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糍粑

打糍粑

陈 贻 涛

“二十八,打糍粑,二十九,酿甜酒,三十日,样样有。”孩提时代,我们一到年前,就天天唱着这支歌谣,等待着,等待着年马上来到。那时候太穷了,吃好的穿好的,全靠过年那一两天。俗话说得好,叫化子(乞丐)也要过杂年。过年前夕,忙碌了一年的人们丢下手中的活计,把积攒了一年的花花绿绿的钞票聚拢在一起,上街办年货,添置新衣服,再有剩余就置办一两件新式家什,比如电器呀,柜子呀,碗筷呀,反正,人们是不会空手回家的。

小时候,我们在欢欣雀跃中等待过年,其中最盼望的就是腊月二十八打糍粑。为什么呢?因为只有这件事,我们小孩子能参与其中,也只有这一天,家中最热闹,最欢乐。

打糍粑这一天,首先要约好人家。一般情况下,一家人是打不起糍粑的,至少是两家以上。那时候,一个院子里就那么一个石碓子,很厚实坚硬,一般选用青花石做成的,很笨重,需要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用绳子抬着从这家搬到那家。糍粑打软后,则需要几个心灵手巧的女人,熟练地从那团软绵绵的糯米团子里,捏出一个个圆圆的粑儿,像面包似的鼓胀胀的,很规则地放在铺满米粉儿的门板上,然后在每个糍粑上又撒些米粉儿,最后再用另一块门板盖压在粑粑上,叫上我们这些小孩儿,站在门边上用力跳呀,踩呀。这时,我们会快乐地用力地在门板上跳呀叫呀闹呀,因为有糍粑吃了。

不等这边的糍粑处理好,那边第二批的糍粑又差不多打得软绵了。于是,母亲们吆喝着我们这些小孩子们,把我们赶下门板,然后两个有力点的女人,一人端着门板的一头,齐声数着一!二!三!——起!“起”字没落音,门板则瞬间翻过来,只见门板上摆着一个个扁扁的圆圆的白亮的糍粑。不等这边收拾好,那边女人们又手忙脚乱地出糍粑了。

今天恰好是腊月二十八我也退休在家,闲着无事,叫儿子也准备打糍粑。

事先,我们出钱请石匠在青花石上凿了个碓子。又请木匠出了两对粑棰,一对竖式的,用手握着粑棰的腰部,垂直举得高高的,然后顺势用劲砸下。一对是丅字形的,用手握住棰柄,像挖土似的一棰一棰地往下砸。儿子借来了蒸糯米饭的木甑子,我从场里装来一捆柴,摆上简易的铁架子做成的柴灶,烧燃火,架上锅就开始烧水蒸糯米饭了。糯米是早上八点用水浸泡的,现在已是下午三点半了。我用漏盆把糯米的水沥干,在水烧开时,便把糯米倒进甑子里。

我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看着火苗儿“嗞嗞”地往锅边窜出,看着看着,我仿佛看到了母亲那张和蔼的笑脸。

母亲在,每年的腊月二十八,家里必须是打糍粑的。不管家里怎么困难,母亲总会想办法去搞些糯米,打糍粑给我们吃。每到这个时候,父亲是不会同意的,那时用籼米一升半才换糯米一升,是划不来的,二则父亲不喜欢吃糯食。其实母亲更会划算些,虽然糯米贵些,但吃糍粑不要用油盐更不用菜,吃时更省事更方便,用火烤,用水煮,或煮甜酒粑粑,工忙时,烤一个糍粑边走边吃,是省钱省事的。糍粑香,糍粑软和可口,糍粑饱肚,吃一个糍粑可抵一两碗米饭。母亲在,烧火和操心的活儿是母亲的,我只能当我的少爷。现在是我在操心。

甑子里的蒸气往上钻了,我就开始叫人打糍粑了。我到对面的麻将馆叫了一声,来呀,打糍粑了。几个中年人和几个小伙子应声而起,丢下了手中的牌,来到我家。我又叫儿子儿媳把石碓子,粑棰用清水洗好,准备打糍粑用。不一会儿,糯米饭飘香,我赶忙叫儿媳拿盆子过来,我盛好饭,倒在石碓里,两个小伙子争着抢来丅字形粑棰扬起来就往下砸。我急忙叫道,不行,先要用粑棰使劲地把糯米摁糯,再才能砸。

小伙子也很听话,用棰子摁了几下,就急不可耐地又扬起棰子砸下去,再扬起粑棰,粑棰上粘满了糯米饭,撒了一地。侄儿岗见了,赶忙上前夺过粑棰,说,你还不行,看我的。

岗架好马步,用双手握住粑棰的一端,用另一端使劲地摁糯米,边摁边沿着石碓打转儿,一直摁到糯米不成颗粒,有点粘糊了才停止。岗大叫着,来看我们打糍粑吧!

只见岗高高地举起粑槌,狠狠地砸下去,“啪”的一声脆响,像放了个大炮。然后见岗把粑椎用劲从糯米团里提起,顺势侧倒在石碓边儿,等待着对方用劲地把椎儿砸下来,对方的棰刚下来,岗迅速地提起粑椎又举得高高,不等对方的粑捶提出石碓,又狠狠地砸下去,然后顺势站成马步,沿石碓边前行。岗的动作娴熟标准,马步自成规范,像个行家里手,我赶忙掏出手机拍下珍贵的记忆。

大家围在石碓边,高兴地说着笑着,或用手机拍照,忘了准备出糍粑的门板。

出糍粑了。岗把粑棰举得高高的,粑棰上糯米筋儿软绵绵地从石碓里拖出来,长长地悬在空中,白练似的,那是糍粑的极品。随着岗的一声吆喝,儿子和儿媳如梦方醒似的,手忙脚乱地找来两个圆桌面,摆在大厅里。

用什么出糍粑。有人问。

用白蜡和猪肥肉。有人提议。

是呀,我也没想到这一过程呀。

用水。我来。我急中生智,叫儿媳拿来湿毛巾,沾湿双手。我也顾不得手上有伤痛,双手指用劲地扣着粑槌上的糯米筋儿往下剥,手干了,又沾湿,又扣,干了,又沾湿,如此往复,终于把糯米揉成一团堆在桌面上。儿子和儿媳只顾看我揉糯米团去了,又没把桌面做防粘处理,等我要他们在桌面上撒上面灰时,我手已粘住了,甩了几次才把面团甩在桌面上

怎么出糍粑?这下犯难了。小时候,我只见母亲她们用一只手从糯米团里捏一下,变魔术似的,从手掌虎口处凸出一个小圆包儿,然后用另一只手迅速地一拧,顺手把面包似的小团儿放在铺满白面灰的门板上。

妻子不在家,儿媳也不懂,那麻将馆打牌的女人们牌瘾又特大,没有一个人过来帮忙。没办法,男人们齐动手,捏的捏,揉的揉,硬生生地把那团糯米捏个精光,胡乱地摆满一个桌面。我要儿媳在糍粑上撒些面灰,她撒来撒去不见多,我又怕糍粑冷了,压不得,就要儿子把另一块桌面压上去,叫上孙子和孙女跳上去踩。

孙子孙女特高兴,在桌面上蹦跳着,小脸上露出欢快的灿灿的笑容。我着儿孙,仿佛看到了童年的自己,仿佛又看到了父亲和母亲,也正站在我约身旁,看着他们的曾孙那欢乐的笑脸,慈祥地笑着。

他俩太轻了,压不扁。有人提醒着。

我很顺从地提脚踏上去,和孙子孙女一起踩压桌面。我也仿佛回到了童年。

好,可以了。

我和孙子孙女跳下桌面。两个小伙子用劲择掰桌面,两个桌面像用5O2粘合剂粘住似的,总是掰不开,儿子和儿媳再出手相助,桌面是掰开了。看里面的糍粑却笑不出声来。有的糍粑硬生生地分成两爿,狗牙状的,有的糍粑形状是极不规则,扭扭歪歪的,皱巴巴的,有的圆是圆的,扁是扁的,可粘在一个桌面上,又是撕不下来,最后撕下来,又变了个丑八怪。儿媳原来春天般的笑脸上飘来了乌云,脸有难色。

没关系,反正吃在肚子里也不成形了。只要好吃。

那是的。儿媳讪讪笑了。

接着,打出了第二拨、第三拨糍粑。总结过经验教训,后面的糍粑漂亮了许多。我也累出了汗,可见母亲那时的辛苦。

打糍粑重在参与,重在其中的那个乐趣。汗也出了,乐也乐了,热糍粑也吃了,弥漫着过年的味道。我看着儿媳在清收糍粑。我想,要是母亲在,她是何等的高兴呀!

作者简介:陈 贻 涛     男,笔名一涛。中小学高级教师。从小爱好文学,八十年代曾有文章在《湖南日报》刋载并获二等奖。现退休赋闲在家,劳作锻炼之余,重拾笔头,写记过往趣事,聊以自娱,偶有文章散见于报刋及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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