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0个农民工集体“造假”,我却不忍心骂

提起名画,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往往是神秘、梦幻等充满艺术气息的词汇。
但你能想象吗?
陈列于橱窗里的名画,可能是深圳一个小村子里农民工的手笔。
几个光着膀子的中年男人,穿过漆黑狭小的楼道,在颜料溅得到处都是的逼仄房间里提起画笔……
这是深圳市大芬村8000多名农民工的日常。
正是他们,供应了全世界超过50%的油画。
今天,小妹想借纪录片《中国梵高》,跟你聊聊这群人。
如豆瓣网友所言,
这是一群在产业链流水线最末端的赝品创作者,但他们仰望着星空、遥想着一位位伟大画家的一生。
豆瓣网友
深圳市大芬村做“仿制名画”生意,已有20多年。
上世纪90年代,香港商人黄江带着几十名农民工过来,把临摹出的名画拿去倒卖。
后来,黄江的生意渐渐做大,农民工发展到8000多人。
他们被一个个小小的画室收拢,吃饭、睡觉,都挤在画室里。可以说,画室就是他们的家。
但细究起来,他们其实与流水线工人并无不同:
有人负责画眼睛,有人负责添树,每个人都有严格的任务分配,保证按规定时间产出。
普通画家需要几天才能临摹出的画作,这里的农民工几小时就能完成。
赵小勇是最早一批来大芬村的。
他和别人不一样:专攻梵高。
梵高所有的作品,他都会画,连草稿都不用打,落笔即成。
至于目的,他也很坦诚——梵高的画最好卖,能赚钱。
赵小勇很早就吃够了没钱的苦:小时候家里掏不起学费,上到初一就辍学了。
生活教会他:只有生存是头等大事。
后来,赵小勇的技艺越来越好,开了一个专门的“梵高画室”。里面只临摹梵高的画,从《星空》到《自画像》都有。
赵小勇的第一个徒弟,是他的妻子。
妻子第一次来狭小的画室时,有点失望:不敢想象以后会怎么过。
不过现实很快就让她放下心:生意愈发红火,员工也不断扩充,他们前前后后,画出了十万多张仿制画,走进画室,就像是走近一家梵高艺术作品展。
梵高可能也不会想到,一百多年后,会有成千上万人因为自己免受困苦。
曾经那个早早辍学,迷茫无助的小孩,也终于不用再为生存担惊受怕。
赵小勇曾“见过”一次梵高。
有一天晚上,他敲了门,门那头是梵高,跟他画的一模一样。
梵高问他:”你现在画我的作品怎么样呢?“
小勇很激动:“我已经进入你的状态了。”
一边说,他一边把手慢慢伸过去,梵高却不见了。
此时他才惊觉,这是个梦。之后他坐在床上,再也没睡着。
许多人都以为,画工们只是在机械临摹梵高的“山寨作品”。包括画工自己,也觉得只是为了赚钱而已。
可冥冥之中,画工们又与梵高产生了一丝牵绊。
在村里的电影院,他们自发组织看有关梵高的电影。每个人都紧盯着荧幕,沉浸在梵高的遭遇里。
影片中,梵高忙着作画,不再和外界打交道。
这时大家都会心一笑,“他用心作画,所以很棒。”
画工们好像在鼓励梵高,也像是在鼓励自己。
后面梵高愈发孤僻癫狂,开始乱砸自己的艺术品。
“我得了病了,我画了这些画,大家都不认同”,突然有画工小声喊。
再后来,梵高在贫穷孤苦中不甘地死去。
看着屏幕里渐渐熄灭的灯光,画工们也默不作声,眼眶逐渐湿润。
他们回顾着梵高的一生,也像是感慨着自己的一生。
一次聚餐时,大家们喝酒唠嗑,聊到未来的计划。
一个小姑娘结结巴巴地请教前辈:“我想去学写实风格……”
看到前辈表示支持,本来还在笑着的小姑娘,情绪突然绷不住了:
“(但)我不想有像梵高那样的悲惨结局。”
她捂着嘴巴,竭力阻止自己哭出声来。
赵小勇很明白她的心情。
如果不是碍于身份,他可能也会这样哭。
日复一日地泡在画里,早已让这些画师,有了些许和梵高的情感共鸣。
赵小勇有一个长期合作的荷兰客户,临摹的画作最终都会被送到那里去。
有一回,客户邀请他去荷兰看看,吃住都包,他只用买来回的机票。
与梵高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赵小勇已经期待了很久,所以他非常激动。
妻子却反对:““你一年能赚多少钱啊?去他那里要那么多钱……”
即便常年夜以继日地工作,机票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数字。
但赵小勇下了决心:一定要去。
他要去梵高博物馆里,看看真实的“他”是什么样。
第一次走出国门,赵小勇有些激动。
他自豪地指着早已确认过千万次的方向,那是收集了他画作的地方。
真正步入小店后,赵小勇的眼神却渐渐黯淡。
想象中,客人应该是一个开画廊的,他的作品都被板板正正地摆在橱窗里。
现实却是,这仅仅是一个纪念品商店,没有玻璃窗,也没有标签,他的画被随意叠在一起,供客人翻看挑选。
走出商店,站在硕大的梵高广告牌旁,他抽了一根烟。
原来,自己的画作在别人眼中并无那么大的价值。
接下来该去梵高博物馆了,正巧碰上了下雨天气。
赵小勇用一只胳膊勉强挡着雨,眼睛却紧紧盯着博物馆的入口。
正如赵小勇想象的画廊那般,博物馆很大,十分安静,每个进入这里的人,都带有一份崇敬和肃穆。
梵高的画作被仔细地封存在墙上,以一条警戒线与游客隔开。
赵小勇走近一幅幅画,里面是他临摹了成千上万次,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的内容。
但此时再看,赵小勇愈发惭愧。
“不一样,颜色不一样……”
他停在梵高的真迹前,认真端详着,喃喃自语。
原来自己距离梵高,还有很远的差距。
再次走出门,他脸上已全无刚来时的兴奋激动,反被落寞代替。
“画了梵高作品二十年,比不上博物馆里的一副作品。”
他半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天色渐暗,夜幕降临。
记得在博物馆时,工作人员也曾为他临摹画的功底赞叹不已。
同时对方也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你自己的作品?”
他没有回答。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临摹梵高画作为生,用它养活自己,养活了一家人。
但那些,终究只是刻板地临摹,从没有加入属于他自己的痕迹。
“回到中国之后,我应该怎么画下去呢?”
这趟荷兰之行,让赵小勇想到了许多事情。
再回大芬村,赵小勇似乎有些变了。
他不再那么坚定,经常怀疑自己“注定只能做个画工”。
酒桌上,另一个画工点醒了他:
“画工、画家只是一个概念名词,一切都无关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定位。
重要的是内心怎么感受,怎么做,怎么去表达自己,让别人认可自己。
赵小勇敬了他一杯酒,终于打定主意。
他捞起一桶颜料,回了趟湖南老家。这次,他要画自己的画。
赵小勇先从周围景物开始,画奶奶的人物像,和家门口的石板路。
有村民路过,觉得很稀奇:“你可以直接拍张照嘛!”
赵小勇呵呵笑了笑,没作回答。
20多年的临摹训练给了他底子。每一副画作,他都得心应手,技法娴熟。
“今年一年也好,明年一年也好,创造一幅作品就行了,把思想放在这一幅作品里面就行了。”
从画原创的那一天起,赵小勇就做好了“挣不到钱”的准备。
但那又如何呢?他已经找到了更重要的事。
如今,赵小勇拥有了一间自己的画廊,都是原创画作,价格从百元涨到上万。
大芬村也由此,走出了越来越多的原创画师。甚至有专业画家,特意来此学习技艺。
“像梵高一样仰望星空没那么难,只需要以自己的视角,抬头看。”
一百年前,梵高与贫穷缠斗,在孤寂中了此一生。
一百年后,他的画作被后世传颂,成为了一批又一批人赖以生存的根本。
或许正是因为某种相似之处,梵高的精神隐约通过画作传承了下来。
正如一句话所说:“每一个把苦难变成赤诚的热爱的人,都是梵高。”
即便他们最初的目的只是养家糊口,但在最后,也幸好在最后,他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片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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