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农村人过年的三件“大事”,不可不说

文:杜茂州

图:来自网络

一说故事,就是陈年旧事,可能散发着霉味,也可能如久藏的老酒,越陈越香。今天就说说我们这些年过半百的人记忆里的过年故事。

过年三件大事,不可不说。

第一件,蒸馍。

现在很多人家过年已经略过了蒸馍这件大事,生活条件好了,馍虽然仍然是主食,但在饭桌上已经没有了不可或缺的地位,很多孩子甚至不吃馍。

过年也一样,没谁再馋馍,因而过年时很多人家怕麻烦,就随便买几个馒头充数。即便家里有老人不嫌麻烦,到年下蒸馍,也是意思一下,蒸两笼大发馍,很大程度上只是一个仪式,是对过年重视的一个姿态。

过去可不是这样,那时过年蒸馍是一件大事,一般不到腊月二十就该操办了。早几天就盘算着打麦面,打棒子面,打红薯面,借糗(相当于现在的发酵粉。

那时没有现在密封包装的发酵粉,而是做发馍剩下的一块面剂子,里面有酵母菌。),借大盆(和面或盛馅子用),借格拉子(草编的蒸笼),借笎子(盛馍用)……当然,还要剁馅子,烀馅子。剁的是青菜细粉,包角子包菜馍;烀的是红薯红小豆,作团子馅儿。这一切准备停当,第二天就可以蒸馍了。

第二天一两点钟,大人们起床,在灯影幢幢中,有人烧水(和发面要用热水),有人泡糗(把糗泡在温水里和面用),有人把各种面倒在大大小小的盆里。然后就开始叮叮咣咣地和面。和面是个技术活,面和水的比例多少,加多少糗,和多长时间,都有讲究。

和面还是个力气活,力度不够,和的面不劲道,一年就没有好馍吃。面和好,放进大盆小盆里盖上棉被,放在灶前暖和的柴火堆里,等面发好。这一个繁复的过程,孩子们也只是在半睡半醒中听到一点动静,基本没有看到和参与的。

天快亮的时候,白的黄的黑的面块,都在盆里陆续咧开了大嘴。面发好了,就该动手制馍了。一般过年的馍分四样:黄面团子,黑面角子,白面菜馍,白面馒头,也就是发馍。

前两样是家人自己吃的,白面菜馍和馒头是待客或走亲戚当点心用的。因而团子和角子量大,菜馍和馒头量少。制馍的顺序是先蒸团子,再蒸角子,再次菜馍,最后馒头,馒头又叫大发馍。

现在想来,这个顺序是颇具匠心的。棒子面的团子先做,小孩儿吃新鲜,黄橙橙的团子一出锅,就要吃个饱了。接着是角子。红薯面的黑角子平时吃不上,孩子贪嘴再吃一两个,肚子可就实实在在了。

等到白面馍出笼,基本就没有食欲了,这就能在当天最大限度地把白面馍省下来。至于以后,把为数不多的白面馍藏起来,孩子找不到也就完事了。如果先蒸白面馍,又不让孩子吃,还不鬼哭狼嚎?这是过年还是杀猪?大人孩子都不好过。

这个蒸馍的顺序,应该是多少代人琢磨出来的,看似自然而然,其实满是心酸的算计。不过,那时的孩子都很听话,没有谁家孩子哭闹着吃白面馍的,穷人的孩子未必早当家,但一定能早早体会父母的艰辛,不给父母添堵的。

第二件大事,炸丸子。

如果说蒸馍拉开了过年这部大剧的序幕,年初一吃饺子拜年是高潮的话,炸丸子就是激起这个高潮的一个小高潮。

说是炸丸子,其实还有点别的花样。比如可以做油炸鱼,炸焦叶子。焦叶子也是一种油炸面食,像擀面条一样,把一块面擀成薄饼,在上面撒上芝麻粒儿和白糖,再用擀面杖把芝麻粒擀进面饼内,用刀纵横划几道口子,薄薄的圆面饼就变成了长条的或菱形的叶子形状。

油锅开了放进去,等叶子膨胀鼓出气泡,用罩滤(铁丝编的漏勺)捞出,冷凉后就可以“格罗格罗”地吃起来。这焦叶子,看起来金黄亮眼,吃起来焦脆香甜,在食用油十分贫乏的年代,可真是无上美味。

老辈人说:“吃了炸丸子,过年就不馋了。”确实,就算是贪嘴的孩子,坐在厨房里吃了半天的油炸食物,对再吃肉类的欲望就打了折扣。

过了年,家里来了亲戚,要炒猪肉招待,如果没有炸丸子这个环节的铺垫,那几块白白的肥肉片儿还不被自己孩子给抢光了?客人主人都会尴尬。还是那句话,看似自然而然,其实都是艰难岁月里心酸的算计。

第三件大事,拜年。

年初一这天,除了吃饺子让孩子念想,磕头拜年也是好玩的事。

年初一的这顿饺子,讲究“吃得早,过得好”。所以,即便懒汉过年,这一天也要起个大早下饺子。饺子是昨天晚上早就包好的,锅里水也是放好的,灶前的柴火也是放好的。

鞭炮一放,饺子出锅,吃饱了先给自己爹妈爷爷奶奶磕头拜年,然后满村转圈儿给辈分大的年龄长得磕头拜年,这时候往往天还没有大亮。

无论多么不合群的人,这一天都得和一群一群的男女一起去给长辈拜年。一个小院子,前一拨磕头的人刚进去,后一拨的已经站在门口候着了。

等后一拨的人进去,老人的儿子(一般是长子)一边说着“不磕头,不磕头”,一边拿烟让烟,却并不真的拦着不让磕头。磕头的,都是真磕。跪倒爬起来,一边问候着说:“老人今年吃几碗饺子?身体好不?”一边拍打着膝盖上的泥土,出门去下一家。

奇怪的是,平时让谁给别人跪倒磕头,可是奇耻大辱,但是,过年这天,磕头成了一个人人心悦诚服愿意接受的仪式,由此可见乡风民俗强大的力量。

文革期间,“破四旧,立四新”,过年不准磕头。大队书记满村转悠,很多人不敢出来磕头了。个别人仍然出去给人拜年。

和书记遇见了,书记说:“恁几个干啥去?”回答:“去给三奶奶问个好。”书记说:“问个好就行,不准磕头!”大伙说:“不磕头!不磕头!”到三奶奶家磕过头,走出屋来的三奶奶说:“刚才三军(书记小名)也来磕头,不是不让磕头了吗?快别磕了,别磕出事来!”大家都哈哈笑了。

要写现在过年的大事,本文写到的事就上不了台面了。世事流转,沧海桑田,每一个生活细节的变化,都反映着历史大潮的某种转折。

但是,不论社会变革到何种地步,人性、人情,都是永恒不变的。我们看到的变化,只是形式,而本质是不会改变的。比如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比如对人间真情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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