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风 || 闲话科举说状元
又是一年高考结束时节,在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们殷切的眼神中,读书十年寒窗的莘莘学子们要面临着人生第一次抉择了。落榜者,捶足顿胸;考中者,开始咨询,填志愿,选专业,选学校,网上线下,一时间,父母叔伯、七大姑八大姨能动用的一切资源都启动起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这时候,各个学校和教育部门则关心的是自己所属的考生的高考升学率是多少、省级、市级、县级文理两科的头名都花落谁家?自己学校的最高分是多少?各个媒体也在推波助澜,当然,在宣传中,他们都已经习惯称这些第一名为状元的。自己辖区、学区、街道能出个状元,大家脸上都沾光,与有荣焉,何乐而不为?
如此推算,全国刨去港澳台,三十一个省市自治区每年文理两科会产生六十二个状元;再降到二百九十三个地市一级,又是五百八十六个状元;那么再推到县一级的状元呢?这一年所出的状元比历史上货真价实的真本状元还要多,虽说是为国抡才,不拘一格,可这状元的名号也真是缩水贬值的太厉害了。
那么就先聊聊古代科举是怎么回事儿,从隋唐开始到清光绪三十一年(1904年)最后一次科举后被废除的科举制度,历时约一千三百余年,一般是三年一考,有时皇帝也会来个恩科考试,中间虽然有些微变化,但是为了使人才自下而上的流动,取贤纳士,也对稳定天下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唐代时,科考制度并不十分严格,考试并不封卷,在未开考前就必须要做足功夫。就以我们熟悉的大唐著名诗人王维的中状元轶事,王维出身太原王氏,是天下名门之后,参加考试前就是动用了岐王李范的关系,一把琵琶、一曲《郁轮袍》,一卷华彩诗篇,而王维本身又是个玉树临风的大帅哥,一下子把当时的实权派玉真公主迷的是五迷六道的,因此上还未开考就已经是内定了个状元郎,王维的这个状元名号,千年以来人们还是服膺的。
在科举制度相对完善的明清为例,作为文化人,要想通过科举考试来改变命运的第一步便是在府、州、县一级的考试中考个秀才。参加考试的不管年纪有多大,统称童生,考中者称秀才,考不中者称不第秀才,依旧是个童生,鲁迅小说中的孔乙己就是个老童生。童生在府、州、县的考试中即使考中了第一名也是不能称元的,秀才的第一名称作案首。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当时还叫做周树人的鲁迅和周作人哥儿两个参加绍兴府的考试,当年的案首是后来被称为现代儒家三圣之一的马一浮先生,周作人考了第三十四名,据张中行先生说鲁迅考的不好,在录取五百名中应该是中游,但也是实实在在地考中了秀才。
考中秀才,这才是进阶士大夫阶层的最低门槛,此时可以免除徭役,见了知县时也不用再下跪参拜。秀才是乡绅文化的基础与支柱,也是起到山野江湖与朝廷庙堂之间联系纽带作用。
秀才参加省一级的乡试,并考中录取的称为举人,中举之后就有了当官的资格了,所以我们在读到范进中举后的癫狂状态,以及旁人们的前倨后恭就知道秀才和举人的巨大差别了。乡试也是三年一次,一般在秋季举行,所以称为“秋闱”,乡试的第一名称为解元,如果在乡试中能高中解元,这简直就是个前途无量的大官苗子了。历史上最有名最悲情的解元是名满天下的姑苏唐伯虎,弘治十一年,二十八岁的唐伯虎高中应天府解元,唐伯虎的才华可是有目共睹的,他当年在苏州府考秀才时也是第一名——案首,这在文人荟萃的江南简直就是文曲星下凡,看来在接下来的会元、状元都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可谁知道命运同唐伯虎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当时和唐伯虎同舟进京的是江阴富家公子徐经,两人在京城一番拜游,因为没有避嫌而到当时的主考官程敏政府上串门子,被人构陷,落了个考场作弊案,虽然查无实据,但唐伯虎和徐经还是被革除了功名。从此,大明官场少了个当官的唐伯虎,历史上多了个落魄文人,书画大家,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南京解元唐伯虎,而徐家也出了个历史上最大的旅行家、文学家徐霞客。这其中滋味,幸抑或不幸耶?
举人考中后,在第二年春季要赴京和国子监生共同参加礼部举行的春试,也称“春闱”,考中者即为贡士,第一名称作会元。考完春试之后,所有贡士还要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举行的殿试,参加殿试人员是不做淘汰的,考试是对他们做进一步的排名,殿试第一名即称为状元。谁都知道,考试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但历史上还真有人参加科举就是奔着状元去的,而且当时天下读书人都是服气的,也没有任何异议。这人就是明朝三大才子之首的杨慎(杨升庵),现在广为流传的《三国演义》卷首词《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就是杨慎填的。杨慎是妥妥的官二代,他的父亲杨廷和是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在武宗世宗更替之际,杨廷和曾总揽朝政一月有余。杨慎出身书香门第,自幼聪慧,加上勤奋好学,才华横溢。他在二十一岁时参加科举,因主考官已经拟推卷首的情况下,不慎将烛花落到试卷而落第,三年后,他卷土重来,于正德六年(1511年)殿试第一,考中状元。这个状元不简单之处更在于在明朝“大礼议”之争中的“逆鳞”风骨,遭廷杖之后,流放云南三十五年至死方才埋骨四川故土,为云南的文化发展与整理有着开山之功,云南人是将杨慎视为继诸葛亮之后对云南文化发展史上的又一圣贤级人物,这又是一个“文章憎命达”活生生的例子。
到了清朝,取状元却是有些戏剧性了,清乾隆二十五年,毕沅考中会试,要参加殿试之后方能决定登科与否,考前的晚上,毕沅、诸重光、童凤三在军机处当值,诸、童二人想回去备考,便对毕沅说,你的书法不好,我俩也许能考个状元,你书法不好,你就留下吧?在明清科考讲究黑、密、方、紧的馆阁体书法时代,写不出一手好的书法简直是致命的,于是颇有自知之明的毕沅便留下当值。当晚,陕甘总督有份关于新疆屯田事宜的奏折转到了军机处,毕沅无聊,便详加研读。谁知第二天殿试的策问正是新疆屯田事,毕沅成竹在胸,立论深得乾隆之心,擢为一甲一名,成了历史上最为幸运的状元,诸重光得了榜眼,童凤三得了二甲第六。
清后期,山东末代状元王寿彭便是因为取了个好名字而被钦点为状元的,光绪二十九年殿试,因为第二年是慈禧的七十大寿,所以总考官揣摩上意,将王寿彭的名字呈上,这名字有“寿齐彭祖”之意,真是吉兆。所以,有人说王寿彭这个状元真是得的太偶然了,王则辩驳:“有人说我是偶然,我说偶然亦是难。世上纵有偶然事,岂能偶然再偶然。”可见其忿忿之情。由此也可以看到,此时的科举已经完全失去了为国抡才的意义了。
能考中状元可真不是民间戏文中演绎的那样,贫困书生一考中状元,招为驸马,那么简单。历史上真正的状元驸马只有一个唐代的郑颢,当时,郑颢已经订婚卢家女,天下几个大姓博陵崔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赵郡李氏、陇右李氏之间联姻,皇帝的女儿也愁嫁。结果,唐宣宗李忱硬是从卢氏手里抢了这个状元女婿过来,将自己的女儿万寿公主嫁给了郑颢。
自唐而至清,科举考试的神级是能将解元、会元、状元一并拿下收入囊中连中三元。每个朝代还真是有那么几个连中三元的考试达人,前段时间热播的电视剧《清平乐》中,有个没怎么出场的冯京,就是连中三元,因此上被大宋良相的富弼看中,竟连续将两个女儿嫁给了冯京。但这些人的事迹也好像仅仅限于科举成绩,为官之后,多政绩平平,无所建树。
近几年,国家也严令不准炒作各地高考成绩排名,但媒体还是在有意无意地打着擦边球、蹭热点,甚至有些地方也出现了中考状元之说。无论中考还是高考都不过是人生一个节点,余生漫长,从历史上看,真正有所建树、能名垂青史的状元少之又少,包括连中三元的人。而这么多年来炒作不停的各地状元们当时风光过后,又有几人知道?倒是当年合肥市文科第一,“美国前总统克林顿的好朋友”芮成钢在央视上风光几年后却锒铛入狱,不得不令人反思如今的教育是以成绩论成败,还是以育人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