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忘不了的我的6组同学
纪念恢复高考40年,对我们77级有无数的溢美之词,什么精英会聚啊,什么空前绝后啊,似乎一切都是完美的,我们是最幸运的一代。好多朋友都对我说,羡慕你们有这样一群优秀的同学,羡慕你们有这样好的运气,最终不是升官就是发财,至少也落个教授当当。可是,真实情况远不是这样的,在光环的背面,也有辛酸、痛苦、无奈。
这是我们杭州大学中文系77级一班6组同学毕业时的合影,从我们12个人身上就可以看出77级毕业生的真实生活现状。
首先我要怀念我们逝去的大姐,前排左起第二位。她是浙江嵊州人,1968年高中毕业,1978年进入杭大时已经28岁。她学识丰富,为人热情,是我们小组乃至系里公认的大姐之一,经常帮助我们这些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小弟弟、小妹妹解决学习和生活中的难题。但是,她又和很多知识女性一样,性格比较封闭、内向,感情脆弱,加之是插队落户时结的婚,家庭也不那么和谐,所以她时常郁郁寡欢。毕业以后她被分配到一个县档案馆成为小公务员,却对机关的氛围一直不那么适应。1984年,机构改革开始,她那个县要选择一个中年知识分子、党外人士、女性作为副县长,选来选去居然把她给选上了。谁都以为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但她却不这样认为。她先是极力推辞,既而诚惶诚恐,不知所措,最后居然失踪了好几天。后来,人是找回来了,但是副县长是绝不肯当了,依旧当她的小公务员,而且更加闷闷不乐,郁郁寡欢。多年以后,她静静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服毒自杀了。很多人不理解她的行为,我却不以为然。我非常理解她,同情她。当时如果给她分配到学校之类的地方,如果环境比较宽容,如果没有那种突然提拔的闹剧,她一定还会好好地活在我们中间。她是真诚地厌倦机关里尔虞我诈的环境,害怕官场上吹吹拍拍的作风。她曾经来到杭州,向我倾吐她的苦衷。但是,她终究没有适应环境,而被环境吞噬了。她的去世给我们所有同学极大的震动,告诉我们这个社会应该具有大度的包容性,鼓励和允许各种各样性格的人存在;告诉我们不管如何艰难,活着就是美好的,要努力适应环境,寻找适合自己的生存道路。几年前,我们小组同学一起到她坟头上看望她时,大家都唏嘘不已,并以此自勉。
毕业30年时小组同学祭拜大姐
然后,我要说说我们的大哥,第二排左起第三位。他是乐清人,1966年高中毕业,是我们中文系141位同学中年纪最大的。大哥的学识是我最景仰的,他是我们同学中公认的唐宋文学专家。1982年毕业时,学校、系里竭力挽留他留校任教,但因为要回家尽孝,他选择了回到乐清。直到退休,除了短暂的几年之外,他一直默默无闻地生活和工作在乐清,先后在广播站、档案馆、县府办、县委党校工作过。毕业时我就坚决反对他回家,劝他留校,因为他的唐宋文学研究造诣足以继承杭大中文系唐宋文学研究的强项。前几年,我还和他说,当年要是你留校了,如今肯定就是中国唐宋文学研究的领头人了,就是全国知名的教授了。但是他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他说,做一个孝子,孝敬母亲,做一个父亲,养育3个儿子,此生足矣。所以,我敬佩他,尽管中国少了一个研究唐宋文学的专家,但我遇到了足以作为我人生导师的大哥,也是幸运的。这位大哥不仅研究唐宋文学很有造诣,而且行事为人颇有李白遗风,豪放洒脱至极。每每于醉酒之后笔走龙蛇,写下漂亮的格律诗或词。不过,因为醉酒,往往字形歪斜,下一行写在上一行之上,令我们看不明白。等酒醒了问他,他也是一脸茫然,答不出所以然来。于是,大家一笑了之。更为搞笑的是,到杭大报到后第一次体检,我和他一起进入X光室做透视。轮到他时,医生说:“你不要背朝我,转过身来!”他回答:“我哪里背朝你了?我不是胸脯朝你的啊!”医生一愣,才回过神来,原来此公内脏居然是倒置的!大约一年多后,他阑尾炎发作,我们送他上医院,诊断时我提醒医生他的内脏倒置,果然发现他的阑尾也和旁人相反,在左面!真是世间少有之奇人!
当年小组同学在我们宿舍学习讨论
站在大哥左面的同学和大哥是一对唐宋文学专家,写得一手好词,俨然苏轼、稼轩再世。但是,他后来走上了仕途,从县政府秘书干起,一直到办公室副主任、主任、文化局长、人大常委会教科文委主任,算得上是他那个县的政坛老人了。几年前,他来杭州,和我彻夜长谈,深深地表示了对当年选择的后悔,悔不该走进官场,浑浑噩噩、拘拘束束当了30多年官,还不如当初留校,现在好歹也是个教授了,总比小官僚潇洒,也受人尊敬。不过人生没有后悔药,如今也就只有发发牢骚的份了。好在他的女儿完全继承了他的衣钵,也读了中文系,后来还考上公务员。我嘲笑他说:看看,又走你的老路了吧!
在大哥右面的是一个性格老实,脾气有些倔的同学。大学毕业后分配得不错,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但因为性格不怎么合群,一直提拔不起来。在民营经济大发展的年代,他想变变环境,辞职到一家著名的民营企业当副总经理。一次我出差,到公司去看他,发现这家公司母子家族经营,容不得外人,就劝他赶紧走。后来,果然如我所言,我的这位同学离开了公司。但因为中断了公务员资格,只好到一家事业单位工作,非常不得志。
小组同学在杭州大学门前合影
后排左起第一位的同学和前两位一样,毕业后都是在县政府办公室从事文字工作。尽管他后来当了办公室主任,但他实在厌倦文字工作,就想办法调去经贸委做外贸。在熟悉了外贸门路之后,他果断地以年满30年工龄提前退休,成立了自己的小公司,自由自在当老板去了。几年前,为了核对我们小组同学的联络方法,我打电话到他单位,居然听说他已经退休了,非常愕然:他只比我大一岁,怎么退休了呢?他在电话里对我说,这样可以更加自由,做自己的主。如此潇洒,令我佩服。
我们小组12人里只有一位在从事教书育人的工作,那就是我们的小妹妹,前排右起第二位。考进大学时她才16岁,高中尚未毕业。当时是以“同等学力”名义报名的,是全系年纪最小的同学之一。现在她在北京一所大学教书,也算事业有成。
当然,我们中间也有进了机关,混得不错的。我算一个,第二排左起第一个,从毕业到退休,一直从事文字综合和宣传工作。我常常这样介绍自己,既然进了中文系,以耍笔杆子为专业,当然就该从一而终,以爬格子为业。前排左起第一个女生和我一起进了省级机关。后排左起第二个到了市级机关。我们三个后来都是处级干部。前排右起第一个是我的下铺兄弟,已经成了厅长。后排左起第三个也是厅级领导。而后排右起第一个则当过广电集团总裁,权力不小哦!
毕业30年时9位小组同学在当年宿舍楼前合影
不过,总起来说,我们这些在中国语言文学熏陶下成长起来的人,几乎个个都有些性格,个个都不那么合群。混得差的不待说,即便混得好的,我也知道私下里仍有不少苦衷。所以,77级的光环之下也有他们的痛苦、彷徨和无奈,尤其是我们这些学中文的,实在不怎么适合当官,要不怎么有“文人误国”一说呢!
我曾经在一篇博文里说到,世界上最纯洁、最真诚、最密切的关系,应该算同学之间的关系。大学4年,首先是成就了我的世界观,成就我的学识,其次就是认识了这些同学。这是大学生活给我的最宝贵的财富。我永远忘不了这些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