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潘兰香的随笔《读书小记》(五篇)

理想主义

《东坡志林》里有两个读书人,他们一起言说自己的抱负,一个很有感叹地说:”吾平生不足,惟饭与睡耳,他日得志,当吃饱了便睡,睡醒了再吃。”另一个听后不以为然,说:“我则异于是,当吃了又吃,何暇睡也。”
这是典型的猪栏理想,这种只知吃睡的庸人,理当受到无情的嘲讽。这样的理想倒是很符合这个耽于物质耽于享乐的年代。如果你对谁说理想是啥啥,你一定会招致异样的眼光和腹诽。想当年,还是小学生的时候,老师布置作文题目是巜我的理想》,全班同学的理想都很实际,没有天马行空的无法企及的理想,当老师,当作家,当医生,等等,至于,是否理想能否实现,又是另说。理想,本来是一个美好的词语,可它在名利财色面前,已失去了救赎功能,心灵臃肿不堪,却无法减肥去脂了。
理想,其实没那么高海拔,也没那么金光闪闪,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把握好现在,把握好日常,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过好该过的日子,将世俗的生活过得人间天上。现实的生活泥沙俱下,我们不能让自己的人生江河日下,我们需要有理想主义去支撑。理想主义天生高贵,无法容忍污浊,不愿丢失自我,大战风车的堂·吉诃德和在大街上抱着马匹哭泣的尼采,我们只有景仰,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正如海子诗句所言:我们不得不与烈士与小丑走在同一条道上。我们怀揣理想无比真诚地煎熬与挣扎,直到迷失了方向。
桃之夭夭 
诗歌里的盛景与哀情,穿越《诗经》中的巜桃夭》与《鹊巢》的古风,袅袅而来。
巜鹊巢》里前呼后拥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彩车百辆,大红大绿,在草木茂盛的田野里,是那么突兀,惊起田间劳作的人们,“举头闻鹊喜”,只有一个女子,哀伤地看着这一切,高头大马上的男人喜气洋洋地去迎娶别的女子,这个曾在窗下与她画眉的男人,与她已无关,似乎又有着丝丝缕缕的瓜葛,幸福的余温尚未冷却,可丈夫转眼又要迎娶家世显赫的女子。物是人非事事休,她没有了泪,没有了痛,一切都在岁月深处麻木了。草長莺飞的三月,喜鹊在枝头搭窝,为爱情而筑的巢,孜孜不倦,忙碌多日,可奈何自己倾注了心血的巢穴,却被斑鸠侵占,一场人间富贵如花的婚礼,隐藏着哀愁与心殇。
许多爱情诗歌都充满惘然惆怅,薄命红颜般,但是读到巜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子之于归,宜其室家”的句子,一颗悲凉萎顿的心,如冰河化冻,春水潺潺。沃野干里,桃花盛开,芬芳华丽,蜂喧蝶闹,良辰美景,一个女子要出嫁了,她不一定有倾国倾城貌,但这一刻,她的生命,比枝头鲜艳的桃花还要明艳动人。这样的喜悦,不属于自己,看了内心照样喜悦,忍不住要祝福,愿她“绿叶成阴子满枝”,愿她白发执手相媚好!现世安稳的普通幸福,起早贪黑,相夫教子,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磕磕碰碰,这一桩桩,一件件,彼此愿意,这便是三千年那场婚姻的底里吧!
读着这样的诗,我还有些不知所措,我总认为,结婚的热闹,终在别人眼里,生活的真相消磨了最初的爱恋,却又将责任的这根長藤捆绑自己,生又何欢?死又何苦?且读诗,装出心事恬淡的模样……
关于春天的诗 
看朋友圈里霸屏的春景如画,目不暇接,足不出户,春天,也不期而至,也有春光灿烂满屏香。灯下读王安石的巜春夜》:金炉香烬漏声残,剪剪轻风阵阵寒。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在诗里里寻一份曲径幽深处,静一静纷纷扰扰的心灵吧!
走入古典诗词深处,杏花春雨的江南,杨柳风中,深巷传来悠長带着烟雨气息的卖花声透过字里行间,脉脉清凉扑面而来。读到“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犹如看到山河破碎风飘絮中,草長莺飞,空谷鸟鸣,群山回应,春天不因个人的流离和国难的多舛而延迟到来,虽然满目疮痍,可是希望的春天如农人新翻的泥土,渴望播种,渴望生長,渴望收获。纵使心灵的伤口久治不愈,诗歌也是一剂治愈的慢剂良方,总有一天药到病除。
虽然,现实主义的春天有点矫情,也无法粉饰。且看,枝头闹春的小鸟阻止不了喷涌的脏话,恣意春风的花朵表达不了碧水蓝天的意愿,呢喃细雨的粱燕阻拦不了追名逐利的脚步……站在这样的春天门口,内心生出荒凉与颓废的同时,也生出置身烈火的无法摆脱的狂乱。
从古典诗歌的意境里走出,意大利诗人萨巴笔下的春天是这样的:
春天,我多么不喜欢
我想告诉你
第一缕春光
拐过街道的墙角
像利刃一样伤害我。
读这样的句子,春天的感觉如仙人掌的芒刺扎中了我阅读的手指,却触不到痕迹,那“利刃”一样的春光,是一丝希望的闪电,划破彤云密布的天空。
“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读着关于春天的诗句,在诗里安放失望与希望交替的灵魂,我多么盼望,在匆匆岁月攘攘人潮中,是什么让我蓦然回首,是什么让我生出芳草萋萋的辽远向往,一如关于春天的多情的诗歌……
俗点又何妨  
读明代吴从先《小窗自纪》中一则:一帘喜色没,无如久雨初晴;四座愁颜,却为俗人深坐。陈眉公欲以村居耐俗汉,真无可奈何之计也!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满座高士文人面对久雨初霁应该笑语高谈,可大家却愁容满面,只因座中有个俗人掺杂其中。这好似鸡立鹤群,喔喔乱啼,实在无法与鸣于九皋的鹤匹配。面对这个不识趣的俗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见他。想起了一则看似毫无关联的笑话:昨天晚上我为了增加学识,加入了一个博士QQ群,见到有一个人提问:一滴水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自由落体下来,碰到人会不会砸伤或砸死?群里一下热闹起来,各种公式各种假设,各种阻力重力加速度讨论,足足讨论了近一小时。这时我怯怯地问了一句:“你们没淋过雨吗?”群里突然死一般的沉寂。然后,然后我被踢出了群。
笑话中的“我”在一群博士面前,也是一个大俗人,却俗得直率,俗得接地气,满腹经纶的博士谁没淋过雨?需要用一大堆物理学公式来证明这么一个俗得透顶的问题吗?以不俗自诩者,太过矫情,看似俗者实则不俗矣。“以村居耐俗汉”,乡村中俗人俗事更多,鸡飞狗跳,耘田藉麻的俗情,比起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买官卖官,比起商场上的利欲熏心不择手段,比起故作高深的专家学者的故弄玄虚,咱俗一点又何妨?起码活得坦然,真实,通透。“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这样浑然忘物的俗事俗人,岂又是权能相逼钱可买得?
“久在樊笼里,复得反自然”的村居生活,尽管总有俗人俗事纷扰,但你可以摇首含笑而过,也可以八卦一番,做一个俗人,活得粗糙一点,不刻意追求所谓的不俗,不做一幅精致的山水画挂在一堵泥墙上,左看右看,也是不合时宜的。
读巜笑林广记》
段子,在各种电子产品上广为流传,在人们茶余饭后口口相传,在酒桌上与美食佳肴共佐餐。各种段子,或褒或贬,或雅或俗,有一种胆大妄为没有禁忌的快乐洇染开来。
闲读巜笑林广记》这本段子大全,录一个段子以飨诸君。
一一三人同卧,一人觉腿痒甚,睡梦恍惚,竟将第二人腿上竭力抓爬,痒终不减,抓之愈甚,遂至出血。第二人手摸湿处,认为第三人遗溺也,促其起。第三人起溺,而隔壁乃酒家,榨酒声滴沥不止,以为己溺未完,竟站至天明。
这个段子题为《恍惚》。古典文学中写恍惚的文字泱泱无数,但把”恍惚”写得这么意味深長博人一笑的还是这个段子。大脑某个部位清醒了,另一部分还睡着,他知道痒,却不知道抓的是别人的腿,他听见滴沥,却不知道滴沥的不是自己的尿。
读一部《笑林广记》,感受到了道貌岸然之外,一种越过文明理性的快乐。就像一群人,西装革履長衫葛巾,进了澡堂子,赤身相对,没有谁是大爷谁是孙子,快乐冲破了禁忌。
读一部《左传》,你会感觉它的晦涩难懂,读一部《笑林广记》,你会毫无障碍,会微微一笑或大笑不止,为那些语言的诡计和花招。
人不能把日子过成段子,但段子却为日子添色。我的唇边又泛出了笑意。再抄录一个段子乐乐大家:
一方士专卖迷妇人药,妇着在身,自来与人私合。一日有轻浪子弟来买药,适方士外出,其妻以药付之。子弟就以药弹其身上,随妇至房,妇只得与伊交合。方士归,妻以其事告之。方士怒云:”谁教你就他!”妻曰:”我若不从,显得你的药便不灵了。”也许现实生活中不会存在此等愚妇,但段子,要明示或暗示的东西,怕是让人意会不可言传吧!
大家不要觉得低俗,人性的弱点暴露无余,这是一种警示,我便不明言了。
段子,源于生活,似假亦真,虚实自辨,或驳人一笑,或让人沉思,仅此而已。

潘兰香,学了医,却做着学医之外的梦。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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