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殴打20年前班主任：严师不一定出高徒，也可以出“复仇者”！
胡赛萌/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学生“报仇”，20年也不迟！
河南栾川的常某，正是这样一位蛰伏20年的“学生”，他复仇的对象是他中学时的班主任。
看来，严师不一定出高徒，也可以出“复仇者”！
01
学生复仇
2018年7月的一天下午，常某驱车外出钓鱼，偶遇初中时的班主任。
当年，常某上学时被班主任体罚、辱骂和侮辱。事隔20年再遇“严师”，常某这位“高徒”不但没有摆下谢师宴，反而挥起了铁拳头。
他将20年前的老师拦下，确认对方身份无误后，问对方“还记不记得我？”说完就对其扇耳光、抡拳头，将这位曾经的老师打倒在地。
看着昔日辱骂、体罚自己的“恩师”被打倒在地，常某质问对方说，“你以前咋削我的，还记不记得？”
“恩师”不吭一声，常某不解气，又再次向对方扇了多记耳光，最后扔下一句话：“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事后，常某被检方提起公诉。在法庭上，他称事发当天与班主任系偶遇，情绪一激动便殴打了对方，并当庭向班主任及其家属道歉。
常某尧回忆，上初中时，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不太好，班上学费就自己没交，向班主任请求晚一点交却被拒绝，还曾因为在课堂打瞌睡，被张某从教室前面打到教室后面，“一边打一边骂”。
被打后，常某尧找学校反映，也有老师开导自己，但班主任的殴打更狠。常某在法庭上哭诉自己上学时的悲惨经历，称自己一直想不通，当时13岁的他究竟有多大的错，会遭受这样的待遇。
“给我带来巨大的心理伤害，十几年我都不会忘，且经常做噩梦，绝望、无助、哭泣。毕业十几年以后，看到有关老师欺辱学生的新闻，我都会情绪激动。”。
打了老师之后，常某曾在社交网络上写道：“当我为人父时我依然过不了这一道坎，因为你对我造成的心灵伤害依然可以让我做噩梦，我一定要解决。”
对于常某殴打班主任一案，法庭并未当庭宣判。让人想不到的是，法官没有宣判，网友们却擅自当起了法官。
02
大逆不道
在常某殴打老师的新闻下面，许多网友跟帖，做起了法官。
在这些“判词”中，有判无罪的，有判无期的，有判有辱师道尊严的，有判道德沦丧的……
真是咄咄怪事，一件法律事件，怎么就被扯上道德和伦理？要搞清这个问题，还得从我们的文化和传统说起！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天地君亲师，是大多数人中国人祭祀的对象，一般设一个“天地君亲师”的牌位或条幅，供奉于中堂。
天地君亲师，即黄天、大地、君王、双亲、师长，这是中国人的命根子，也是魂魄所系和精神所依，反映了中国人敬天法祖、孝亲顺长、忠君爱国、尊师重教的价值观念取向。
传统的中国，是男权社会，更是皇权社会，整个社会是靠血缘关系构建的，叫做“家天下”。天下是由家庭和家族构成，所以家国同源、家国同构、家国同体，“家天下”不仅是“天下为家”，更是“家为天下”。
于是，父权与皇权合流，男权与夫权一致。在这样的社会体制之下，整个国家就是一个大家庭，君王就是大家庭的父亲，叫君父，臣民是大家庭的子女，叫子民。
因此，忠于国家就等同于孝敬父母，因为国家就是我们最大的“父母”。祖国母亲，就成为我们必须捍卫的对象，因为她神圣不可侵犯。
对于学生而言，老师就是家长，叫做“师长”，所以才有“师生如父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说法。
尊师也就成为我们的传统和美德，它与敬爱父母、忠于君王一样，成为所有中国人的道德要求和行为规范。
于是，历史上才有了那么多关于尊师重道的故事。帝尧王屋山拜师，每日站立求教，毕恭毕敬；杨时程门立雪，传为天下美谈；李世民训子尊师，为帝王表率……
在这种文化语境之下，打老师就等同于打父母，岂非大逆不道？正因如此，所以许多网友当起了法官，要给打老师的“逆子”常某判无期。
可是，那个打人的常某真如某些网友所言，是个“逆子”吗？
03
人情社会
中国的传统社会，是君统、宗统、血统三位一体的宗法社会。
在这样的社会里，由家庭扩展成家族，由家族扩展成家国，到最后，家国一体，家国天下，家庭组织成为国家的统治模式。
在这样家庭式的国家里，大家都是一家人，还讲什么法律，还有必要讲法律？
既然不讲法律，那就只能讲人情和伦理，因而衍生出“情面”和“伦理”，也造就了中国今天的“人情社会”。
对于打老师的常某，网友们不讲法律和法规，却大谈道德和伦理，原因就在这里。可是，道德真的就比法律管用吗？
学生打老师不道德，那老师打学生就是品德高尚？
常某固然打了中学时代的班主任，但那个班主任曾经又是怎么辱骂、殴打那个13岁孩子的呢？就因为他交不起学费，所以活该挨打？
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之所以被今天的法治观念所取代，最重要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它只讲道德不讲平等。
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夫敬妻贤，这套伦理道德说得固然好听，做起来却未必好看。君若不仁，难道臣敢不忠？父若不慈，难道子敢不孝？夫若不敬，难道妻敢不贤？
道理也很简单，受这个道德约束的双方，并没有对等的地位和平等的人格，君臣不对等，父子也不对等，夫妻就更不对等。
因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夫要妻离，妻不得不离！
师生如父子，老师等同于父亲，老师不慈爱、不和蔼，做学生的难道还敢不听话？如果你敢顶撞甚至是动手，那就是大逆不道！
有“严师出高徒”的古训摆在那里，老师打你，是爱你，为了你好，只不过严厉了一点，做学生的你要理解！
可是，这明明不公平，因为他考了个教师资格证，就可以打我骂我？
要回答这个问题，得去问孟子。
04
孟子的冷猪肉
一身浩然正气的孟子，是我胡赛萌的偶像，也是齐宣王的偶像。
有一次，齐宣王问孟子：“周武王推翻商纣王，商纣王再残暴，但也是君主，周武王是臣子，却以下犯上，杀死国君，这有道理吗？”
孟子说：“不仁不义的国君，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他，这就叫独夫。我只听说武王诛杀独夫商纣，没听过武王弑君。”
这位老夫子还嫌不够，继续补枪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一出，天下君王无不震惊。可是，在诸侯纷争的先秦时代，天下未定，君王们多少还有点雅量，不敢把孟子及其学徒们怎么样。
然而，到了朱元璋时代，天下定鼎，帝王坐稳了江山，就开始向这类提倡“君臣对等”的“歪理邪说”下手。
朱元璋一声令下，亚圣孟子的牌位被搬出孔庙，一把端走了老夫子吃了将近1700多年的冷猪肉。虽说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之下，朱元璋后来又把老夫子给请了回去，但《孟子》一书中关于“民本”和“对等”的思想却被悉数删除。
此后，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臣关系如此，师生关系又能好到哪里去？
如今的现代社会，君和臣没有了，但老师和学生却都还在。老师与学生，当然像辛勤的园丁与可爱的花朵。可是，并非每个学生都是花朵，老师也不一定人人都是园丁。
食堂发霉的食物、操场有毒的跑道，还有层出不穷的有偿补课和教师节红包，这些当然不都是老师的错，但至少说明老师不一定永远正确。
学生固然不能打老师，但老师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打学生？正如一位网友的质问，“凭什么老师打人就是教育你，为你好，你长大后打他就变成了犯罪？”
老师和学生，都是人格平等的双方，没有哪一方该挨另一方的打！
常某殴打20年前的老师，应该受到惩罚。不过，如果该老师曾经也有殴打常某，建议教育部门追求其责任；如果没有，希望还他一个清白！
— 全文完 —
作者：胡赛萌，好果文化创始人，知名评论家，曾在新闻晚报、教育时报，BBC中文网，联合早报等国内外知名媒体发表评论文章。公号：萌在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