼铃声”已经化为某种“意象”,闻驼铃声,必怀想童年,必想念故园,必思念亲友。
——关于语言表达上的暗线。驼铃声深深地烙在了英子的生命里,所以在《冬阳·童年·骆驼队》中有一条明线,那就是阵阵驼铃声。那么,文章的暗线呢?是“淡淡的哀愁、沉沉的相思”吗?论情感上的暗线,它无疑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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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要找的是林海音语言表达上的暗线,语文教学要破译的是语言的密码。此时,我把目光再次投向那几首关于驼铃的歌曲,我轻轻地哼唱《梦驼铃》《驼铃》《月牙泉》,惊喜地发现这三首歌的节奏都是“缓缓的”。
再读《冬阳·童年·骆驼队》,语言的节奏同样是“缓缓的”。林海音的语言密码早在她写下题目和第一句话的时候已经确定,那就是“缓缓的”。
——关于语言内部的撞击声。歌曲靠作曲家对节奏的控制来把握节奏,那么文字靠什么来体现节奏呢?英子的文字中有哪些“魔法”使得“缓缓的”节奏流淌出来呢?经过细读,我发现林海音的手法不外乎这么几种:
比如,重复地使用某些词语,拉长语言的节奏,“那样丑的脸,那样长的牙,那样安静的态度”。假如改一下,“那样丑的脸、长的牙、安静的态度”,节奏完全不一样。
再如,运用ABAC、AA式的叠词,拉长语言的节奏,“慢慢地走,总会到的;慢慢地嚼,总会吃饱的。”“我默默地想,慢慢地写,又看见冬阳下的骆驼队走过来,又听见缓缓悦耳的驼铃声。”使用了叠词,语言节奏是那么舒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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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无限的想象,也放慢了语言节奏,与爸爸谈论驼铃用处的那段文字,看垂在肚皮底下的驼绒的那段文字,驼铃是用来赶狼还是增加行路的情趣,驼绒终究有没有被剪掉,英子都没有写下去,但语言的节奏被无限地拉长了,读者不知不觉沉浸其中、浮想联翩。
当我完成以上细读之后,先前初读这篇文章时的焦虑、不安和寂寞顿时烟消云散。我突然觉得,我的细读,对我又何尝不是一种安慰、同情和补充呢!那么,阅读《冬阳·童年·骆驼队》的学生,他们眼中的文本又会是怎样的呢?作为学习主体的学生,他们的阅读直觉将会直接作用于我的教学设计。
显而易见,基于教者的细读是指向言语的“形式”的,基于学生的细读是指向言语的“内容”的。而细读的最高层次应该是读出言语的形式,它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秘密。
此时,再来反观我关于《冬阳·童年·骆驼队》的细读,竟然全部指向言语的形式:关于课题,关于入文的第一句话,关于驼铃声,关于语言表达的暗线,关于言语内部的撞击声……都直指言语,直指言语的节奏——玩味“缓缓的”。
读法决定教法,我的教学当直指言语的节奏。那么,学生呢?他们读《冬阳·童年·骆驼队》,看到的是有趣的画面,很少会去注意语言的形式,这也必将影响我的教学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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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教者指向形式、学生指向内容的阅读现状,作为语文教师,在言语的内容和形式的“十字路口”,我的教学将走向何方?带着这样的思考,我参加了由福建教育杂志社主办的“智慧·互动·成长”第三届全国青年教师风采展示活动,为大会献课。
当我和孩子们的课堂拉开序幕的时候,一缕温暖的阳光射进会场。那一刻,诗意洋溢在我的心头。课堂上,我缓缓地把握林海音的语言节奏,缓缓地唤醒孩子对童年的回忆,慢慢地抒写,慢慢地浸润。在“学咀嚼”这个典型的慢镜头中,我将语言的缓慢节奏展现到极致——
第一步,把文字和电影中的慢镜头联系起来,动作就一下子放缓了,文字被切分成三个片段:观察骆驼的外貌——观察骆驼磨牙——观察“我”的表情。然后一个片段一个片段慢慢咀嚼。
第二步,切分之后,即刻把阅读的触角伸向文字本身,咀嚼三个“那样”让孩子玩味出从容和慢条斯理;咀嚼“磨来磨去”,让孩子玩味出舒缓和安静;咀嚼“呆”字,让孩子玩味出英子陶醉和沉浸。
第三步,引入视频,将吴贻弓导演的《城南旧事》中英子学咀嚼的片段植入课堂。小英子看骆驼咀嚼、学咀嚼的镜头,拍摄的机位肯定是固定的;“停”在我家的门前,镜头是慢慢地、由远及近地推的,和文本的节奏天衣无缝地吻合。这时,我再问孩子们:电影的节奏和文字的节奏吻合吗?二者的吻合使得视频和语言同构共生。
第四步,配以音乐,将台湾中台禅寺的免费结缘佛乐——《禅诗》引入课堂。当空灵的禅乐在课堂上弥漫开来的时候,语言的节奏、电影的节奏、音乐的节奏全然合一。在学生天籁般的诵读声中,我确信,我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安适和宁静、快乐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