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说水文化

"艺术起源于劳动"作为一个文化史的论断、一种美学理论、一种文艺学说,这在目前,似乎已成为不刊之论。然而,当我们将这一命题放在人类社会实践和文化历史的广阔背景上去作一种探幽发微的考察,是否会发现这么一个事实:包含了巨艺术在内的人类文化实际上起源于"水"。
      现代西方哲人卡西尔说:"人都是依赖于他的自然环境的"。在他看来,在对宇宙的最早的神话学解释中,我们总是可以发现一个原始的人类学与一个原始的宇宙学比肩而立:世界的起源问题与人的起源问题难分难解地交织在一起。这位被西方学术界公认为本世纪以来最重要的学者,事实上揭示了一个令人醒目的文化现象:世界与人同源。即当人开始创造属于他自己的文化的时候,他常常是以身边的"世界"和"自然"为对象和参照物的。
      水,作为自然的元素,生命的依托,以它天然的联系,似乎从一开始便与人类生活乃至文化历史形成了一种不解之缘。纵观世界文化源流,是水势滔滔的尼罗河孕育了灿烂的古埃及文明,幼发拉底河的消长荣枯的确明显地影响了巴比伦王国的盛衰兴亡,地中海沿岸的自然环境,显然是古希腊文化的摇蓝,流淌在东方的两条大河--黄河与长江,则滋润了蕴藉深厚的中原文化和绚烂多姿的楚文化。
      水,以其原始宇宙学的精髓内涵已渗入人类文化思想的意识深层,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伴随着人类的进化以及对自然的认知,由物质的层面升华到一种精神的境界。
      搜寻中国的文化典藉,几乎所有有史记载的文字,都蕴涵着丰富的"水文化"的内容,对"水"的描写、吟哦、歌咏,也一如那些被视为"永恒"的题材,成为世代文人笔下旷古不衰的"文学母题"。一部中国文学史,倘从"水文化"的角度去审视,说它是渗透着"水"的精髓的人类文化史卷,亦绝非是一种牵强之谈。《山海经》载"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大禹治水"的故事,民间口传文学所述,远古洪荒,洪水滔天的传说,于今看来虽是一种"神话的感知",但这种"原初层"的原始智力所独具有文化体认,仍可使我们感悟到"水文化"的内蕴。及至《诗经》时代,无论是《周南》里的《关睢》、《汉广》,《秦风》中的《葭》,还是《魏风》中的《伐檀》,《卫风》里的《河广》,其写爱情、描现实、言思乡,已明显是表现出寓情于水、以水传情的文化取向,遂使"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样的诗句成为千古绝唱,至于其后的《庄子》、《楚辞》、汉代的乐府民歌、诏风宋韵、明清小说,也莫不在描情写意上,因水得势,借水言志,以水传情,假水取韵。卡西尔在《人论》中曾表述了这样一个观点:"人不可能过着他的生活却不去时时努力地表达他的生活。这种表达的方式是多种多样无穷无尽的,但它们全都证实了同样的基本倾向"。以这一论断去推论"水文化"对中国文学的影响,我们不难发现,:水,不仅影响了中国文化的产生,在文化进程中演绎出丰姿多彩的面貌,而且,随着历史的演讲,人类文明的发展,已使之成为中国文化所阐释的一个重要"对象主体",并因之使这一文化体系生发出一种特异的艺术光彩。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面对山水形胜,古代的圣贤亦难免动容,一个"智"字,既反映了先哲对"水"的认知,又破译出"水"所蕴藏的无尽的文化内涵。自然界中,草木无言,山水无知,自古长江东逝,黄河奔流,其势丝毫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当其成为视的范畴,无知无觉的水便会化作"文化精灵",超越千年历史时空,成为具有鲜活生命的审美载体。细读中国的经典文学,几乎无水不写,写则涉水。水作为人的对象物,浸透着古今"智者"博大精深的人文精神,人类的心理、情绪、意志以及个性、气质、人格、人对客观世界的感知、认同乃至意识与哲理的升华,甚而包括人生所特有的喜怒哀乐、生死歌哭,古往今来皆曾以"水"为载体而被表达得淋漓尽致。当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表达的是生命易逝、年华不再不慨叹心理。唐李白不满现实所发出的"抽力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表露的显然是如水流般的长恨情绪,而此情在唐后主李煜的笔下又化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样的千古绝唱。至于以水诉相思,写怨女,描柔情,抒胸臆,思乡怀古,描战画斗之作,古今之例,不胜枚举。尤可称道者是哲人们以水论事,以水喻理,以水明志的精辟论见,堪称华夏文化的思想宝藏。战国时期的思想家告子在论及"性无善无不善"时曾巧妙地以水作比:"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荀子"劝学"曾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魏征"议政"则曰:"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唐太宗李世民有感于前贤警策,亦常与后人言"载舟覆舟"之说。凡此说明,"水"为"智者"提供了丰富的文化源泉,"智者"亦开发了"水"无穷的文化矿藏,正因为如此,"水文化"的源流才川流不息、百川汇海,在有着五千年文明历史的华夏文化中占居特殊地位并进而构成人类文明史中光辉璀璨的一页。
    漫议至此,笔者不由又想起了西方另一位学者巴格比在《文化:历史的投影》中的一句话:"那些能在人类所有文化中都找得见的统一性,也许最好是被理解和解释为是从某个普遍的人类特性中衍生出来的。"的确,东西方不同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决定了西方文化与东方文化的巨大差异性,然而,从"人类特性"和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条件、生命需求等诸种因素去探寻,我们可以明确地断言:人对水的依赖、需求正如同一切生物体视阳光、空气为第一需要一样,是必不可少的。这种来自生命本源的渴求,无疑以一种原始宇宙学的精髓植入人的意识深层,又通过人的精神主体外化为一种"文化",这种文化,我们可以认定它是"人类文化",然而,若称其为"水文化"亦无不可,而且这一"说法"似乎更为切合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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