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与绘画的对照 ——田卫平

在艺术范畴内,绘画与音乐的关系最为紧密,因此,才有了“音乐是流动的绘画,绘画是凝固的音乐”之比喻。

音乐作品中表现绘画内容或以绘画体载为题的作品很多:穆索尔斯基的《展览会上的图画》(又称《图画展览会》)、亨德米特的《画家马蒂斯》、莱斯庇基的《三幅博蒂切利的图画》、德彪西的《版画集》、格拉那多斯的《戈雅之画》、布里斯的《颜色交响曲》、苏勒的《保罗·克利主题的7首练习曲》、巴托克的《二幅肖像》、科普兰的《林肯肖像》、音乐界鬼才谭盾的《死与火——与画家保罗·克利的对话》、德彪西的《大海—三幅交响素描》、戴留斯的《北国素描》、汪立三的钢琴组曲《东山魁夷画意》……。

在绘画和音乐的术语中,有很多词是相同、相近,或是相互借用的。

绘画: 音乐:

结构 结构

色彩 色彩

节奏 节奏

韵律 旋律

起伏 起伏

强度 强度

色块 音块

渐变 渐强/弱

透明 透明

和谐 谐和

响亮 响亮

在艺术流派中,绘画与音乐流派名及其主旨亦有一些是相同或相近的。

绘画: 音乐:

古典主义 古典主义

浪漫主义 浪漫主义

印象主义 印象主义

新古典主义 新古典主义

表现主义 表现主义

概念艺术 概念音乐

最简单派艺术 最简单派音乐

电脑绘画 电子音乐

在某些现代派音乐中,个别作品并不是以音响的形式作用于听众的耳朵,而是以画面的形式或表演的形式作用于观众的眼睛,使听觉艺术异化为视觉艺术。如乔治·克拉姆(George Crum 1929——)的音乐作品《耶酥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乐谱被印成十字架形,《神奇的无限循环》的乐谱被印成一个圆圈,而《盘旋的天河》的乐谱则被印成螺旋形(图1)。显然,这是供眼睛观看的音乐,乐队无法演奏,听众也就无法听到。从绘画的角度来看,这无疑是一幅美丽的抽象绘画,它的视觉美感可能会超出它的听觉美感,(如果它能被演奏出来)。我个人并不赞同这种作法,因为视觉有视觉的需求,听觉有听觉的需求,对听觉需求的轻视,无疑等于轻视音乐本身,取消音乐中的听觉成份,无疑等于取消音乐本身。

有一些音乐作品,原本是为画展而作的配乐,或是作曲家在看完画展后有感而作的,但画展并未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而由画展产生的乐曲却成了音乐史上的经典。我们非常熟悉的穆索尔斯基的《展览会上的图画》,原本是穆索尔斯基在参观了好朋友俄 罗斯画家及建筑师哈特曼的遗作展之后,为表示对亡友的深切怀念,根据展览会上的10幅画而作的。但画展中哈特曼的画并未得到重视,以至于我想找到这10幅画的视觉资料都十分困难,否则,我们可以将画面与音乐对照一下。鲍罗丁的交响音画《在中亚细亚草原》,原本是为庆祝亚历山大登基25周年而拟举办的以俄罗斯历史为题材的活动画面(北京人称其为“拉洋片”)而专门创作的配乐,但后来这项活动没办成,而鲍罗丁的美妙乐曲却作为一首独立的作品流传开来。享德米特的交响曲《画家马蒂斯》亦如此,亨德米特根据德国画家马蒂斯(不是法国著名画家马蒂斯MATISSE)为圣安东尼教堂所作的三幅祭坛画写了三个与这三幅画同名的乐章。马蒂斯在美术史上并没有什么地位,加上他留下来的作品很少,所以他本人和他的作品很少有人知道。而亨德米特根据马蒂斯三幅画而作的交响曲《画家马蒂斯》却成了二十世纪现代音乐的重要作品之一。亨德米特说:“这首作品虽有三幅画作为根据,但决不是标题音乐。不过,我倒试图在听众中唤起恰与看画时相同的心理反应。”可惜我至今尚未能找到马蒂斯的这三幅画的视觉形象资料。

虽然将音乐和与其相关的画面作对照未免有点儿牵强,但仍是件很有趣的事。有幸找到美国现代作曲家冈瑟·苏勒(Gunther Schuller l925——)的作品《保罗·克利主题的7首练习曲》中所涉及的几幅画的视觉资料,将音乐与画面作一对照,看看是否会产生相同的心理反应。 冈瑟·苏勒的名字很多人并不知道,但他是美国现代作曲家中一位重要人物,是“第三潮流”(THIDR STREAM)的代表人物,曾任新英格兰音乐学院院长。保罗·克利(PAUL KLEE l879——1940)是瑞士出生的德国画家,是世界画坛的巨匠,美术界无人不知。克利自幼学习音乐,19岁之前本身也是个音乐家。虽然最后选择绘画作为终身事业,但早期接受的音乐教育在他的绘画作品中非常明显地反映出来。他的作品时常流露出同音乐相符合的成份,并反映出音乐作曲的原则。正如苏勒本人所说:“或许没有一个画家的作品与音乐的关系会如此紧密,音乐与绘画如此相互关联,他的作品将音乐成分建立在逻辑程序上。他执迷于在他的绘画中运用“变奏”或“赋格”技巧,及节奏、复调音乐。 苏勒根据克利的7幅画创作了《保罗· 克利主题的7首练习曲》,7段音乐中的每一 段担负着与保罗·克利的绘画原作相应的联系。一些乐段与原画的构思、形态、色彩有关, 另一些乐段表现的是绘画原作的情调,或以绘画作品的标题为音乐创作的出发点。

无独有偶,音乐界鬼才谭盾的博士学位答辨作品《死与火——与画家保罗·克利的对话》,也是根据克利的画写作的,也有7个来自克利绘画题目的标题,其中有一个标题居然来自 同一张画《鸣叫的机器》,而且也同是第四个乐段:如果这不是巧合,或许就是谭盾从苏勒和克利那里获得了双重灵感。

下面让我们找出这张CD (Mercury 公司出版,片号434329—2)。这是一张美国现代作曲家的专集,包括格什温、科普兰和布劳赫的作品,苏勒的《保罗·克利主题的7首 练习曲》是第三个曲目(图2)。首先应该说明的是,克利虽是世界级绘画大师,但其作品的规模都很小,绝大多数作品属于“小品”,这是绘画大师中罕见的。苏 勒的这一作品也是小规模的,最长的乐段也不过只有6分钟,短的乐段只有1分40秒左右。所以,在形制上与克利绘画原作是吻合的。

1.《古式和声》(克利绘画原作AN—TIQUE HARMONIES——1925)这一乐段中,苏勒试图不仅保留克利原作的琥珀色、赭色和棕色的色彩,而且还试图保留块状的形态。在幽暗密集的背景之上,明亮的色块逐渐堆集起来,以小号和高音弦乐响亮的黄色达到顶点。一个重复的、14世纪音 乐终止式和类似奥尔加农(ORGANUM)的空心五度和 弦使和声具有了“古式”的实质,与《古式和 声》的标题相符。

2.《抽象三重奏》(图3 克利绘画原作AB—STRACTTRIO一1923)这段音乐从头至尾主要由三件乐器演奏,但这三件乐器在这一乐段的流程中有不同的展现。从木管明亮的色彩,通过加弱音器的铜管和巴松管编织的细微织体,转换到低音木管和土巴号的忧郁色调。从画面上看,有三个形象,分别代表三种乐器,左边的柔和的曲线构成的形象代表土巴号,中间的形态代表巴松管,右边的形象 代表长笛。在三个形态中,我们可以从构成三 个形态的线条的节奏、曲直的变化 中辨认出哪个是低音乐器,哪个是高音 乐器。如果这幅 画不用管乐表现,而用弦乐去表现的话,那么左边的形态应属于大提,右边的形象应属于小提了。如果用打击器去表现这幅画,左边则应用低音鼓,右边的形象则应用小军鼓。由于克利给这幅画的标题是《抽象三重奏》,所以我们可以将它看做任何三种乐器的重奏,克利给我们留出了很大的想象空间。

3.《蓝色小恶魔》(克利原作LITTLEBLUE DEVIL——1933)是一个爵士乐的变形,一个生动活泼的、有棱角的主题,这是苏 勒对克利绘画原作中小恶魔形象的几何形头部的主观音乐印象。这一主题是一个与布鲁 斯主题展开的结合,由9小节替代了常规的 12小节。苏勒通过运用加弱音器的铜管乐器 和低音单簧管来表现克利原作中不同蓝色的影子。用布鲁斯(BLUES)表现蓝色 (BLUE),显然再合适不过了。

4.《鸣叫的机器》(图4 克利原作DIE Z—WITSCHER MASCHIN——1922)的音乐创作是建立在克利的代表作之一的这幅世界名画上。当今数学上的构筑要素看来亦将自己特别的逻辑性借予了音乐的表述。对 苏勒来说,这一段音乐的主要意义就在于“鸣叫”。从画面上我们可以看到四只抽象化的小鸟,站在一个摇把儿上,象是上满了发条的机器,鸣叫不停。所有的形态都是有棱有角的,其色彩也是清淡的。苏勒对这一幅画

的音乐表现与画面是吻合的,配器色彩明快、响亮,音乐从头至尾“鸣叫”不停,音像清晰、有棱见角,与画面形象一致。

5.《阿拉伯村镇》(图5 克利原作ARAB VIlLAGE——1922)是一幅富有阿拉伯气息的、阳光下的北非沙漠风景画。在村镇的上空飘动着阿拉伯旋律的咏唱,远处忧郁的长笛混杂着跳动的鼓声衬托出双簧管奏出的鼻舞 旋律。为了这段音乐的写作,苏勒查阅了许多关于阿拉伯音乐的资料,包括巴托克和霍恩勃斯特尔(Hornbostel)的作品。运用了真正 的阿拉伯民间音乐素材,或非常接近的改编曲。克利的这幅画,整个画面呈现出一种温暖的橙红色,在橙红色的背景上克利以明确清晰的黑线条勾勒出村镇的景象,一轮暖洋洋的太阳挂在村镇上空,半轮月亮也挂在天上,与太阳争辉。画面呈现出一种温暖静谧的意 境。苏勒的这段音乐与克利的这幅画在意境和色彩方面是吻合的,而且,苏勒的音乐在阿拉伯特征的刻划上,比克利的原画更具体,特色更突出。

6.《阴森的瞬间》(克利原作EIN UN—HEIMLICHER MOMENT——1912)的音乐 是一段比之克利实际的钢笔素描原作来说,更多地注重题目内容的音乐演奏。德语“UN—HIMLICH”实际上不能用一个英文或中文来作同义词,它有一个既不是“阴森的”也不是“超凡的”或“恐怖的”的内涵。苏勒试图传达出克利原作中以线条画出的,以优美形态营造出的氛围。音乐开始的奇怪的、不祥的紧张,最后在两个可怕的瞬间爆发中找到了突然的释放,然后返回到寂静中。

7.《田园诗》(图6 克利原作PASTORALE——1927)这幅画有一个克利本人加上去的副标题——节奏,我们不难从画面中看出丰富的节奏型。这幅画的背景是土黄色的,上端有一窄条水平的蓝色作为黄绿色的对比,在大 片的黄绿色背景之上,克利用灰绿色的线条织成了一张二维空间的节奏网。从线条的组织中,我们可以感觉出田园中的草木、房舍、栅栏等。苏勒用单簧管强调了田园的情调。然而,这种田园情调并非是人们想象的那种春夏季充满了绿色的田园情调,而是“昨夜西风凋碧树”之后的秋冬季的田园情调,略带苦涩与凄凉。苏勒的这一乐段的情调与克利的黄绿色的田园情调具有相同的心理效果。

不知读者朋友是否从以上苏勒的音乐与克利的绘画的对照中,加深了对“音乐是流动的绘画,绘画是凝固的音乐”这一比喻的理解,进而加深了对现代音乐与现代美术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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