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醉牡丹城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特有的符号与标签。在菏泽,这个本以境内古水而得名的城市,人们最引以为傲也最心心念念的要数牡丹了。牡丹之于菏泽,不仅是一张名片,更融入了这座城市的根脉与血缘。

走进这座城,你会发现,牡丹元素无处不在,各种与其有关的标记随处可见。加上街头巷尾的广泛种植,每到春天,整个城市都浸润在花海花香里了。这个季节,熟人相见使用最多的问候语不是别的,而是“看花子了吗?”对外地朋友最盛情的邀约,也是“请您来菏泽看花子”!

菏泽本地人口中的“花子”,特指的就是牡丹。来到这座城市之前,我对牡丹认知还比较模糊,没有明晰的概念,初次相识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也是因为“看花子”。当时我在家乡郓城的县一中读书,听同学说相距六十公里之外有座城,生养着世间最美的一种花。于是,春日的周末,七八位好友结伴乘车赶往那里,一路上满怀憧憬和期待。

“看花子”的地点就在郊外,周遭都是村庄。当时的曹州牡丹园其实还算庄稼地,只不过密密地扎起了竹篱笆,圈并了周边三个村庄种植牡丹的田地,南北盖起了两座高耸的仿古门楼。远远望去,园内人流已是熙熙攘攘。

那是我最早的一次远行。平生第一次看到花形硕大、色艳香浓的牡丹,尤其是连阡接陌的壮观场面,内心倍感震撼。那时初步了解,菏泽是闻名遐迩的牡丹之乡,牡丹栽培历史已有一千多年。蒲松龄在《聊斋志异》里描绘的牡丹仙子葛巾、玉版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又让人感到增添了几分诡异和神秘。

除了视觉、嗅觉上带来深刻记忆的国色天香,难忘的,还有菏泽独有的美食,让人味蕾激荡,齿颊留香。园内园外的摊点上,面泡、肉盒、羊肉汤,壮馍、馓子、水煎包……几乎囊括了菏泽乃至周边所有的美味,人们徜徉其间,流连忘返,踏春赏花,其实也是一场饕餮盛宴。

没想到从此与菏泽、与牡丹结缘。高中毕业,我考上了菏泽师专。第二次走进这座城市,发现校园也在北郊,不远处散布着三个最具代表性的牡丹园,除了曹州牡丹园,百花园和古今园都已有数百年的历史。

大学期间,牡丹园成了我们的好去处,园内每处景点几乎都能如数家珍。从那时起,菏泽人也开始依托牡丹做起了文章,自1992年举办首届牡丹花会,每年花开时节,花会都成了菏泽最盛大的节日,各观赏园区花如海、人如潮,满城浓郁的花香让人深深陶醉。

毕业后,我留在菏泽就职于一家报社。每天骑着自行车穿行在街衢巷陌,道碑街、考棚街、双井街、顺城街……条条老旧的巷道里,蕴含着久远深厚的故事,斑驳的光影诉说着古韵传奇,让人探寻不绝,挖掘不尽。牡丹路、天香路、国花大道……这些带有明显特殊印记、不断拓展美化亮化的现代化道路,也见证着菏泽发展的脚步。时光流逝,我在这里慢慢扎根。天香公园里,我邂逅爱情,情定终生。而后结婚生子,儿子蹒跚迈出的人生第一步,也是在牡丹园内的花间小路上。

对于牡丹,最初的感情仅仅始于喜欢,它外形端庄、大气、艳丽、饱满,几乎契合了人们对于花的所有完美想象,但我内心总也感觉似乎少了一点点的气韵,甚至过于雍容华贵,过于富丽堂皇,加上史上多与皇家宫廷关联,欠缺的仿佛是平民的底色和凡间的烟火气。但久居菏泽,慢慢对牡丹接触更多、认识更深。它看似娇艳柔美,其实是历尽贫寒的。从播种到开花,要经过六七年的漫长时间。而它每年盛开,还要忍受30多天零度以下的低温花才能开好,正所谓“牡丹不冻花不开”。既然开花,它总要开到极致,哪怕养分耗尽整株枯萎也在所不惜。这,正是它坚毅刚正、隐忍奉献的品格。

在菏泽,牡丹其实没有那么高贵,甚至有些卑微,因为最初就是一株庄稼。它的根皮可以入药,是药材中的上品,才被农民大量栽种,以此养家糊口,赖以谋生。历经花农世世代代的精心培育,如今,它已在这块曾经贫瘠的土地实现华丽转身,变得浑身是宝,“美丽产业”拓展到医药、食品、化妆品、文化创意等诸多领域。

了解愈深,爱之弥真,像多数菏泽人一样,牡丹情缘已在心底深深扎根。有几年里,我特别爱在晚上去看牡丹。空旷寂静的牡丹园内,一朵朵盛开的花儿弥漫着浓烈的醉人香气。远离白日的扰攘与喧嚣,我分明听到了花的私语,夜色中它们在舒展筋骨,交流心得。静默中,我与它们做心灵的对话,倾听它们跨越千年的咏叹与告白。那种意境,醇美到让人落泪。

作为农民的儿子,我像一株秕草在乡间顽强成长,能从乡村走进城市,已是父母的欣慰与骄傲。扎根菏泽的光阴里,我努力过,奋斗过,有爱有恨,有笑有泪,但最大的牵绊与挂念,还是老家日渐苍老的父母和故园。我一直希望把他们接到城里一起居住,他们总以在楼上住不习惯为由拒绝。我知道,他们离不开的是土地,舍不下的是庄稼,因为祖祖辈辈的根就在乡村。

前些年,每到春天,我都会给父母或打电话,或开车回家,希望能带他们一起来菏泽好好看看牡丹,然而或是因为农活,或是因为杂务,总是不巧,多年未能如愿。直到一年春天,移居新疆四十多年的四叔和客居东北的堂哥还乡省亲,父母才和他们一同走进牡丹园。春和景明的日子,年迈的父母漫步花间,幸福而新奇地对眼前的每一朵牡丹指指点点。园内人头攒动,因为彼此担心走散,本就拘谨羞涩的他们甚至紧紧地牵起了手。园内有花农将从自家田里摘来的牡丹鲜花编织成花冠售卖,我给他们每人买了一个戴在头上,他们兴奋得像个孩子,笑容一直溢在脸上,宛若一朵花。

赏完牡丹,父母还特意把花冠带回了老家,珍惜地挂在堂屋的正墙上,每有乡邻串门,他们都会兴趣盎然地讲述赏花的经历和见闻。直到花叶完全枯了干了,还挂在那里舍不得摘下。

那是父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母亲结伴看牡丹。2011年4月22日,84岁的他因病去世,永远离开了我们,“埋”在了春天里。而这个日子,正值谷雨时节,曾延续多年菏泽牡丹花会开幕的时间。不知是否冥冥中的巧合,如今每当此时,在菏泽最美丽的季节,我都会想到父亲,想到人生的来路与根源。

定居菏泽二十多年,曾经的家乡成了故乡,原本认为是异乡的地方成了家乡,这是从陌生、疏离,到亲近、认同、交融、再也不可分离的情感历程。如今,牡丹成了我此生无法割舍的情缘,我也深深地融入了菏泽这座城。

作者简介
潘若松,菏泽日报社副总编辑、牡丹晚报总编辑,高级编辑。山东省作协会员,山东省报告文学学会理事。菏泽学院兼职教授。菏泽市第十七、十八、十九届人大代表,市人大法制委员会委员,菏泽市慈善总会副会长。曾任山东省青联委员、菏泽市青联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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