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郁达夫小说奖候选篇目,评委探讨小说界是否需要一场新“革命”?

在日前于浙江诸暨举行的“第六届郁达夫小说奖审读委会议”上,继几位与会评委对部分入围中篇小说给予充分好评后,评论家王尧直言,他难以给入围小说给出如此高的评价,对其中还处于发展状态的“七零后”、“八零后”作家的作品,他更是以为不宜过早做出好评,而是需要进一步观察后再做评判。他这么说部分原因在于,以他的阅读和观察,当前小说总体上并不让他感到满意,由此他旗帜鲜明地表示,小说要“革命”,小说界需要进行一场“革命”。

对年轻作家的作品不宜过早做出好评,而是需要进一步观察后再做评判。当前小说总体上并不让人感到满意,小说要“革命”。——王尧

虽然“革命”之说在如今年代里听来多少有些激进,但近年来,小说需要作出某些根本性改变的吁求,确实是时有所闻。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很多专业读者看来,读当今大多数小说都觉得不过尔尔,即使是其中被普遍叫好的部分,也很少给人以欣喜之感。也因此,我们不时听到诸如“这篇小说写得还好吧,但也没那么好”之类模棱两可的阅读观感。而被抱以很大期待的文坛新人写的小说,也似乎总是不能满足专业读者对好小说的期待。评论家杨庆祥长期追踪阅读青年作家作品后有一个总体印象,“八零后”作家甫一登场就张扬自我,却总是在“小我”主题上打圈圈,始终没什么突破,而“九零后”作家居多开场就是写历史,写家族,像是步“五零后”作家的后尘,显得老套不说,写作功力自是与前辈作家不可同日而语。虽然近些年来,其中的佼佼者在做一些新的探索,但具体成效仍有待观察。

如此,小说写作似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已经享有盛名的前辈作家没能给文坛带来新的震撼,被寄予厚望的文坛新人又没能给小说带来新的气象,小说求变而不能的焦虑感随之而来。悖谬的是,这种焦虑很可能不是源于作家们不懂写小说,而是源于他们太明白小说的套路。如今的年轻作家,大多经过正规的学院教育,大体是熟悉文学史的,并读过大量中外经典作品。而在世界范围内看,小说这种文体发展到眼下这个阶段,似乎已经穷尽了所有的可能,后世作家所能做的,不过是在即将封顶的小说大厦上修修补补,或是添砖加瓦。眼下的小说似乎正处于这个疲软的阶段,预想中的“突围”或“革命”即使已在酝酿,至少还尚未到来。如果仅只是求助于小说艺术本身,小说创作能否实现某种突破,确实为未可知。

图为不同版本的《沉沦》封面书影

既然这样,在小说之外寻求资源,是否能为小说发展提供新的动力?这种可能性,当然是存在的。古今中外一直有作家在做这样的探索。但小说内外之分本就变动不居,当前驱者的创新,成了后世沿袭的惯例,曾经的小说之外,也就成了小说之内。向小说之外寻求的难度随之几何级上升。至少就目前而言,就像杨庆祥说的那样,绝大多数作家写小说,确乎没有从小说里弹跳出去。也因此,他表示,小说要革命,在小说的行当里是革不了命的。他举郁达夫的小说《沉沦》为例,这篇小说在技术上可以说很粗糙,以如今的眼光看,诸如去妓院发泄郁闷前吃鸡蛋补身体,跳海自尽前喊“祖国呀祖国!”之类的情节设计,在逻辑上都说不过去,但它脱离既定的小说框架,开风气之先,却显示出特别的生命力。

《沉沦》在技术上可以说很粗糙,以如今的眼光看,有些情节设计在逻辑上都说不过去,但它脱离既定的小说框架,开风气之先,却显示出特别的生命力。

杨庆祥

应该说,在创新焦虑弥漫的小说界,但凡能显出“特别的生命力”的作品,如若不是在识见上受限,有相当一部分往往出现不久,就得到读者珍视和评论界好评。在本次会议上,与会评委对兼有导演、编剧、武侠小说家等多重身份的徐皓峰的入围中篇小说《诗眼倦天涯》,虽然各有各的评价,但都不约而同谈到徐皓峰以及他这部作品有别于寻常职业作家、职业写作的“新”,并且强调他的叙述语言有新意,是一种为我们少见的有强烈哲学意味的表达。

当然,最早捕捉到这种新意的,或许是涉猎广泛的普通读者,而不是评论界。相比评论家们的交口称赞,也很有可能是他们最为直观地写下了真实的阅读体会。豆瓣上诸如“徐皓峰写故事不靠剧情推动,而是靠一个个玄之又玄,似有似无的猜测与赴会,也算独步于外,自成一家。别人写都是以文载道,他写是直接说价值观。”“他的作品糟粕和精华并存,奇思妙语和逻辑混乱相随。”“装神弄鬼过分就变成扯淡了。小处可见亮点,整体如同鸡肋。”“他的作品总是开局精妙,令人充满期待。然后故事中段,他就开始讲道理,懒得讲故事;结尾要么怪力乱神,要么随手了断。每次读完都惘然所失。”等等,都可以说是颇见性情的点评。

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提醒我们,创新固然是可贵的,但以“新”之名,降低对小说艺术的要求,未必可取。当“创新”成了压倒一切的诉求,作为一种带有革命性的策略,强调“新”的同时,容忍作品某些方面的粗糙,或讳言作品的不足之处,也未必可取。即以郁达夫的创作而论,《沉沦》在艺术上或许粗糙,但如果郁达夫没有同时写下其他更见艺术功力的作品,《沉沦》或许真就“沉沦”而鲜为人知了。虽然如此,《沉沦》似乎为小说界需要进行一场“革命”做了旁证。对有志于创新的作家而言,听凭心之所向,哪怕是暂时在艺术上有所牺牲,也很有必要寻求一些突破和创新。

梁启超

但真正意义上的创新,从来都不只是形式上的创新。或者说,真正有生命力的创新,往往回应着时代或社会变革的律动。从如今“小说要革命”的呼声里,我们能依稀听到上世纪初梁启超提出的“小说界革命”的回响,而梁启超也无疑是感应到时代变革的需求,才发出这样的倡议。那些文学的先驱者们,总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也总是承受着为常人难以理解的痛苦。从这个意义上说,郁达夫在《沉沦》里的呼喊,与其说是有违逻辑的无病呻吟,倒不如说是笔下人物承受家国情怀与个人哀痛不得已而发出的呼喊。当我们说“小说要革命”的时候,我听到了这种发自内心的呼喊了吗?如若不是,说“小说革命”或许还为时过早。

第六届郁达夫小说奖候选篇目产生

第六届郁达夫小说奖作品征集已经结束,由审读委成员、国内重要文学刊物、小说类专业学术团体、网站和海外、港台文学组织等渠道推荐的参赛作品数量可观,其中中篇小说推荐作品295篇,短篇小说推荐作品380篇。根据评奖条例,郁达夫小说奖评奖办公室以推荐票数为依据,遴选出32篇中篇小说和31篇短篇小说作为候选篇目。

郁达夫小说奖放眼全球华语写作,以促进中短篇小说精品创作为要旨,采用“实名投票、评语公开”的透明评奖方式,并始终坚持作品的思想性和艺术性。第六届郁达夫小说奖审读委会议将于8月下旬召开,届时审读委专家将从候选篇目中投票选出终评备选作品。10月中旬,终评委将对终评备选作品进行投票决选,最终产生中篇小说奖和短篇小说奖各1篇,中篇小说提名奖和短篇小说提名奖各3篇。

第六届郁达夫小说奖候选篇目

(排名不分先后)

中篇小说(32篇)

王 蒙 《生死恋》《人民文学》2019年第1期

迟子建 《候鸟的勇敢》《收获》2018年第2期

尹学芸 《青霉素》 《收获》2019年第3期

田 耳 《开屏术》《钟山》2019年第4期

林 森 《海里岸上》 《人民文学》2018年第9期

孙 频 《鲛在水中央》 《收获》2019年第1期

马小淘 《骨肉》 《收获》 2019年第6期

孟小书 《请为我喝彩》 《十月》2019年第5期

姚鄂梅 《外婆要来了》 《清明》2019年第3期

凡一平 《我们的师傅》 《十月》2019年第4期

艾 玛 《夹叉》 《收获》2018年第5期

周嘉宁 《基本美》《收获》2018年第1期

禹 风 《下降流》《人民文学》2019年第2期

须一瓜 《甜蜜点》《当代》2018年第2期

二 湘 《罂粟,或者加州罂粟》《江南》2018年第5期

胡学文 《龙门》《花城》2018年第3期

尤凤伟 《老屋》《山花》2018年第1期

蔡 东 《来访者》《长江文艺》2019年第7期

张 翎 《胭脂》 《十月》2018年第4期

鲁 敏 《绕着仙人掌跳舞》 《大家》 2018年第1期

罗伟章 《寂静史》 《钟山》2018年第6期

葛 亮 《书匠》 《人民文学》2019年第12期

孙春平 《筷子扎根》 《民族文学》2019年第8期

南 翔 《洛杉矶的蓝花楹 》 《江南》2018年第3期

徐皓峰 《诗眼倦天涯》 《收获》2019年第5期

王占黑 《小花旦的故事》 《山西文学》2018年第6期

丁 颜 《有粮之家》 《花城》2019年第5期

常小琥 《长夜行》 《上海文学》2019年第3期

陈 九 《卡扎菲魔箱》《小说月报》(原创版)2019年第2期

李司平 《猪嗷嗷叫》 《中国作家》2019年第5期

陈世旭 《老玉戒指》 《北京文学》2018年第2期

宋晓亮 《传奇“老北漂”》 美国《侨报》2018年12月6日-2019年1月22日连载

短篇小说(31篇)

迟子建 《炖马靴》 《钟山》2019年第1期

莫 言 《等待摩西》 《十月》2018年第1期

邵 丽 《天台上的父亲》 《收获》2019年第3期

黄锦树 《迟到的青年》 《天涯》2019年第6期

宁 肯 《火车》 《收获》2019年第5期

班 宇 《逍遥游》 《收获》2018年第4期

斯继东 《禁指》 《十月》2018年第5期

房 伟 《“杭州鲁迅”先生二三事》《收获》2018年第3期

阎连科 《道长》 《作家》2018年第3期

麦 家 《双黄蛋》 《收获》2018年第3期

弋 舟 《如在空中,如在水底》《人民文学》2018年第3期

张 楚 《中年妇女恋爱史》 《收获》2018年第2期

朱山坡 《荀滑脱逃》 《青年文学》2019年第1期

次仁罗布 《红尘慈悲》 《长江文艺》2018年第5期

徐则臣 《青城》 《 青年作家》2019年第4期

李修文 《我亦逢场作戏人》《天涯》2019年第3期

张惠雯 《雪从南方来》 《人民文学》2019年第4期

凌 岚 《离岸流》 《青年文学》2018年第2期

修新羽 《城北急救中》 《花城》2019年第1期

付秀莹 《春暮》《大家》2018年第4期

李宏伟 《沙鲸》《小说界》2019年第4期

秦 岭 《天上的后窗口》 《芙蓉》2018年第3期

杨映川 《住在香若樟》《当代》2019年第5期

雷 默 《大樟树下烹鲤鱼》 《收获》2019年第6期

文 珍 《刺猬,刺猬》 《天涯》2019年第6期

卢德坤 《逛超市学》 《上海文学》2019年第3期

阿 占 《制琴记》 《中国作家》2019年第9期

慢先生 《魔王》 《花城》 2018年第6期

肖 铁 《鼹鼠之王》 《当代》2019年第4期

乔 叶 《头条故事》 《北京文学》2019年第7期

哈 南 《诺言》 《香港文学》2019年8月号

新媒体编辑:傅小平

配图:活动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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