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雪静 | 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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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心

文|董雪静

王有福是个偏心的父亲，只是他自己不觉得。

1986年闺女刚读初一时他就告诫：“丑话说前头，初中毕业考不上邓师就得帮我们干活了，与我相比你已经是知识分子了，在家干活小学毕业就够了，让你再读初中已经是浪费了。”气得闺女莲花当时就不想读了，可最后还是坚持读完初中。在家干了五年活刚满21岁就被父母做主嫁到邻村了。

对儿子王鹏就不一样了，取名字就饱含着父亲的殷殷期望，初中毕业，高中毕业，连续复读三年，不遗余力的支持，王鹏最后考取南阳师专，毕业后在邓县城郊一个学校当老师，后来在那里结婚成家。离家也就20多里。

日子像水，不知不觉已经流过去很远了。王老汉猛抬头才发觉：自己已经70几岁了。

前年春天的一个夜里，老伴儿毫无征兆的在睡梦中静静的离开了，王有福老汉感觉一下子衰老下来，眼睛也老花了，头发也白了，简直不知道日子咋过了。

儿子接他去城里自己家住，那里早就发展成城区了。第一天他感觉还行，可第二天儿媳妇就给他说规矩了：从外面进家门要换拖鞋，马桶和洗手池里不能吐痰，沾上了不好刷，痰吐卫生纸上包住扔垃圾桶里，饭桌垃圾当天就得拎出去，要不然招苍蝇还有味难闻，虫子乱飞恶心人。毛巾不能乱用，各人用各人的，早晚刷牙，天天睡觉前洗脸洗脚，要吸烟了到外面，看电视和打电话声音不要太大影响别人……

老汉勉强住了三天就对儿子说：“还是家里有院子住习惯了，住这里别扭，再说了我身体还可以，你姐也住的近，经常回来看我，我还是回去舒服。”坚持回老家了。这边，儿子一家也松了一口气，儿媳妇更是庆幸他走的很及时，大家还没发生冲突撕破脸，老汉若再住下去她就受不了了，非找理由赶老汉走不可。

这些年，王有福上了年纪已经不再种地了，土地租出去了，对方每年把租金直接打到儿子卡上。院子外面他开了很大一片菜园，平时根本不用去街上买菜，鞋袜内衣都是闺女莲花给买的，衣服则是儿子不穿了打退下来的旧衣服。自从老伴儿走后，莲花三天两头就回来的更勤了，碰上周日，还带上外孙女小聪一起过来，有时留些点心，有时留点零花钱。

离开儿子家时，儿子也曾说要给他留钱，他说自己有吃有喝不需要框外花钱，需要钱了会打电话跟他要的，坚决推回了儿子掏钱的手。于是，儿子就再也没有给过他钱，也习惯了。儿子儿媳都是教师，过双休，私下在另外一处房子里开了辅导班挣外快，只有在过节放假时才开车回来看一眼，留下一点礼物就走了，老汉逢人就夸儿子孝顺。

去年春节，老汉的孙子王一飞去给姑姑拜年，莲花给了他200元压岁钱，他当场就说：“我爷给了1800元，我要攒够2500元换个好手机…….”说者无意，可莲花听了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为照顾老爹，自己牺牲了多少时间和精力，三天两头回娘家干家务，咋就暖不热老头的心呢？莲花大儿子俊才刚刚在南阳上班，春节回来就给他外爷买了很多礼物，又给他1000元红包，可老汉只小气的给外孙女小葱50元压岁钱，转脸却给了孙子1800元，这是把莲花平时给的钱积攒起来连同外孙俊才给的钱都给了孙子。一飞和小葱也只差半岁，都上高中了，一个压岁钱50，一个压岁钱1800，这也太偏心太不顾面子了吧。闺女一味的付出，而弟弟这些年一直没有对老人怎么付出，却是老汉嘴里的孝顺儿子！

于是，后来老汉再开口跟闺女要钱说买烟时，莲花说：“你吸啥烟我给你买，省的你把我给的钱积攒起来在孙子面前装大方，你以后也该问儿子要钱花了，我是泼出去的水！”老汉沉默一会儿才悠悠的开口：“那次我听见鹏儿与同事打电话时说他新房子没钱装修，我不是心疼他嘛！”莲花气不打一处来:”你就知道心疼儿子，他在邓县城里已经三四套房子了，一套比一套好，说没钱装修那是说给外人听的，他现在不想装修。我在城里一套房子都没有你咋不心疼哩，俊才在南阳上班，马上就要面临买房结婚，我哩房子又搬不到南阳去，我上哪儿弄钱给他买房！小葱还在上高中也花钱，你咋不心疼我哩！我照顾着你你还照样偏心儿子！”

此后，莲花只给父亲送物，就是不再送钱，连降压药和治疗老胃病的药都是直接买了送来。王老汉不好意思再说啥，但也没有向儿子要钱。

今年春天，老汉感觉头晕，身体犯困无力，说话含糊不清，舌头和四肢都不听指挥，莲花正好在家，她不敢大意，就赶紧打了120又联系了弟弟，把他送去中心医院急救，说是中风，要住院治疗。

一番检查下来，老汉还有胃溃疡，肠炎，前列腺炎，肺气肿等一系列老年病。

住院一周后，王老汉勉强能够开口说话了，左腿站不稳，左胳膊麻木也使不上劲。莲花姐弟俩伺候前后，莲花尤其辛苦，王鹏白天要去学校上课，就与姐姐分黑白班轮换，夜里不用输液，只需陪护休息，儿子就值夜班。白天输液打针吃药大小便擦洗喂饭，与医护沟通，去买东西，推去做检查，续费……这些杂七杂八的事都是莲花在忙，晚上骑电车回家里还有一摊子事，丈夫老赵早出晚归跟着建筑队干活，莲花只恨分身乏术。

夜里，病房里收进来一个重病号，医生护士和家属来来回回忙活折腾了一夜，王鹏受影响没有休息好，早上醒来眼睛发红哈欠连连，老汉看着儿子很是心疼：“今晚你不用再过来了，晚饭我不喝稀的，夜里就不用麻烦了。你是公家人，你不能耽搁上班呀！”“那咋办，医生交待要多喝水加速药物排泄，夜里没人看护可不行的，要不我们雇个护工吧，我只是夜里陪护就感到累，我姐白天值班就更累了，这样吧，今天我就找一个护工24小时护理试试吧！”老汉见儿子如此说，心里纵有100个不愿意也不好反驳，就只好点头了。心里却很委屈:说好的养儿防老哩，咋就指望不上了呢？

王鹏办事效率还挺高，快8点就有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来了，王鹏当着老汉的面给护工交待了病情和注意事项以及生活护理细节，男人点头说放心，王鹏就急忙去学校了。

第二天，护工打电话说老汉把自己辞退了，自己也不愿干了，让王鹏赶紧去医院，王鹏只好跟领导打个招呼出来。

见王老汉情绪激动很排斥护工，王鹏只好先结账150元把护工打发走，老汉满眼噙泪：“不就是照顾照顾嘛，又不是重活！比起你和你姐，他差远了，根本就糊弄的！没想到老了老了没本事，倒要指望别人了…….” 王鹏见临床家属朝他挤眉弄眼使眼色让他出去出去，就安慰老汉几句，随后说要去水房打开水就提着水壶出来了，临床家属这才说:“你爸就是故意挑刺的，人家护工做的不错，你爸知道一天得掏150块钱护理费心疼坏了，又从护士那里知道住院已经花了一万多块了，只骂医院屙血混账，说人家医生给他用的肯定都是最贵的药，医生能多拿奖金……他这样可不行啊，护士都不想理他。你劝劝吧，中风不能太激动，要钱不要命了，医院救他命还落不是。”

王鹏劝老爹：“住院治病就得花钱，这个你不用担心，回头新农合还能报销很多，你安心治就是了。可我老请假也不是个事，学校课程进度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我还是个班主任，不能扔下学生不管，”，他又凑近老头耳边小声说“这个月市局来考察我，下学期可能要提拔我当学校教务主任，原来那个年底退休，现在很关键啊！”老汉说：“让你姐来医院吧，回头再说！”

莲花来了，王鹏急急忙忙走了。老汉还是心气没散，就拿莲花撒气，莲花做啥都是错，挑剔她买的尿裤：“一个尿裤就2块钱啊，住院花的不是你的钱，你就不心疼啊！”莲花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花谁的钱我都心疼，王鹏上班这么多年了这才第一次给你花钱治病你就心疼，他有钱，不是没钱，就是没钱也得借钱，出院以后新农合报销了钱回来了还是他的钱，住院费是他掏的不假，可在医院里吃喝拉撒买东西都是我掏的钱，这些花销可都不在医院账单上，谁给我报销去！我天天放下家里地里活不干来伺候你，我的劳动也是钱，请个护工还得一天开150块钱哩，我比护工做的好多了，贴钱贴劳动，这就不是钱了？我伺候你还伺候出不是了哩！”说着任凭泪水直流，老汉只好给自己找台阶：“咋了，我就说说你还说不得了，那你把我扔医院不要了算了！”

莲花默默的伺候着，不说话。

晚上王鹏直到8点才急匆匆来接班，说还没吃饭，在开会加班，莲花心疼的叹了口气说：”今晚我就不回去了，你回去吃完饭好好睡一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哩！”王鹏是真累了，就没跟他姐客气，真回家了。其实，即便莲花不说，老汉也是要让儿子回家的，他更心疼儿子，更怕影响儿子提拔。

这几天莲花一直住在医院里，她私下与王鹏打电话说到老爹下周出院以后的事，老人生活已经不能自理，行动起居生活都需要人照顾，住哪里合适，后续还要大量的锻炼康复工作要做，她一个人在家无论如何也照顾不了……王鹏说等到了周六见了再商量。

周四中午，给老汉喂完午饭后，莲花去水池里洗刷完，又把老汉夜里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晾晒起来，给老汉喂了茶水，这才拉出床下小凳子坐下喘口气，感觉太困了。看看手机，才1点多，距离下午3点输水还早，于是决定睡一觉歇一会儿。她在自己茶杯里倒好开水放在床头柜上，等会儿歇好醒来喝。见老汉这会儿已经入睡了，她就双臂交叉爬在病床一侧，头枕着手脖睡了。

3点后，护士推着小车进来输水，喊着“家属起来，准备扎针输水”，见莲花没动，就加大声音又喊了一声，莲花还是没动，王老汉也跟着喊：“莲花，醒醒，要给我输水了，你是来伺候我哩还是睡觉哩？！莲花！”护士说着“你这家属真能睡”就使劲去推晃莲花“醒醒吧”，护士一推，莲花没有回应直接倒地，护士慌忙放下小车急忙蹲下查看：莲花早就没了呼吸，具体是什么时候停止呼吸的谁也不知道。

医生护士们一边手忙脚乱的把她送急诊室抢救，一边找老汉入院手续单上电话通知家属…….

就这样，莲花在医院照顾她爹时突然发病，与她妈一样毫无征兆的走了。

王老汉病房里的人都说莲花是累死的。

王老汉终于出院了，王鹏把他直接送到养老院里，他要上班，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老人，辅导班也不想半途而废，丢了白花花的银子更心疼，就继续开办下去，以媳妇为主他为副，周日他去养老院看望老父亲。

多少个夜里，王老汉想到莲花就睡不着：闺女说自己偏心袒护儿子，偏爱儿子难道错了？况且儿子有出息，让他在人前有面子，很有成就感。男孩传续烟火是自古以来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没错啊！闺女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农村里不都是这样吗？养儿防老，可他养了儿子照样被送到养老院，这与没爹没妈的孤儿送养老院有啥区别？自己咋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哩？

他实在想不通，有些悲哀，又想起闺女因为伺候自己住在医院那么多天，在自己眼皮底下走了，在阴间还会不会埋怨自己偏心，也有些对不住赵家女婿和外孙，难受想哭，只好偷偷掉眼泪……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董雪静（董改勤），一枚家庭煮妇，是个慢热型中年女子，喜欢文字却不怎么擅长表达，养点简单的花花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