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意大利修女
征兵小组经过十几天的折腾、排查,结果只征到了一个名额。
他的名字叫高付亮,这个青年21岁,后来成了我生死与共的战友,我们的友谊延续终生。

1950年5月底的一天,中午12点,赊店天主堂小学放学的铃声响过,我随着放学的人流涌出大门,同学们一个个欢天喜地,灿烂、幸福的笑容挂在脸上,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天主堂上空。

这时,有两个修女从我身边轻轻走过,她们浑身上下黑色的服装和头饰在阳光照射下熠熠闪光,黑色的修女服让人感到圣洁,圣洁得沁入人的心脾,五脏六腑,彷佛在上帝的慈光下得以洗净人间痛苦,还诸全然的平静。
这是一所意大利办的教会学校,全校的教师都是清一色的修女,她们免费教学,相比其他学校质量相对又好,因此,深受镇上普通百姓人家的欢迎。
意大利修女全是用英语授课,从这个小学毕业的学生的英语个个都是顶呱呱的,口语对话琅琅上口,并且十分地道。
其中一位手拿十字架的金发老妇面容慈祥,太阳光透过路边梧桐树的枝叶照在她脸上,一抹淡淡的苦恼使她看来像……尘俗中人。
在她身边紧挨着走的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美丽女子,看似虔诚地边走边祈祷,右手覆上左手低首抵著前额向前轻盈迈步,一小撮没塞好的红发露了出来。
通常红头发的女人脾气都不太好,而这位美得叫人叹息的修女有点不寻常,至少她不似一般修女循规蹈矩,脾气更是暴戾。
两个人的对话轻声细语:
“神是慈悲的,十字架前人人平等。”
“不,我没脸上天堂与天父同住,我的心充满罪恶。”刚说完这句话的那位二十几岁的美丽修女,一瞥眼看到了正在走路的我,轻盈地弯下细腰说道:“Hello!
Gao. Where is your home?
Welcome me to your houseguest?”(“你的家在哪里?欢迎我到你家做客么?”)
她叫艾莲娜,是我的高小英语兼国文老师,来自意大利的米兰。
她的人缘极好,与她交往的人中不仅有教士、修女、乞丐、麻疯病人,也有商人、学者、达官显贵。
她建立的修会拥有价值1000万美元的资产,而她个人则两袖清风,能称得上私有财产的只有几套换洗衣服。
高小有一个班,其它年级各有二至三个班不等。我们这个班虽说是高小,但每个学生都已经十七八岁了,因此看起来学生似乎比年轻貌美的女修道年龄更大些。

听到她的声音,蓦然,小学三年级时上课的一幕在我眼前掠过:
一天上午,第一节是国文课,女修道用流利的英语抑扬顿挫地讲着课,课文的标题是《纳木错湖之构成》。
她用粉笔在黑板上书写两个汉字:
湖 壶
然后让同学们组词。对于第一个字同学们并不陌生,大家七嘴八舌地发言:“湖泊”,“湖海”,“江湖”,“湖南”等等,组第二个词时,声音就寥寥了。
女修道用不太标准的汉语奇腔怪调地问道:“谁-还-有壶-这-个-字的-组词?”
我忽发奇想,大声喊道:“夜壶,夜壶的壶!”
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不止,有几个后边的男同学甚至站了起来,吹起了口哨,脸上挂着怪异的微笑;坐在中间的男生笑得前仰后合,女生们则捂着嘴在偷偷地“咯咯、咯咯”笑个不止。
女修道的双颊霎时通红!无言以对的她手拿戒尺快步走下讲台,来到我的课桌边。
我低头弯腰偷眼向上看了看她,只见她那美丽而又绯红的脸瞬间变得又黄又青,又恼又羞的她,一下子恼羞成怒。
她向我大吼一声:“Boy! Put your handsup(小伙子!伸出你的双手!)”
尖细的声音就像一声炸雷“隆隆”划过教室上空。
我战战兢兢地伸出双手,雨点般的“噼里啪啦”声连珠豆子般响起,其结果是我的双手肿得给发面窝窝般。
平时,哪个同学上课犯了错误,严厉而又古怪的女修道仅仅是让其伸出左手,下手并不很重。
之所以伸出左手,是因为要留出右手写字,免得两只手都打肿了,学生坐在那里犯傻,从而有理由不写作业。
这一次不一样了,年轻的女修道令我伸出两只手,并且是玩命地打,直打得我额头汗水涔涔、泪水涟涟她才作罢,不情愿地收起戒尺。
这件事不仅给我留下来深刻的印象,而且也勾起了我对她了解的欲望。
“教人为善的她,怎么如此残暴?”我常常想。
艾莲娜祖籍罗马尼亚,其父务农,同时经营一个食品杂货铺。艾莲娜有三姐妹和一个兄弟。

她16岁时发初愿,入修道院,离家进了米兰的劳莱德女修会,成为神的侍从。一年后发终身愿成为修女。曾先后在都柏林和印度的大吉岭接受培训。结业后,她在米兰一所新式女校圣玛丽女中教地理课程。
当时只有两名志同道合的修女追随她左右。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米兰市政府同意把一座荒废的女神庙提供给她,那里可安放100张床,供收留被遗弃的危重病人以使其善终。
据她自己回忆,她从小就有当修女、帮助穷人的愿望。15岁时,他看到在中国工作的罗马尼亚耶稣会传教士寄往家乡的报告,遂萌发去中国工作的愿望。
一心想侍奉主并遵奉主的指示,她来到中国这个蛮荒之地布道,如今都有五、六年时光了。她自认为自己已付出全部心力灌溉在了这块古老而又充满朝气的土地上。
愿意奉献己身的米兰年轻姊妹近些年来是少之又少,已经来此的修女们只减不增,由原先的十七名到现今的六名,但是她却乐此不疲,任凭豆蔻时光慢慢消逝。
“神爱世人,世人也应该爱神,自动地来亲近神,信上帝得永生。”这是她上课前后的口头禅。
天主堂的高音喇叭打断了我的遐想,嘹亮的歌声响彻校园上空,那是在欢送小伙伴们迈出校门。
而伴随着一首优美的少先队员歌曲之后,一曲中国人都熟悉的《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也随之飞扬而起: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民主政府爱人民呀,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呀呼嗨嗨,一个呀嗨,呀呼嗨呼嗨,呀呼嗨嗨嗨,呀呼嗨嗨 ,一个呀嗨。
看着艾莲娜慈祥、善良的目光,我心不在焉地答道:“MissAi. Good-bye!What are things? Okay! I’m gone.(小姐,再见!还有事么?没事我走了。)”
一股怨气还在我的心底涌动,我勉强挤出了一点点笑容。
女修道修长的左手扬过了额头,向着我的背影慢慢在舞动。
我和几个同学沿着石板路,弯弯曲曲穿过县城的寨墙。绿油油的麦田迎风掀着波浪,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形,阳光渐次地升到了正南方。
“你说,为什么这个共产党就可以得到老百姓的喜欢呢?”高付亮提出一个悠远的问题。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们爱人民呗。他们爱人民,人民就喜欢啊。歌里就是这样唱的啊。”
“对,说得好,得人心的天下。”石有全做了很权威的补充。石有全向来说话都很权威,在他们这个小团体中。
不多时,高庄已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