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丨拓碑日记
编者按
书友敬惜字齋(孔网个人主页:敬惜字齋的个人主页)目前在致力于传统文化保护和传播的书画院学习,日常跟随老师从事地方文物保护工作。我们从敬惜字齋的动态中选取了几则工作小记汇总为一篇,希望文物保护工作能被更多人所了解。
缪家营关圣宫小记
二〇二一 · 六 · 四 阴转晴
今早黑云压城,气温骤降。欲雨未雨却是最适合拓碑。
按原定计划,一早就要与宋老师、朱老师去垂恩寺的。临出画院时遇到了九十岁老人杨春灿。杨老精神矍铄,许久未见,热情地邀请我们到缪家营一叙。交流中得知当地关圣宫保存尚好且有古碑刻留存,加之盛情难却,于是决定一探究竟。
九时许到达。那是一片建筑工地中,四周高楼笼一样将关圣宫紧紧罩住,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愈发渺小、压抑。走到跟前,只见深红的院墙两侧各有一个白底黑色的佛字。居中一座仿苏式的券门,其上“红星”与“镰锤”依稀可见。悬一半圆匾,上书“凤凰寺”。这便是大门了。正疑惑,杨老已轻车熟路地找到管理员打开了门,招呼我们进去。
这是一个由正殿、两侧厢房及前殿组成的四合院。正殿三间,七架梁,正脊记“大清道光拾柒年岁次丁酉大吕月望七日吉旦立”。单檐歇山顶,卷棚前廊东壁原嵌有乾隆五十一年《缪家营新修双凤桥碑记》(据称不远处原有双凤桥一座,今已无存。2008年关圣宫重修改名“凤凰寺”正是来源于此碑。),及在新区建设大拆迁中,从村口移至此处暂存的乾隆二十一年《缪家营碑记》各一通。东厢二楼墙壁内嵌嘉庆十年《关圣宫常住碑记》一通。石碑均为青石材质,字口清晰,保存较为完好。这无疑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我们便开始了传拓的相关工作。
在清理过程中,我们意外发现《双凤桥碑记》后墙壁因年久空鼓,已然成为一群蜜蜂的巢穴。简单商议后决定先分工完成其余两通碑记的传拓,我负责紧挨的《缪家营碑记》。
一切都在有序地进行。清理、打湿碑面、上纸、赶气泡、打字口……不紧不慢,胸有成竹。约八成干时我开始着手上墨。我蹲下,滴两三滴墨汁在扑板上,拓包均匀沾取、拍打、试墨、上墨,一排一排往复。直至浓淡相宜,如老物件的包浆般温润。
约莫两道后,拓片已初见端倪。我站起来,离远些看,嗯,真不错呢。不知何时出现在背后的宋老师也嗯了一声,他点了点头又上楼去了。我回到碑前蹲下,不禁笑出了声,似乎看到胜利女神就在向我招手。于是乎更来劲儿了。扑板和拓包之间发出了明亮欢快地“噗噗”声。
伴随着急促地“嗡嗡嗡”,突然我左手腕一阵刺痛,紧接着又是几下。蜜蜂被打扰了,它们生气了,开始蛰人了。我哀嚎着落荒而逃。也顾不得许多,一纵从台基上跳了下来钻进了炭房。它们没有跟过来。我松了一口气,这时才发现被蛰处已经肿得像个硬币大小。
我灰溜溜地钻了出来,宋老师也冲下来了,确认没有问题后摘了一节芦荟让我擦拭,并嘱咐:情况特殊,安全要紧。我看着半成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捡起三个塑料袋,大的撕个洞套在头上,露出眼睛和鼻孔,另外的套在手上,包住一切可能暴露的地方。拿起工具继续调整。
由于错过了时机,不管怎么调整总差点意思。而且又有巡逻的工蜂,我只好提前收工,兼以自保。宋老师的《关圣宫常住碑记》已经拓好,润润的,一切都恰到好处。好吧,现在只能这样了。
我们开始处理《双凤桥碑记》。以往对付蜜蜂,通常使用烟熏。今日不同,文保单位内见不得半点火星的。于是宋老师决定将他用塑料袋全副武装后,再用宣纸沾水将洞口暂时封上。谁知适得其反,不一会儿封住的洞口周围就爬满了乌泱泱的蜜蜂,越聚越多。看得人心里发怵。我们更不敢拓了,也不敢揭开洞口。
朱老师大笑,让我们退后。他捡了一根枝子,径直走向前去,大声喝道:“朱大仙在此,谁敢放肆?”说罢将纸轻轻挑去。躁动的蜂群顿时静了下来,有序散开。朱老师像个得胜归来的将军,大步流星,越发神气了。
可是这块碑是不敢再碰了。我们收拾好东西,怏怏而返。出门时将门口的浅浮雕拓了下来,算是补偿吧!
不觉已近下午三点。这才想起照顾肚子。打开包子,一失手仅有两个包子都滚到了地上。我们一愣,再拾起,表皮已占满了土尘。大家相视一笑,拍拍灰,分而食之。宋老师幽默地说:“加了料的包子说不定更耐饿。”又是一阵哄笑。
杨老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我们打点好行李,告别缪家营关圣宫,继续出发。
又是一阵挖机的轰鸣。
院藏《创建前殿后阁碑记》小记
二〇二一 · 六 · 七 大雨转阵雨
原计划今天是要去垂恩寺正殿传拓那一套青砂石人物花卉栏杆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从昨夜起,稀稀沥沥的小雨就一直下个不停。
等天大亮,竟然转为大雨。不一会儿路面就积起脚踝深的水来。我看了看那双除了脚什么都遮不住的水鞋,还是躲在家里看书的好。
近午,雨渐渐停了。恐因雨误约未说明,吃过午饭后,我便去找宋老师。
宋老师同样未出画院。我到时,他正痴迷于象棋对局,还未吃午饭。招呼我坐下又一头扎了进去。我对象棋不感兴趣,便不好惊动,干坐一阵。回眸正好见传拓工具已经收回,于是决定试拓院藏《创建前殿后阁碑记》。
此碑刊于同治四年(1865),大理石质,较四尺整纸略小,重约180公斤。中部微凸作龟甲形状,有石纹贯穿其间,较为少见。原嵌于洱源东山石岩感应寺殿墙,在修整感应寺时流出,被宋老师自费购回,暂存中峰书画院。
作者为大理洱源明经进士(即清代贡生的别称)胡椿荣。胡是滇西小有名气的书画家,大理博物馆藏有他的书画作品。碑文记述了感应寺的由来、规模,艰苦的创建过程以及对兴文重教、劝人向善的美好期许,具有一定历史价值。于是我上纸上墨就更加谨慎了。
时值阴天,空气湿度大,也就是说应到九成干才上墨。我等得心急,用吸水纸吸去多余水分便开始上墨。湿度较大,扑得极轻,生怕洇墨。好在第一道墨色均匀,没有出问题。
稍作等待,在第二道微微加重力道,使墨色层次丰富。至中部猛然发现墨竟然浸到了字口里,我心一慌,赶忙吸水。回过头来继续上墨,这才见下部又干了。一来一去弄得我阵脚大乱,只得硬着头皮加重墨色。
于是乎,一张湿漉漉、漆黑的拓片便出现了。我没了耐性,单手将它揭下。闻声而出的宋老师严肃地说:“作为一个文物工作者,尊重文物,更要尊重因它而出的成果。就如这张拓片,当你手执拓包落墨的那一刻,它就不再是一张普通的纸,是艺术品,是与历史对话的媒介。数百年间被湮没的人、尘封的事无不因此鲜活起来。”我羞红了脸,不再做声。
将整块碑擦拭干净后,宋老师决定喷油封碑,以减轻传拓对它的伤害。轻易不会启封了。再看拓片,边缘微散,好似木刻水印,别有一番滋味呢。
这张既不成功也不失败的拓片或许就是它留存在世上的最后一张拓片了吧?可以预见的是,百年后如若此碑不幸遗失,后世的相关学者势必将依靠拓片进行相关考证。到那时,说不定“旧拓《创建前殿后阁碑记》”的“洇墨本”还会因此得以载入史册哩!
试作“全形拓”小记
二○二一 · 六 · 九 小雨
通过前期理论学习和宋老师的帮助,经过一个月来的不断实践,于今日试完成了对“全形拓”的初步探究并制作拓片,取得了质的飞跃。此举或将对自己继承并传播传统文化,进一步探究传拓艺术产生较为重要的影响。
自六朝时期出现传拓,发展至清嘉道中,以六舟和尚代表的参照素描,融合西洋透视法,形成一种新兴的能在平面拓纸上最大程度展现物品原貌的立体拓法,称“全形拓”。最初是为方便金石学者展示、研究青铜器形而使用。这既是千年传拓技艺的一个总结,也是传拓艺术发展的巅峰。
因制作烦琐,兼须融汇绘图、剪纸、装裱等技艺,历来知者不多,擅长者更是凤毛麟角,如陈介祺、周希丁、傅大卣等。
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是在2014年观看的一个青铜器修复视频中。修复师的高超技法令我啧啧称奇,心驰神往。为此专门到昆明旧货市场买回一个青铜爵的模形实验,可惜不得要领,只好望“拓”兴叹。
近来跟随宋老师系统学习传拓技法,有了技术支持,加之宋老师多次提及,故而决定一试。没想到异常艰难。好在当下网络便利,资料丰富,利用上个月空余时间不断学习实验,总算制作了一个初步的。
我选了方砚操作。一来是大些,方便操作;二是带砚铭(有信息),虽然机工严重。但是练习要什么紧呢?根据大小,裁好四尺六开的纸。一切就绪后,即开始第一步绘图。这是最重要的,关乎到整个作品呈现出来的效果。
绘图,首先确认砚的主信息面在纸面的位置(主视图,有文字、图案等可直接展示历史面貌、时代信息的部分)。测量并严格按照真实尺寸绘制。同时记录侧面尺寸,绘制时应根据实际情况做相应调整,保持信息完整的情况下尽量符合视觉效果。顶/底面应根据主、侧灵活调整。
位置一经确定,便可依次作拓。除主信息面按照常规均匀拓印,其余两面并不拓实,加深轮廓,不断调整,使墨色从中间由深渐浅向四周留白过渡,以达“计白当黑”的目的。观者可产生似虚而实的感觉,留以想象的空间。
这样便得到一张初级全形拓作品了。
全形拓自成体系,它和素描最大的区别是,全形拓的重点在于“全”,以传递信息为上,须最大程度保留原物信息。“形”次之。纵观历代作品,不少严重违背了透视,张牙舞爪,并不美。但其中包含信息量巨大,于学术研究参考裨益良多。
当“形”与“全”冲突无法化解,应舍形而取全。这是主要指导思想。从这一点来说,全形拓便可称为一门“古拙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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