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作画好比写文章
编辑同志:
来信收到了。你们说,你们接到读者来信,要我谈谈艺术创作上的问题。你们问我:“你在漫画创作上的成就,是否与你在文学、音乐等其他方面的修养有很大的关系呢?”我现在就根据这一点,来简单地谈谈自己的体会吧。
你们提出这问题,我首先不得不回顾一下自己的创作生活。检查的结果,觉得我的文艺生活,可分两个时期:前期(四十岁以前)是多样的,对绘画、文学、音乐都感兴趣。我年青时在东京,上午学画,下午学琴,晚上学外文,正是“三脚猫”。回国后也是为这三方面写作,作品大都在开明书店刊印。后期疏远绘画与音乐,偏好文学。写随笔,翻译《猎人笔记》、夏目漱石、石川啄木、《源氏物语》等,是我所最感兴味的。这期间仍有所感,或出游获得新鲜题材,或受他人嘱托,也就画几幅画。至于音乐,则早已完全放弃了。这后期可说是“两脚猫”了。
综合看来,我对文学,兴趣特别浓厚。因此我的作画,也不免受了文学影响。我不会又不喜作纯粹的风景画或花卉等静物画;我希望画中含有意义——人生情味或社会问题。我希望一幅画可以看看,又可以想想。换言之,我是企图用形状色彩来代替了语言文学而作文。
当然我也喜欢看雄伟壮丽的山水画、华美优雅的花鸟画等。然而自己动起笔来,总想像作文一样表现思想感情。偶尔画几张纯粹表现形象色彩之美的画,便觉乏味,仿佛过不得瘾。
来信言我的画与其他艺术修养有关,说得很对!我的画的确与文学有很大关系。我自知这不是一种正式的绘画,只是绘画之一种。至于这种画价值如何,那我自己实在想不出答语。我仿佛具有一种癖瘾。情不自禁地要作这种画。“聋人也唱胡笳曲,好恶高低自不闻。”即使不聋,自己听了也不易辨别高低,还是旁人批评来得正确。
此致
敬礼
一九六二年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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