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艺】杨英/一针一线总关情 / 开普饭

一针一线总关情

作者：杨英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可是我每每念起这首诗，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父亲，那个心灵手巧，编织得一手好毛衣的父亲。

说起父亲的编织生涯该追溯到他的青年时代。一九五零年末，还未满十九岁的父亲响应国家的号召，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后因身体原因，一九五六年在湖南醴陵疗养。疗养期间，父亲认识了照顾他的护士并渐渐熟稔起来，排遣了父亲人生地不熟的寂寞与无助。

平日里护士们休息时就在医院的走廊上晒着太阳，为他们所爱的人织一件件温暖的毛衣。父亲不由得想起了他那些还在军营里刻苦锻炼，手握钢枪的战友们；想起了他远在家乡，在田地里刨食的父老兄弟；想起了他未过门的未婚妻，他是不是也能为他们做点什么？于是，父亲拿起了毛衣针线，开始笨拙、虚心地向护士学习编织的技巧。在那个特殊年代，一个当兵的战士能女红确属不易。父亲顶着各种非议，在疗养的半年时间里，不仅学会了简单的编织技巧，还能过目不忘，花样百出，织出来的毛衣比一般女同志的都精致漂亮，让许多人刮目相看。

疗养结束后父亲回到了部队，一时成了红人，他的编织生涯开始了。一九五七年父亲退伍回来，与母亲组织了家庭。母亲想送一件毛衣给父亲，父亲说：不用，我能自己织。不久，父亲果真织了一件毛衣，却是送给母亲的，看着图案新颖、样式大方的毛衣，母亲大吃一惊，目瞪口呆。“真看不出呀，你还藏了一手。”母亲调侃父亲。

从此，家里编织的任务全让父亲包揽了，母亲也落个轻松。从小到大，我们就穿着父亲编织的“温暖牌”毛衣行走在麻纺厂。一时，父亲也成了麻纺厂一道特殊的风景线，大家都觉得很稀奇，在背后善意地指指点点，“看，这个男人会织毛衣”，后来也见怪不怪了。不管是在家里还是串门或者散步，抑或出差在外，父亲都是针线在手，一边走一边织，对于那些异样的眼神也习以为常了，我们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那个时候，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我们年年有新毛衣穿，但父亲会想方设法让我们穿得美美的。他会耐心地把旧毛衣拆了洗了重新打花样，或者用不同的旧毛线交叉来打，看上去就像是一件新毛衣了。

记得那一年我刚刚进入高中，正是爱漂亮爱虚荣的年龄，看到同学们有新衣服穿，我就想要一件新的毛衣，与众不同点。我缠着母亲，在母亲面前软磨硬泡，也没有说服母亲给我买毛线。因为那时正值哥哥要娶媳妇，大姐在上大学，我和二姐也还在读书，家里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我气嘟嘟地不肯吃饭，也不搭理母亲。后来还是父亲解了围，答应等出差的补贴下来了，帮我织一件漂亮的毛衣，让我能高高兴兴走进学校。于是，我日思夜盼，终于看到父亲买了红、黑两种颜色的毛线，说是给我织一件开衫毛衣，能当外衣穿。印象中，那件红黑相间的毛衣，父亲不到一个星期就给织好了，有好看的凤尾花样，有宽边领子，有双排的白色纽扣，简直是出乎我的意料，相比同学们的蓝灰黑衣服，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让我出够了风头，也让同学们羡慕不已。有个会编织毛衣的父亲真好！

后来，我恋爱了。男朋友幼年丧母，家境贫寒，哥哥姐姐自顾不暇。十八岁那年技校毕业，他一卷铺盖离开了桃矿，离开了那个家。父母双亲生怕我受苦受难，苦口婆心百般阻挠百般劝阻，我不撞南墙不回头，铁定了心。父母没有办法，终于接纳了他，并让他走进了我们的大家庭。父亲也是从小失去母爱，对他心生怜悯，说他是冇娘崽，没人心疼，要让他在我们家感受温暖。看他大冬天还穿着一件单薄过时的旧毛衣，父亲背着我们，悄悄买了毛线，一针一线，把爱缝进了毛衣里，把关怀织进了毛衣里。那件毛衣温暖了男朋友好多个冬天，也让我倍感欣慰。亲不仅仅为我们一大家子编织毛衣，对他的亲戚他的同事，父亲也是有求必应，编织毛衣是父亲唯一的业务爱好。

后来，改革开放了，各种高档精致的毛衣占据了市场。手工编织的毛衣慢慢退出了舞台，求父亲编织毛衣的亲戚朋友越来越少。父亲又钻研起钩针的技术，先后钩织了沙发垫子、冰箱罩子、电视机罩子，那些废旧毛线在父亲手中开出一朵朵花，家里的拖鞋全是清一色的毛线编织的。

有一年，我的新房要加建房间，我们没有时间照料，父亲每天呆在我那四处透风的房间里，一边帮我们看守房子，一边忙着编织，说是给我添置的电器罩个套子，干净点。我对父亲说，这些东西街上都有卖的，便宜且漂亮，谁还费神费力编织哟。父亲也不管我需不需要，喜不喜欢，还是帮我织了许多。不成想，这些被我压在箱底的物件最后都成了他的遗物，让我唏嘘不已！

某日，清理旧物，我翻出了四件白色毛衣。不同式样不同花色的四件，一下子让我泪眼婆娑。父亲在老屋，在沙发上，一边看《还珠格格》，一边编织毛衣的镜头倏地回到眼前，那么清晰又那么遥远……

十一年了，父亲离开我们整整十一年了。这个季节令我怀想，这个日子令我难忘！您还好吗？冬天来了，我多想再穿上您编织的毛衣，再亲亲地唤您一声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