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样本||湖南聂沛：你怎么也抹不去事物的影子（组诗）
聂沛，湖南祁东人。当代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全委。1985年开始写作，同年在《诗刊》头条发表处女作。已出版诗集《天空的补丁》、文集《闲人颂》等四部。作品获多种文学奖，入选几十种权威选本。短诗《手握一滴水》，系2012年四川省高考作文题。
你怎么也抹不去事物的影子（组诗）
爱的本质是学会与孤独厮守
当一匹火红鬃马在黄昏的天空奔腾时
我在一句呓语里感觉到命运的晚岚
正从盛夏的骨骼升起深蓝的凉意
一次，只有一次，她走过我文字的杂货铺
那惊鸿一瞥浓缩了漫无边际的忧伤
成为一生之痛。老阳光依然斑驳
阴影一浪高过一浪：大地喧闹如斯
惟有爱的本质是学会如何与孤独厮守
深夜的街灯洒满薇拉的落叶
在街边的烧烤摊，我喝下二十杯啤酒
夜已过半，星星开始在空中浮动起来
盛大的舞会，灿烂的悲伤，为什么没有
薇拉？一秋的矢车菊都唱不出安魂曲
只有一个醉汉躺在垃圾箱边，为死去的
爱情且歌且泣。我摇摇晃晃地走过去
想看看他是不是熟人，抑或真的是疯子
要抒情？深夜的街灯洒满薇拉的落叶
被打散的水珠就像爱情一样
无所事事，我时不时往水里扔一颗石子
扔了几十年，从来没有感到丝毫厌倦
混迹尘世，在小数点后渐渐变成省略号
约等于零，有如一圈圈扩散开的涟漪
最终消失于无形，但被打散的水珠还在
就像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爱情——
我指的是爱情本身。我们是爱的符号
你瞧那水中鱼也是这样。人间何其幸福
下雪是把诗朗诵变成了默读
多雨的南方，尤其在晚上，窗前听雨
就像参加天地间的一场往往令人倦怠的
诗歌朗诵会，点上蜡烛更会徒添愁绪
所以，我常常撑伞在雨中走很远的路
被自己迷惑，像一个纠结的恋爱中人
幸好有秋天的落叶带来些许安静和慰藉
下雪就更好了，把诗朗诵变成了默读
让一列火车滞留在荒郊野岭，永不到达
命中注定我是胡思乱想的人
一些夜晚被我写进文字好好保存了起来
另一些夜晚在烈酒中被肆意挥霍殆尽
更多的夜晚铺满想象之雪，延伸疆域
直至杰出的黑海——这都是我的祖国
我的世界人烟稀少，动植物繁盛，石头
比心还要柔软，爱人比女儿还要年轻
她手心里有一道谜语打算让人猜一辈子
命中注定，我是那个胡思乱想的人了
遥远的东西其实就在你面前
命运的弧线可以把一个男人抛得很远
一生都在回家的路上走走停停，左盼
右顾，数沙子，爱鬼神，然后抱头痛哭
一般来说，会有一个女人打心眼里喜欢
他与生俱来的傻劲——由于谋杀明月
被无穷无尽的黑夜通缉，赏金就是黎明
他的眼睛必须瞎掉！一切都看不见了
才知道遥远的东西，其实就在你面前
小雨一直下到我们流泪为止
小雨一直下了好几天，为好多人的
生离死别、暧昧的短信和悔恨的心
在岁月的虚无中不断绽放的野花
总是指向令我们更加迷惘的路径
我喝完一壶茶，打了一会盹，睁眼
看到一颗高贵而美丽的灵魂翩然归来
“你一定是见鬼了！”我跟自己说
绵绵小雨一直下到我们流泪为止
春天对你而言到底意味什么
春天，埋头读米沃什和翁贝托·埃科
也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有一面镜子
在冷杉林中闪光——我曾在那里钓鱼
小湖装下了我们整个童年，和单薄的
初恋！风吹来满天乌云的同时也催开了
大地金黄的油菜花。如果谁按捺不住
心底巨大的激情，那么也不可能去阅读
和写作。春天对你而言到底意味什么？
你怎么也抹不去事物的影子
尽管逝者如斯，但河水带不走我的影子
终于下雪了，孩子们跑到公园去撒野
大人们站在一边观望，大致站成一排
彼此偶尔说两句废话，或者玩手机上网
天色越来越暗，万家灯火一一绽放着
雪地慢慢就空了，当我也打算离开时
突然见到一对年老的夫妇来这里散步
哪怕黑夜，你怎么也抹不去事物的影子
我总是相信父母还活在尘世
除了清明节，我总是相信父母还活在尘世
他们见我总算人到中年，基本上满意了
不再微笑。我也不再厌倦他们活到八十八
有点痴呆，有点儿跟时间耍无赖的嫌疑
我和妻子吃饭时，他们也静静地坐在旁边
不咳嗽，不唠叨，不帮儿媳收拾儿子了
多么自由啊，他们已经与我厮磨成了朋友
当我老了，还将会变成我的兄弟和姐妹
一个疯子死了让我非常悲伤
一个无名的疯子在街头浪迹了二十年
我们天天见面，几乎成为最熟悉的朋友
某天早晨，他终于死了，对自己有了
不再疯狂的交待。我一愣，悄悄握拳
想攥住一种什么东西，它让人两手空空
它让人守不住心底的哪怕一点点秘密
冬天他披着旧报纸，夏天却穿上破棉袄
他那欲哭无泪的样子，让我非常悲伤
坐一辆山地火车想起了诗歌
山地火车很不合时宜，何况是那种
老式蒸汽火车，铁轨中间还加有齿轨
缓慢、吃力，让人想起被抛弃的诗歌
在沙夫山，奥地利的秋天来得特别早
野雁翅翼掠过的湖泊仿佛一片薄冰
反射着轻阴的天空里暗藏的蓝色激情
是的，蓝色激情，一如炉火已然纯青
一如诗情不再泛滥，也不再顾影自怜
讨论诗歌时楼房摇晃了一下
星期日，文化馆有一个诗歌讨论会
诗友三三两两踩踏木楼梯，吱呀而来
有一些时光的灰在下午两点钟狭窄的
梦想里飞来飞去。大家交流黄段子
吃多了，还毫不掩饰地放屁。生活
是一副过得去吧就会没心没肺的样子
然而讨论诗歌时，不知为什么，楼房
无端地摇晃了一下，让人魂飞魄散
办公室窗外有只什么鸟在叫
我在办公室上班，却像一个局外人
很久了，总是无事可做，无爱可诉
窗外车水马龙，尤其是对面公园的歌声
无比深情地赞颂伟大的时代和生活
唱得人坐立不安，甚至是无地自容
窗外有只什么鸟在叫，若隐又若现
有点像昨晚浅睡时听见自己的鼾声
我凝神谛听，终于失去记忆，一无所思
看了一部韩片却记不起名字
曾经和妻子在网上看了一部盗版电影
——张艺谋之作《归来》，既不难过
也不感动，只是有点不是滋味，而已
后来又看了一部韩片，却记不起名字
里面主角跟配角说：“祖国在召唤你！”
后者十分天真地嘟哝：“祖国为什么
要召唤我？”我一下子就，笑岔了气
且为了这句鸟话，竟然可以一夜无眠
一个跳舞的小女孩扭伤了脚
一个跳舞的小女孩扭伤了脚，落寞地
坐在场地边看同学们跳得心花怒放
就像褴褛的乞丐紧盯着我手中的面包
你顿时没有了食欲，只好把早点给他
妈妈来接她回家，她却固执地不走
非得等到下课不可。老师也拿她没辙
女孩梗着脖子就那么看着。我喜欢她
这个样子。生活之美好亦在于此吧
午后开车去花屋村寻人不遇
好友邀我同行去花屋村找一个什么人
午后时光荒凉，车窗外的树荫扑面而来
像一张张鬼影打在脸上，颇有尘世的
温度和呼吸之感，令人心底暗生窃喜
我们各自点燃一支烟，心照不宣地把车
开过了花屋村，仿佛去寻找某种安慰
那是许多年前丢失的一只鸟或一片云
你悄然会意之时也是你豁然相忘之际
只顾说话没注意时间的流逝
几个写诗的人和了凡和尚在寺里说话
夏日格外敞亮，树上的知了叫得正欢
茶水慢慢寡淡；山脚下的村庄越来越远
那里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杂花和几株
从未修剪过的丝柏，当然，还有我们
预订的晚餐。在半个围着篱笆的院子
葡萄结籽饱满，但离成熟还有一个月
很好，我们只顾说话没注意时间的流逝
推介当下最活跃、最具特色的一线诗人，力塑当代诗人群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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