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青年成长史|一个不去上学的男孩在街上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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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丨程馨雨
编辑丨措雪
“尝试少有人走的路有时候会带来额外的红利,我觉得我就是刚好抓住了这样的机会。”18岁的定慧说。在家上学8年,最后一刻放弃高考,他的成长,完全规避了现有的教育路径。至少目前看起来,“是成功的”。
半夜十一点,杭州。定慧一个人站在离住处有二十多站的地铁口,茫然四顾。
这是2020年农历的大年三十。定慧和朋友吃完火锅准备回家,下车换乘时,发现地铁下班了。打车软件的界面迟迟没有动静,偶尔路过的出租车也都接了客,二月杭州的街道冷冷清清,四下无声。
好吧,那就找个24小时的便利店呆着吧。定慧这样想着,开启了步行导航。从16岁开始,他就渴望有露宿街头的那天。在他喜欢的小说《悉达多》里,主人公似乎也总是在流浪。每次出远门,他都会带上帐篷,但截至目前,似乎还没怎么用过。
机会来了。突然,他发现路旁的公厕连着一个城管休息室。窗户是可移动的,他敏捷地翻窗进去。房间里设施齐全,只是没有床。夜里的气温不到十度,定慧只穿了一件薄大衣。他用电磁炉给自己烧了点热水,手机充上电,蜷缩着身体,睡在了几张平铺的小板凳上。
定慧18岁。和很多他这个年龄的少年不同,如果说身上有什么标签的话,他是一个“在家上学者”、“互联网公司的实习生”,一个在最后时刻放弃了高考,完全规避了现有教育路径的“野生青年”。

2021年1月,宝鸡。定慧走在家附近的步道栏杆上。

“Hello大家好,我是定慧,今年18岁,现在开始在广州的一家社会创新公司实习”。这是2020年的九月,B站视频里的定慧顶着自然卷的及肩长发,皮肤藜黑,向观众打招呼。这个视频至今已播放13万余次。
“18岁?”弹幕里有很多惊讶的声音,定慧确实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成熟。
此时正是国内大学的开学季,定慧却坐在广州街头的咖啡馆里气定神闲。他在家上学8年,但保留着学籍。最终,“学校要求参加高考,但我后来把高考给翘了!”说到这里,他为自己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B站up主MoonDobe从成都奔往广州采访定慧那天,正好台风来了。下午,她冒着小雨和定慧在一家创客空间的咖啡馆里见面,并录制下了这支视频。
选择抛弃高考的定慧只是陕西省宝鸡市一个普通家庭长大的男生。从小学五年级到高中毕业,他都是在家上学。初中毕业时,定慧只用了九个月的时间学习,就考进了当地排名第二的高中。高中的学业水平测试,他也只准备了六个月就得到了全A的成绩,小猿搜题、作业帮和练习册是他的老师。从小学五年级到高中毕业,定慧花在学校课程上的时间,大概只有同龄人的1/5。
为什么选择放弃高考?“做出决定的时候有考虑未来吗?”,MoonDobe问出了弹幕观众们的心声。

01

在家上学8年以及“起码还是要有个文凭”

小学五年级,定慧离开了学校,开始了独自一人在家上学的生活。那是2013年,他还没有给自己起定慧这个名字。户口本上,他叫张智夏。
一份由21世纪教育研究院发布的《中国在家上学研究报告》(2013年版)显示,当年,国内共有一万八千人密切关注“在家上学”,真正实践的大约有2000人。研究显示,“在家上学”的大部分家庭分布在广东、北京、上海、四川等经济发达的核心城市,像定慧这样四线小城里的在家上学者,屈指可数。
上幼儿园时的定慧,曾因一场大病在家休养了半年。养病期间,母亲每天给他读故事书、绘本,家里还购入了一台听读机,父亲用闪点卡教他数学。还不会写字时,定慧就开始记日记,常常是他站在一旁说,妈妈再用铅笔记录下来。对定慧的父母来说,那是一段甜蜜的育儿时光。
要上小学了。爸爸希望他能在家上学。可是,学校就在家门口,哪有不去上的道理呢?妈妈觉得很荒谬。但爸爸认为,自己是老师,家里爷爷辈也有老师,算是教育世家,不见得就会做得比学校里差,还能因材施教。父母争执着不肯让步。最后,是定慧替他们做了决定。开学报告那天,班主任看这小孩儿机灵,许诺他当班干部。定慧蹦蹦跳跳地回家,对着张东胜夫妇说:“爸爸妈妈,这下我不能不去啦,我得在班里当干部!”

小时候的定慧

2013年左右,定慧五年级。因为父亲张东胜的工作变动,一家人搬到了宝鸡市高新区,周边小学选择不多,如果定慧入学,要交10万元的择校费。另一方面,张东胜观察发现,定慧在学校也并不太开心。长期担任班干部,让他习惯向老师打小报告,这在张东胜看来不是个好方向。另外,三年级开始,各个学科逐渐增加的作业量也让定慧有些难以承受。夫妇俩索性决定,让孩子在家上学。
今年51岁的张东胜是一名高职教师,母亲是家附近工厂的质检工人。从小学五年级到高三毕业,定慧在家上学的八年里,教育的部分主要由父亲负责。
刚开始在家上学的那一两年,张东胜琢磨烂了头皮。那时中文世界里有关“在家上学”的资料很少,他常常坐在客厅一角的电脑前研究到半夜。“家里面,单位的同事们,都有很多不理解的。亲戚朋友们,关系越好给的压力越大。甚至有人见到他们,都会说:'哎呀,你们把一个清北苗苗给耽搁咯。”
在家上学的第一年,效仿当时的读经热,张东胜给定慧选择了《道德经》《中庸》《大学》《论语》,要求他每天读10小时,一周7天。定慧总是嚷嚷着坚持不下来,读不了多久,就开始东张西望,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张东胜决定亲身尝试。只读了半小时,他也放弃了。10个小时被调整为2小时,“太累了,你一直要集中精力在那儿念,别说他,我发现我也做不到”。读经教育在尝试了一年后就结束了。
定慧更喜欢阅读西方作家的作品,但父亲一直希望他可以多阅读一些中国古代的经典。如今,在定慧卧室的书柜上,摆放着他近几年读的书。他打开玻璃门,给我一本一本地指着介绍。《悉达多》的封皮四周已经被翻烂,《非暴力沟通》的四角也已经磨白。
家的背后就是渭河。定慧还记得两年前自己第二遍看《悉达多》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渭河的芦苇荡上,一直看到夕阳西下。
从小学到高中,定慧的学籍一直被保留了下来。初、高中是通过熟人找的关系,小学则是当地报社报道后校长的主动邀请。学籍算是张东胜给儿子留的保险,“起码还是要有个文凭”,在高职院校任职多年,张东胜很清楚文凭的意义。
每年除去突击考试的那几个月,其余日子,定慧每天用在学校课程学习上的时间只有最多两三个小时。他爱好广泛,也有一些是来自父母的建议。吹葫芦丝、打太极拳、绘画、跑步、写作……他要把这些都练习好,每日的功课并不比学校的同学少。定慧的父母吃素,有打坐冥想的习惯,每周日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是一家人的闭关时间,不过定慧通常都坐不住。
“我们夫妻俩平常都要工作,没有太多时间管他。我有时候会辅导他的数学,其余时间都是他自己管自己。”张东胜说。上初一初二那段时间,定慧迷上了打游戏。电脑就在客厅里,离门很近。一听见父母下班回家开门,他就切换页面、关掉手机,“几乎训练成了一种技能”。

02

在最后一刻放弃高考

在家上学的日子,漫长,却也很快。随着年龄增长,定慧也到了高中阶段。父母对他很信任,他早早就有了手机。除此之外,张东胜夫妇对定慧的学业基本帮不上忙,也就完全放手让他自己安排。在家上学的大部分时间,定慧都很自律。每天骑车去上兴趣班,在“小猿搜题”里购买便宜的辅导课,上网搜索往年的考试真题,在便签本上用甘特图规划出今天要完成的任务,譬如,突破一个物理知识点。
大部分时间,少年定慧都坐在卧室的书桌前,打开他的小海豚台灯,一件事一件事的做。感到疲倦时,他会把卷子挪到小区院子的草地上,或者河边。要么,找个平地或者床板双腿盘坐,深呼吸、清除杂念,让心神流过四周,再集中到眉心。
在家上学并不意味着“与世隔绝”。每周参加兴趣班,这给定慧提供了和同龄人交流的机会。初中时,他也曾参加过一家叫“新教育”的机构的夏令营。2018年春天,定慧参加了高校素食联盟(UCVA)的志愿活动。
刚在家上学时定慧的课程表。彩笔写下的是他备考时的学习安排。张智夏是他在户口本上的名字。
定慧说,比起很多来混简历的人,他是最好学也最勤快的那一个。他是后来才知道,并不是每一个报名者都像他那样认认真真写了几百字的报名申请。当时有好几个工作小组都想要他,最终,他加入了新媒体组。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哥哥手把手教他技术,他的公众号编辑、海报设计等技能就是在那时学会的。
但仍然有孤独。因为在家上学,定慧并没有太多和学校同学交流的机会,也几乎和他们没有共同话题。从小学到高中,定慧和其他同龄人接触的渠道大多是通过兴趣班,一些短期活动和夏令营。在这些活动里短暂相遇的那些人,似乎更像是定慧的生命线中的一个结,或许深刻,但却没有延续下去。“夏令营提供了一个相聚的目标和一个意义,在那个时间点上我们可能交往的很深,但是过了那样一个点,人生就没有更多的交集了。”
定慧想起一个难得的畅然时刻。十五六岁的时候,他回到十岁搬家前住的地方玩。或许是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倾诉,他主动向童年曾一起上学的伙伴们抛出了一个大胆的话题——自慰。在此前的两三年里,这件事带来的羞耻感一直困扰着他,他不敢告诉父亲,父亲也很少跟他提起相关的话题。夏夜晚风,他和伙伴们荡着秋千,一边荡一边聊,少年心事被坦荡荡地倾吐出来。虽然因为回家太晚被骂了一顿,但定慧想起来还是觉得,很爽,很舒畅。
对于定慧在家上学的八年,父亲张东胜说自己也有很多未实现的期待。定慧初一初二时,被他安排去学太极拳,但要跑步来回。定慧从小体力很好,18km的跑程在父亲眼里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但有一次,或许是因为下雨,定慧没有跑完就回家了。
“他有一点取巧,而我的风格是爱做笨事情。”他被父亲训斥了一顿,然后冲出家门,缩在灌木丛里睡了一夜。父亲坦承,在那一两年里,他也对定慧动过手。
但父亲的权威也总有失效的时候。2019年春,定慧按照学习阶段算是到了高三毕业季,学校通知他参加高考。父母希望他能至少试一下,但定慧作出了自己最终的决定——放弃高考。
对定慧来说,选择放弃高考,并不是一瞬间的事,而是经历了漫长的三年。这期间,一直困扰他的问题是:还有哪些事比考一个国内的大学更值得去做?在他的认知里,即使上了大学,“大多数人只会不停地补课,到了大学就是考四六级,考研。好像很多人不会去想,我(这一生)要做些什么。”这让定慧觉得没意思。

03

联结另外的在家上学者  创立“自由学社”

放弃了高考的定慧,决定去申请一所国外的大学——密涅瓦大学(Minerva School)。他从一个教育公众号上关注到了这所学校。这是一所创办于2012年的创新型大学,不同于其他的大学,在校四年,学生们会前往七个不同的国家学习,并和当地机构合作项目,以期解决一个实际的在地化难题。充分开阔的视野,足够优秀的共学伙伴,充满行动和创新的价值理念,还有不影响录取结果的奖学金申请,这些都让定慧觉得,找对了。对这所大学了解得越多,定慧越觉得这是一所真正属于自己的学校。眼看定慧虽然放弃高考,但仍然准备留学,父母放心了很多,也支持了他的决定。
参加密内瓦大学线上分享会那天是普通的一天,定慧甚至都记不住是上午还是晚上。几位密内瓦毕业生介绍的内容让他很激动,他把自己的个人信息发在了聊天板,希望认识对这所学校感兴趣的新朋友。分享会结束后,他认识了后来的团队伙伴寇麟。
在定慧给寇麟的第一封信中,他写道:
"看见与接纳,我想不仅仅是我在情绪中的自救指南,也是人类的共同议题。如今的世界,太多的暴力与冷酷。而背后是人类逐渐迟钝的情感,与万物链接的断开。祝愿世界、你我,能常怀一颗童心,体验世界的伟大、美好和神奇。"
定慧和寇麟都是在家上学的自学者,有过相似的孤独,以及不知所措的困境。在国内的在家上学群体中,曾经有过学生自发的组织,但往往在创建者结束在家上学后就停止了。定慧和伙伴们决定创建一个可持续的在家上学学生社群,能够一直帮助到这些和曾经的他们一样需要帮助的自学者们。
最初的主创团队有三个人,定慧、寇麟还有开颜。那是2019年的春季,定慧17岁,是团队里最小的一位。也是唯一的男生。
最早,自由学社的社群建立在QQ群上,人数只有不到10个。当时学社主打的有两个项目,英语角和每日计划监督打卡。开颜主要负责运营英语角,英语角做的很活跃,是自由学社早期的主力项目之一。寇麟则负责着日常的社群运营。他们还收集了一篇“自学生痛点分析”,想要通过访谈有经验的自学者们,来解答困扰大家的问题。几乎每次开会,寇麟或开颜都会制作出一份清晰的会议思维导图。三个人都各有分工,并定出了行动清单与任务完成的截止时间。
开始和伙伴们合作后,定慧的问题逐渐暴露出来。
2019年6月,学社成立了一个公众号。发刊词一开始由定慧起草,文章一开头,便是“17年前,他的父亲母亲生下了定慧”这样的文字”。寇麟和开颜有点懵,和定慧重新开会,商讨了这篇文章的定位。“他太独立(或者说自我),总是认为自己不需要协助。”和定慧合作两年后,伙伴寇麟对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2019年9月,定慧以个人的名义发布了一两篇文章,并联系了在家上学联盟网等教育平台和自媒体进行转载,没有和伙伴们商量。文章的阅读量很高,这为学社吸引到了一批流量,只不过,都是来找定慧的。
寇麟和开颜感到被抛下了,而在当时的定慧看来,似乎整个团队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做事。关于学社运营的很多想法,定慧总是自己率先决定后再告诉她们。寇麟和开颜的能力都不弱,“我们很想要做事情,(却)因为被甩下了不知道如何做起”。那个时候团队成长的步调不一致,也有一些沟通问题和彼此的想法没有被及时表达出来。回看一年多前那场几乎要让团队分崩离析的困境,她们这样总结。
“他很可爱,有时候也很气人”“也可以理解为比较真性情。”两位女孩继续补充道。

自由学社早期的某次会议记录

04

孤独的少年迎来“社交井喷期”

自由学社的又一次转折是在2019年的夏天。
B站up主MoonDobe没有想到,那个耗费自己挣了几个月的钱去采访得来的视频,成为了她目前账户中播放量最高的。十几万的播放量为学社带来了一千多位关注者,以及五十多位新成员。学社渐渐热闹了起来,团队里也加入了几位充满活力的新伙伴。为了迎接这批关注者以及后来的加入者,定慧和伙伴升级了学社的社群平台。在平台上有很多由学社成员发起的活动,譬如每周分享你的周总结,或者参与读书会,加入语言学习小组。这周,定慧才旁听了一位同学组织的意识流日记分享活动。
学社创办两年后,三个初创者也面临着不同的选择与处境。
寇麟21岁,如今,她一边处理着学社的事务,一边在一家初创的教育创新组织做线上实习,她同时也在北京的一家小展览馆工作。寇麟和家里的关系长期处在不和谐的状态中,在家上学多年后,她终于搬出家来独自生活了,而这些工作支持着她经济独立。在未来,她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特别的教育经历去服务到更多的年轻人,也在考虑追随兴趣成为一个独立摄影师或艺术家。
开颜比定慧大接近一岁,去年一月,因为学社团队协作的问题,开颜选择去和几个伙伴成立了一个主要从学术角度帮助在家上学者的组织——家里蹲(Galiton School) 。她对哲学、宗教和人文教育都颇感兴趣,如今,她自己也在准备着有关留学的申请。
随着对学社项目的投入,定慧想要申请密内瓦大学的计划逐渐搁置了。他也说不清这个选择会持续多久,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但回想起自己曾经孤独的状态,定慧表示,“自由学社让我遇到越来越多的同路人,我感觉自己是在一个花园里,不再是单兵作战。”
从初中时了解新教育,到高中毕业后开始做自由学社,以及之后多次参加各种线上线下的学习课程,定慧为自己积累了不少社群资源。现在,他在微信上的好友是1400多位,加入的社群有二十个,比大多数刚刚步入大学的学生多很多。这其中包含了从教育到社会创新领域认识的各类网友、老师,还有同龄人。相比学生时代的形只影单,和伙伴一起创办自由学社后的这段时间,是他的社交井喷期。
2020年夏天,定慧来到了广州。
当年8月,他给位于广州的一家叫“一起开工”的创新机构提交了简历申请。拥有个人项目经验的定慧被老板看中了。老板邀请他来广州实习,他需要为该机构开发的协同办公产品谈合作,找到适用的机构组织。
领到offer前,定慧还在家里和父亲吵架。说过什么话已经忘了,但场景总是在饭厅里,这是一家人严肃对话、商讨重要决策的地方。父亲觉得定慧还是该去好好考个大学,不要总干些没谱的事。“他摆出了很多大道理。”不过,当定慧后来告诉父母自己将要前往广州工作时,张东胜沉默了。到后来,他说:定慧现在这样子也挺不错的。
“一起开工社区”是一个由年轻创新创业者共建的跨界社区,成立于2013年。最初,自由学社是社区的孵化项目之一。后来社区给想要入职的求职者们建群,曾经在社区群内踊跃发言的定慧就这样被老板注意到了。在十八岁就能和伙伴一起做出自由学社这样的社群,老板看中了定慧的潜力。定慧在这里实习了近四个月,他的工作是推广社区旗下开发的产品,每个月,他大概可以领到三四千元的工资。
因为Moon的采访视频为学社带来的流量,定慧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方向。实习工作并不是他真正想做的,要不要全职做学社运营呢?和上司沟通后,他决定结束这份工作。

05

“我喜欢在确定性中拥抱不确定性”

真正离开“一起开工”,是定慧从上海回来之后。彼时在上海有一两个不错的活动,定慧决定去看看,同时也和一两个自己在一些群里交谈甚欢的网友见见面。
2020年12月中旬,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定慧和他在网上相谈甚欢的网友走进了一个偏僻巷道的茶馆。茶馆是这位网友的朋友开的,他们被领进了包间。那个时候定慧还不知道,一连串的工作机会就是从这间小小的茶馆包间开始的。
说是网友,却并不是同辈人。这位女士已经有了孩子,并曾在互联网大厂做过多年企业培训。定慧和她闲侃了片刻,老板坐进来请教茶馆的运营问题。定慧也斗胆插嘴了几句,补充了自己的看法。说着,他从书包里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平板,为他们介绍起自己实习机构的产品。
一番展示后,坐在对面的女士对他流露出了赞许,也开始对定慧的专业能力感兴趣起来。定慧隐隐感觉机会来了。于是,为了方便对方了解,他又翻出了自己曾在做项目时整理的“网络协作、新媒体技能清单”,在这份清晰明了的文档里,他将自己的能力点分成三个阶层列举了出来。
“你这做得挺专业的嘛”,女士向定慧发起了工作邀请,并在后来把他推荐给了自己的客户——另一家位于杭州的互联网运营平台的创始人。这次游学还让定慧收获了另一份工作机会。而这些工作机会,几乎都是这样聊出来的。一周后,定慧结束了自己在广州的工作,并决定过一阵子去杭州看看。
农历新年还没过,定慧就去到了杭州。他在父母的资助下租了一间离上班地点很近的卧室。卧室很小,不到十平米,是一套合租房里的次卧,每月租金1300块。墙的四周刷的很干净,靠近床的一边有扇窗户。
2021年2月,当全现在再次联系定慧时,收到了他发来的一份名为《时间预约》的石墨文档。点开来看,定慧以周为间隔,将自己一周中有空闲与他人进行连线沟通的时间段都标记了出来,每段时间后都有一个名额,想和他聊天的人需要提前一天选择一个后面没有名字的时间段填空。
选择制作这份预约表,是因为定慧认为“我在情绪状态比较陷入低谷的时候,和别人交流,或者感受到我能够帮助别人,会让我好受一些”,那段时间,他发了一条征集聊天者的朋友圈。
每年的情人节或七夕前后,定慧都不是很好受。“从11月到现在我一共有四次对别人产生在情感关系上的期待,但好像都因为各种原因而无法实现。”今年2月14日情人节那天,定慧在学社内部策划了一场相亲活动。这才发现除了他,学社的其他各大群主都有对象。那天的活动促成了两对新情侣,但定慧自己仍然是单身。说到这里,他有一点绝望。
他用了很多方法去调节那几天的情绪,也浪费了一些时间。譬如在知乎上刷人们关于恋爱问题的回答,“有一个很棒的男/女朋友是一种怎样的体验”,诸如此类。像这个年龄段的很多男生一样,他常常梦想自己在恋爱,拥有一段能够彼此滋养的关系,又偶尔告诉自己要克制欲望,放平心态。
工作上,面对令自己没有把握的挑战时,定慧还是会有些逃避。在公司里第一次接受工作任务后,因为一时离不出头绪,加之还有另外两个事务要处理,定慧把这项本该他花最多时间好好准备的工作,搁置到了最后潦草完成。这给他带来了教训。公司主管给出结论:定慧的产品开发能力不强。最终,他只能以兼职的形式参与公司的工作。
定慧却并不特别沮丧,他感觉运营主管对他的评价都很在点上。
2019年末,他曾在一家机构的教育创变项目中担任志愿者。该机构的创始人后来这样评价定慧:“从人的角度来说,定慧的底子非常真。我觉得他现在需要力量感,这种力量感是要在不那么纯真的世界里历练出来的。”

即兴舞蹈中的定慧(受访者供图)

去年九月,接受B站up主MoonDobe采访时,定慧曾说了一段话:我现在面临的大多数问题,它们都不像高考一样有明确路径,比如一本书告诉你上面有几个单元,你把这些学完就可以去考试,面对真实世界的时候,从来没有地图告诉你该怎么走。定慧觉得自己在探索一条路,这条路对于很多人甚至都没有勇气去想,也从未看见过。在广州的咖啡馆里,他不停地转动着眼前的杯子。“尝试少有人走的路有时候会带来额外的红利,我觉得我就是刚好抓住了这样的机会。”
在他反复提及的那部小说《悉达多》中,主人公悉达多和朋友于寻道途中遇见了大师加泰玛,朋友选择了成为加泰玛的弟子,追寻他的学说,悉达多却决定继续流浪。在和大师加泰玛进行最后一番交谈后,悉达多这样说:
这也便是我为什么还要继续流浪的原因——并非去寻求另一种更为美好的学问,因为我明白,不存在这种学问,我只是要遗弃一些学问和老师,我要自己单独一人去攀登我的目标,或者去死亡。
定慧发来一个视频。那是一个放晴的夏日清晨,他在家附近步道的栏杆上跳起了舞。视频中的他穿着淡蓝色的短袖和白色的灯笼裤,双腿在栏杆上轻盈地跳动,两只手臂有力又自然地挥舞着,神情舒展。“我喜欢在确定性中拥抱不确定性”,当问及他是怎样有信心走到现在时,定慧这样回答。
而开颜的记忆中始终有一颗深刻的画面:那是2019年末,他们在苏州碰面。定慧身穿一身米白色的袍子,里面是一条深蓝色的有着大裙摆的裙子。忘记了是因为什么事,他突然开始在街上跳起了舞。那是他16岁时在一个夏令营上接触到的即兴舞蹈。在开颜的眼前,蓝色的裙摆转起来,那让她想起了伊斯兰教苏菲派的旋转舞,“转的还挺好看,就在大街上。他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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