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真卿一生书风的变化
颜真卿,是被公认为继王羲之后成就最大的书法家。
他的楷书更是众多书法初学者的首选,市面上的颜楷出版物最多的当属《多宝塔碑》和《勤礼碑》,所以许多朋友就会觉得这两个碑上的字才是最纯正的颜楷。并且许多书法老师在推介临习范本时,也会将此二本作为“最佳学习资料”。
而颜真卿的楷书作品非常之多,不能单用这两碑就笼统概括,这是极大的误导。所以下面就替大家梳理一下颜真卿楷书各个时期的面貌,帮助脱离“约定俗成”的套路,也暂时撇开别人的影响,从自己的审美角度出发选择心中喜爱的作品。
一、崭露头角《王琳墓志铭》
《王琳墓志铭》颜真卿书于开元二十九年(741年),是目前发现颜真卿最早的作品,那时颜鲁公只有34岁。可以看出那时的字还稍显稚嫩,许多字的结构也不够稳定,字形也更接近前朝隋碑,还没有典型的盛唐气象。
二、初具规模《郭虚己墓志》
《郭虚已墓志》,作于749年,颜真卿43岁。此时书法工稳了许多,字形上比9年前有了很大改观,也快接近之后《多宝塔碑》的风格。观察单字,多少都有点朝右上倾斜,横画收起笔带有装饰性的下顿,这是典型的颜楷结构,可见此时鲁公已经在思考形成自家路数了。
三、尚法书风《多宝塔碑》
《多宝塔碑》,天宝十一年(公元 752年)刻于陕西兴平县千福寺,此时颜真卿44岁。整篇结构严密,点画圆整,秀丽刚劲,与唐人写经有明显的相似之处,是唐代“尚法”书风的代表。
这里要注意一个事实,《多宝塔碑》的单字大概在2.5cm*2.5cm左右,所以更偏向于小楷。我们初学颜楷选它做范本,一般都是用来写比较大的字,至少都是5公分的中楷或者大楷,这无形中的放大也就造成了许多误解。
首先用笔就不同,因为毛笔的大小就已经有悬殊了;其次是结构也有巨大差别,试想小字怎能写出大气磅礴的感觉?而颜真卿最征服人的就是他的字具有那往外开拓的架势,小字是不可能承载得住的。而且《多宝塔碑》字形严谨,初学者容易陷入过于“规范化”中而难以跳出,所以在临习的时候千万得小心这些地方。
四、气势开张《东方朔画赞》
《东方朔画赞碑》,乃公元754年书,颜真卿展现出了不同的面目。《东方朔画赞碑》字体端庄雄健,气势开张,而《多宝塔碑》相形之下就只能算清秀。
毕竟大字楷书,笔画更为充实,线条里多了篆书意味。单字来看,依然如前多采用向右上方倾斜的姿态;但更强化了线条的厚重感,内部集聚着力量,非常耐看。
五、追求平正《谒金天王神祠题记》
《谒金天王神祠题记》,乾元元年(758年)颜真卿50岁所书。知命之年,颜真卿不求险绝,同为大字,较之前作品平正许多,首先倾斜程度不再剧烈;其次撇画捺画的长度也几乎一致。
如果说《东方朔画赞碑》的整体感觉还偏纵势的话,《谒金天王神祠题记》中的单字都更方整,长方形逐渐走向正方形。
六、端稳厚重《鲜于氏离堆记》
《鲜于氏离堆记》刻于762年,原碑旧址在四川,清嘉庆间发现,仅存残石五块,共47个整字和7个残字。此碑字大三寸,为颜真卿54岁所作。追求平稳是这一时期颜真卿的主要目标,这时的字比之前更厚重平实一些,长横也已经接近水平,不再朝向右上,整个字非常端稳。
七、平和自然《郭家庙碑》
《郭家庙碑》,自署广德二年(764年)立,此时颜真卿56岁。虽是中楷,却能遒古雄劲,含蕴浑厚,疏朗流畅。可谓“银钩铁画,龙跳虎卧”。中楷的书写不同于大楷,而且功用不一,所以字有所倾斜,这也是当时碑体书法的一个普遍现象。
与《多宝塔碑》相比,《郭家庙碑》的字结体更长,而且倾角幅度不大,所以看上去还是比较正的,而且颜真卿有时会故意抵消倾斜感。与之前最不同的是此时的字,横画当中很少在收笔处出现特别惹眼的下顿,只是圆圆往下回收,更加平和自然。颜真卿应当是意识到那种修饰性的笔画过于累赘与刻意,需要简省。
八、外拓开阔《麻姑仙坛记》
《麻姑仙坛记》乃颜真卿62岁所书。该碑立于大历六年(公元771年)。碑文苍劲古朴,骨力挺拔,线条粗细变化趋于平缓,笔画少波折,用笔时出“蚕头燕尾”,多有篆籀笔意。其结体因线条厚重,为了在字的中宫留出余白,避免壅塞,不得不竭力向四周扩张,外拓的写法被推向极致。这样的变形使得每个字都值得琢磨,百看不厌。
《麻姑仙坛记》看似方方正正,却是相当精妙的,值得多加揣摩。
九、大气磅礴《大唐中兴颂》
《大唐中兴颂》,大历六年六月(771年)刻于湖南祁阳浯溪崖壁之上,颜真卿时年62岁。此品属于摩崖石刻,不同碑志,更受风吹日晒,多有残缺。
《大唐中兴颂》比《麻姑仙坛记》的字更大,加之摹刻于山体石壁,且笔画略有破损,一片苍茫浑厚,线条节节发力,颇有籀文的味道。
字的长横并不一笔拉过,而是缓慢行笔步步推进,滞留之感表现得淋漓极致;撇也未敢轻忽怠惰,全用中锋,毫无虚尖。字势磅礴雄浑,更具威仪。
十、劲力清雄《臧怀恪碑》
《臧怀恪碑》, 约书于大历七年(772年),碑原在陕西三原县,今藏西安碑林。整体面貌丰伟刚健,线条虽细,却挺拔峻利。再看长横,没有过多修饰,整个字清清爽爽,但是却不轻浮,每个笔画架结牢靠。与其它颜书碑刻相较,可见此碑用笔之精,明代著名学者王世贞用“伟劲”一词概括,可谓精准。
十一、浩然正气《元次山碑》
《元次山碑》,颜真卿于大历七年(公元772年)63岁时为好友元结亲手撰写并书丹的悼文。字迹浑厚雄健,遒劲秀拔,充溢着宁折不弯的浩然正气。
虽然只是碑刻,内中情绪却十分强烈,书写速度不慢,似乎并不顾忌排布,只求一书胸臆,所以单字法度未必已臻化境,然而十分自然天趣。
十二、 丰姿轻灵《天下放生池碑》
《天下放生池碑》,颜真卿759年冬撰并书,次年三月重作擘窠大字,773年七月再书,于湖州追建。原刻宋时已佚。和《臧怀恪碑》比较接近,笔画都不浑厚,属于硬瘦一派。但是《放生碑》线条跌宕,有节节推进的过程。
十三、收放自如《八关斋会报德记》
《八关斋会报德记》,此碑字大如拳,唐大历七年(772年)刻在八面石幢上 。
《八关斋》体方笔圆,竖画各有弧形,向内回收。上疏下密,蚕头燕尾,行笔多有隶意,宽绰圆润,雄浑超俗。
十四、虚散缈逸《宋广平碑》
《宋广平碑》,大历七年(772年)立于河北沙河县。刘熙载:“鲁公书《宋广平碑》,纡余蕴藉,令人味之无极。至前人谓其从《瘗鹤铭》出,亦为知言。”
《宋广平碑》与其他碑刻差别也是巨大。不会给人端正的感觉,用笔虚虚实实,若有似无,却依旧笔意连绵,年轻时的习气全无,只有一股浩渺仙气。若说《多宝塔》是近于佛家,《宋广平碑》则是更近于道家。
十五、见刻如书《千禄字书》
《干禄字书》,自署立于大历九年(774年)正月,颜真卿此时已66岁。原刻石因模拓漫漶,故在开成四年(839年)重新摹刻,尔后亦渐磨灭。
此碑的字比较小,而且还有更小的注文,欧阳修《集古录》云:“鲁公书刻石者多而绝少小字,惟此注最小,而笔力精劲可法,尤宜爱惜”。如果用《自书告身》作对比,就能知道此碑文字有很强的书卷气息,所以各字取向自由,行笔干脆,舍弃了装饰性意味的点画,全以实用为目的进行书写。
十六、古雅清圆《李玄靖碑》
《李玄靖碑》,大历十二年(777年)立在江苏句容县茅山玉晨观。
《李玄靖碑》雄浑壮美,高古苍劲,规整稳定;笔力深沉含蓄,结字开张舒展。
几乎每一个字都是笔方体圆,比之《麻姑仙坛记》,内中变化有过之而无不及。《李玄靖碑》远远不止在单字上为我们提供思考,其中的章法排布,逐字之间的衔接都是相当精巧的。此碑妙就妙在虽然每子写在界格之内,却仍然具有极强的行气,字与字的牵连避让全在笔意上得到了发挥。
十七、不复媚姿《勤礼碑》
《勤礼碑》,立于大历十四年(779年)。颜真卿71岁,已入化境,信手拈来,便显端庄豁达之态;结字雍容大方、舒展开朗、动静结合、巧拙相生。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横更细竖更粗。楷书中参与篆书圆转笔法,笔画间的衔接更加自然。
颜真卿的后期书法,并不追求“冲淡恬逸”的贵族情调,而是出以更为平易近人、更为通俗易懂、更为工整规矩的世俗风度;创造出一种“不复以姿媚为念”的新书法审美观。
十八、内敛无华《颜氏家庙碑》
《颜氏家庙碑》,是颜真卿为其父亲颜惟贞镌立,撰文并书,镌立于唐建中元年(780年),颜真卿72岁,原碑现藏西安碑林。
此碑横画端平,左右竖笔略呈向内的弧形,这不仅造成庄重感,而且使整个结构圆紧浑厚,富有强大的内在力量。这一切都是突破旧格局的创新。
《墨池编》说此碑书体“庄重笃实”;清代学人孙承泽评此:鲁公忠孝植于天性,殚竭精力以书此碑,而奇峭端严,一生耿耿大节,已若显质之先人矣。
颜真卿人书相融,他学书多通博贯,不作“奴书”,真正化出雄浑的“自我”,开拓了书艺的崭新境界,为后人留下了最伟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